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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打不相识

金信义虽然已经从湖南回来,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林勇父母那副

风霜满面的模样。尤其是林母,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临别前,老两

口还坚持热情款待,反而让他心头的愧疚更重几分。明明是他们的

儿子出事了,却仍千方百计地想着如何照顾别人。

分别那天,林母硬塞给他们好几只酱板鸭、几瓶自家泡的山胡

椒油,还有一大堆土特产。眼看金信义和刘诚已经提不下了,林父

又从屋里扛出一个大麻袋,执意要多装一些。

“多拿点吧……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哎呀,就拿着吧,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了多少。”

听着这样的话,金信义只觉心酸堵胸。他不止一次地想象:在

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林勇的父母过着怎样的日子——或许只是收拾

些琐碎的杂物,或许只是无言地坐在那个老旧电视机前,望着一帧

帧无关紧要的画面发呆。林父总是双手背在身后,在那小小的客厅

里踱步,脸上带着沉默的忧思,偶尔才和林母说几句话。茶几上,

那团缠绕的毛线球和针线盒静静地躺着,仿佛还残留着林母织毛衣

时的体温。

金信义用滚烫的开水洗了把脸,热气蒸得他皮肤发烫。他抓起

毛巾使劲拧干,再狠狠地擦了几下,好像要把心里的烦躁也一并擦

去。他知道,事到如今,林勇的死再怎么让人难以接受,也必须逼

着自己冷静下来,往前看、往深里挖。而他心中首当其冲的怀疑对

象,依旧是那个名叫“悦悦”的女人。

从湖南回上城的高铁上,窗外是一派荒凉寂寥的景象,时而是

大片的荒地,时而是几座孤零零的农舍,在冬日光影下显得更加空

旷。车厢内却像被某种紧张氛围笼罩着,金信义和刘诚靠在座位上,

几乎是强迫性地,又将林勇近两年来的生活轨迹从头到尾复盘了一

遍——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无论大事小事,全都重新过了一遍。

可无论他们如何反复推敲,能够解释林勇“彻底崩塌”的原因,

始终只剩下一个——“悦悦”。

这个名字,这个头像,这段遮遮掩掩的关系,像是林勇生命中

一团越揭越乱的麻线。那个微信头像背后的人,仿佛躲在暗处,静

静注视着他们调查的一举一动,那种模糊而冰冷的存在感,让金信

义如芒在背。他无法想象,林勇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确

定,如果不是“悦悦”,林勇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勇这种人,除了感情,其他事上他一向披荆斩棘。”金信义

盯着窗外,语气低沉。他从来不是轻易夸人的人,但这句话他是真

心的。林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从学生时代到工作岗位,一路上咬

牙顶着压力挺过来,从未轻言退缩,除非,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出

了问题。

他暗自下定决心,要把调查的方向延伸进上城国立大学。他不

信,这么大一所学校,就没人知道任何风声。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

也足够他顺藤摸瓜。他决定,这个问题在和章岚见面的时候,一定

要问清楚。章岚在那个学校人脉不差,而且女生通常天生敏锐、八

卦——她多半知道些什么。

他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上弹出章岚的消息。

“我这周末有点事情,可能我们见不了了,之后再看看时间

好吗?”

金信义盯着这行字,眉头慢慢拧起。

“呵。”他轻笑一声,没笑意。就这种语气、这种问法,自己还

能说“不”吗?他当然可以,但他心里清楚得很——相比于自己,

章岚显然更能轻易抽身、更不在意这段关系的未来。她的一句“之

后再看看”,就是提前预设的回避;如果自己执意不满、想吵上一

架,那最后受伤的多半也是自己。而她呢?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甚

至连情绪波动都没有。

金信义攥紧手机,心里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他想骂人,

却又不知道该骂谁。他连愤怒都变得局促无力,只觉得一股荒唐的

情绪堵在胸口——像是被人暗地里挖了个坑,他却自己跳了进去,

还差点以为那是“机会”。

他盯着屏幕许久,最后只是回了一句:“行吧。”

