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定了。
余下便等着这些人上门。
两日后小石头带了消息来,他们到了。
我下山的时候,小石头跟在了身后:“姑奶奶,您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这阵子频频回家,不光小石头在疑惑,黄花寨中的众人也都在议论。
我笑:“没事,好好守着寨子,等我回来。”
眼下一切还未定,我要走的事情不便说予他们知道,虽然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比那些所谓的亲人还亲。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见我先哭:“我的大小姐呀,你受了委屈啊,这个天杀的刘婆子,带着小姐一走多年,吃了多少苦啊!”
她哭,我也哭。
只不过我哭是因为看到了婆婆生前住的地方,想起了曾经。
婆子姓樊,哭了一阵后拽着我的手:“老夫人一直念着你呢,这些年一刻都不曾忘,时常做梦梦着小姐,一哭就是半宿,如今听闻有了小姐的下落,连夜便让老奴过来了,只为了早日能接了小姐出这虎狼窝。”
我用帕子抹了抹泪,状似关切地问:“老夫人眼睛还好吧?”
樊婆子一愣:“老夫人眼睛挺好啊。”
我“哦”了一声,轻声嘀咕着:“哭了这么多年眼睛还没瞎,身子底子看来不错。”
樊婆子的唇角抽了抽,笑挂不住了,转头招呼着门外站着的丫鬟:“快,把老夫人和夫人给小姐的东西拿过来。”
这丫头叫阿楠,十五六岁的模样,低垂着眉眼,瞧着倒是个老实。
托盘用红布遮着。
樊婆子接过后撩了红布:“小姐快看,这都是京中最时兴的首饰,夫人特意给您挑的,小姐看看可还喜欢。”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珠钗、头花,面上绽了笑:“这些都是给我的?”怯怯地问,带着不确定和遮掩不住的欣喜。
果然樊婆子的眸中多了些许不屑:“是啊,都是给小姐的。”
盘中的东西不少,村子里,镇上也少见,只是这些年黄花寨没少劫那些官宦富商的家眷,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一眼分明。
这些东西,瞧着不错,可真正值不了几个钱。
我装出欣喜的模样也不过是让樊婆子知道,如她们所料我就是个村子里长大,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我欢喜地看了一样又一样,舍不得放下。
婆子眸中的不屑更重,她佯装着笑:“老夫人最是疼你,一直念叨着让你回去呢。”
我怯怯地开口:“我,我也想他们。”
樊婆子笑得更得意:“这好办?咱们明天便回去?这山高路远,也实在不能再耽搁了。”貌似商量,实际是斩钉截铁。
奴大欺主,因我只是个无依无傍的孤女,她自然不会将我放在眼中。
我垂眸盖住眸中的恨,只捻动着手中的珠花。
转了又转。
走吧。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便早些去,早些回,做完了我要做的还得回来黄花寨做我的姑奶奶,纵使富贵又如何,天底下哪里也比不得这逍遥自在。
风二叔听闻我要走,胡子颤了三颤。
“要去多久?”
我摇头,说不好,少则半年,多则数载,总之何时仇报了何时回来。
风二叔叹了口气:“去吧,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好。”
我笑。
寨子交给他我放心。
若不是老寨主将我从磨盘村中带出来,这寨子本就该是他的。
只因老寨主一句话,他甘愿辅佐在我的左右。
老寨主过世这两三年里,他从无一句怨言,也从无二心。我清楚他们真正钦佩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老寨主。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事事要思虑周全,比如托付寨子这事儿,思来想去,唯有风二叔能担此大任,也唯有他能镇住这所有的弟兄们。
辞别风二叔,我便简单收拾了东西下山。
走了几步,便见小石头追了上来:“姑奶奶,我和你一起走。”
我摇头。
他去不得,京中规矩多,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我们这个年纪了,他若跟我左右如何使得?
好说歹说劝住了他,他眸中带泪:“那,姑奶奶还会回来吗?”
会呀。
我笑着拍他的肩:“一定,你放心,一定回来。”
马车颠簸。
坐得久了连骨头缝儿都疼。
樊婆子见我拧着眉坐在其中一脸不舒坦,轻哼:“小姐且忍忍吧,这老话儿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如何去享那泼天的富贵?”
自上路以后,樊婆子的脸便冷了几分,再没之前的笑。我懂她的转变,毕竟鱼上钩了,没必要再哄着,装着。
只是她能松口气,我却不能。
我小心翼翼地道:“我不累,婆婆,这路还有多远?”
樊婆子爱答不理地回:“八九日吧。”
我脸色变了又变,扫她一眼,似没瞧出她的不耐,从兜里掏了珠花出来,一个个细细地端详、打量着。
见我这般樊婆子别过了脸,连看都懒得再看我,闭上了眼睛小憩。
我松了口气,撩着帘子望着窗外。
这应是易州一带,群山叠起,树木蔽日,时不时有鸟儿掠过,落在路边的花丛中。
我看了一会,没甚兴致,遂放下了帘子,靠在车厢上昏昏睡去。
天黑了。
马车依旧在跑。
我又困又累:“婆婆,咱们歇歇吧。”商量带着乞求。
樊婆子冷哼:“这宿头还没到,怎么歇?”
我咬唇,犹豫了又犹豫:“我,我内急,婆婆让车夫停一下吧。”
樊婆子更是不耐,摔摔打打地喊车夫停车,脸色阴沉:“你可快着点,要不错过了宿头,得在山里睡了。”
我连连点头,跳下了车。
樊婆子眼珠子一转,她也怕我出危险,随即喊阿楠跟着我。
我往深处走了走,状若无意地道:“这路可真吓人,阿楠你不怕吗。”
阿楠摇头,可眸中却是藏不住的怯,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哎吆”一声,随即她捂了嘴:“小姐还是快些吧,别再有野兽出来伤着您。”
我嘀咕着:“你们来的时候也这么赶?”
阿楠顺着我的话茬儿道:“没,来的时候我们走的水路,是樊妈妈说怕您坐不惯船会晕船,所以便做主回来时这么走。”
我意味深长地笑,在这样的暗夜里阿楠只瞅着脚下的路,并不曾瞧见我脸上这略带讥讽的笑。
笑过之后,我感激涕零:“还是嬷嬷心细,体谅我没坐过船,我也听人提起过,晕船吐的天昏地暗,很难受呢。”
阿楠点头:“樊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心思细,做事周全,老夫人很喜欢她。”
可不。
心思细,做事周全,这样的奴才任谁都会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