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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束拘立头曼当了单于,这件事引起了风波。

匈奴在以前是如何立单于的,谁也没有见过,以前的单于是怎样的,大家更是想象不出,也许就是像头曼这样的人吧。匈奴们便觉得,只有匈奴有了单于,才能知道是什么样子,没有的时候,靠想象没有用。

但是,几个年老的匈奴的一番议论,引起了风波。他们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看了一会儿头曼的穹庐说,虽然金人回来了,但是以前立单于是父死子继,或兄死弟继。这么多年了,束拘实际上已经是我们心目中的单于,现在束拘要立头曼为单于,我们没有意见,但是束拘还没死,这个事情能不能说通,是个很大的难题。

旁边的年轻匈奴不高兴了,指责他们诅咒束拘,如果让束拘知道了,恐怕连剩饭也不会让他们吃。他们眼里的骇人的光迅速散了。在匈奴中,最有地位的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最没地位的是老人,有好吃的必先让年轻人吃,因为他们承担着打猎和打仗的重任,而老人无一处可出力,只能吃年轻人吃剩下的东西。这一规矩,人人自觉遵守,年轻人当仁不让,老年人知趣避让。

但是,老年匈奴说出的话,却往往更有道理。老年匈奴活了那么多年,爬过的山比年轻人见过的羊多,走过的路比年轻人吃过的肉多,怎么能说出不管用的话呢?只是,老年匈奴不能打猎和打仗,便经常三缄其口,只是看年轻匈奴做事,听年轻匈奴说话。

现在,老年匈奴认为,立单于这件事存在问题,便忍不住议论。

年轻匈奴虽然不让老年匈奴多说,但老年匈奴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让他们隐隐感到疼。很快,那种疼又变成不好的预感,让他们眼睛里涌出不安。

如果真像老年匈奴说的那样,该怎么办?

不,我们不能没有单于,所有匈奴都已经知道,东胡人很快就会集结一些部落,形成更大的力量,如果我们匈奴没有单于领导,恐怕会被他们收拾掉。束拘之所以在这时候立单于,原因就在这儿。

这样一想,他们便理解了束拘的苦衷。

他们把束拘的想法告诉那几位老匈奴,他们都点头称是,眼睛里又闪出骇人的光。这些被风刮老,被太阳晒老的人,能一眼把事情看穿,他们知道了束拘的苦衷,一定也站在束拘一边,以后不会再乱说话。

束拘很快就安排好了立单于的程序,挛鞮氏所有的人都来了,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也都派代表带来了礼物。金人已经回归匈奴,立单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也不敢怠慢。

束拘让头曼穿上他的革笥,背上弓箭,腰间挂上刀。在束拘看来,这样的装束,就是匈奴单于的模样。

束拘向大家说了立单于的原因,其实他说不说,大家都已经知道,东边的东胡人对匈奴形成巨大威胁,匈奴必须立单于。一只手举不起的大石头,好几只手合在一起,一定能举起来。匈奴有了单于,就不用怕任何人。

束拘的话说完了。

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的人都不出声。他们在想束拘的话,万一东胡人团结不了更多部落,形不成更大的力量,我们岂不是白忙乎了吗?还有,以挛鞮氏为首的束拘提出立单于,那单于自然就是挛鞮氏的人,难道我们不是匈奴人,没有立单于的资格吗?

但是金人在挛鞮氏的头曼手里,这是撑犁的旨意,谁也无法改变。

只是,头曼当了单于,我们就得听他的。本来,挛鞮氏和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四大部落是平等的,挛鞮氏出了一个单于,就比我们四大部落高出一截,这可不好。

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的人都有心事,都在暗自琢磨,越琢磨越不舒服,心里便有一股热流往上涌,差一点就变成喉咙间的粗吼。但是他们忍住了,人在心里说的话,和在嘴上说的话不一样,如果把心里说的话用嘴说出来,那就犯傻了,会惹别人笑话,还会惹火烧身。

束拘不知道大家的心事,继续按照计划推进程序。他让两位匈奴把金人捧出来,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示意头曼去拜。头曼跪倒在地,虔诚地向金人拜了三拜。

待头曼起身,所有人像是听到无声的命令,齐刷刷地跪下,拜金人。

头曼一脸凝重,而束拘却忍不住流露出喜悦。至此,头曼已成为所有匈奴都承认的单于,过几年,等他做几件漂亮事情,匈奴们一定会称他为大单于,有个“大”字在前面,头曼的地位就像岩石一样坚不可摧。

束拘宣布,立单于仪式结束。

但呼衍氏的人却叫了起来,等等,我们有话要说。

束拘把手伸出,示意他们有话尽管说。

呼衍氏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壮实的匈奴,他指着头曼说,立单于不能这样简单,我们看不出头曼的心有多大,有多硬,有多仁慈。既然立他当单于,就不能像母亲给小孤涂喂饭一样,把东西送到他嘴里,应该让他自己去拿,我们要看见他有没有拿的能力,拿得像不像单于的样子。

怎么拿?束拘仍伸着手,示意呼衍氏的那人细说。

我们听说,以前曾经有一件与单于有关的事,不知头曼敢不敢做?如果他敢做,我不能肯定别的部落会不会承认他是单于,但我保证,我们呼衍氏绝对人人承认。他说完,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头曼。呼衍氏的人争强好胜,不论做什么总是气势压人。

做什么?