躲在屏幕后,章岚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轻快的弧度——这样

一来,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陈陌去玩密室逃脱了。

从ZAX夜店回来后的第二天,陈陌就兴致勃勃地发来一个略带

惊悚气氛的密室逃脱主题,提议周末一起去玩。章岚原本一看就想

爽快答应,连“走”都快打出来了,但想到金信义那边还悬着一张

脸、没个说法,只得暂时压下冲动,回复陈陌说:“还不确定周末

有没有事,等我看看。”

现在好了,一切尘埃落定。她飞快地打开对话框,点开未读的

那条消息——“走起。”

陈陌依旧简单直接,却仿佛击中了章岚心里的某个小鼓点,让

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

金信义试着从章岚的小红书账号粉丝列表中寻找线索,心里盘

算着,最好能找到一两个上城国立大学的老师或者学生,哪怕是旁

支也好。他点进章岚的主页时,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看到那行熟

悉又扫兴的提示——“该用户已设置粉丝列表不可见”的黑底白字。

还好,章岚并没有设限。

金信义轻舒一口气,便开始一条条翻查那几百个账号。哪怕是

那些保留了系统默认乱码昵称的“无头账号”,他也一一打开核对,

只要显示的IP属地是上城,他就会格外仔细地查看动态、标签,力

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些门道。

这种“人肉式”查找,效率自然低得可怜。但金信义像一台笨

拙却执着的机器,眼神一刻不停地扫过每一页信息。他知道,这或

许是目前唯一能靠自己掌控的线索渠道,哪怕只是一点点概率,也

要尽全力抓住。

终于,他的视线在一个昵称叫作“衰小伙儿”的账号上停了

下来。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男生账号,IP地址显示为上

城,并且在主页标签中明确标注了“上城国立大学”。账号内容不

多,但也不至于像有些“潜水号”那样干瘪无趣。金信义心中泛起

一种说不清的信任感——他觉得这个人“靠谱”,至少不像那些表

面活跃却言不由衷的账号那么“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动手。他相信就算自己什么都问

不出来,这个“衰小伙儿”大概率也不会转头去跟别人“通风报

信”——可能是因为对方是男生,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无意识的性别

偏见。

毕竟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某种对女性的

不信任感——从刘诚的前女友汪奕的斩断式分手,到章岚那闪电般

的“变心”,再到那个名叫“悦悦”的神秘女子,疑点重重、态度

暧昧。一个接一个的女性角色出现在林勇事件周围,却始终没人给

出一句直白的解释。

金信义无法忽视一种模糊的直觉:在这些混乱的情绪、关系和

真相的缝隙中,有一种在他看来“不健康的女性友谊”在潜藏——

那些动不动就“站边”“嘴碎”的局部联盟,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尽管他今天已经刷到不少IP属地标明是“上城”的女孩

