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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中文系的那些事儿

1999年7月16日下午,在静园五院会议室,学校党委宣布任命我担任中文系主任。此后,到2008年5月,我担任系主任前后两届,九年。在中文系,无论资历、学问、威望,都轮不上我称能,却被“赶着鸭子上架”了。按照当时的干部制度,先由组织部到院系调查,征求意见,提出备选名单,然后由教师大会投票,学校任命。当时,我去北大出版社当总编辑才两年,又要急着调回中文系,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现在想来,也是机缘吧。我年龄较适中,当时五十三岁;出过几种书,晋升教授的时间相对算早;当过副系主任,出任过北大出版社总编辑,可能以为我有些行政能力。行政能力其实未必,我只不过“死心眼”,做事比较认真罢了。

在外人看来,当北大中文系主任是荣耀的,但我自知斤两,压力很大。好在北大的“官场”味不浓,系主任不是什么“官”,无非是在老师里头选一个愿意出来做,大家又能接受的,“轮流坐庄”就是了。卸了职,还是普普通通的教师。北大有个好习惯,院系一级领导包括党委书记,都不是外派来的,而由本院系的老师兼任,不脱产。我在任九年,一直在上课、带博士生,也从没有人称呼我“温主任”。听说有些学校的院系领导是可以“套”什么干部级别的,我们对此毫无概念,也不感兴趣。十多年过去了,回顾我当系主任那九年,有些片段写下来,也许可以作为史料。这些片段包括:先拿会议“开刀”,麻烦的“定岗”,师资队伍“断层”,提出“守正创新”,培养“笔杆子”,孑民学术论坛,率先实行博士论文匿名评审,坚持不“升格”为学院,“宽口径”与“厚基础”,实行评分“正态分布”,本科生设导师,介入中小学语文教育,等等,并不连贯,也就是随想随记吧。

先拿会议“开刀”

上任后,我首先拿“会议”来“开刀”,主张减少开会,能不开的会,就不开。上面要求必须传达的,则化繁为简,通告大家就是了。全系教师大会每学期也就安排两三次,不讲虚话套话,就是讨论解决有关教学、科研和考试等具体问题。会议少开一点,表格少填一点,不必要的“管理”松开一点,还有,就是不强制老师每年必须发表多少论文,职称晋升主要看“代表作”。这样做,是想减少干扰,恢复一些自由的空间。

但也不见得都赞成这样做。记得有一回,我和北大经济学院的院长聊此事。他说若没有严格的规定,有些老师会很懒,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躺倒”了。我说“懒人”毕竟很少,为了“管住”极少数,而把大多数弄得很紧张,不值得。我们减少开会、填表,不要求每年发表多少论文,是想营造一个宽松的“小环境”。我还发表过文章,批评学术界特别是人文学科的“项目化生态”。结果呢,我们营造“小环境”的措施也只坚持了几年,后来“大环境”越来越“卷”,中文系又陷进去了,挺遗憾的。

说到当时减少开会,也有例外,有一种会议几乎每星期都要开,就是系主任联合办公会。一般安排在周一下午,党政班子成员参加,议决教学科研等具体事项。第一次办公会,班子成员做了明确的分工,各负其责。当时北大的规定,院系一级实行院长或系主任负责制,党委起“保证作用”。那么职责分工我就负责统筹协调,其他几位副主任分别主管本科教学、研究生培养、科研、学生工作,以及行政管理,等等。与我合作的系党委书记李小凡,就是那位平凡而默默耕耘、认为“课比天大”的方言研究专家,曾得到教育部表彰的,可惜英年早逝。后来又有蒋朗朗接任。他们的人品和师德都是极好的,我们之间互相帮衬,从未闹过什么争执。真不容易!班子其他几位成员进进出出,包括张剑福、宋绍年、张鸣、朱庆之、卢永璘、陈跃红、陈保亚、窦克瑾、金永兵,等等,都尽职做事;彼此若有什么不同意见,商量着办就是了。办公会是个好办法,既可有效实施民主集中制,主要精力又能放到处理教学科研的工作上。我不当“甩手掌柜”,也不揽权,放手支持班子成员各司其职。在任九年,最欣慰的就是班子的团结。这也因为当时风气还不那么“卷”,物质利诱没有那么多,大家都想着怎么把工作做好,让中文系正常运转。

麻烦的“定岗”

