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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集市

蒲溪镇在河南的卢氏县和陕西的洛南县交界处,距卢氏县城一百八十里,距洛南县城一百四十里,这儿倒成了洛南东北部、卢氏西南部的物资集散、贸易点,三六九日的集市很大。

蒲溪镇就一条街。东是甜水井,井前有戏楼,西是二郎庙,庙后一个打麦场。中间的正街约三里路,两边的房子都建于清代,歇山式屋顶,木板门面,隔墙互相借用,连成一体。或许是年代久了,北排的房子一律往西倾斜,南排的房子又一律往东倾斜,正中一座牌坊,看上去像两条胳膊伸过来在扳手腕。街面铺着黑青石,已经脚踏鞋磨得启明光亮,早晨太阳一照和黄昏余晖未尽时,辉辉煌煌,令人恍惚。

逢集日,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开张,各种摊点随地占位,街道便不能过车。待到集圆,人密密扎扎,上面全是头,下面全是脚,整个街如一条肉虫在蠕动,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没有节奏,只是轰轰嗡嗡。

王欢迎家在牌坊东边第三户,将三间门面房出租了两间给人开馄饨店,每月的租金够吃够喝,自己就游手好闲。每个集市,他从街这头往街那头逛,再从街那头往街这头逛,左盼右顾,看什么货稀罕,看什么好吃好喝,看姑娘和年轻媳妇梳了什么头穿了什么衣。他认识好多店铺的掌柜和摊主,街上更多的人又都知道他。他会随手在一家瓜子摊上抓一把瓜子了,一边嗑着一边到卖旱烟叶子的铺前和掌柜拉话,两人先抽了几锅烟了,再去招呼旁边卖甜瓜的。问是哪里瓜,瓜地里施的是化肥还是油渣,没等回答,他已拳头砸开一个瓜吃起来,接着吆喝:“油渣甜瓜啊,沙甜沙甜!”三四个人近来买瓜了,他给摊主笑笑,再拿了一个瓜,塞给走过来卖麻糖的秃子,低声说:“麻糖卖不了别打婆娘。”斜对面火锅店外就有人喊:“欢迎,你过来,你过来走两步!”火锅店是李家老二开的,店门口挂着个羊头,火锅里却涮的是兔肉。李老二给人说王欢迎走路脚后跟不着地,别人不相信,李老二才喊王欢迎过来走两步。王欢迎不喜欢李老二,李老二喊他,装着没听见,拐进祁家包子铺。买了三个肉包子,却不吃,拿包子砸铺门口那只游狗,他砸一个包子,狗吃了,再砸一个包子,狗又吃了,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挑着鸡蛋筐子的老头。

王欢迎几乎在每个集市都见过这挑着鸡蛋筐子的老头。老头面容清癯,下巴上一撮白胡子,挑的筐子装满了鸡蛋,他不是要撞别人,而是怕别人撞着,一直在喊:“鸡蛋,鸡蛋。”老头挑着鸡蛋筐子顺着人群往东去了,王欢迎往西去。西去一百米,碰着了刘成,刘成是镇街公安派出所的警员,却穿了一身便装。王欢迎知道刘成一旦穿了便装在集市上,那就是在执行捉小偷的任务。王欢迎低声问:“发现没发现目标?”刘成没理他。他看见刘成被杂货店的周掌柜拉到了柜台前,极快地把一卷钱塞进了衣兜里。又启开了一瓶啤酒喝,他想给刘成检举这杂货店的后院里有人在赌博,想了想,也懒得检举了。而前边不远处的电线杆下,一个婆娘在高声骂人:“狗╳的呀,我感觉有人在我怀里摸哩,我只说小伙子没见过,摸就摸吧,谁知道是在偷了我的钱啊!”她骂得唾沫飞溅,经过的人都笑着,可能这事也超出了刘成的任务权限,刘成只是喝他的啤酒。过了牌坊,北排的一家饸饹店打的广告是能一次吃三十碗的不付钱还奖励五十元,一片起哄声中,有人吃下了二十八碗,瓷着眼,坐着不动。旁边人说:“还能吃不,还能吃不,说话!”那人一说话:“呃!”却吐起来。王欢迎觉得恶心,不在店前看热闹,仍想着那老头不是蒲溪镇街上人,是什么村寨的呢,是卖鸡蛋的还是买了鸡蛋,怎么每集市都是挑了那么两筐鸡蛋?

再往前走,人越来越多,不是王欢迎撞了别人的胳膊腿,就是被别人踏了王欢迎的鞋后跟。南排是个厕所,厕所前栽了一面镇政府的宣传栏,栏下一妇女在卖桃。王欢迎才站在桃笼子前,北排的土特产店里起了吵闹。店掌柜姓林,是王欢迎的表哥,销售红枣、核桃、柿饼、花生、绿豆糕和自家制作的软香酥。王欢迎曾经提醒过表哥不要在柿饼上沾面粉冒充潮霜,果然尖角村一孕妇上一集市来买了五斤柿饼,回去拉了三天肚子,现在寻上门来嚷嚷着让退钱。吵闹得厉害,围观人多,有人看到了王欢迎,说:“还不去给你老表长长势去,他要赔人家二百元的。”王欢迎不去,哼了一下,说:“二百元算个啥,要是人家流产了,他赔命啊!”低头问:“鲜不鲜?”妇女说:“早上才摘的。”王欢迎拿起一颗桃吃,手上沾了桃毛。桃毛沾在脸上脖子上会发痒,他正要寻个东西擦手,巩四辈拍他的肩。巩四辈是王欢迎的发小,悄声说:“老钱的客栈里有新人啦,你去不去?”王欢迎说:“他那儿能有啥好的,上次的那个年龄大,该叫姨哩。”话还说着,人群里有一年轻的女子,梳了高髻,巴掌脸,长眉入鬓,眼睛发冷光。这女子肯定是县城里来的,其美丽绝不是蒲溪镇姑娘、媳妇的那种美丽,王欢迎没有见过,他还要多看几眼,人群像水一样涌过去,那女子却不见了。王欢迎说:“不去,不去!”使劲地拍打巩四辈的背,趁机把手擦了。

