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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一只羊一叫，很多羊便都跟着叫。过了一会儿，马也跟着叫，它们的叫声像是飘到远处，从黑暗中拧出光亮，并迅速扩散，天就亮了。
天大亮后，羊和马便不再叫，好像天亮了是人的事情，与它们无关。
束拘站在穹庐门口，看到对面的山冈上，太阳慢慢出来，像是滴着红色液体。他双手呈拥抱状，向太阳拜了三拜。匈奴单于有早上拜太阳，傍晚拜月亮的习俗。现在虽然没有单于，但束拘是大家公认的首领，所以他便承担了这一任务。关于这件事，匈奴们曾经很严肃地对束拘说，虽然我们现在缺单于，但不能缺少敬撑犁的程序，不然撑犁会惩罚我们。说完，他们一起看着束拘，束拘便明白他们的意思，点头表示同意。
匈奴们以为束拘终于可以宣称他当单于，但束拘什么也不说。匈奴们便叹息，还说什么呢，缺金人，束拘能违反匈奴的规矩，擅自做主吗？束拘不能那样做，匈奴们也不能强迫他，不然会受到撑犁的惩罚。
束拘就那样拜了很多年，匈奴仍然没有单于，束拘却一直拜了下来。有时候，匈奴们会悄悄议论，听说头曼失踪三年是去东胡找金人，看来是没有找到，不然不会这么安静。他们议论，看来束拘也找不到金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头曼身上，祈祷头曼找到金人，有了金人，匈奴就有了单于，就不会怕别人。他们的议论声很小，但束拘还是听见了，他呵斥他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乱说上，人的嘴里滚不出石头，更飞不出径路刀，有时间多练练射箭，以后会有用的。
今天早上，束拘仍然像以往一样拜了太阳。
但是，束拘觉得不对劲，太阳像突然偏了的大锅，里面的红色液体溢出来，要洒向山冈。但很快，太阳又像稳住了自己，向上脱离了山冈。束拘知道，其实太阳并不在山冈上，而是在远得谁也到不了的撑犁中。有什么能影响太阳呢，所有的匈奴都敬它，把自己心里的力量都给它，它怎么能有事呢？但是束拘心里仍不安，以前曾有过这样的情景，匈奴们没有在意，结果那一年瘟疫蔓延，死了很多人。
高高在上的撑犁，保佑我们平安。
束拘又看了一眼太阳，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便低下头。进了穹庐，兴库又说起给头曼娶女人的事情，他心头又一紧，觉得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这四个匈奴的望族，像四只手在拉扯他，他无法决定，到底为头曼娶哪一个部落的女人。
谁都知道，匈奴很讲究部落意识。最早的时候，匈奴们各占一片草地牧羊，并起了名字叫驻牧地，谁都不能随便去别人的驻牧地。他们居住得很分散，在草原一角或某个山冈下，建起一个穹庐，再在穹庐旁围起羊圈，人和羊就定居下来。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没有集体意识不行，很容易受到动物和别的部落攻击。那么匈奴们就住近一些吧，互相有个依靠。于是散居各处的匈奴便会集在一起，并逐渐庞大。但是很快又出现了问题，十个匈奴有十个意见，一百个匈奴有一百个想法，大家争来吵去，意见常常不统一。这可不好，一件事只能有一个处理办法，只能由一个人说了算，于是便有了在匈奴中说话的人，他说得好，处理事情有效，大家都愿意听他的，他慢慢便成为公认的首领。
部落和首领就是这样形成的。
束拘所在的挛鞮氏，是最早形成的匈奴部落，人口也多，已成为匈奴中的贵族。而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这四大部落，地位仅次于挛鞮氏，他们看人时虽然不像束拘那样目空一切，但眼睛里有别人没有的骄傲。匈奴们私下里说，挛鞮氏是熊，是撑犁之下唯一的一只力大无穷的熊，而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是四只狼，紧紧跟在挛鞮氏身边。有了这四只狼，挛鞮氏就是一只不用发力的熊，只要保持目空一切的威风，就可以了。
熊可以征服一切！匈奴们经常这样说。
但是现在，四大部落都知道，头曼有可能是匈奴将来的单于，所以他们都会争着抢着，把本部落最好看的女子嫁给头曼。这样就把难题摆在束拘的面前，选四个部落中的任何一个，其他三个部落就会翻脸闹事。
昔日是四只狼老老实实跟在熊的屁股后面，现在，要发生狼被激怒的事情。束拘想到这些，头隐隐疼。
兴库也想到了，她的头不疼，但接连叹息，好像她的声音很疼。
束拘说，怎么办才好呢？这件事就是一块大石头，举不起也放不下，只能就这样抱住，但也不能老是这样抱着，因为它会越来越沉。
兴库说，呼衍氏虽然强大，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考虑他们的强大呢？我们只要一个能把头曼变成男人的女人，女人还是柔弱一些好，那样才能好好照顾头曼。
那丘林氏呢？束拘发现兴库很有主见，便问她。
丘林氏的人太野，不好。人的心野，做事也野，会把身边的人当作不存在一样。我们的头曼不需要这样的女人。
束拘有些吃惊，兴库在这件事上比他冷静，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也许，在这样的事情上，女人比男人看得更加清楚。
兴库见束拘不说话了，便说，呼衍氏和丘林氏不合适，须卜氏倒可以考虑。
为什么？
须卜氏人善良，但是如果选择了须卜氏的人，呼衍氏和丘林氏一定会不高兴，不知会出什么事。
是啊，这件事对呼衍氏和丘林氏来说，就像大树还不如小草，他们一定会生气。
仅仅生气倒也罢了，那只是肚子里的事情，不说出来就当不存在。如果他们跟你过不去，给你找事，那就会有麻烦。
那就不考虑须卜氏。
只剩下兰氏了，兰氏的女人是最漂亮的，有鹿一样的眼睛，身上还有香味，倒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兰氏的地位最低，选择兰氏也不合适。
兴库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次为头曼婚姻的商议，最终不了了之。
束拘掀开门帘出去了，穹庐内安静下来。
一顿早餐，吃得如此沉重，束拘一定不高兴，但他已经走了，兴库和头曼看不见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