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鱼河经过白阳县城东十里,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北岸的红岩岗高,上面有个宁兹堡,算是大村,南岸的梅溪沟地势低,沿沟口和沟坡为积谷村,人口也有八九百。宁兹堡建于清宣统年间,石头垒的堡墙,四个堡门;东西北三个堡门历来畅通,南堡门紧挨崖头,下面就是花鱼河,南堡门一直都封着,用白灰搪了,写着:“不动声色”。十五年前,宁兹堡以石头古堡而大肆宣传,吸引了众多游客,为了增加景点,打开了南堡门,游客们出了堡门,站在护栏里,可以远眺对面梅溪沟垴上的乱云如兽,俯视岗下的花鱼河白涛滚雪。
岁月静好了五年,到了第六个年头的夏末,两村发生了一次械斗。
械斗的起因先是积谷村有男人吸大烟,其中一个为烟钱把家里三间房拆了卖瓦,再卖了要给他爹做棺的柏木板,还要拔了锅卖,他娘报案,公安局顺蔓摸瓜围捕了前来的毒贩。后传出又有几家女人在县城卖淫。积谷村的名誉一时暗弱,村里便认为是宁兹堡的堡子南门开了,正对着积谷村,导致了风水败坏。
那一天刮脏风,尘土飞扬,积谷村三大姓分别在续家谱,提及此事,早有蠢蠢然欲动之势,而宁兹堡又唱大戏,经人一吆喝,八百多人拿着铁锹、木棍从河上扑过来,进了堡子直奔堡南门。宁兹堡人也是拿了铁锹、木棍应战。一方要砸南门,一方要护南门,相互口吐焰火,含血噀人,再就推搡拉拽,动了手脚。宁兹堡的村长正在家喝酒,侄儿跑来说:“积谷村来人了。”村长说:“让看戏。”侄儿说:“是来砸南门的。”村长说:“谁敢?!”侄儿说:“已经打起来啦!”村长赶到现场,堡子南门还好着的,双方数百人却搅和一团,打了乱仗。
这场械斗持续了两个小时,直到镇公安派出所来人鸣枪了才制止住。人倒没有死的,重伤是积谷村十人,宁兹堡十五人,轻伤是宁兹堡二十一人,积谷村三十二人。在镇政府的调解下,达成协议:积谷村抬一颗猪头,两坛米酒,三个大馍到宁兹堡土地祠献祭,宁兹堡永久封闭堡南门。
两个村的人自此貌合心不合,但毕竟还相安无事,而两个村家家都养狗,狗在记仇。花鱼河上一直有座独木桥,宁兹堡的狗从桥上过去在积谷村狂吠,积谷村的狗从桥上过来在宁兹堡叫嚣。有时宁兹堡的狗走上了桥,积谷村的狗也上了桥,在桥中间撕咬,前边的一对掉进水里,后边的一对再撕咬,再掉进水里,曾经被水冲走了六只狗。这桥后来就拆了。
两个村子的狗难以相见了,狗却习惯了咬,闲不下来,就各村的狗自己咬自己。经常为一根骨头,小孩屙下的一坨屎,或者交配,一只把一只撵得上了院墙,一只把一只顶撞进涝池,龇牙咧嘴,吼声如雷。村里迟早狗是嘴里有毛,有耳朵里流血,有一条腿跛着。
狗都是有主儿的,差不多的狗长着长着面貌就像主人。积谷村的村长长了个马脸,养的狗也是长脸,因为肥胖,不善跑,村长走到哪它跟到哪,村长自诩自己是村里的汗马,狗是村里的走狗。而别的狗有腮大的,有圆头的,有的长着一双媚眼,有的嘴噘如黄瓜。这些狗都性野,四处乱跑,寻衅滋事。失败者回到家来呜呜地哭,主人肯定不愿意,提了棍出来要给狗仗人势,却找不到对象,看到有狗在路上坐着,坐着比站着高,就骂:好狗不挡路!看到有公狗和母狗连蛋,有伤风化,挥棍就打,打了还是分不开,公狗最后是折根而亡。以狗的事引起狗主人不合越来越多,甲和乙生隙,乙和丙矛盾,丙和甲翻脸,人畜都有害了,是非不断。几年之间,积谷村就有三起狗被谁用镢头捶死,四家打架成了仇人,宁兹堡也有五起谁家狗被剥了皮挂在堡子中的厕所墙上。
狗的事,镇公安派出所不管。积谷村的村长召开了两次村民会,强调各家管好各家狗,宁兹堡的村长也是制定了村规,只准养土狗,不准养狼狗,土狗各户只能养一条,必须拴绳子。可也就在前一年,市场上大蒜价格疯涨,宁兹堡人就大量种大蒜,结果大蒜是增产了,这一年价格又大跌,一亩地的大蒜卖出去不够成本。而七月底,花鱼河发大水,淹没了积谷村河滩地,二百三十亩地的苞谷和黄豆颗粒无收。两个村子叫苦连天,人都顾及了吃喝,别的事顾不了了,又是鸡犬不宁。冬天里就来了个穿黑呢子大衣的人收狗肉。
这人姓樊,是积谷村村长的外甥,又是宁兹堡王长社的女婿,在县城开着一家火锅店。整个腊月,火锅店的生意非常火,虽然店门口一直还挂着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