以前的单于,都是父亲死了儿子继承。当然,我说这个不是指束拘还活着,头曼不能继承,我的意思是,父亲死了,儿子接替了单于,他要用径路刀把脸划破,让血和泪一起流下,那样才显得真诚。

束拘说,我们匈奴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不要说是接替单于,就是部落首领死了,也做那样的事情。

你说对了,那样做是我们匈奴的荣耀。现在我们就想看看,头曼能不能把匈奴的荣耀维持下去。束拘你活着,但是我们匈奴有那么多人死了,他们是为了维护匈奴的尊严死的,应该享受后人让血和泪一起流下的敬仰。

束拘没有说什么,呼衍氏的人果然非同一般,不但行事凶猛,而且说话也滴水不漏。他这样一番话,已经把人堵进了死角,头曼已别无选择。

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的人虽然没有说话,却紧紧盯着束拘和头曼,他们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束拘看一眼头曼,头曼便明白了束拘的意思,他从腰间拔出径路刀,抬头看了一眼撑犁,举起径路刀向额头划去。血很快流了出来,流到眼角时,他眼睛里面涌出了泪水,血和泪便一起往下流,红彤彤的一大片。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来头曼确实是撑犁安排的单于,血刚从额头上流下,泪水便也流了出来,这样的事情除非是神,人做不出来。

头曼在这一刻确实犹如得到神助,他抬头看撑犁时,恍惚看见为了让他过河而自杀的那个匈奴,还有那位老匈奴的影子,他心里一阵伤感,老匈奴死了,再也没有人为他着想,替他去做他想不到的事情。他心里一酸,便涌出了眼泪。

束拘看着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的人,他想说的话也在眼睛里,他相信他们都已经看到。

呼衍氏的那个匈奴不食言,大叫一声,好,我们呼衍氏的人承认头曼是匈奴的单于。

须卜氏又跳出一位匈奴,他看着头曼,慢悠悠地说,让血和泪水一起流下,是为了纪念死去的匈奴,我们看出了头曼的仁慈,但我们想看见头曼为活着的匈奴表现出勇敢,头曼你能让我们看见吗?

束拘皱了一下眉头,人人都知道须卜氏人狡猾,他们说话慢腾腾的,好像有上半句没有下半句,但他们是故意这样的,在慢腾腾的下半句中,藏着刀子,冷不防就刺到你的致命处。

须卜氏的那位匈奴微闭着眼睛,好像在看头曼,又好像没看。他这样的看人方式,比直接逼视更可怕。

束拘看了一眼头曼,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须卜氏的匈奴又把头曼堵在了死角,他能说什么呢?

头曼笑了笑说,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匈奴的事情,就当如这只胳膊。说着,他手腕一转,抽出径路刀,刺进了左胳膊中。他接着说,让我没有胳膊,吃不了东西,饿死!

须卜氏的那位匈奴又慢腾腾地说,你没有了左胳膊,用右胳膊同样也可以吃东西,同样也饿不死。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吐字很慢,但谁都听得出,他的话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头曼笑了一下,从左胳膊上拔出刀子,一股血飞溅而出,地上有了一片红色。他没有犹豫,把刀子递到左手,手一抬便刺入了右胳膊。

须卜氏的那位匈奴低低地叫了一声,眼睛一下子睁开,看着头曼不说话。少顷,他说,我保证我们须卜氏的人,都承认头曼是匈奴的单于。

丘林氏和兰氏的人犹豫了一下,也一致承认头曼的单于地位。

头曼的两条胳膊都在流血,脸色也已煞白,但他却笑了。

立单于的程序终于结束,匈奴们看一眼头曼,想说什么,但最终把话咽了回去。束拘扶着头曼回到穹庐中,兴库一看头曼的两条胳膊都在流血,叫了起来,我可怜的头曼,你为什么要按照他们说的做,你不怕把命丢了吗?

头曼说,没事的,我的命不会丢,我的尊严也不会丢。

兴库为头曼包扎好伤口,嘴里仍在不停地粗喘,虽然头曼已经是匈奴的单于,但她仍心疼他。

束拘有些不耐烦,便对兴库说,你不要像讨厌的鸟儿一样叫个不停,今天的这件事,是呼衍氏和须卜氏的人故意为难我们,但是却变成了好事,让头曼树立了威信,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难我们。

那丘林氏和兰氏的人,都没说一句话吗?