上任后两个月,1999年9月,北大开展人事制度改革,要给教师“定岗”。学校给每个院系下达教职工岗位的指标,分为八级,与岗位津贴挂钩。定岗不等于职称,而是按照岗位需要,发放不同级别的津贴。每年定岗是动态的。第一次定岗的情况是:一级岗定五人(另有两名是此前学校评定的“资深教授”),主要是学术界有公认的成就的学科带头人,包括袁行霈、裘锡圭、严家炎、谢冕、徐通锵、陆俭明、褚斌杰;二级岗十四人,主要是资历较高的博士生导师;三级岗三十人,主要是博士生导师和教授;其余是四级及以下岗位,六十五人。因为牵涉到具体的人事,不能由我和书记说了算,也不能放手让全系投票公议,而要多方调查,从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等几个方面去比较平衡,征求意见,在此基础上反复讨论几种方案,最后经过学术委员会议定。定下来后,很多矛盾和争议,还得调解矛盾,工作是非常难做的。

其中二级岗人选的确定最具争议。有一位在学术上有相当影响力,可是“人缘”似乎不太好的著名教授,其条件是符合二级岗的,我也赞成他二级岗,否则“不好交代”。可是学术委员会在议决时把他排除了。上报的名单不能改,只好到人事部“上会”时,由我去“突然袭击”,说明情况,表示可以把我的二级岗名额“让出来”给这位教授。结果人事部临时给中文系增加了一个二级岗名额,事情才算平息了。

还有一位老师教学水平比较低,学术上有“硬伤”,影响不好,又遭到学生投诉,定岗时被划为“编外”,交给学校另作安排。他的家属就打上门来,闹得“鸡犬不宁”。最后还是帮助这位老师转岗到另一个院系。当时北大人事制度改革比较理想化,甚至设计要“非升即走”。可是大环境如此,谈何容易?诸如“定岗”之类麻烦的事情很多,穷于应付。好在系里班子成员对于定岗都是“礼让有先”,而不会为自己争抢,做工作也就比较能服人。

学术实力在“往下掉”

通过定岗,我们对中文系的师资情况也做了一次全面的排查。比定岗更让人头疼的情况显现了,那就是,中文系的学术实力正在“往下掉”。

北大中文系是文科的重镇,学术声誉高,那是因为建立比较早,曾涌现过一批大师级学者。这也得益于1952年院系调整,清华和燕京的中文系合并到北大,后来又来了中山大学语言学系的王力先生,北大捡了“大便宜”。五六十年代的北大中文系可谓“独步天下”。之后虽历经运动波折,也还是培养了一批学养扎实的师资,包括1954和1955级毕业留校的那批老师。“文革”后学科复兴,学术研究进入比较纯粹而带理想主义的时期,这批老师成为中文系乃至全国学界的中坚力量。但在我接手中文系工作时,中文系的“鼎盛时期”已近“尾声”,只不过我们顶着北大的“光环”,仍然有点“自高自大”罢了。

我上任后,对文学、语言和古文献三个专业七个博士点逐一摸底调查,认为当时在全国同一学科领域仍然处于领先地位的,有现当代文学、现代汉语、汉语史、语言学和文献学,而师资“断层”情况正在出现。当时全系一百三十三名教职工中,有五十七位教授,三十一位博导,他们大都是50年代毕业留校那一批,平均年龄接近六十岁。到2003年,他们之中70%将退休,学术整体实力“往下掉”的趋势来逼。我曾向学校领导汇报中文系现状,算了一笔账:就影响力而言,当时在全国学科同行中仍然名列前茅的学者(大致是二级学科能名列前五,三级学科名列前三者),全系大概还有十五位(大都是一、二级定岗),但这批领军的教授将陆续退休。而按照当时估算,四十五岁以下,可望发展为一流学者的老师还不到十位。十年之内,中文系真正著名的领军的学者将大大减少,有些学科甚至“归零”。这是严峻的事实。

于是,我们就把师资队伍的充实提高,作为头等大事。记得曾在香山附近宾馆专门举行过为期两天的全系大讨论,要求破除“自高自大”,每个教研室都把自己的师资放到全国同行中去比较,看优势和弱项在哪里,应当如何扬长避短,适应时代需求拟定各自的学术发展方向。