子账号,却都下意识地跳过了。不是因为她们一定知道什么,而是

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她们不会告诉他。甚至,她们可能只会掩盖

更多。

他还是更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像“衰小伙儿”这样的陌生男

生身上——起码,少了一层复杂的关系网络,多了一点直来直去的

可能性。

自从“毁容”之后,王帅连他那辆心爱的崔克自行车都不好意

思再骑出来了。骑车风光、引人注目的日子仿佛已是一种奢侈,现

在的他宁愿坐公交,尽管坐公交意味着得“闭着眼睛”硬撑着度过

每一站。

王帅甚至觉得连户外的新鲜空气都变得陌生了。只要不是在校

园内,他就会戴上一只浅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既是对外界的隔离,

也是对自己伤口的掩饰。而至于为什么在学校不戴呢?因为对他来

说,校园才是最让人“看见”的地方——戴着口罩反倒显得欲盖弥

彰,仿佛是在高调宣布“我出事了”,那种被凝视的羞耻,比直接

暴露更令人难堪。

放学后,王帅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早已皱皱巴巴的口罩,左顾右

盼,像做贼似的迅速戴上。他生怕被哪个熟人撞见了这个动作,仿

佛那不是戴口罩,而是给自己盖上某种判决。

口罩的内壁因为反复使用,早就不再贴合。他一戴上,就感觉

鼻腔里被毛茸茸地轻触着,还混着点干掉唾液的气味。他微微抽动

鼻子,像在确认那种不适感是否真切存在。校门外,一对对情侣正

你侬我侬地走出校园,他像往常一样感到一丝沉默的惆怅。只能掏

出手机,试图靠刷屏来驱散这股压抑。

这时,小红书弹出一个突兀的通知。不是推送,而是一条私信。

王帅微微一愣。他已经好久没在小红书上收到过陌生人的消息

了,自从那场变故后,他早就悄悄删掉了从前发布的大部分内容。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你好,兄弟,请问你是上城国立大学的

吗?方便请教一些事情吗?”

王帅皱了皱眉,点开对方的头像一看——是个看上去非常“直

男”的账号,头像朴素、内容稀少,IP地址也显示在上城。

他想了想,回了一句:“是的,怎么了?”

这边的金信义,本来还以为得等上一阵子才能收到回应——毕

竟他很清楚,小红书这种平台上的陌生私信,回复率向来“感人”。

刚刚发出没多久,屏幕就亮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推送。没想到居然

是对方回得这么快。

他盯着那句简短的回复,心里竟有些意外的温暖。

这个人,不仅靠谱,还挺痛快。

“是这样的,是关于你们学校的一件事,算是挺大的。不过知

道的人可能不多,甚至可能压根没人注意……所以,如果你听完觉

得不清楚,也麻烦你别跟你的同学提起,好吗?拜托了。”

这番话倒真把王帅的好奇心勾了起来。他琢磨着——在大学里,

那些关于恋爱八卦、分分合合的小打小闹顶多算“茶余饭后”的

谈资,若真说有什么“大事”,恐怕也就只有一桩——那就是自己,

这个曾经的“校草”,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中毁了容。呵呵,谁

能比得上这个新闻分量?

“行吧,你说。”

王帅回得很简单,语气倒也算平静,只是眼神微微一闪。

而此时此刻,正坐在地铁车厢里的金信义,却还在犹豫。

他一边低头编辑着私信,一边看着屏幕上反复出现又被删掉的

文字,始终觉得哪里不妥——有些话太直白了显得唐突,有些话太

绕了又怕对方看不明白。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进进出出、删删改改,

反复调整措辞,最终还是一声叹气,把手机放到了腿上。

算了,先不发了。

列车在钢轨上轰鸣着前进,车厢里不时有人起身、落座,报站

声一遍遍响起,挤满了耳朵。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只想赶紧

熬过这几波人流,等回到家,心里踏实点,再好好想想怎么开这

个口。

他知道,一旦说出口,事情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是这样的,同学,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兄弟,前阵子突然烧

炭自杀了。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任何预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想

不开的人,平时心里有什么事基本会和我们说,除了关于他女朋友

的事。这个女孩我们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她是你们学校的,我兄

弟给她的微信备注是‘悦悦’。他们谈了有一阵了,但据我们所知,

线下只见过一次。我们平时问起他女朋友的事情,他总是含糊其词,

甚至直接岔开话题。后来我们也就不太好意思再追问了。

现在他突然走了,警方当然在调查,但作为他最亲近的兄弟,

我实在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结果——那也太不够意思了。所

以我也在自己查,想拼凑出一些线索。

我知道这么突然地找你,可能有些冒昧,也可能给你带来困扰,

但我真的别无选择。我不认识你们学校其他人,刚好看到你的账

号标注了‘上城国立大学’,所以才斗胆打扰你一声。真的很抱歉。

请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或者有没有印象,最近学校

里有没有哪个女生和一个外校男生交往过,后来对方突然去世了?”

