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市金山区张堰镇,历来是上海经济文化重镇,名人辈出。唐氏女科始于南宋,远祖系官宦人家,因战乱频仍,政权更替,先祖迁徙至南方,弃官从医,专于女科。历经数百年,代代相传。直至“文革”前,家乡老屋客堂上还悬挂着“二十八世女科”的匾额。
1.唐达夫(1847—1935) 字晴江,他在世时是唐氏女科的鼎盛时期。他仁心仁术,不分贵贱,不论贫富,一视同仁。他医术精湛,方圆百里,患者慕名而来,常常患者盈门,他与夫人同时应诊。家中还有百草园,种植了许多中草药,至今老宅中还留有女贞子、枸杞子、薄荷、栀子、六月雪、竹子、桂花树等,还完好地保存着数十本嘉庆、宣统年间的医案,给后人留下了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
2.唐锡元(1923—2007) 自幼聪慧,喜爱文学,性情温和,风度儒雅。他是家中遗腹子,5岁读私塾,7岁接受新学,10岁医学启蒙。在太祖父唐达夫的指导下,耳濡目染,勤奋好学,打下了坚实的中医理论与实践的基础。幼年家境衰落,束发之年靠典当家中房产才得以完成学业,攻读于新中国医学院,毕业后悬壶故乡,颇负声誉。
1979年他成为“文革”后南京中医学院第一批晋升的妇科副主任医师。同年调至上海市中医门诊部妇科,担任临床、科研、教学、学术评审工作。1987年晋升为主任医师。曾2次获得上海市卫生局“先进工作者”称号,并获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曾担任上海市中医门诊部妇科主任、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市高级科学技术专业干部技术职称评定委员会中医科评审组成员,上海市中华医学会妇科委员会委员。
3.唐青之(1955年生) 唐锡元之女,自幼耳濡目染,志向医学。毕业于上海中医学院,在上海市中医医院从医近四十载。她刻苦努力,潜心钻研,博采众长,衷中参西,用药灵活。曾先后师从父亲唐锡元和王大增、沈仲理、俞瑾等妇科名家。有丰富的中医妇科临床经验,擅长诊治各种妇科常见病、疑难病。并对海派唐氏妇科理论及临床经验做了整理与创新,完成科研项目“唐锡元蒺藜头痛方临床观察”,在核心期刊上发表多篇唐氏妇科学术研究论文。曾在东方广播电台主讲“月经失调的中医防治”,是《海派中医妇科流派研究》编委之一。担任中国中医药研究促进会妇科流派分会常务委员,海派中医妇科流派专科联盟带教老师。
1.辨证论治,注重育肾 唐氏认为,肾为先天之本,元阴元阳之根,藏五脏六腑之精,又反馈于其他脏腑,对全身起着平衡调节的作用。从妇科而言,肾与胞宫、天癸、冲任、督带的关系尤为密切,因此肾对妇科疾患的影响甚为深切。如临床见月经失调者,注意调整与恢复肾之功能,月经后期量少暗淡,系肾阳不足,胞宫虚寒,以温肾为主,佐以和血之品;月经先期量少色红,系肾阴不足,热扰冲任,滋肾为主,佐以养阴血之品,而达到调整冲任目的。对痛经因肾虚寒引起,平时投以温宫益肾之丸药缓图之,经前服用温宫散寒酌加调和气血之品,此遵《黄帝内经》“迎而夺之”之旨,在临床取得满意效果。至于原发性闭经者,殊为难治,认为该病系先天禀赋不足,肾气未充,精血亏耗,冲任失养之故。《临证指南医案》指出“经水根于肾”,可见月经之来潮与肾气充沛,冲任旺盛有密切关系。肾藏精,精血同源,故治疗闭经,往往以益肾调经,滋养精血图之。对于滑胎,以补肾气、健脾胃、益气血三点为治疗原则。肾系胞胎,肾气不足则胎元失固,故补肾气是治疗滑胎之大法。