与此同时,系里有意识做三方面的工作。

一是尽可能扶持年轻教师。但做学问,特别是人文学科,主要还是靠个人的才华与积累。我们能做的,主要是为他们的成长创造比较宽松的空间,争取更好的发展资源。我曾在1999年9月3日的全系教师会上特别提到:“现在北大有种不好的风气:挤压人才,动辄告状,捏造罪名构陷他人。我上不去,你也别上。这是劣根性。”所以扶持青年学者,有时的确需要“争取”。比如,2004年申报“长江学者”,那时还是比较严格的,系里推举了研究现代文学的C教授。他的学问和影响是肯定的,但有些议论史事的观点可能不太“主流”,上级部门把他“卡”下来了。我就直接找上级申诉,说明情况,表示如果下一轮评“长江学者”,他仍然会是北大中文系的提名。结果沟通成功,这位才俊评上了。还有一位在清华任教的年轻博士Y,在语言理论研究方面卓有建树,但其“路数”比较独特,与人相处很高傲,对于是否引进,教研室是犹疑的。系里就决定“越过”教研室引进此人。

二是向学校争取政策,适当延缓某些著名教授的退休。人文学科做学术最佳年龄应当是五十至七十岁。可是牵涉到全校的人事制度,这建议当时很难实现。大概在我退休多年之后,学校才设立“博雅讲席”等名堂,少数学术影响大的学者可以延缓到七十岁退休。

那么当时中文系要紧的就是第三点,即“挖人”了,从全国乃至世界上考察和选拔优秀人才,邀请和引进到中文系来。

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不可能给引进的老师提供格外优厚的待遇,只能靠北大这个牌子和真诚去吸引人。困难是很多的。都说北大的传统是自由和兼容,可是具体到进人,还是存在某些“围城”习惯,对外校培养的人才,特别是学术理路不同的,还是另眼看待。依照老习惯,选留师资的决定权主要在教研室,特别是几个学科的带头人。他们有学问,但也可能有“圈子”,总是倾向于留自己的学生。系里就特别强调,进人或者留人不搞“近亲繁殖”;本系应届毕业的博士生一般不留校,除非去外校工作几年干出成绩,证明确有发展潜力的,才可以吸收回来。还有,进人或者留人,当然还是要充分听取教研室,特别是学科领头人的意见,但决定权收回到系里,经过学术委员会讨论和投票决定。这样,就尽可能避免“圈子化”的弊病,师资队伍扩充的可能性增加了。

这方面的工作非常繁琐,要花费大量精力。当系里和教研室商量,物色了适合引进的优秀人才之后,就需要去和物色好的“对象”初步接触,结果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人家虽然乐意来北大,但很多调动的困难还要一一解决,某个环节卡住了,就办不成;第二种情况是,想引进的人才因为“北大来挖人”而“身价”倍增,其所在学校给的待遇远高于北大,人家就不来了。2000年前后,我经常出差“微服私访”,就是为物色人才;经常跑学校人事部“打通关节”,也是为引进人才。

而更犯难的,是来自内部的阻碍。有几位外校的学者学问很好,知名度高,也愿意考虑来北大。征求教研室意见,他们却思虑重重,以“有争议”“恐怕难以融入”等“理由”谢绝。一般情况下,还是尊重教研室意见,罢了。但也有例外。当时有一位名气很大的学者G先生,系里邀请他开课一年,反应非常好,他也同意来北大。又是教研室某些有“话语权”的不赞同。怎么办?系里最终还是拍板引进,安排他去了另外一个教研室。

那时各高校开始“人才流动”,互相“挖人”。像“隔壁”的清华要恢复发展文科,就从北大“挖去”许多人。我们一方面进人,另方面,又要防止人才流失。有时未免顾此失彼。如古文献的L教授学问很好,文章写得漂亮,又很有个性,但他和本专业某些老师拢不到一块,提出要调离北大。我急忙把他稳住,“网开一面”,也让他转到另一个专业,应允他可以“独来独往”,安心做自己的学问。他原来教研室的一位老师“质问”:为何给L这样特殊的自由?我笑笑说,等哪一天你的学问做到和他那样好,也同样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诸如此类事情牵涉到人事的方方面面,做起来其实非常麻烦。但那几年还是从全国和国外吸收了十多位有发展前景的才俊,包括北大毕业后在校外逐步成名的。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为新一代学科带头人。

提出“守正创新”