没有。刚开始,他们的心是跟着呼衍氏和须卜氏的,后来就跑到了我们这边。

那丘林氏和兰氏的人真是不错,以后我们可要好好对待他们。

是啊。束拘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头曼,头曼也点头。

束拘和兴库让头曼睡一会儿,头曼睡不着,他们便让他躺下,额头和胳膊的痛会减轻一些。

束拘和兴库又开始商量,得赶快给头曼找一个女人。束拘说,如何团结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四大部落,就看给头曼选哪个部落的女人了。我们挛鞮氏是匈奴的贵族,现在头曼又是匈奴的单于,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不管哪一个部落嫁一个女人给头曼,都是脸上贴金的事情,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兴库却不乐观,她说,我们曾经把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比较来比较去,也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女人。

束拘一点也不担忧,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和东胡人打仗,还不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东胡人变得越来越强大,很快就会来打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考虑事情。

束拘越说越兴奋,兴库却越听越沉重。她不明白,头曼的婚事为什么变成这样,束拘为什么要把头曼的婚事变成交易?

头曼低叫一声,示意他要起来。束拘和兴库把他扶起,把他的胳膊放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说,没事,明天早上的太阳升起时,就不疼了,下午的太阳落下后,就能动了。

兴库怪嗔着说,你急着动干什么,又没有人逼着你。

头曼说,我心里急,像是有好几匹马在跑,要把我的胸膛踢破。

兴库愣一下,没有说什么。

束拘却笑了,而且笑出了声。他对兴库说,你的头曼心里急,像是有好几匹马在跑,这是多么好的事情,说明他心里装下了我们的驻牧地,装下了匈奴,装下了西域。

兴库释然,对束拘说,他的心能装这么多吗?

束拘说,装多少都不够,还应该装下撑犁,和撑犁下所有的东西。

兴库皱了皱眉说,装那么多,他还是你的儿子吗?

束拘又笑出了声,他已经不是我的儿子,是匈奴的单于,属于整个匈奴。

兴库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便又提起为头曼找女人的事情。她毕竟是母亲,在她看来,没有比给头曼找女人更重要的事情。

束拘唏嘘了一声,在这件事上,他不如兴库细腻,说着说着就让话题跑到了别处。兴库一提醒,他便不知该说什么好。

头曼听着束拘和兴库说话,一股暖流在心间弥漫。他原以为自己当了单于后,束拘和兴库就不会留在他身边,他很不愿意看见那样的情景,并不是害怕孤单,而是难舍束拘和兴库的温暖。现在好了,束拘和兴库并没有离去,他心里很踏实,胳膊也不再疼。

兴库问头曼,疼吗?

不疼,我想说话。

说话不就是嘴一张的事情吗?你现在不是在说话?

不,我想说说给我找女人这件事的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吧。

我想要一个呼衍氏的女人,实在不行,要一个须卜氏的女人也行。

为什么?

呼衍氏的人凶狠,我要一个他们的女人,他们的凶狠就会被亲情压住,我们就不会有危害。再说了,呼衍氏在四大部落中排在第一,其他三个部落都怕他们,而我要一个呼衍氏的女人,其他三个部落也会像怕呼衍氏一样怕我们。

你说得对,但是呼衍氏的人凶狠,是狼就不可能变成羊,是洪水就不可能变成小溪。束拘很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们的凶狠,是好事情,当他们不把凶狠对向我们,而对向别人时,刚好对我们有好处。

是这样的。束拘高兴地笑起来,头曼一下子长大了。对,他已经是匈奴的单于,就必须这样成长,越快越好。

但兴库却不同意,呼衍氏的人那么凶狠,女人自然也不例外,娶一个像母狼一样的女人回来,一点好处也没有。

束拘和头曼却很有信心,只要你的羊圈够结实,哪怕她是多么凶狠的狼,也能把她驯成羊。

兴库仍不放心,她疼爱地看着头曼说,刚才你说如果娶不上一个呼衍氏的女人,娶一个须卜氏的女人也行,为什么要考虑须卜氏呢?他们的人比狼更可怕。狼再凶狠也只有一个影子,但须卜氏是狡猾的狐狸,有九个影子,你弄不清楚他们的想法,所以须卜氏的女人也不能要。

头曼说,看来我的母亲被困惑难住了。娶一个须卜氏的女人,对丘林氏和兰氏的人是震慑,他们会因为怕须卜氏而怕我们的。

束拘点头称是,兴库仍半信半疑。

头曼说,至于须卜氏人的狡猾,和有九个影子一样的想法,同样也是好事情,当他们不把狡猾对向我们时,只会对向别人,仍然对我们有好处。

兴库终于被头曼说服,不再有任何顾虑。

束拘说,今天是不错的日子,你被呼衍氏和须卜氏逼迫着刺了自己几刀子,刺清醒了脑子。

头曼终于笑了。 NhSz2XW4c2Zj62TzCXiS+nTqjavO7z5i3nKfDYW9TOihFW3TyBL1Z6A/aotc6G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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