益气亦是安胎常法,因气血充足,有利于胎儿生长发育,胎元不致下坠,并要求滑胎患者在受孕之前提前治疗,用益肾之剂以充肾气,防患于未病之前,正如《黄帝内经》言:“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也。”不孕症亦是常见疾病之一。造成不孕之原因,有肾阳不足,子宫虚寒;或肾阴不足,精血亏耗等。分别治以益肾温宫,或滋肾养血之法。《圣济总录》曰:“妇人所以无子,由于冲任不足,虚寒故也。”唐氏临床也验证了以肾阳虚而不得受孕为多见。治疗不孕首先调整月经,然后结合西医学,通过益肾助阳方法调节和恢复卵巢功能,达到受孕目的。至于用药除温补肾气之外,以养血为重,妇人以肾为根,以血为本。方药常以续断、杜仲、桑寄生、肉苁蓉、菟丝子、巴戟肉、仙茅、淫羊藿之类补肾,肾阳偏衰较甚者,还参以血肉有情之品如紫河车、鹿角霜等,佐以养血之四物汤、首乌枸杞汤等,临床随证化裁。对于男子阳痿不育者,予以温肾壮阳投之,如精子少或死精,采用肾之阴阳平补、填补精血方法,自制水陆补肾丸治之。
2.主张天时、地利、人和
(1)天时:《素问·离合真邪论》曰:“天地温和,则经水安静,天寒地冻,则经水凝涩,天暑地热,则经水沸溢,卒风暴起,则经水波涌而陇起,邪之入于脉也,寒则血凝泣,天暑则气淖泽,虚邪因而入客,亦如经水之得风也。”这是说经水常与天地寒暑之气相应。上海处于亚热带地区,四季分明,气候对疾病的影响十分明显。有的人每到夏季月经紊乱,有的人每到冬季月经紊乱,夏至时节带下患者增多等。还有的妇女情绪易受天气变化的影响,天气晴朗,神清气爽,天阴下雨,特别是连续阴雨,情志抑郁,焦虑不安。正因为气候可以造成妇女许多疾病的发生,所以唐氏认为诊疗妇科疾病也要顺应四时,用药也有讲究。比如夏至时节用药不能过于滋腻,以免生湿生痰;夏秋季节用药不能过于温燥,以免助火伤阴;冬春季节用药不能过于寒凉,以免损伤阳气;还特别重视冬藏,认为冬天的调养,是对过去一年消耗的补充,也为来年打好基础,俗话说“冬令进补,开春打虎”,所以每逢冬至前后,常常用膏方调理,有不孕患者服用膏方后,来年就怀孕了。
(2)地利: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唐氏认为,在一个人的生长过程中,地域环境的不同可以养成不同的生活习惯,而这些生活习惯又可以反映到生理病理。北方多严寒,南方多潮湿;北方人口重,南方人好甜。这些都造就了南北方人的体质不同。中国地域辽阔,经纬跨度较大,现代社会的发展造成了人口大量的流动。有的人出差机会很多,上午在北方,下午已在南方,甚则是全球“飞人”,机体一下子很难适应;有的人从小没有出过远门,一下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不能适应。唐氏特别重视这方面的问诊“你是哪里人”“从小在哪里生长”等。别小看这些问诊细节,对后续的诊治很有帮助。
(3)人和:古人云妇人与小儿患病最为难治。因为妇人有经、带、胎、产生理特点,一月中、一年中、一生中,气血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妇人又容易思虑过多,多愁善感,遇事心结难解,郁久成病,内外失和。所以唐氏治疗妇女疾病时,特别强调一个“和”字,和内和外,和阴和阳,和气和血。不但形体要和,情志也要和。心身和谐,百病不生。比如更年期综合征、经期综合征、产后抑郁症,都与情志有关,与体内激素水平失衡有关,与心、肝、肾关系密切。唐锡元还说妇科医生要兼半个心理医生,除了处方用药之外,好言好语也是一味良药。