这条长长的私信发出去没多久,刚刚回到家、正坐在棋盘前有

些魂不守舍的王帅,猛地一个激灵。

他瞪着手机屏幕,眉头紧蹙。这件事他确实从未听说过,但

——“悦悦”?

这个名字在上城国立大学可不算稀奇,研究生部就有好几个叫

悦悦的,本科部更多。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那些名字里带“悦”字

的女生,试着缩小范围,但仍旧没什么头绪。

“这么离谱的吗……你让我想想啊……你确定没有她的全名?

长相呢?有照片吗?”

他发出这条消息时,心中已经浮现几个模糊的人选,但不确定。

对面很快回了:“我们甚至连她真名叫‘某悦’都只是猜的,

只因为备注写的是‘悦悦’。”

王帅皱了皱眉,手指在桌边轻敲了几下,打字回复:“我心里

确实有几个人选。但要是没有更多信息,我也不敢乱说。你那边还

能提供点什么线索吗?比如她专业、年级、哪里人、平时喜欢干什

么、朋友圈头像长什么样,哪怕一点点都行。”

金信义从抽屉里拿出那台刘诚的旧手机,打开林勇的微信,点

进“悦悦”的聊天界面。他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几秒,随后拿起自

己的手机,对着屏幕翻拍了一张。

他原本打算直接把这张照片发给刚刚那位上城国立的男生,但

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迟迟没点下去。理智突然拉了他一把:

万一,对方没能守住刚才保密的承诺,说不定会把聊天截图转发给

别人。那时候,不光可能打草惊蛇,更可能连累到林勇和自己。

他心中权衡再三。对方看起来是个挺厚道、挺好说话的人——

也许……可以见一面?面对面聊,既能判断对方真假,也更容易说

清楚一些事情。

他敲下一行字:“同学,你方便出来和我见一面吗?我觉得当

面聊可能更合适,也能说得更清楚。”

此时的王帅,正烦躁地对着棋盘发呆。原本他下意识就想拒

绝——这段时间他自卑极了,连熟人都不太愿意见,更别说陌生

人了。

但也许正是因为太郁闷了,心里那个“烂在棋盘上”的荒唐念

头一闪而过,让他突然有了点出门透气的冲动。他抬眼看了看手机,

回想起那条私信,觉得对方不像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反倒像是和

自己一样,困在某些没处诉说的烦恼里。

于是,他回了句:“行啊。”

金信义眼前一亮,迅速回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时间、地点

都听你的,我配合。”

两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消息来回几句,

一场面对面的会面就这么定了下来。

手机屏幕亮着,金信义盯着最后一条对话,忽然有些恍惚。他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心,竟然出了点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

一个兄弟的离去,卷进一场连真相都难以看清的旋涡里。现在还要

约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切都那么不真实,甚至有点

疯狂。

可他知道,这正是他该做的事。

王帅思索片刻后,把和这位网友见面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放学

之后,地点选在上城国立大学附近的一家星巴克。那是一家老店,

曾经极受欢迎,无论是课间还是放学,总有学生进去买杯咖啡或顺

手带点糕点,气氛轻松自在,一度成为校园生活的一部分。

可自从另一个方向开了家Manner咖啡之后,那间星巴克的热度

骤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嫌弃它:不是说饮品难喝,就是吐槽环境

压抑,连灯光都成了被嘲讽的对象。过去的喜爱,忽然变成了一种

近乎刻薄的冷淡。那些言辞之间,隐隐透着一种“过气”的轻蔑。

也正因如此,王帅反而觉得那里成了一个理想的见面地点——

人少、安静,谁也不会注意到两个素昧平生的男生低声交谈。

第二天一整天,王帅在校园里不由自主地多留意了几个名字里

带“悦”字的女生。他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在一点点排查,可惜

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孙佳悦身上时,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近乎