“守正创新”这个词现在用得很多,几乎成了口号,而最初是作为北大中文系办学的宗旨提出的。写这篇文章时,查了一下日记,早在1997年5月9日,在向北大校领导汇报工作时,我就提到,在当时那种形势下,中文系办学的指导思想应当是“守正创新”,并说那也是费振刚老师的主张。当时费老师还担任系主任,我是副主任。我说,中文系的传统、格局与优势,在全国同一学科中很突出,比如注重“史”(文学史和汉语史等),注重基础理论,以及三足鼎立(文学、语言与文献)的学科格局,都是特色,也是“安身立命之本”。我还讲到,那时许多大学中文系都“着急”,改弦更张,纷纷往“热点”和“实用”的专业靠拢,但北大不能这样,还是要“守正创新”。全国那么大,大学的层次和功能不太一样,北大是研究型综合性大学,北大中文系也不宜把原有三个专业合并为“汉语言文学”这样一个大的专业,更不应当往实用性专业转化。我们曾经办过“文秘”专科和“新闻出版”本科,但只招收过一两届学生,后来就不再办了。

近三年以后,也就是2000年3月,北大中文系九十周年系庆,那时我已经担任系主任,在大会讲话中就正式提出以“守正创新”作为北大中文系的办学宗旨。讲话原稿已经找不到了,但在2005年,我曾应学生刊物《启明星》之约,写过一篇九十五周年系庆“感言”,其中有一段是这样阐释“守正创新”的,不妨抄录如下:

我愿意在这里重新强调中文系九十周年系庆时提出的“守正创新”。看来,我们这个有近百年“文脉”的中文系,如何做到既保持和发挥自己的学术传统优势,也就是“守正”,同时又适应社会需求,在学术和教育上不断有所推进,是艰难而必要的。现在一般谈“创新”很多,为何在“创新”前面要特别加上“守正”呢?其实对于像北大中文系这样有传统优势的教学单位,能在当前这种浮躁的环境中“守住”自己良好的学统,也就是属于“正”的那些优势,这本身就是保值和增值,当然,这也需要创新才能保得住。或者说,“守正”是“创新”的前提,“守正”过程也需要“创新”。现在“守正”可能比“创新”更难,需要更多关注,下更大力气。这些年人文学科越来越受到挤压,北大中文系还能取得一些成绩,在全国同一学科仍能居于整体领先地位,我想主要也是靠“老本钱”,是在“守正”方面多下了一些功夫。如果说我们有“创新”,那也是在“守正”基础上实施的“创新”,断不是甩开传统去盲目跟进那些好看而无根的“新潮”。所以我又愿意把“守正”的意义理解为继续保持严谨而又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让中文系的“文脉”生生不息,每一位师生都能从中获益。在这样功利的浮躁的时代,“守”的难度往往比“创”更大,但这最难的也就是更可宝贵的。我们的前任系主任费振刚教授提出过“以不变应万变”。如果不把这想象为拒绝任何改革,而是理解为对于中文系“文脉”的尊重,以及对人文学科讲求积累这种特性的了解,那么我认为费老师的提醒现在也还很有针对性。这也可以帮助我们深入理解“守正创新”的含义和必要性。

2005年8月,我在接受纽约大学学生访谈时,又有对“守正创新”更有针对性的阐释:

提出“守正创新”,也是针对现在那种浮躁的学风。北大有许多好的传统需要守成,不要动不动就改变它,也不要急于创新,天天改革。在许多情况下,改良比改革更切实。办教育和办工厂不一样,教育需要积累,不宜变动太过频繁。现在北大也有浮躁心态,有些干部想“出新”较多,而考虑好的传统的“坚守”不够。我们把“守正”放在“创新”前面,是想说明继承优良学术传统的重要性,基础性,不赞成浮躁的教育“大跃进”。

后来,我在许多场合都提到要“守正创新”,这个理念也得到中文系大多数老师的认可。到2016年,时任北大校长林建华在《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杂志上发表文章,题目就叫《守正创新 引领未来——关于北京大学办学使命的几点思考》(后来《人民日报》转发),其中肯定了以“守正创新”作为北大办学的思想,这个提法的影响就出去了。

