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奶奶?
我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因为素日听惯了的三个字,我险些就要应了。
但掌心下的炙热提醒着我,不,不能应,他怕是知道了什么?所以不仅不能应,还得咬死了不认。
只要黄花寨中没有活口,没有人反水,他们就不可能坐实了我的身份。
我抚去心中那点子惶恐,怯怯开口:“爷在说什么?奴家怎么禁得起您唤一声姑奶奶?”
他轻笑:“是啊,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山匪头子,说出去这世间怕无人会信。”讥讽分明,然,我偏要装傻。
“爷——”
一波三折,如泣如诉。
我的手更往上,被他一把攥住,而后拎起来:“你的手放规矩些,既然是良家子,岂会这般不知廉耻?”
啥?
不知廉耻?
我在这暗沉沉的车厢中瞪大了眼睛,是了,是了,他说的也不错,若是良家姑娘怎么敢往男人身上摸?
坏了,美人计没用成反倒差点儿露馅儿。
我眼睛一转,掩面而泣:“那匪头子本要抢占了奴家,奴家是抵死也不愿做什么压寨夫人!奴家幸得爷相救,从心底里便认准了爷。爷就是奴家的夫君,奴家的天,奴家这是对自己的夫君怎么就不知廉耻了?莫不是爷嫌弃奴家在那匪贼窝里待过?呜呜呜,我不活了!”
他松了我的手:“我身边不缺女人。”
我哭得更伤心:“那也不多奴家一人,为奴为婢我也认,奴家只求报恩。”
黑暗中他的眸光一瞬不瞬盯着我。
我哭得情真意切,一手伸进袖子中,掏了帕子佯装着擦眼泪。
似是不愿见女子的泪,他别过了头,也就在这一瞬间,我手中的帕子朝着他的方向捂了过去。
帕子上的迷药药性霸道。
他凌厉的掌刚擦到我的脸,力道就散了,人也软了。
一双眸子不甘地闭上,仿若睡着一般。
他上当了。
而且是一而再。
我将帕子收起,软着嗓子又与他说了几句迷惑外面随从的话,而后才从帘子后探出了头:“爷,爷睡了,我内急,车子能不能停一下?”
马车停了。
随从撩了帘子望了一眼,他靠在车厢上睡得正香。
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天依旧暗,不远处有块大石头,我一脸为难,声音像蚊子在嗡嗡:“能不能让个人远远跟着,我,我有些怕。”
寻常女子都会怕吧,所以我这要求不过分吧?若我不让人跟着,才会被人觉得是心中有鬼。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有人远远跟着,而我还是逃了。
这边一草一木我都极其熟悉,即使被他们发现我逃了,也很快被我甩开,漆黑夜色中再寻不见我的身影。
四野茫茫唯有风声。
我跑了半夜,在天边出现第一缕光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方向没错,还有一段路。
狡兔三窟,黄花寨中逃出了多少弟兄很快便能知晓。
“姑奶奶?”
巨石之后是小石头的声音响起,带着欢愉与惊喜。
我干脆地应了,悬着的心踏实了几分:“咱们的人逃出来多少?”
小石头颇带沮丧:“四十余人。”死了十来个弟兄,还有两三个是被活捉的,然趁着官兵不注意,咬碎了牙缝里那颗带着剧毒的药丸。于他们而言,死不怕,怕的是受尽折磨还要连累别的兄弟去救他们。
我叹了口气:“好好补偿他们的家人,日后要多照顾。”
小石头点头,小心窥我一眼:“姑奶奶,您怎么逃出来的?那个叫三爷的就一点没察觉?”
他?
十分的精明,冷静,自然是察觉到了我身上的种种不对,只是即便他发觉了不还是被我逃了吗?可见今日是我李扶苏命不该绝。
这处是个闲散的庄子。
门关着,小石头去敲,我在旁石墩子上坐着,揉着腿儿。
素面朝天一张脸异常的精致,倒让迎出来的汉子有些傻眼,我狠狠剜他一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女子当家,气势上必须能压住他们,不然没人将我放在眼里。
汉子紧忙低头:“姑奶奶,咱们都等着您回来呢。”
嗯。
回来了。
清点人数后,便开始盘算着手边的银钱。
风二叔是寨子里的账房先生,手边总带着算盘,他噼里啪啦地拨着:“昨日抓的鱼肥,捞了不少东西,分几处藏起来的,寨子里很少一部分,总之昨日是被鱼给咬了,伤了一群兄弟,太不划算。”
我没吭声,只听着他唠叨。
人老了话就多,山羊胡子一颤颤。
拨来算去,风二叔给了准话:“死去的兄弟一人赔十两银子,额外每年再给二两,连续给五年。”
行吧。
二十两银子,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见不着。
我应了,可心中依旧难受。
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值二十两银子,多可悲。
脑中闪过那三爷身上的云光锦,更是气恼。早知道在他身上会栽这么多兄弟,刚刚迷倒他时就该狠狠扇他两巴掌,再在他脸上画只王八,已泄我心中之恨。
风二叔将银钱取了分给众人,然后再送出。
穷人的命不值钱,银钱送到家属手里的那一刻,家中人便知道人是再回不来了。呜呜哭一阵,立一个衣冠冢,之后就再不提了。
若非没了活路,谁愿落草为寇?可既为寇,也便知迟早有这一日。
小石头回来时给我带了个话:“磨盘村的刘婆子怕是不行了,她儿子捎话,请姑奶奶回去看看。”
我急了,之前回去人还壮实得很,怎的这短短月余人便要不行了?
小石头吭吭哧哧,只知道刘婆子是看了封信后便气得吐了血,大夫请了来,药也开了,没见什么好转。
我是个孤儿,父母是谁不知,籍贯何处不知。
一个漫天风雪的日子里,我被扔在了背风的山坳处,刘婆子将还有一口气的我抱了回来。
她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识字读书,教我明事理,懂分寸。
自幼我的性子就皮,她从不约束我,任由我爬树下河,淘的像个男孩子一般。
七岁那年,邻居家的孩子骂我是野种,刘婆子拽着我打上门去,而后告诫我:别人打我一拳,必要还他一脚,不然便是亏了。一次亏,次次亏,欺负你的人便会乐此不疲。
匆匆,我去了磨盘村。
刘婆子气息奄奄,见我回来才喝了些东西。
她拽我的手:“扶苏,婆子要走了,日后你要护住了自己,莫要别人欺负了。”
我点头,用力。
刘婆子手上的力道紧了些:“扶苏,你从小就听话,婆子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且记住了,你就是被人扔进山坳里的,这世上也没你的父母,别想着去寻他们,听见没有?”
听见了,自幼便记住了。
我哽咽着:“婆婆放心,我不会寻他们,绝不会。”
她望我,眸中有无数要说的话,她没说,只化成一声长长的叹:“他不是好人,会拽你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