本能的牵引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轻轻推了他一把,把线索

指向了她。

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是因为那位网友曾说过:“谈了挺

久,却只见过一次面。”王帅回忆着校内其他几个叫“悦悦”的女生,

虽然有的也很明显属于“女本位钓鱼主义者”那一类,但要说在关

系里做到那样极端、冷感、又掌控感极强……似乎最可能的,偏偏

是孙佳悦。

但王帅也清楚,这不过是一种直觉而已——毫无逻辑支撑,也

没有实际证据。他甚至没听说过关于孙佳悦在感情方面有什么具体

“事迹”。只是,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根曾被他遗忘的线,现在忽

然穿透了层层绒布,从模糊中清晰起来。

他早在“毁容”之前,就对她有过类似的感知。只不过那时候,

这份印象被某种柔和的滤镜包裹着,不动声色地被压抑了下去。而

如今,那层滤镜被火与痛撕碎,他看得更加分明了。

金信义借了同学的学生卡,偷偷溜进学校的淋浴房冲了个澡。

连着几天,他连洗头的心情都没有,如今难得出门见人,还是把那

一头油腻的乱发打理了一下,算是对自己和对方的一点尊重。

他步子有一点沉重地踩着地面从地铁站出来,顺着街道走进了

那家星巴克。

“我到了。”他打开小红书,给“衰小伙儿”发了条消息。

店里果然人不多,吧台前排着两个穿得很随意的客人,靠窗的

座位上零星坐着几个人,神情都有些烦躁或麻木,像是被咖啡因拽

着还没彻底醒过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烘焙香气,温吞安静,确实

是个聊事情的好地方。

他站在店门口环顾一圈,试图从中找出那个让他连续熬夜追查、

私信联系的网友——“衰小伙儿”。

对方的消息很快弹了出来:“我在最里面那个座位,戴着口罩。”

金信义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一丝说不清的紧张和兴奋。他抬眼望

向店铺最深处,果然看见一个男生靠在角落的沙发座上,戴着墨镜

和口罩,发型干净利落,手机屏幕亮着,仿佛刚刚合上某个页面。

他走了过去,肩上的书包顺势卸下来,搁到桌角,像谍战片接

头的两人初次见面时那样轻轻开口:“衰小伙儿?”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声音没进耳朵,点头倒还利落。金信义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

身上有股说不出的低气压。戴着口罩和墨镜,遮得严严实实,却不

见一丝防备或客套,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倚着,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他心里暗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不过既然都约出来了,礼貌总得做足。他朝对方笑了笑:“我

去点喝的,要不要来点什么?我请。”

对方抬了抬头,声音低低的,语气松垮:“随便吧,你看着弄。”

金信义点点头,走向柜台,点了两杯超大杯的拿铁。他站在点

单处,一边看着店员姑娘在操作台前熟练地打奶泡,一边时不时回

头望望那个神秘网友——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刚经历完什么

糟心事儿,整个人都罩着一层阴影。

说实话,金信义本来对这次会面还有点期待,但现在看着这个

像是心事重重、状态不佳的男生,不禁开始怀疑:这人,真的能给

我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正当他尴尬地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先找点话题寒暄一下时,饮品

好了。店员朝他轻声喊了句:“拿铁,两杯。”

他接过咖啡,转身朝那道安静的身影走去——无论对方是谁,

故事总得从这一杯咖啡开始。

“谢谢你啊,还特地跑一趟。”金信义把热气腾腾的咖啡推到对

方面前,语气里透着一丝诚意与赔笑。

“没、没事。”王帅声音低哑,语气有些迟缓。他自从“毁容”

之后,说话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磕绊感,仿佛连语言都变得不那么流

畅了,“你……你还有什么能提供的信息吗?”

金信义点点头,从背包夹层里掏出刘诚的那部旧手机,点开微

信里的“悦悦”头像。他将屏幕推到对方面前。

王帅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金信义下意识地想透过墨镜看清他

的眼睛,却只能看到一层模糊的眼眶轮廓,什么也看不清。

王帅低头盯着那张头像,眼神明显一顿。虽然早在上午就在脑

海中猜测是孙佳悦,但当真正看到头像的一刻,他还是怔了一下,

仿佛某个模糊不清的预感忽然被证实。

他慢慢摘下墨镜,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与意外,说道:“她?