北大中文系是个老系,有好的传统和学风,比如严谨求实,有宽松自由,还有思想比较活跃,这些都是好东西,要想办法把它们传下来。“守正创新”,我看先是把“正”守住,在这个基础上再创新与发展。办教育要有理想,要适应时代发展,但必须遵循规律,不要那么多动作,特别忌讳“多动症”。教育有滞后性,特别是精英教育,总还是要有的,它有时要与社会潮流保持一定的距离。

中文系要培养“笔杆子”

过去,奔着北大中文系来的考生,多数怀揣作家梦。其实作家要有天赋,有特别的想象力和文字能力。作家不是学校“培养”出来的,往往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因此老主任杨晦先生说过,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对他的话至今仍有争论。我当中文系主任那时,不去争论,而根据现实要求和学科特点提出,“中文学科”的定位是把语言文学作为研究对象,培养这方面有较高素养与能力的人才。社会需要作家毕竟极少数,却需要大量“笔杆子”。学中文的学生受过语言文学的基本训练,文字能力较强,从事各行各业以及学术研究的适应性也较强,有“后劲”。我在几次会上讲话和一些文章中都强调要重视写作能力的培养,说这是中文系的特长,并着手围绕这个目标改进课程。

这项工作主要交由副主任陈跃红老师去做,也得到全系老师的配合。改进有几点:一是把文学、语言和古文献三个本科专业的部分课程(主要是一、二年级的)打通,通识化,全系学生都要上。二是重视七门基础课的教学,由有经验的教授来授课。当时学校也支持,还专门给主讲基础课的老师发聘书,以示重视。三是改变“因人设课”的无序状况,不能把研究生的课和本科选修课混同,要求各专业专为高年级开设专题选修课。四是增加几种全系必选的“经典名著精读”课,是“整本书阅读”,一学期通读精读某一种,本科期间有几本经典打底子。五是每一种课都要求指向写作能力训练,布置小论文,老师必须指导论文写作,为学生改论文。

特别是第五项改进,我抓得更紧。记得我曾提出要向中山大学文学院学习,他们格外重视写作训练,要求本科四年写短论文或其他形式文章一百篇,老师分工给学生指导和修改。我还应邀去香港浸会大学等校,考察他们如何把教师为学生改作文作为一种制度的。这些经验我都在系里推广过。我还和系里七八位老师合作编写了一本《中文学科论文写作训练》教材,原是为中央电大编的,后来很多大学中文系也采用,有过十多次印刷。

当时还有一项改进,就是抓好本科毕业论文的指导。之前,毕业论文一般安排在最后一学期,这是有问题的。那时学生都在找工作,没有足够精力投入。考虑到这种情况,系里决定把毕业论文提前到四年级上学期。此外,重视二、三年级学年论文的写作,要求老师分头指导,设定两个学分。当时确实是想动员全系老师,每一门课都全力以赴抓写作。虽然中文系没有专门的写作课,但这种训练渗透到所有课程中去了,效果应当是不错的。

不敢说这些改进全都得到落实,而且时代在变,人们对中文系的要求也在变。我退休后仍关心当初的举措如今有哪些还在持续,相信中文系总还是要培养“笔杆子”的。

孑民学术论坛

这几年经济状况不太好,就业难,硕士、博士生又扩招。这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可是文科的博士生实在太多了,很多不见得真的喜欢做研究,到时候工作还是难找。我历来主张人文学科还是少而精为好。我任系主任那些年,社会和经济压力还没有现在这样大,招收硕士、博士生也不像现在这样多,每位导师每年也就招一名博士生,若没有合适人选,就干脆不招,系里也不会强加。

还有就是如何培养。博士生进来后,完成了外语和政治课的学分,一般也就是按照导师指导的研究方向、路数,给个阅读书目,或者定个题目,由学生自己去摸索。有的博士生几年下来只认识导师和所在教研室几位老师,和同学也很少接触。按照既定专业方向进行个性化的培养,好处是精专,坏处是知识面可能狭窄。为拓展学生知识面,活跃思维,系里专门为博士生设计了一门共同课,那就是“孑民学术论坛”。论坛每隔半个月一次,内容涉及面很宽,包括文学、历史、哲学、语言、文献、经济学、社会学,以及科技,等等,所邀请来讲授的都是校外相关领域的名家,如张中行、王蒙、余光中、张岂之、李欧梵、徐葆耕、刘梦溪,等等,我都是亲自出面去邀请的。论坛要求全系的博士生必修,而且要根据某一次讲座的内容写一篇学习心得。这个论坛其实在1996年我担任副系主任时就开始举办了,到2000年前后,正式作为一门课程。论坛大大开阔了博士生的视野,也活跃了中文系的学术氛围。

