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苏。
树枝叶繁茂之意。
婆婆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可想而知,她不想我依靠任何人,想我自己强壮,想我一生如树般参天。
我眸中带了泪。
孙大娘道:“刘婆子没想过要你认祖归宗,她觉得既然断了便要彻底,所以这么多年京中来过消息,她都没回。可你终是侯府的嫡女,他们素日里想不起你,可如今——如今老夫人坚持侯爷血脉不能流落在外,要接你回去认祖归宗。”
我冷笑一声:“认祖归宗?我不去。”
若心中还惦念着我,用到此时才接我回去?什么侯爷血脉不能流落在外,骗鬼吧。
我不信。
孙大娘轻哼:“刘婆子不信,我也不信,所以这段时间我出去寻了个知根底的人问了问,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娘亲在闺中时有个姐妹嫁到了昌林国公府周家为公爵夫人,娘亲有孕时她过去探望,两人相谈甚欢,便应下一事。
若为男子,必结成异姓兄弟,若为女子,便结秦晋之好。
当时也只是闺中闲话,没人当真。可事隔这么多年,昌林国公府得圣上重用,日益显赫,当时玩笑中与我定下亲事的周公子如今也被封了世子,与如今我那位长姐在簪花会上见了一面,便私下往来着,情投意合。
本也是良缘一桩,奈何周夫人是个认死理的,觉得娘亲在世时与我既定下了婚事,便不该再换别人,应履行当年的承诺,以正妻之礼迎我入门。
我挑眉:“他真愿意让我嫁过去?”
孙大娘道:“呸,那个陈世美能有那般好的心?说白了是想着接您回去让周夫人见一见您,早早把婚退了,而后娶了李青梧回去做世子夫人。”
李青梧?
是了,应是那位在外抱回去的长姐,不过时隔多年,李靖远又将此事藏的好,人人都只知道她是个庶出,根本不知她实际是个登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也难怪周夫人不同意这桩婚事,一个庶出女,如何能嫁进国公府为正室?
孙大娘摇头:“您不知,这李青梧极得蒋氏的欢心,在她入门之后,便将李青梧记在了她的名下,所以李青梧眼下也算半个嫡出,再加之她自幼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精通,样貌出众,不然也不能入了世子的眼。”
我不屑地笑。
是,她精通琴棋书画,样貌出众,进退有度。
我,只是个养在乡下的女子,粗鄙不堪,更不懂规矩是何物,所以他才想着将我接回去,让周夫人看一眼,死了让我做儿媳的心。
我与她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这一比较所有人便只能看到李青梧的好,到时候婚事成了,再随便寻个借口将我打发了,一举两得。
我连连点头,好算计啊。
初秋。
有半黄半绿的叶子被风吹落,打着旋落下。
孙大娘的话在耳边:“刘婆子之所以这般强势,就是被人逼的,你娘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最后连个清白的名声都没落下。你娘没想过要你报仇,只希望你能远离这是非之地,好好地活着。可,可姑娘,小姐死得冤枉啊,那是被他们陷害之后又活生生逼死的。”
她落了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
我听出了她的不甘,手攥紧又松开。
心底像被藤蔓爬满,用力束缚,挤压得连呼吸都难。
婆婆告诉过我,莫念生恩,因为生而未养。
可这话横竖是理,对李靖远,我可以不念任何恩情,因为他心中从来没有拿我当过他的孩子;但对娘亲,我终是不能忘下。
我在年少时羡慕过,疑惑过,为何别人都有娘亲疼着,我没有。
原来我不是没有啊。
我的娘亲是被别人害死了啊,还失了女子最看重的名声。
孙大娘哽咽:“原本这些不该说给你听的,可接你的人很快便会到,到时候你若不知底细跟了他们回去,吃亏的只能是你。”
她拭去脸上的泪,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那封信,你自己看看吧。”
信不长,寥寥数语,虽字字客气,却暗藏着讥讽,最后一句话尤为刺目:你能藏住她一时,藏不住她一世,她是李家的血脉,迟早要归根。
藏?
他们将所有的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还真是巧舌如簧,将我的离开说成是被刘婆婆私自带走藏起来的,而非他们的苦心算计,逼死我娘,逼走了我。
呵呵。
自圆其说,若有心找我将我接回,何用等到现在?
这反咬一口的本事真是让人刮目,也难怪婆婆被他们气得一病不起,直至丧命。也幸而还有孙大娘在,不然岂不由着他们颠倒黑白?
孙大娘叹:“要不要回去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你是刘婆子养大的,她怕你吃亏所以不想让你回去——但,有些事情一味地躲着是无用,就如她瞒着你的这些事情,最终也瞒不住。”
我望她,眸光平静。
婆婆心疼我,我清楚。
回去孤身一人面对那样一大家子的算计与虚伪,还是继续在这躲清净,一切还得我自己思量。逼死亲母的仇,气死婆婆的恨,这笔账要不要算?如何算?
庄子里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我回去的时候,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天黑便能启程。
大家迫不及待,因为到了金风岭安顿好,便能继续干活了。这些人一个个的早就抱怨连天,闲得浑身疼。
小石头见我有些疲惫,烧了水送了来:“姑奶奶,水好了。”
我点头。
匆匆洗漱之后是一整夜的忙碌。
就在黎明破晓,在金风岭的风吹到我脸上时,我再不犹豫。
回去。
婆婆是心疼我,不想我趟那潭浑水,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他们逼死了娘亲,害了婆婆,害人的人就该有报应。
我的手攥成拳,用力。
江湖人恩怨分明,仇,必须得报,且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