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同学,叫孙佳悦。人长得挺好看的,在学校里

和一些外形不错的男生走得都比较近。是有一些传闻说她在外面确

实有好像不止一个男朋友,但……好像从来没被证实过。”

金信义眼神一亮,追问道:“你认识她?”

“认识啊,之前还挺熟的。”王帅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种

被割裂的悲观,“不过从这个学期开始,就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了。”

“啊?”金信义一怔,有些失望地说道,“本来还想请你帮忙搭

个桥呢。”

王帅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无奈:“我看可能悬了……要是你

说你兄弟真的是因为她的事想不开,我不惊讶。说实话,她这个

人——怎么说呢,看上去就不是那种能让人心安的类型。”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只要你兄弟心里稍微脆弱一

点……这种人,就可能让他一下子崩了。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

但你应该明白我意思吧?”

金信义点点头,低声道:“我懂你意思。”

“更何况——”王帅继续说道,语气里有些理智的悲观,“就算

你知道是她,你又能用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去找她聊?她要是真知

道你是来追查你兄弟的事,估计连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更别说说

什么实话了。”

金信义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仿佛也认同了

这个判断。孙佳悦的名字,在这一刻,仿佛真正浮出水面,却又比

之前更遥远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被凝住了一样,只有不远处咖啡机

低沉的蒸汽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像一首不知疲倦的背景乐。

金信义用手指轻轻转着咖啡杯,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道

从哪儿开口。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王帅的鼻梁上,那一处皮肤显

得有些僵硬,与整张脸略显不协调。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孙佳悦?你觉得她不是个好人?”他

试探性地问道,语气低低的,带着点迟疑。

“那肯定啊,懂的都懂。”王帅语调忽然一扬,用一种略显无奈

的高亢声音回应。他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那位素未谋面、已经

自杀的男生——他不认识,对方甚至可能连自己名字都没听过,但

王帅还是莫名地生出一丝同情。是因为同为男人的本能共感?他不

确定。若是放在过去,他多半只会冷冷地归咎为“遇人不淑”或

“心理太脆”。

可现在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陌生网友,话语里透出的真诚与焦虑,像极了他自己

最脆弱时的一种样子——而他明白,这种样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

失去兄弟。

“那我估计啊,”金信义忽然坐正了身子,语气里透着一股被压

抑的坚定,

“八九不离十,我兄弟的死就是因为她。所有的可能我

都排除了,只剩她——那就很可能是事实。”

“你还想找她聊聊?”王帅轻笑一声,带着点叹气的意味,摇了

摇头,“我劝你别太乐观,兄弟,真的,很难。”

金信义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大概明白了。”

王帅顿了顿,抬起眼看着他,语气缓了几分,却也更加直接:

“这个孙佳悦……在我看来,就是那种‘厌男又媚男’的人。她厌

的是普通的男生;媚的是帅哥。她不是讨厌男人,她是讨厌‘不够

帅’的男人。”

话说完,两人又陷入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沉默。空气中那股咖啡

香味,忽然变得有点发苦。

金信义听着面前这个人缓缓说完,久久没有说话。他低头盯着

咖啡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整个人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静

默着。

他好像终于拼凑出了一些碎裂的真相——关于林勇的自杀、关

于那个一直藏在模糊地带的“悦悦”。可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得如

此极端,如此具备破坏性的后果。心底那一点点“可能还有别的原

因”的念想,也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当他们提到林勇的女朋友时,

林勇总是含糊其词、讪笑着岔开话题。作为当事人,也许林勇早就

看出了什么,只是说不出口罢了。他可能早就在自我怀疑、自我麻

痹,甚至试图劝自己“没那么严重”。

可有些事,连对自己承认都难,又怎么可能轻易对别人说出口?

