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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序

《雕像人——圣女传奇》是德国作家、1999年诺奖得主君特·格拉斯(Günter Grass,1927—2015)的一部遗稿,是他在丹麦默恩岛上租赁多年的度假屋“守护者之家(Vogterhus)”完成的,2003年8月5日写出第一个手写稿,后经多次润色。他去世七年后,2022年2月才正式出版。

格拉斯的社会和历史责任感极强,喜欢在作品里反映重大的历史事件。1989年11月9日,东德通过和平革命推倒柏林墙,从而也推倒了两德之间的界桩,两德重新统一了。统一后的情况如何?几乎人人都预计行将发生重大变化。

与本书“雕像人”主题相关,当时许多青年人站在庄严肃穆的教堂前扮雕像模特,扮作圣徒、托钵僧、异教徒或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官,一动不动,呆若木鸡,接受善男信女和观光客的施舍。格拉斯针对这一现象说:“它反映出人们普遍心神不安这一基本情绪,更有甚者,它与此处科学论证的、彼处纯粹来自预感的知识和感觉相契合,即知晓或预感世界末日的来临。”两德统一几乎等于西德在经济上把东德全部买下来,人们势必被各种加速和危机弄得心烦意乱。国家诸事猬集,跌宕起伏,如此,岁月岂能静好?

作者将本书主人公乌塔及其男友阿里置于两德统一前后的历史、文化和政治大背景中,记述他俩分别从东德和哈萨克斯坦逃亡西德后的经历和所思所想,也间接反映作者的危机意识和改革意识。

如果说女主人公(本名尤塔,从小就被同学称为乌塔)在东德瑙姆堡被雕塑工匠大师相中,作为瑙姆堡教堂创办人之一的边疆总督的夫人乌塔的雕像模特——乌塔对丈夫的穷兵黩武、侵略成性恨之入骨——这还不是她的自主选择,那么,她在西德选择进入这个或那个角色,就全由她自己的心情和需要而定了:她今天是接济鳏寡孤独者的侯爵夫人伊丽莎白,明天是深深思念在世间闯荡的儿子帕西法尔的赫泽莱德 ,后天是伫立于弗莱堡大教堂前手执箴言册的天使,反正,供她模拟的人物多的是。这种自主选择,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乌塔在寻找本性中的自我;同时,读者在她那刻板、冷漠、孤独和失落的外表后面,窥见她并未卑躬屈膝忍受世间的不公、荒谬和丑恶,而是傲然而执拗地对其加以蔑视,彰显其内心生命元素的无形力量,令人肃然起敬。

她把自己对时代的看法都闷在心里,在东德时,只由作者转述她的见解:“十三世纪的恐怖在她看来什么都不是。与当今的野蛮相比,她认为往昔的痛苦已消失净尽,抑或与现实的痛苦混杂在一起了。”她没有讲述自己在西德的际遇,读者只从她缺牙、脸部皱纹以及饮食简单猜度她的“辛酸”。当年柏林墙倒后,她穿越匈牙利千里迢迢逃来西德,肯定是心怀美好希冀的,可后来的情况并未如她所愿。这,从她对作者讲述她男友阿里的话中即可明白。

阿里本名赫伯特,从父亲方面说,他是俄籍德国人;从母亲方面说又是半个哈萨克斯坦人。他决定随母做个穆斯林,取名阿里,但他被哈萨克斯坦人当成德国佬而横遭谩骂;随父来联邦德国后又被当作俄国佬诅咒,他哪里还有什么人格尊严!他于是学阿拉伯文,涉足政治,在一次政治冲突中腿部受伤,从此不良于行,微跛。乌塔面对作者评价阿里:“阿里这个人嘛,你得知道他对政治相当热衷,我呢,兴趣要淡一些。他以后没准儿会变得十足狂热,但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他原本要回哈萨克斯坦。这个故事真说来话长。无论如何,他回我就跟他一起回呗。”三言两语就道出她心底蕴藏的秘密:“梁园虽好,终非吾土。”她四处漂泊,失去家乡,无所归依。至于她跟阿里合谋制造法兰克福交易所大门前的爆炸案,那是他们对这个人性异化、环境异化的社会彻底失望而实施的极端报复行为。

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Ezra Pound,1885—1972)在《莫伯利》一诗中说:

这个时代需要一个形象

来表现它加速变化的怪相。

乌塔身处社会底层,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遗世独立,不裁量人物,不指陈时弊,外表平静如水,内心则暗流涌动,她从未失去自我。作者用这个形象来表现社会的怪象,可谓以小见大、以少胜多了。

