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蔓云是笑的,什么也看不出。
旁边坐着的李青桐气鼓鼓地问:“你不是不来吗?”
我辩解着:“我怕夫人不高兴便——不不不,夫人待我好,送了我那样多的东西,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的。”顿了顿,我声音小了几分,“看来我本就不该来,三妹妹是不想我来这看着碍眼。”
李青桐语塞。
蒋蔓云的笑依旧不减:“快坐,什么该不该来,都是自家人,就该常来常往。”
落座后简单说了几句,蒋蔓云又问:“身子可大好了?”
我点头又摇头:“身子倒是好多了,就是时不时会头疼。”说着我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按着太阳穴,蹙眉。
李青桐撇撇嘴,往后缩了缩身子,唯恐我的病会传染一般避讳不及。
蒋蔓云面上敛了笑:“大夫开的药一日也不能落,再几天若还不好我便去求个太医来,你正长身子的时候,万不能耽搁了。”
我一脸感动,千恩万谢。
旁边的李青桐便忍不住了:“母亲,阿姐身子病了这般久,也没见你寻个太医来,她贱皮子贱肉的,怎么就配让太医来看?原本我说祖母偏心,可你如今这心也偏得没边了!”
瞬时,蒋蔓云的脸便黑了。
她被气得不轻,耳坠子晃啊晃:“混账,她是你嫡亲的姐姐,李家的嫡女,寻个太医算什么?将来日后你二姐姐嫁到了周家,成了世子夫人,莫说是太医,就是院判为她诊治她也当得起!”
李青桐撇着嘴:“就她?也配?”
她声音极低,蒋蔓云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青桐也知失言,哪敢再说一遍,悻悻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刚刚那句话我在旁听得清楚,本想重复一遍,但转念想想又将话咽了回去,蒋蔓云未必是没听清李青桐的话,而只是不想罚她罢了。
既然这般,我也乐于成全蒋蔓云,因为万一李青桐得了教训,日后说话办事都圆滑了,那般多无趣。
蒋蔓云长长吐了一口气:“青桐被我惯坏了,说话总是这般不经过脑子,你是姐姐,就别与她计较了。”
我十分乖巧地点头。
我是姐姐,就该大度。
蒋蔓云十分的满意,她让甘婆子从妆台处拿了一对海棠花簪送与我,我谢过,欢欢喜喜出了香茗居。
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李青桐委屈地哭闹着,蒋蔓云柔声哄着,屋子里比刚刚更热闹。
云舒轻声道:“夫人这般疼女儿,殊不知是害了她,三小姐说话这般不走心,性子又骄纵,日后去了婆家——若嫁个门第低些的还好,若是高嫁,怕是有她的苦头吃了。”
低嫁?
蒋蔓云的性子如何肯让李青桐低嫁?她巴不得让李青桐嫁到皇室,从而一步登天呢。
次日一早,李家便热闹了起来。
绿枝去打探了一趟才知今日蒋家人要来,来给蒋家出阁的两位姑奶奶送节礼。
五六台箱笼摆在延寿堂的廊下,婆子挑了帘子,我徐步而入,见到了蒋家的众人。其中两三个妇人我都见过,回李家的第一日,老夫人过寿,她们在场,有过一面之缘。我又依着老夫人的指引一一见礼。
最后,老夫人才指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道:“这位是你表哥,蒋岩,我过寿时他也在,只是算是外男,坐在了前厅,你们并没见着。”
表哥?
是啊,且不论他与蒋蔓云的姑侄关系,就论老夫人与之,我也该唤他一声表哥的。
我打量着他,他的皮肤很白,墨色眉,桃花眼,嘴唇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蒋岩。
我在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而后,淡淡地笑:“表哥。”
我见了半个礼。
蒋岩起身回礼,眸光定在我的脸上:“表妹。”
他的声音中带着笑,又似带着小小的钩子,钩得人心痒。
我扫他一眼,因为用力压制的忿恨,一双眸子晶晶亮。
“表妹。”
是蒋岩追了出来。
我回身的那一瞬面上亦是淡淡的:“有事?”
他笑:“表妹人前人后两张脸,好冷淡呢。”说着,他扬着手中的帕子:“这是不是表妹刚刚落下的?表哥给你送过来。”
我一眼扫过。
红色的帕子,绿梅点点,并不是我的。
我猜不透他的用意,摇头:“不是我的,表哥且去问问别人吧。”
我要走。
蒋岩又拦在我身前:“咱们之前见过?”
没。
他点头:“我也不记得咱们见过,可怎么我觉得表妹对我很不喜呢?”
呵。我几乎要冷笑出声音。
一个苦心孤诣想要我命的男子,我怎么会喜欢?有些事情他能装糊涂,殊不知我并不糊涂,爱恨能分明,仇怨在心中压着,我很清楚。
心中惊涛骇浪般的翻腾,但面上依旧是浅淡的笑:“表哥说的什么话?我与表哥初次见,并不熟悉,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表哥多心了呢。”
我从他身旁走过,他身上有一股子淡香,似是檀香,又似沉香,我分辨不出,但也知晓是颇为名贵的香料。
比起前些年的落魄,蒋家近几年甚是顺风顺水,故而人也矜贵了,连带着心气和眼界都高了许多。
蒋岩早定了亲。
只是如今的显赫让这桩婚事有些尴尬,所以一直寻了借口拖着没有办。
拜高踩低。
蒋家人惯会如此。
我没回头,却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灼热的能将人洞穿。
转了弯,绕过回廊,我才松了口气。
在易州,在山上,我第一次听到蒋岩的名字时便想过,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毕竟有血缘牵着,无冤无仇,他怎么就能买通山匪要我的性命呢?
凶神恶煞,狰狞面目。
可偏偏他生得温润无害,丝毫看不出这张人皮下面藏了一副让人不齿的野兽心肠,可我还刚巧洞悉了此事。
我静下心,不再想蒋岩,周夫人下了帖子送到了老夫人处,明日请我过去国公府赴宴。
京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定了婚的男女在中秋、除夕节前会聚在一起,说说话,吃吃饭,促进一下感情。
周云朗显然无意与我私下见面,周夫人清楚这点,便出面相邀在家中宴请。有周夫人在,周云朗再如何反感我也不敢不来。
我嘲讽地笑。
刚刚在屋子里,李青梧仅仅是听到周家来了帖子就失手打了茶展。她很不想我去周家,可我偏要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气得她一宿不睡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