王欢迎心心念念着挑鸡蛋筐子的老头和眼有冷光的女子,他在中街来回了两次,再没见到,就到街东去。街东甜水井的花楼上,一边写着:“静深有本”,有人在那里汲水,一边却是戏台,檐匾上写着:“响遏行云”。台上正演戏,台下拥攒了上百人,这些观众似乎并不在意演的什么戏,而兴奋着大呼小叫,时不时又去戏台外的周围买吃油糕和炒凉粉,或直接端着醪糟碗就站到台下。有人又吵起架了,立即都不看戏而看吵架,喊道:“打的事,吵╳哩!”真的便打开了,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你再打我一拳,我再踢你一脚,场面不可收拾了,一男的从楼后提了一桶水朝打架者泼去。戏台下的人哄地溃散,台子上戏还在演。王欢迎在那里拾到一双鞋,大小颜色差不多,都是一顺顺,骂了一句,将鞋扔了。

王欢迎又到街西头去,二郎庙里烧香的人多,而打麦场上是猪羊狗猫兔市,有经纪人袖着手,走动着搭讪,还有一个席棚,大铁锅里烧水,屠户杨彪在大案板后磨刀。猪的生意似乎好,猪仔有多少能卖出多少,而大猪卖了,有的被拉着抬着去了,有的当场被宰杀,两扇子白花花的肉摆到了案板上,一颗猪头嘴里给叼着尾巴。而有一头猪,肥得肚皮子蹭了地,主人一直在声称是没喂过激素饲料的,但就是没人买。主人求经纪人想办法,经纪人说:“你没觉得它和你像吗,长了个人脸啊!”主人说:“你不是也长了个驴面吗?!”气得经纪人唾了一口。那个卖羊的是街东人,也姓王,常年从蒲溪河南的沟里买了羊再来倒贩,王欢迎知道是个富家,问:“发财呀本家子!不请我喝酒?”卖羊的说:“还没变现哩!”牵着的羊不停地拉屎,卖羊的拿树条子抽羊,羊跳起来用头牴卖羊的,卖羊的被牴倒在地上。终于有人把羊买走了,王欢迎却拦住,要把羊缰绳解下,说:“你买的是羊,没买缰绳。”硬是多要了三块钱,他把钱交给了卖羊的。

还是没有见到挑鸡蛋筐子的老头和眼有冷光的女子,王欢迎再返回中街。累是不累,只是肚子饥了。他站在“黄记面馆”门口掏出怀里的烟叶揉了揉,正按到烟袋锅上要抽。面馆里有顾客因滑跌了一跤,喊叫着掌柜赔偿,气势汹汹。虽然黄掌柜一再道歉,还免了两碗面钱,那人仍索要一条纸烟。王欢迎就进去了,说:“这是谁,来镇街横啊?!”那人说:“你是谁?”王欢迎开始挽袖子,但他挽了袖子自己的胳膊太细,说:“跟我去一趟镇公安派出所。”那人看王欢迎,王欢迎也看那人。看了一分钟,王欢迎眼珠子不动,那人却低了头,退出饭馆走了。黄掌柜激动,拉住王欢迎的手,夸他急中生智敢冒充警察。王欢迎说:“什么冒充?”耳语了他是线人,派出所的线人,叮咛不得暴露他的身份。

这顿饭,王欢迎是在“黄记面馆”吃的,一会嫌醋淡,一会要油汪的辣子,还剥了五瓣蒜。第三碗吃了一半,面馆门口站着了两个男的三个女的,男的一个染着黄头发,一个本身就是白头发,三个女的穿着花衫子,都瘦,像是纸叠的。这五人朝面馆里探了探头,似乎要进来,又不进来了,一阵叽叽咕咕,钻到街上的人群去。王欢迎觉得不正常,放下碗出来就尾随着。尾随在街东老钱家的客栈前,左边是条窄胡同,那白头发男的小声给黄头发男的说:“画个鱼形,你躺上去能游的。”这五人进了窄胡同,王欢迎也进了窄胡同。王欢迎走路是雀步,脚后跟先不落地,而王欢迎发现这五人一进了窄胡同,竟然是身形飘忽,双脚完全不沾土。出了窄胡同,不远处就是蒲溪河,河上有一道木桥,看着这五人往桥边走,走着走着,却不见了。王欢迎揉了三次眼,河里没人,桥上也没人,疑惑了半天,突然害怕了,反身回到镇街,浑身开始难受。一路上踉踉跄跄,碰磕了许多人,被骂着,也不回应。到了牌坊下,馄饨店掌柜看见了,问:“你喝呀不,沏壶茶!”他说:“我困。”进了自家门,一头倒在床上,浑身衣服已被虚汗湿透。

王欢迎在这一个集市后病了两天三夜,而且还发生了两件不可思议的事。一是他家的鸡一直在笼子里养的,上午还下了一颗蛋,下午就成了一堆鸡毛。二是他去街上药铺抓中药,一片树叶落下来打在他左眼上,树叶原本没分量,但他的左眼看不见了东西。再逢了集市,他没去逛荡,给馄饨店的掌柜说:“集市上的人,有的是人,有的是非人。” Tuv5iY4sP2JtGMUSz/TFD91Dv35bIUa6JBfrq+HrKwKc5ofPWPkcEFKOvtDUZx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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