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盖然性而不是陷入无尽的可能性中。
We must not consider every possibility, but only probabilities.
1831年7月29日,普鲁士,波森[Posen,今波兰波兹南(Poznan)]
“亲爱的玛丽,如果我死了,”卡尔·冯·克劳塞维茨致信他的妻子,“这是军人职业最正常不过的事。请你不要为一个再也不可能有多大作为的生命过于悲伤……我不能预料,我将带着人们对我做出的什么样的低微评价离开人世。” 1 这番话反映了克劳塞维茨个性的三个方面,也构成了其成年岁月的基调:对当时政治现状的失望,忧郁(偶尔带有宿命论色彩),以及对妻子始终不渝的爱。
在克劳塞维茨写下这封信的前一年,革命与动荡席卷着欧洲大部。法王查理十世(Charles X)被罢黜,国王的兄长早在1793年1月就被送上了断头台。德意志、意大利和西班牙也暴动频仍。比利时反抗荷兰的统治,波兰反抗沙俄的统治。
在这样的背景下,克劳塞维茨被派往波森
,担任驻守在这不平静的边界线上的普鲁士军队的参谋长。边界另一侧,俄国军队正在与不幸的波兰人作战。
1830年是革命之年。1831年是霍乱之年。克劳塞维茨的宿命论被证明是有先见之明的。疾病没有立即夺去他的生命,但还是在1831年11月16日那一天把他带走了。8月23日,霍乱首先夺去了他长久的朋友、导师,陆军元帅奥古斯特·冯·格奈泽瑙(Field Marshal August von Gneisenau)
的生命。哲学家黑格尔(Hegel)早于克劳塞维茨两天离开了人世。6月10日,俄国派来镇压波兰起义的陆军元帅汉斯·卡尔·冯·迪比奇(Field Marshal Hans Karl von Diebitsch)
已因霍乱去世了。克劳塞维茨曾于1812年在其手下服役。从亚洲来的霍乱,传染到欧洲,继而传染到新大陆
,数以万计的人因之死去。
克劳塞维茨留下了痛失亲人的玛丽,他们的结合没有留下子嗣,这一直困扰着他们的婚姻生活。但是玛丽,这位聪慧、博学的女士,在其丈夫生前,与他一起讨论文学,碰撞艺术火花,在其丈夫死后留给世界的另一种遗产上,同样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830年春天,克劳塞维茨不再担任普鲁士军事学院院长,调任炮兵工作。玛丽后来记述道,克劳塞维茨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时间再继续学术研究,“他整理了手稿,分别包封起来,给它们贴上标签,十分痛苦地向自己挚爱的工作道别” 2 。在这些封装的手稿中就有对1806年、1812年、1814年、1815年拿破仑时代战役的记述和评析,其中一本手稿名为 Vom Kriege ,翻译为英语就是《战争论》( On War )。
克劳塞维茨去世后,玛丽与在军事学院教授军事地形学的弗朗茨·奥古斯特·奥埃策尔少校(Major Franz August O’Etzel)
,以及玛丽的弟弟弗里德里希·威廉·冯·布吕尔
少将(Major General Friedrich Wilhelm von Brühl)一道整理了克劳塞维茨的遗著。1832年到1837年共整理出10卷。《战争论》是其中前3卷(1832—1834年)。柏林出版商斐迪南·迪姆勒(Ferdinand Dümmler),一位像克劳塞维茨一样参加过普鲁士解放战争(1813—1815年)
的老兵,印行了此书以及由奥埃策尔绘制的地图。此后,该出版社一直是克劳塞维茨著作的出版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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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战争论》只在狭小的学术圈引起一点波澜。1832年,一位作者在一本军事期刊上发表评论说,《战争论》很艰涩,但值得下功夫去啃。他写道:它是“晶莹的流水下面星星点点的金砂”。也就是说,读者需要通过研究这本书,而不是一扫而过的阅读,才能抓住其中的精髓。这本书没能给当时最重要的军事理论家安托万·亨利·约米尼男爵(Baron Antoine-Henri Jomini)
留下深刻印象,他认为,由于这部作品思路不简明,“过于虚夸,不适合进行教导式讨论”。但他也勉强承认,这部著作还是有一些闪光点的,同时批评说,克劳塞维茨对既有的军事理论太不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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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个世纪后,除了少数学者和业余爱好者之外,已经很少有人阅读约米尼的作品。这多少有些遗憾,因为约米尼的思想中还是有一些有趣有益的东西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克劳塞维茨则拥有全球声誉,层出不穷的书籍和文章讨论其思想的时代价值。《战争论》一书的全部或部分内容被翻译成多国语言,从阿拉伯语到越南语。世界各地的军事参谋学院都将《战争论》列入阅读书单,为他们担任参谋或更高指挥职务作准备。《经济学人》( The Economist )杂志甚至将其国防博客命名为“克劳塞维茨”。
对于《战争论》不是没有批评的声音。英国老兵与军事理论家巴兹尔·利德尔·哈特爵士(Sir Basil Liddell Hart)
,将克劳塞维茨称为“邪恶的军事思想天才”,同时指责他的作品及其追随者要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西线的大屠杀负责。也有些人抨击《战争论》华而不实、不切实际。以修昔底德(Thucydides)
为榜样,克劳塞维茨决心要写一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著作,他声称通过阅读《战争论》前6卷,读者“将会发现书中包含的基本思想将会带来战争研究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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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塞维茨的著作当然不会被遗忘。除了他的思想,我们还想知道《战争论》是如何写成的,这就是本书将要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