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耳边似乎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隔着什么
似的,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太遭罪了。”像是个女生的声音,柔和又带点心疼。
“唉,我明天早上去抓……”像是一个男声,低沉又遥远。
……
她陷入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梦境,像是一场无逻辑的旅程。
她梦到自己在蹦极,结果半空中落到了一堆树叶上,然后有人
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给她喝。
她似乎有一丝意识升起,但困意像厚重的棉被把她整个人紧紧
裹住,于是她继续昏沉下去。
接着她梦见自己正在演讲,结果突然被一头狮子追赶,她一路
狂奔,居然跑回了小时候爷爷奶奶常带她去的老小区——那里的户
外健身器材还在原地,她像小时候一样藏在双杠后面和狮子玩捉迷
藏,还接住了几个中学同学扔过来的饮料罐。
这时她再次浮起一点意识,她感觉有哪里不对,自己好像不该
在这些场景里,但她已经困得连“思考”都变成一种累赘,干脆就
任由自己飘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梦见自己走进一片没有时间、没有边界的
黑暗深渊,四周空无一物,静得连思想都能听见回声。
她开始往上爬,一阶又一阶的楼梯,漫长得像要穿越宇宙,不
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尽头推开了一扇极窄的门——
门后,是一片爆炸般的光芒,不是普通意义的白光,而是一种
说不出颜色的人类未见之光,像是“五彩斑斓的白”,又像是光谱
之外某种通往永恒的色彩。
那一刻,所有黑暗都被扫空了,她从未有过的平安与喜乐在心
里蔓延开来,像某种完全无声的慈爱将她整个托住。
然后——
余晴晴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穿着内衣和秋裤,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头还是有些发沉,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实打实地重,也没有疼痛
感了,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她略显吃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陌生,却并不让人害怕。
她悄悄地下了床,脚踩在地板上微微有些凉意,朝旁边的桌子
走去。
自己的手机正插着充电线,电量已经满格,屏幕上亮着时
间——上午09:58。
余晴晴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日期与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日子过得混乱又模糊,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最后一次清醒是什么
时候。
她站在窗边,犹豫着是否拉开窗帘。
想拉,又有点不敢。
思考了几秒后,还是轻轻地拉开了一半——
一缕冬日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和被子
上留下朦胧的光斑,温柔却刺眼,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可
能是睡太久了,对光有些不适应。
透过窗户,她发现这间屋子似乎在二楼,往下望去,是一片欧
式风格的小花园,白色的石砖小路,两旁还各摆着一尊天使雕像,
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景致,安静、整洁、让人意外。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被推开了。
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
长相算不上漂亮,身材偏娇小,穿着一身干净的家居服。
但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光,看起来比余晴晴小几岁。
余晴晴愣住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尴尬得
不知该说什么的情绪——毕竟,换作是谁,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醒
来,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门口,都会有这种感觉。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呀?”那个女孩子站在门口,小声地问。
“我……我这是在哪里?”余晴晴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声音还
带着些虚弱。
“放心,你现在很安全!”女孩柔声道,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
“你怎么会躺在大街上啊,吓死我了。”
余晴晴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女孩已经又接着说道:
“你要不再躺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倒点热茶。来,我扶你过去。”
她动作小心地把余晴晴扶到床边,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余晴晴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目光在这个陌生却温暖的房
间里缓缓打量。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窗帘透着阳光,像笼着一层淡金色
的雾。
书桌上整齐地摆着三本书:《圣经》《本草纲目》和《战争论》。
这三本书的组合让她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的视线很快被房间角落的一座大展示柜吸引住了。
展示柜内部用一幅拿破仑跨越阿尔卑斯山的经典油画作为背景
铺陈,画面气势磅礴。
展示柜的底座上整齐地插着七根造型独特的手杖,每一根都像
是从不同世界带回来的奇珍:
第一根,手柄是一只用珐琅工艺制成的蝎子;
第二根,装饰着镶嵌红宝石的金色四指环;
第三根,手柄是一颗像是魔法师法杖般的蓝色水晶;
中央那根最为耀眼,通身是金色烤漆,顶端嵌着一颗晶莹剔透
的白色水晶球;
第五根,手柄是一只布满白色钻石的塔兰泰拉蜘蛛;
第六根,手柄是由蓝钻石和白钻石交错镶嵌的扁圆形球体;
最后一根,则是黑色钻石镶满的骷髅头。
展示柜的顶部放着一个天使雕像,样式极为简约古朴。
这位天使没有五官,只是双手交叉地护在心前,一对翅膀如斗
篷般半包住身体,像是中世纪走出来的一尊沉默守望者。
柜子上还摆着两串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一串红色,一串绿色。
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折射出无数跳动的光点,像是梦里未曾醒来
的星光,安静又不真实地洒满整个房间。
“小心烫哦,水刚烧开的。”
女孩轻轻地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桌上。
“谢谢你。”余晴晴接过杯子,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原来是金银花茶,清新淡雅的香气立刻冲散了她身体里残留的
不适感。
虽然茶确实很烫,但她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大口,让热流顺着喉
咙一路温润到胃,仿佛连灵魂都被温了一下。
“你是这儿的主人吗?”她抬眼看向女孩,轻声问道。
“噢,不是啦,我是他朋友,”女孩笑着摆摆手,“他一大早就
出门了,昨天晚上让我过来照顾一下你。”
“昨天晚上?”余晴晴一愣,“可我昏过去的时候,应该已经凌
晨了。”
“没错呀,”女孩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那天雨下得特别
大,我和他刚好打上车,红灯停在路口的时候,就看到你一个人躺
在路边一动不动。吓死我们了,赶紧下车把你抱上来,就把你带回
来了。”
“原来是这样……”余晴晴微微睁大眼睛,心里有些发怔。怪
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世界抽走了一天多的时间,那种意识漂浮
的感觉,如今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我睡在这张床上,那他……他睡哪儿?”她有些迟疑
地问。
“他?他在旁边书房里的躺椅上凑合了一晚,”女孩笑眯眯地说,
“当然得把床让给病人睡呀!”