在此基础上,后来我又主持出版了“名家通识讲座书系”,也就是在出版界小有名声的“十五讲”系列。

率先实行博士论文匿名评审

文科的博士生怎样培养?其实在北大中文系,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关键在招收的生源质量。优秀的有潜质的学生,只需要导师点拨,就能找到自己的学术路数,逐步成长起来。招生时导师的专业辨识起决定作用,系里只能在基本要求方面把关。而资格考试、预答辩和答辩这三关也很要紧。特别是答辩,当时都是由导师提出答辩委员会人选名单,往往就难免只找熟悉的同行,几乎全都能顺利通过。为了逐步完善博士生培养制度,切实提高博士论文质量,系里决定实施论文匿名评审制。其程序就是要求各个专业建立本学科的专家库,博士论文提交答辩之前,须把论文交给校外三名以上的专家评审,待专家同意后,再组织答辩。而谁的论文,邀请哪几位专家评审,是双向匿名的。我在任那几年,几乎每年都有几篇博士论文答辩未能通过。

记得有一回,某位博士生的论文答辩已经过了,按照程序,需要学术委员会最后抽查复核。到这一环节,一般都不会再卡住。但也不尽然。已通过答辩的论文我们还会大致浏览查阅。翻阅这篇论文的过程中,我感觉有些内容似曾相识,就认真去查。那时还没有查重的软件,只能从注解等细节顺藤摸瓜去找,果然发现有大段抄袭。结果,这篇博士论文就不予通过。导师来说情,建议考虑这位博士生因为家属生病,论文提交草率的情况。我说这不是抄袭的“理由”,但也容许这位学生修改后再次提交答辩。

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每年都有发生,因为管理制度还不完善,处理起来挺麻烦的。应当说,那些年虽然博士生少,但逐步建立了严格的可以操作的管理制度,创造了比较严谨而开放的学风。北大中文系是率先实行博士论文匿名评审的,后来,全国很多高校也都这样做了。

也就在那几年,北大中文系有三篇论文荣获“全国百篇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奖。2005年9月,还以“建立严格的博士生教育管理制度,造就最优秀的学术后备人才”的成果,获得教育部颁发的高等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

中文系为何不“升格”为学院?

很多人可能纳闷:如今全国各大学的中文系几乎全都“升格”为文学院了,为何北大中文系至今仍然只是个“系”?这是有“故事”的。

上世纪90年代刮起了“翻牌”和“升格”风,原来的“学院”,纷纷改为“大学”;而学院里头的“系”,就变成“学院”。学校改名一般要经过批准,有些学院改为大学没有得到批准,只好把本学院的各个系改为学院,结果称呼就是“某某学院的某某学院”,还得在后面加括号说明是“二级学院”。这简直是绕口令,也不嫌尴尬。回头看,当时许多学院改为大学,确实也因为扩招,办学的规模扩大了,“名堂”自然也要大些。而且“升格”改名还可以吸引生源,这也情有可原罢。

在这股“升格”大潮中,北大也未能置身事外,1995年前后,大多数系也都陆续改为学院。如数学系改为数学科学学院,地理系改为城市与环境学院,心理系改为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等等。现今北大四十多个院系中,只剩下文、史、哲,以及社会学、信息管理(原图书馆系)五个教学单位仍然叫“系”。

2000年,北大校方也曾试图把文、史、哲三个系改为三个学院,建议中文系易名“文学院”,因为那时全国的大学中文系几乎都已经变为文学院了。就办学规模而言,当时北大中文系有四个本科专业,七个博士点,六个全国重点学科,三个全国高校文科科研和人才培养基地,两个实体的研究所。这在北大乃至全国各个大学的人文学科中,也算是一个较大的教学机构了。但我们不想赶潮流,认为教学格局和规模并没有很大的变动,虽然研究生多了,但本科每年招生数量始终维持在一百名左右,“升格”为学院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何况北大中文系是百年老系,传统深厚,大家也这样称呼习惯了,若改为文学院,反而有些别扭。