最令人感动的,还是作者对乌塔的思念和眷顾。他俩年龄差距甚大,社会地位如隔霄壤,但自从作者在东德瑙姆堡宴请工匠大师和十二位雕像模特后,他就对乌塔惦念不已,“我的乌塔”就成了他亲昵的口头禅,成了他心心念念的牵挂。他在许多城市的教堂前,在旅途,在火车站站台,都会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希望见到乌塔的倩影,但结果总是“我找不到你”。一次,作者去西德广播电台录音,路过科隆大教堂,终于发现“石化人”乌塔了!他高兴万分,上前让她回忆他做东宴请她的情形,还想邀请她去喝杯可乐,但她就是不搭理;待到他录音完毕再回教堂广场,乌塔已踪迹渺然,“缘悭一面”,可叹!另一次作者去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发现乌塔伫立于米兰大教堂正面墙前,也因其男友在侧,她便随之消失在人流中。但作者的思念未减,开完会没直接返航,而在米兰停留,又回到大教堂前寻找乌塔,惜未果,二人再次失之交臂,作者怅然:“她不在,我心忧”,“我感觉失去了一位恋人,而自己也被抛弃,孤苦无告”。至情至性若此,能不令人动容!

之后,作者在法兰克福博览会期间,总算在该市银行区与乌塔不期而遇了!此时乌塔已彻底自由,于是两人终得聚晤,进餐,叙谈,甚欢洽。得知乌塔可能会随阿里回哈萨克斯坦草原,“她而今安在?有时我想象,她在辽阔无垠的远方,裹着一条粗羊毛毯,呆立着,目光空洞……”语气哀婉,情思绵绵,“望彼美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作者对乌塔一往情深,体现他对下层民众的深切同情,从心理层面分析,看出作者与乌塔的心灵深处是高度契合共鸣的。民谚:“人亲骨头香。”说得很到位。

本书与格拉斯的一些小说一样,也带有自传性质,其艺术手法不用描写法,而用表现法,即不像现实主义文学那样忠实地描写客观事物,而是带有很大主观性表现自己的思想情感,比如书中对乌塔男友的“恶”,作者采用主观猜测等写法。如果他真的是那么穷凶极恶,那乌塔怎么还有喜欢他的一面呢?怎么还会死心塌地要跟他回哈萨克斯坦呢?那他对乌塔岂不是百分百地“有欲无情”了吗?总之,读者可以对书中某些看似矛盾的地方作模糊或有弹性的解读。

格拉斯一些短篇散文的中译被结集于本书后半部一同出版,它们俨如一本小“相册”,反映社会种种光怪陆离的截面。表现手法也很“现代”,象征主义、意象主义、表现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在书中都有或隐或显的呈现。这些散文不外乎是反映人类四个基本关系——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产生的脱节、扭曲和异化。

“二战”后荒诞派有人把人比作鸡(《未来在鸡蛋里》),格拉斯也写出短篇《在蛋中》《五鸟》《列土尼希先生》,将人性“物化”和“动物化”。西方的人性论已到可悲境地。

《砌入墙内》写一位著名斗牛士因腰伤不能再从事此业,遂把五岁公牛砌入墙内,某日,他的前未婚妻身着一件番茄红布料裙来了,他情急中连忙叫她脱掉裙子,讵料五岁公牛突然破墙而出,令人毛骨悚然……

《在隧道中》说的是车厢内一位先生很想同对面的小姐搭讪攀谈,但他搜索枯肠硬是找不到话茬儿,揭示一幅冷漠、人与人无法沟通的可怕图景。

《苏珊娜》讲女主人公在宾馆花园里一根接一根地点燃火柴,反复点燃六十九回,表现对一九六八年学运失败的幻灭感。令人回味的是,作者将六根完好的火柴“抢救”回宾馆房,置于大理石贴面的五斗橱上研成火药……

《警方无线电广播》说的是一位世界闻名的文物修复专家教授有个怪癖,喜欢在工作时收听警方无线电广播,哪里失火就立马带上他喜欢的那名女学生去火灾现场,因为他心仪画家透纳 绘制的大火灾图景。谁能料到他在自己家里殒命火海呢,他在睡梦中听到警方广播……

《女性设计》《鳗鱼与鼠尾草》说的是人对大自然的破坏,表达作者对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的忧虑。

其余未提及的篇什虽属日常小事,但相信读者也会对作者的幽默击节赞赏,会心莞尔。

黄明嘉
2024年8月酷暑
于上海倚梅书屋 +oMTTXVr75Q45eJzQpR0zOJpYtJn8W3GlZK0zbLZDhU1Am4KRpvD3TTL7VWWRh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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