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语气,像在跟一个突然闯进院子的陌生人交代规矩。
我喉咙发紧,看着他那张清俊却冷漠的脸。
又想起儿子在家盼着爸爸回来的模样,最终只挤出一个沙哑的:
“好。”
招待所的同志递来一杯热水,我双手捧着,可心里头还是凉。
我低头盯着杯里的倒影,自己都吓了一跳。
头发被风沙搅得蓬乱,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沾着尘泥,脚上的旧布鞋咧开了嘴,露出磨红的脚跟。
像一株被遗忘在戈壁滩上的沙棘草,干枯而狼狈。
我抬手胡乱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又摸到小峰画的全家福,现在却没勇气拿出来。
我心里头堵得慌,想立马去赶下一班长途汽车。
可又转念一想,有些话总得问清楚,不然这趟算什么呢?
哪知道这一等,就从日头正午等到了夕阳西沉。
招待所的穿堂风跟刀子似的,白天的汗把内衫浸得透湿,这会儿风一吹,冻得我牙齿都快打颤了。
等林觉民开完会,我嘴唇早紫了。
可他只扫了我一眼,轻飘飘说句:
“这边昼夜温差大”,
就转身往宿舍走。
他住的单身宿舍比我想的还简陋,就一床一桌一椅,土坯墙掉了好几块皮。
【第3章】
唯一扎眼的是墙上贴着张崭新的《红色娘子军》芭蕾舞剧宣传画,色彩亮得跟这屋子格格不入。
我扫到桌上摆着个两个搪瓷杯,其中一个杯沿上画着几笔俏生生的兰花。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画的。
“条件有限,你将就一下。”
林觉民语气平得像在念报告,
“新的毛巾牙刷在柜子里,你自己拿。”
“你脸色不好,我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的馒头和粥。”
林觉民对我永远是这样,客气周到,却透一股疏离。
我看着他转身翻找饭票的背影,慢慢挪到那幅宣传画前。
目光往下扫,忽然看见画面底部有行钢笔小字,墨迹淡了些,却还清晰:
“愿与你,共舞于更广阔的天地。
——美兰,1976年春。”
3
我赶紧移开眼,心里连酸楚。
毕竟是自己偷偷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又一起过了七年,还有了小峰,感情不是说割舍就能立刻斩断的。
长途颠簸和心力交瘁让我疲惫不堪。
我走到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硬板床边坐下,想歇歇脚,却无意中扫到他枕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航天知识》杂志。
我拿起了杂志刚一翻,一张彩色照片就滑了出来——是袁美兰。
她穿着纯白演出服,站在舞台侧幕边笑着,眉眼亮得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