记得当时在友谊宾馆开过一次教师代表会,讨论是否改为文学院。多数老师都表示不赞成。我和一些老师也曾建议,中文系原来有个新闻专业,1958年转去人民大学了,如果学校同意在中文系恢复新闻专业,增设中文信息处理专业,同时合并对外汉语专业,也可以考虑改名文学院。但当时学校正准备单独重建新闻传播学院,对外汉语也早已经独立出去,中文系扩展专业后转为学院显然不现实。后来学校一位副校长再次问我,到底改不改文学院。我说,等全国的中文系都改完了,我们再考虑吧。就搪塞过去了。

那时,北大历史系和哲学系也曾酝酿改为历史文化学院和哲学宗教学学院,两系的主任找我商量,看是否同时“升格”。他们听说中文系不改,也就作罢。北大是宽容的,校方尊重系里的决定,一直到今天,北大的文史哲仍然保留“系”的名称。我开玩笑说,出去开会,要排座次,院长级别大于系主任,必须是C位,我们是“生产队长”,就叨陪末座好了。

“宽口径”与“厚基础”

我在任系主任那时,班子考虑较多的还有课程改革,也尝试做了一些改动,有的成功,有的浅尝即止,甚至无疾而终。那时全国的大学本科都在淡化专业,转为通识教育,同时又增加一些实用性较强的专业。如中文专业就大都只有一个“汉语言文学”,不再划分更细的专业,同时又增加诸如“文秘”“对外汉语”“影视”之类专业。当时北大也提出本科教育要改为“宽口径,厚基础”,实行学科交融整合的“大文科”,尝试实施“文科实验班”,把文史哲打通,到高年级和研究生阶段再选择专业。后来又设立“元培班”,也是淡化专业的思路。这种思路显然有现实的考虑,随着高等教育的扩展和普及,原来侧重的比较专业化的精英教育,逐渐往通识教育转化。社会上大量需要的是“好使顶用”的毕业生,本科教育不能不转型。但我们显得有些“保守”,在专业和课程改革的大潮中还想看一看,不着急赶趟。经过几年折腾,或者说好听一点,试验,北大中文系还是坚持保留原有的文学、语言和古典文献三个本科专业,没有统称为“汉语言文学”专业。原来中文系也办过“文秘”专科班,只办了两届,就放弃了。2005年起,开设一个新的本科专业,叫“中文信息处理”,属于应用语言学,将汉语语言学和计算机科学结合起来,是新的学科点,当时在全国也是“独一份”。但这个专业招生和教学都碰到许多困难,不能说是成功的,只是尝试,也是顺应当时学科融合的要求的。北大中文系本科专业仍然是文学、语言和文献三足鼎立。

对于当时北大提出本科教育要朝“宽口径,厚基础”方向改革,我们也不排斥,而是从实际出发,稳步试验。1999年开始,尝试打通三个本科专业的部分课程,主要是基础课,全系本科生都规定必修的。到2005年,规定新生进来先不分专业上课,一、二年级的课打通,到三年级再根据学生的志向选择不同的专业。后来这个规定大概也只是实行了一部分,新生进来还是先分专业,但一、二年级上的课都是打通了的。

当时系里反复讨论,认为还是稳一些为好。北大是研究型大学,多数本科生还是要继续读研、读博的,必须让他们拓展知识面和视野,同时又有某种专业意识。记得我在几次会上提出,“宽口径,厚基础”是大目标,可是两者是有矛盾的,前者容易,后者难,结合起来更难。并非一讲“宽口径”,就似乎本科可以不要专业了。当时校内外都有人呼唤“大文科”。文史哲不分,学生什么课都选,没有一点专业归宿,恐怕也有问题。后来北大尝试“文科实验班”和“元培班”,我也给实验班讲过课,但始终是不太赞成这样做的,因为弄不好就是“万金油”,就更是浮躁了。我对“大文科”持怀疑态度,认为不能不经试验就推广。口径过宽,“厚基础”就可能很难。中文系本科专业的三足鼎立,是特色,必须保留,可以有分有合,兼顾一点,做些调整。

我们倒是比较重视在训练学生学习能力的前提下去“厚基础”。

前面说过,中文系的目标不宜放在培养作家,但可以放在培养“写家”,中文系出来的应当都是“笔杆子”。所谓“厚基础”,要“厚”在写作能力的综合培养上,要求每一门课都来做写作训练。

