



1993年7月的一个午后,我从食堂出来,走到一棵四个杈子的树下;树上吊着一个用破麻袋裹了的沙袋,离远看像条大头蛆。我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气,打得我手疼,正在这时,李永好过来喊我,让我和他去火车站接个人,场长曹秃子的五弟曹国庆。我住了手,扔下倒吊着的沙袋,跟人借了两辆二八加重自行车,风驰电掣般蹬到了火车站。
炎热快消散的时候,曹国庆出了站,嘴里骂骂咧咧,不知谁惹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京骂,北京爷们儿的口头禅,看谁都不顺眼,看不顺眼了就要开骂,开骂的话就这句“丫就一傻拨衣……”,比较爽,普及率也很高。曹国庆长得尖嘴猴腮,满嘴丫长丫短的京腔,这丫字让我听起来倍儿新鲜,我们还煞有介事学了几天,但没他那个京片子味儿。
很快,我们就臭味相投了,曹五,我们把曹国庆的国庆给省略了叫。
曹秃子是曹五的哥,每次看到我们和曹五混在一起,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很不感冒的样子。曹秃子为什么不感冒呢,我不大清楚,这当场长的,平时端个架子,腆个啤酒肚,心里想什么,我们只有也当了场长之后才能知道。据说曹秃子在家行二,按照次序,他当然就是曹二了,按照惯常经验,家里行二的,基本不是什么好鸟,二嘛,我这话难听,可能打击了一大片人。
我们在曹秃子面前是不敢叫曹二的,只在背后叫,背后叫了,曹秃子肯定听不见。曹秃子背后听不见的事儿多了,比如,他的脑袋上虽说长了几根毛,我们在背后还叫他曹秃子,曹秃子比曹二更难听,曹秃子也格外忌讳秃字,连兔子肉都不吃,他写文件,凡是遇到突然这个词,总要换成忽然。所以,我们一般都比较小心,尽量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背后都叫他曹秃子,也有叫死秃子的。
“秃怕什么呀?”曹五和我们喝酒时,见我们叫他哥曹秃子,脖子一歪说,“秃有什么了不起,能治能治。”
我们本来也忌讳在弟弟面前说兄长的缺陷,不小心给说漏嘴了,没想到曹五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双手比比划划,话匣子就打开了,唾沫横飞地说他以前在大同卖过一种倍儿牛掰的保健品,叫杨雄9+9,专治斑秃的。“咳……你们听我说啊,太他妈灵了,你们听说过没?”我们都摇头,说没听说过,只听说过《水浒传》里有个杨雄石秀什么的,表示对秃子还能治持怀疑态度,这多少有点邪乎。
“丫等着,”曹五见我们怀疑,把脖子一梗,“等着,我给取个。”
一分钟不到,曹五拿来了一管其貌不扬的牙膏。“这……这就是治斑秃的药,杨雄9+9,著名生化学教授留美博士杨雄女士发明的,9味主药加9味副药配制而成。咳邪了!刷牙治斑秃,全国独家,连专利都是国际的。”他这一套白话,不用说,我,李永好,还有另外几个酒友,眼睛珠子都快被这管神奇的牙膏惊得掉出来,刷牙治斑秃,打死我们都难以相信,这不等于头疼点眼药么?
“切,”曹五看了我们一眼,很明显,他的眼神是不屑的,就像藏獒见了耗子。“一管儿40块钱,丫别不信,好东西多了,505神功元气袋听说过没?”
我们说看电视广告了,听说过,市里好几个药店也卖呢,说是治百病。
“对喽,”曹五得意起来,“这什么?是药?不,是保健品,但要说成药,这你们就不懂了,丫比药还厉害。”
我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晚我踉踉跄跄地回到我的宿舍,其他舍友睡得鼾声四起,涎水直流,我却失眠了。我失眠不是因为我喝多了,而是被那管很不起眼的牙膏给折磨了,它就是一管牙膏,一管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牙膏啊,丫凭什么卖40块钱一管?我们平时刷牙用的牙膏,不是白玉就是冰峰,才一块钱一管啊。
曹五……丫感觉像个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