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风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头曼却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他一回头,看见远处的沙漠里有一团尘雾,正在向这边弥漫过来,山冈和沙漠已被淹没,看不到任何形状。
头曼惊叫一声,起身往回跑。束拘在睡觉,他要把这一消息告诉束拘。
他还没有跑到束拘的穹庐跟前,却发现那团尘雾不见了。他疑惑地看着弥漫过尘雾的地方,太奇怪了,短短时间内,尘雾便不见一点痕迹,像没有出现过。
头曼掀开束拘穹庐的门帘,束拘不在穹庐内。奇怪,明明束拘在穹庐内睡觉,为何却不见了呢?愣怔间,穹庐外传来束拘的声音,我在外面。头曼转身出来,束拘站在穹庐一旁,看着尘雾弥漫过的地方。头曼的脸红了,不用问,束拘一定感觉到了尘雾,早已出了穹庐,只是我没有发现他,头曼为自己不稳重脸红。
束拘的眼睛眯着,但头曼知道束拘把刚才的动静全看在了眼里。只是,他不知道束拘为何这么平静。头曼忍不住了,便说,又要刮黄风,和三年前的一样。
束拘的声音里荡着怒意,你看清楚了吗?
清楚?头曼觉得束拘话里有话,愣了。
没有看清楚,就不要轻易说话,束拘的声音变得冷起来。
头曼小声说,有一大团尘雾在弥漫,看上去很吓人,我以为是黄风。
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哦。
他们不再说话,都看着弥漫过尘雾的地方,尘雾像奔跑的马,很快不见了。阳光明亮,那里一片明净,像是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一群鸟儿从远处飞临,盘旋了几圈,像是要落下去,但又飞向远处。慢慢地,鸟儿在撑犁中变成了小黑点。
束拘转身进了穹庐。
头曼不甘心,那么大的尘雾,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他想,也许过一会儿,尘雾还会弥漫,说不定还会变成黄风。
进来,束拘在穹庐中叫了一声。
头曼只好进入穹庐。
穹庐门帘落下的一瞬,外面变成另一个世界。
第二天,匈奴们都知道了昨天起尘雾的事情。
很快,他们又知道,尘雾有可能变成黄风。他们的脸色变了,三年前的那场黄风太可怕了,如果再次发生,不知会有多大的灾难。
束拘却很平静,头曼看见束拘很镇定,便觉得束拘不在乎这件事。但头曼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像束拘那样镇定。他暗暗叹气,不论干什么,心里有,脸上才有,做出来比装出来要真实,也舒服得多。他想起在匈奴中,有很多人像束拘一样,很少说话,把一切都装在心里。人心里装的东西越多,心就越大,到最后,就没有什么能改变人的心。
这样想着,头曼就笑了,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能装下很多东西。
兴库在穹庐内叫头曼的名字,头曼应声进入穹庐。穹庐内光线昏暗,但地中央的火却燃得很旺。头曼看了一眼火堆,觉得升腾的火焰像舌头,要伸出来舔什么。火堆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羊,被烤得吱吱响,冒出了一层油。这只羊从早上就开始烤,到了中午,全家人将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烤全羊,还会喝挏马酒。兴库很少喝挏马酒,偶尔端一碗,也只喝一口,便递给丈夫或儿子。喝挏马酒是男人的事情,他们多喝一些,会成为优秀的匈奴。
但是今天,兴库却倒了满满一碗挏马酒,一口气喝干。她用手抹抹嘴,对头曼说,喝一碗挏马酒。说着,把一碗挏马酒递到了头曼跟前。
头曼也一口气喝干。
兴库摸了一下头曼的头,笑着对头曼说,这样喝,就像匈奴了。
头曼记得小时候刚会走路时,兴库拉他的手,后来长高了,兴库摸他的头,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她还用手拍他的肩膀,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但我还要长,直到长成匈奴的单于。这样想着,他偷偷瞄了一眼穹庐正中央椅子上的那张熊皮。束拘一脸严肃,坐在那张铺了熊皮的椅子上不说话。
头曼赶紧低下头,他怕束拘看出他的心事。铺了熊皮的椅子近在咫尺,但他觉得远得像是在几十年后,少了时间的磨炼,他走不过去。他握紧拳头,这张熊皮现在就是影子,他的愿望被包裹在里面,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不过,毕竟是已经能看见的东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不会遗忘,也不会丢失。
兴库发现束拘和头曼都很严肃,便收住笑容,对头曼说,好了,挏马酒装进了肚子里,现在你听好,今天有事情要对你说。
头曼便一副听话的样子。
兴库说,你十六岁了,到了把一个女人抱进穹庐的年龄,我和束拘决定,给你找一个脸开花,身体结果子的女人给你。
我……头曼想说他还没有想过女人,但他害羞,说不出口。
兴库笑了,我的头曼,你已经是一匹可以奔跑的马,不要让自己总是像小羊羔一样。噢,我的头曼,你是没有接触过女人,不好意思吧?没关系,到时候你看看她的眼睛,闻闻她身上的味道,或者摸摸她的手,你就会有想抱她的冲动。
头曼的脸一片红。
兴库接着说,你只要心里有了冲动,就会喜欢上她。
束拘一直不说话,但头曼看得出,他一直在注意自己。他结结巴巴地说,把女人抱进穹庐是男人干的事情,我……
兴库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笑了。她说,你都十六岁了,不应该有女人吗?如果你不跑到东胡去,三年前就有女人了。现在,我们要给你找的女人也十六岁,你怕什么?你放心,她一定能把你变成男人。
她十六岁,是女人吗?
你把她变成女人不行吗?
束拘脸上浮出怒意,头曼脸上的羞怯一晃,便不见了。很奇怪,羞怯在他脸上,一晃就沉到心底,被心死死压住,然后又上升成另一股东西,从脸上涌了出来。他想,我得听兴库的,不然就永远留在十六岁,变不成男人。这样一想,他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好像又有什么升了上来。
束拘笑了。束拘笑一次可真不容易。
兴库想笑,但她却忍住,装作失落的样子说,唉,我的头曼,以后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头曼想让自己笑,但心里的那股热乎乎的东西不容许他笑,他的脸便绷紧,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束拘把一碗挏马酒递到头曼跟前,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头曼接过碗一口喝干,他知道束拘想说的话在挏马酒中,他把挏马酒喝了,束拘的话就在他心里了。
兴库又拍了一下头曼的肩膀说,奔跑吧,小马驹,在奔跑中成为男人。
头曼不再害羞,他明白兴库的意思,他的奔跑将从一个女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