而偏偏,就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评价——“她厌的是普通的男

生,媚的,是帅哥”,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金信义内心深处一连

串积压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时,有一次和林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

从树缝里洒下来,他曾对林勇说:“我们学校有些女的,表面上说

着‘讨厌男的’,但一碰上帅哥就秒变小猫。虽然只是部分,但在

我们这些普通男生眼里,她们真的是在给整个女生群体抹黑。”

那时候,他还笑着拍拍林勇的肩说:“上了大学就好了,大家

成熟多了,这种事应该会少很多。”

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他自己的天真和自以为是。他曾信誓旦

旦地说“世界会好一点”,却亲手把一个最信任他的人推进了更黑

暗的深渊。

他以为自己是在安慰林勇、鼓励林勇,却没意识到,自己其实

只是重复着世界对林勇的谎言。

金信义感觉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愧疚一齐涌上心头。

世界骗了他,而他又骗了林勇。

他咬着后槽牙,眼眶有些发热,却又拼命克制住情绪,强迫自

己稳住姿态。他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但这份愧意,会像骨头

里的冷,久久散不去。

“好吧,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金信义真诚地说着,语气里带

着几分无奈和感激,“谢谢你啊,真的。”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眼前这个“好网友”对孙佳悦的判断是准

确的,那她多半会尽可能避而不谈,哪怕只是普通的寒暄,也会小

心翼翼地绕开。为了保全自己,她绝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供追究的

线索。

这时候,金信义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咖啡已经喝了大半,而对

面的人却始终握着纸杯,连杯盖都没动过。

“你怎么不喝啊?”他抬眼问道,语气里带着些好奇。

王帅手指微微顿了一下,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敲着桌面,如今却

有些为难。他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手抬到口罩边缘又顿住。最终,

在金信义疑惑的目光中,他像做了什么心理准备似的,深吸一口气,

缓缓地拉下了口罩。

那是一张被烧伤过的脸,左侧皮肤紧绷,带着不规则的疤痕和

褪色痕迹,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他低头喝了一口

咖啡,又迅速戴上口罩,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脸上写满了不安和自卑。

金信义看着眼前这张脸,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表情变得复杂,像是一种难以定义的震惊、联想与共鸣混杂在

一起。

这……会有那么巧的事吗?可自己就是从章岚的小红书粉丝列

表里找到的他。

王帅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在为自己的“吓人”而道歉。

过了好一会儿,金信义终于轻声开口,语气不像是质问,更像

是一种释然:“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事,”王帅语气平淡,“就是烧伤而已。”

金信义点了点头,顿了一下,突然问:“所以……你肯定认识

章岚吧?”

王帅眼神一下子变得明亮,仿佛被戳中了什么:

“你也认识她?

“可不只是认识。”金信义轻笑一声,眼角压着几分说不清的情

绪,“我还看到你们在日本玩得挺开心的。”

王帅微微一怔,一时间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他下意识地眯了

眯眼,看着金信义的表情,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金信义看他

的眼神平静坦然,既无轻蔑,也无敌意。

就在那一瞬间,王帅明白了。

原来是他——那个曾经喜欢章岚的男生。那位“表白失败”的

人。一股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羞耻、错愕、惆怅、同情、自

责……几秒钟内,这些情绪像走马灯般在他心里轮番闪过。

但最终,这些情绪都悄然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说不出的共情。

“你知道我是谁了吧?”金信义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你摘下口

罩后才意识到的。”

他们相对而视,在彼此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某种共同的苦涩

与坦白。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笑了出来。起初只是轻轻一笑,随后越

来越大声,像压抑太久的某种情绪终于得以释放。

这是王帅“毁容”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痛快。

他们没有再说话,却仿佛已经说尽了一切。什么都没明说,却

又什么都明白了。 XrEcJjqXA4SqV45viy61gzUca2tTz5gSLavkezbhn1GX2kZyjRysCniqgwFlNC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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