为了“厚基础”,正如前面提到的,当时还增加了读原典的课程,是经典名著的“整本书阅读”。比如《论语》《孟子》《红楼梦》《呐喊》等文化经典,就作为本科生完整阅读的正式的课程。这类课主要不是由老师做研究性的讲解,而是带着学生完整地读,让他们有初步的思考与探究。其实,主要的经典真正读懂了,古汉语也就过关了,文学史也部分学习了,语言文字的感觉和文化的感觉也有了,又磨了性子,学风更扎实。

为了让学生“学会学习”,当时还为低年级设计了“中文工具书及文化要籍解题”这样带实践性的课。此外,我们对高年级的选修课也做了调整,增设一些可以帮助学生“学会学习”、接触学科前沿的课,如各种学科史、学术史以及学术前沿问题讨论,还鼓励老师将各自研究的课题与成果转化为面向本科生的专题课。每个学期提供给本科生选修的专题课不下二十门。通过多年的努力,中文系已经把基础课、限选课与一般选修课配套组成三个层次,真正为本科教学的“厚基础”奠定了基础。

重视并改进本科教学

北大中文系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就是重视本科低年级的教学,一、二年级的基础课主要由资深教授上。2000年前后,研究生的教学规模大了,博士、硕士生数量已经超过本科生,老师的工作量增加了,请资深教授上本科生课有困难,但我们还是努力坚持这样做,本科的基础课主要都由教授、副教授讲。为了让学生一进大学就能领略名家的不同治学风格,我们为低年级开设了一些由“名教授共抬”的“拼盘课”。

如“现当代作品赏析”,就是由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两个教研室著名的教授(包括已经退休的知名教授)一起上,每人讲一两次,各家的教学风采都展现了,让学生大开眼界。在北大中文系,教授上本科基础课是“本分”的事。2025年教育部组织高等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评奖,中文系有四门课获得二等奖(前几次评奖有特等奖和一等奖四个,二等奖多个)。

现在本科生都很重视“绩点”,考研或者出国都看这个,弄得学生全盯着考试成绩,持续紧张,这并不利于素质培养和学术成长。很多大学生说上大学几乎和读高中差不多。其实当年我们也碰到类似问题,只不过没有现在这样紧张罢了。

中文系那几年一直在抓学风,抓学术规范与教学管理。其中考试的改革是重要一环。考试评分是否合理、公正与规范,也是直接涉及学生学习动力和学风的重要问题。为了抵制不良学风,树立学术尊严,2004年前后,系里出台了有关考试评分“正态分布”的规定,以及优秀论文与毕业论文新的评分办法。有关规定加强了对抄袭、作弊等违规行为的处分力度;要求考试成绩评定必须符合各分数段的比例限制,接近平均分数的人数最多(60—84分的占70%以上),接近高分和低分的较少(85分及以上的不超过20%,90分及以上的不超过10%,60分以下的不超过10%),分数要拉开,成绩相同率尽可能低。各分数段有一个统一的参考标准,减少随意性。如因特殊情况需调整分数段的比例(比如某些班级整体素质好,高分的比重适当加大),需通过教研室会议同意。当时这些规定,意在使不同专业之间、不同课程之间、不同老师之间,对学生的成绩评价尽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可比性。

另外一件事,是改进和加强对本科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的指导,对论文的评分也规定了分数段参考标准,成绩一律采用百分制,指导教师必须给出具体的评语,交教研室主任审核。系里每年对部分论文进行随机抽查和请专家匿名再评审,成绩取指导教师所给成绩和匿名再评定成绩的平均分。教学管理的严格规范,对树立良好的学风起到积极的作用。

2005年,北大教务部推广了中文系的这些改革办法。

回顾那时中文系的那些事儿,琐琐碎碎,最后以一则日记来结束本文吧:

2008年5月23日,下午全系教师大会,行政班子换届。老师到会很齐。学校党委副书记吴志攀、副校长张国有和组织部长参加。我先做总结发言,总结九年来的工作思路、成绩与问题,约四十分钟。当讲到从副主任到主任先后十二年任职的许多甘苦,真动了情,两度感慨哽咽。老师们非常认真听。人生事业又告一段落,无怨无悔。 oKGeNug91eFo5r2VHjpvhcg8VnoHtO330rO1KQ78pYjr+Ydb0K9AHEWim+gWbav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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