3.博采众长,融汇新意 唐锡元认为“勤求古训,结合新知”是中医妇科发展的方向。他早年崇尚经方,博采众长,学习古方而不拘泥于古方,继承的同时善于创新变通。
(1)应用古方,创立新意:当归芍药散是《金匮要略》中治疗妇人妊娠腹中痛的一张良方。唐氏在临床实践中发现它有矫正胎位不正之功。妊娠后期腿痛,行动困难,甚则不能行走,西医诊断为妊娠坐骨神经痛,是胎儿压迫坐骨神经而引起的。引申其义,剂量稍加变动,如当归9g、白芍9g、茯苓9g、白术9g、川芎3g、泽泻6g,一般服2剂,至多4~6剂后,自觉胎儿在腹中转动较甚,旋即腿痛消失,行动自如。本方药味精简,有运胎和络之功,无伤胎损络之弊。又有宫廷十三太保方,一张清宫太医院的验方。唐氏经过临床探索验证,认为此方亦有矫正胎位不正之功,数剂即可奏效。本方特点虽药味稍杂,但剂量甚轻,与上方有异曲同工之妙。
(2)分析药理,精选方药:遇到症情复杂治疗棘手的患者,唐氏认为除明确诊断之外,治疗方药的选择也是非常重要的。曾遇到一位怀孕3个月的肠梗阻患者,过去因肠梗阻而手术3次,此次又发,腹痛呕吐,10多日未大便。西医认为很难再行第4次手术,何况又已怀孕,更多一层顾虑。不得已,要求中医治疗。前医先用木香槟榔丸,后用小承气汤,服后腹痛加剧,大便仍不通。唐氏会诊时考虑到方中大黄的泻下作用增加了肠蠕动,仍不能达到通便的目的,再用有肠穿孔的危险,遂用菜油、豆油煮沸冷却,每服60g,日二三次,取其润滑缓下作用。药后一剂知,二剂已,便通病愈,胎孕也得保全。
(3)采用单方,简便廉效:金山民间产后妇女常服艾叶汤,有效地防止产后腹痛等症。唐氏吸取民间验方,再采用农田旁遍地都有的益母草,加红糖与之煎服,名艾草汤,对防治产后因瘀血引起的腹痛、恶露不净、产后发热等症,有温经散寒,祛瘀止痛之效,功同生化汤。经过临床验证,不失为简、便、廉、效的良方。
1.祖传膏方,肝肾同治 膏方多用于冬令进补和慢性病的调理,妇科疾病多为虚实夹杂,本虚标实。如唐氏祖传秘方治疗的经行头痛就是一种本虚标实的疾病。许多人缠绵不愈,痛苦不堪,只好增加止痛片剂量。唐氏认为,肾为先天之本,女子又以肝为先天。肝藏血,依赖于肾,是母子之脏。经行头痛主要是肝旺肾虚,阴阳失衡。治疗上常用肝肾同治,滋水涵木法,药用潼蒺藜、白蒺藜、黑豆衣、枸杞子加味组合。潼蒺藜擅入肾补虚,白蒺藜偏入肝平肝,黑豆衣养血平肝,枸杞子能滋养肝肾,诸药合用有肝肾同治,水木兼顾之妙。经行头痛虽然病在经期,实则与整个月经周期各个阶段相关联,与月经周期中激素水平动态变化相关联。血虚、血瘀常掺杂,肝郁、肝旺、肝阳上亢常结伴,肾水不足常相随。因此,需要根据月经周期阴阳消长的规律,了解疾病的发生、发展及演变过程,才能有效地防治经期头痛。
2.因人而异,组方平衡 唐氏认为现代人与古人因所处环境、生活方式的不同,体质也大不相同,南方人与北方人的体质也有差异。临床上纯虚纯实的病患渐趋减少,而虚实夹杂的患者日益增加。有的患者未就医前,自己服用补品,病却不见好转,反而徒增了精神不振、胸闷纳呆等壅滞之症。因此,膏方调补不能补益太过而恋邪,攻邪过猛而伤正;不能偏温热而动相火,偏寒凉而败肠胃;不能滋腻太过而碍运化,升散太过而精髓不藏。妇人一生中有经、孕、产、乳等生理过程,易耗气伤血,处方时必须注意组方的阴阳平衡,以平为期。针对以上种种情况,唐氏用太子参与制黄精组合,使补气而不碍胃,补气而不留滞。因此,临床中不论气虚兼夹气滞,不论阴虚、阳虚,不论血虚、血瘀,不管新病、旧病,都可配伍运用。患者久服也无妨,对妇女尤其适宜。只是临床应用时应根据辨证,主症、兼症,注意适当增减剂量,偏虚患者剂量大些,偏实患者剂量小些。临证处方,抓住疾病的本质,审时度势,做到标本虚实的平衡,恰当调治。正如秦伯未所说:“膏方非单纯补剂,乃包含救偏却病之义。”
3.用药轻灵,优化组合 唐氏膏方药味多在30味上下,辨证明确,选药组方多以1~2个君方为主,考虑周详,配伍讲究,善用药对治疗,药精不杂,丝丝入扣,疗效确切。
(1)补气不忘填精:妇女一生中经历月经、胎孕、产育、哺乳等,容易损耗阴血,治疗妇女病离不开补气养血。补气能生血,补气能行血,补气能摄血。补气之药往往温燥,难免伤津耗阴。因此,唐氏临诊中喜用、善用太子参与制黄精。认为太子参具有补气健脾,养胃生津作用,是补气药中的一味清补之品。制黄精具有补中益气,滋阴填精作用,是气阴双补之品。两药相配共奏补气生津之效,组合在一起,使补气而不伤阴,补气而不忘填精。
(2)补肾三药相须:肾藏精,主生殖,为先天之本。“经水出诸肾”,因调治妇女经、带、胎、产疾病,总离不开补肾。常用续断、杜仲、桑寄生三药相须补肾,认为三药同入肝、肾经,都具有补益肝肾作用,但又各有所长。续断偏入肾经血分,长于通利血脉;杜仲偏入肾经气分,长于补养;桑寄生偏于祛风胜湿,长于强壮筋骨。三药相须为用,药力倍增,疗效加强。现代药理也证明三药共同具有维生素E样作用,能调节性腺激素平衡,在月经周期的不同阶段可以发挥不同的作用。在经后期(卵泡期)运用可以促进卵泡发育,在经中期(排卵期)运用可以促使优势卵泡排出,在经前期(黄体期)运用可以健全黄体功能,在怀孕期运用具有安胎作用,防止流产。因此,可以广泛运用于不孕症、月经病、胎前产后患者的治疗,还可以灵活地与其他药物配伍运用,如益气药、养血药、疏肝药、利湿药、化瘀药等。
(3)清肝釜底抽薪:妇女患病最与情志有关,容易肝气郁结,郁而化火,肝阳上亢。肝司血海而主疏泄,肝喜条达而恶抑郁。疏肝调经是妇科常用之法。唐氏常以柴胡与决明子同用。肝气郁结患者往往肝火较旺,腑行不畅。柴胡体质轻清,主升散,升则升发清阳,散则疏散肝郁。决明子体质重沉,主泄降,降则清降肝火,泄则清肠通便。两者合用,一升一降,具有升降气机,升清降浊之效;两者合用,上通清阳,下泄肝火,犹如釜底抽薪之意。且决明子药性缓和,不致太过,治疗妇女疾患尤其适宜;柴胡得决明子之助,肝气得疏,肝火得泄,气血流畅,月经焉得不顺哉!
4.顾护脾胃,身心同治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饮食膏滋全赖此以化生精微,传导运化。唐氏认为肾与妇科疾患的影响甚为深切,补肾填精之药多滋腻,易碍脾胃,不易吸收,如不慎顾护,则滋补之功未现,而痞满、腹胀、泄泻诸症迭起。唐氏膏方中无论攻补温清,多配以陈皮、谷芽、麦芽、砂仁、甘草、大枣等健脾和胃,消导运化。唐氏还在膏方后嘱:“凡遇感冒、发热、咳嗽、伤食、泄泻停服,经期停服。忌食生萝卜、浓茶。”甚至会再三和患者强调膏方服法及注意事项,可谓医者仁心。唐氏认为现代人患病越来越多地与社会因素、心理因素有关,与情志关系越来越密切。治病不仅要治生理上的疾病,而且要治心理上的疾病。尤其不孕症的患者心理压力较大,容易紧张焦虑,这会影响月经和受孕。心理疏导非常重要,要让患者树立信心,配合治疗。有时建议他们暂时换个环境,出去旅游,放松心情,有的甚至受孕而归。他总结了《十多十少宜忌歌》作为医嘱处方,根据患者的情况,针对病情,挑其中一二,或口头或书面关照患者注意遵守,结合服药,事半功倍,坚持遵守,以后亦不易复发(《十多十少宜忌歌》:多睡眠,少熬夜;多放松,少紧张;多开心,少烦恼;多锻炼,少坐卧;多营养,少挑食;多清淡,少甜腻;多便畅,少辛辣;多保暖,少酸冷;多音乐,少房事;多交流,少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