“哎呀,这太不好意思了……”余晴晴听完,脸上泛起些许羞
涩。刚从梦魇里苏醒,心却像被悄悄擦亮了一点点。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女孩一边收拾书桌,一边笑着说,
“我叫韩赦洁,赦免的‘赦’,圣洁的‘洁’。你呢?”
“余晴晴,晴天的‘晴’。”
“晴天的晴?真好听。”韩赦洁眯起眼睛微笑道,“哦,对了,
我得给你量个体温,是他特别交代的。”
说着,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支老式的水银体温计,用酒精棉球细
细擦拭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体温计递到余晴晴嘴里。
“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发烧,”她温声说道,“你刚我们接回来
的时候体温是40.6℃!当时还下着雨,就那样一个人躺在街上,太
吓人了。昨天你烧了一整天,体温都在39.5℃上下晃呢。”
余晴晴靠坐在床头,嘴里含着体温计,只能用眼神回应韩赦洁
的关心。她默默打开手机,点进百度地图查看自己的定位——“塞
纳小镇·路易花园”。
她手指一缩放,才发现这里竟位于上城最西南端的云间区,离
市区相当远。她倒是听说过“塞纳小镇”,几年前还是网红打卡地,
模仿欧洲古镇风格,当时不少中小学秋游都爱来。但这两年热度退
了,也就没那么常被提起了。
“五六分钟到了,来看看——”韩赦洁小心取出体温计,歪头
看了看,“37.9℃,还有点低烧,但已经好多了哦。”
“谢谢你。”余晴晴声音有些虚弱,却真心实意。
“这里是塞纳小镇?”她确认道。
“嗯嗯,这片洋房区就是小镇的一部分,”韩赦洁点头道,“环
境特别安静,我经常周末来他家做作业。”
“可这样真的好吗?”余晴晴听了,不禁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
些许迟疑,“你们又不是男女朋友。”
她确实有些诧异,甚至隐隐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孤男寡女同
处总归不是什么合宜的举动吧。
韩赦洁却笑了,声音清爽而坦然:“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只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而已。再说了,这里地方够大,他也一直很
有分寸。你认识他之后就会明白的。”
心中有鬼,自然多想;心里坦荡,处处皆安——确实,如果两
人是真正的挚友,那彼此之间往往会有一种近乎“去性别化”的默
契和自在。问题倒不是出在关系本身,而在于人们看待这段关系的
眼光是否污浊。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事在如今这个时代竟然显得有些稀奇——
仿佛越是纯粹,反倒越显得突兀与不合时宜。
余晴晴觉得自己该活动一下,便起身走走。
这是一栋不大不小的欧式洋房,共两层,高挑的空间让人一踏
入就有种宁静的庄重感。她顺着螺旋楼梯缓缓走下楼,脚下是光洁
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天花板明显比普通住宅高不少,正中央悬着一
盏华丽的水晶吊灯,垂坠的切割玻璃在阳光下折出幽微的光。客厅
的中央是雅致的茶几和沙发,而沙发一侧的小圆桌上,摆着一局未
下完的西洋棋,棋子也是水晶的,精致得像工艺品,仿佛下一步仍
在等待谁来落子。
靠近厨房的一角,是一间半敞的书房。书房里最醒目的,是一
套完整的欧洲骑士盔甲,银白色的金属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沉静而冷
冽,墙上斜挂着一把16世纪文艺复兴风格的翡冷翠式侧剑。盔甲的
正对面,是一整面高大的书架。第一层排列着各种神学书籍,几乎
都是基督教神学的经典;第二层是西方文学名著,从莎士比亚到卡
夫卡;第三层则收录着不少中国古典文献与现代散文,书架的主人
显然学养不浅。
而客厅另一侧的长桌上,摊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散落着几
本教材和草稿纸,应该是韩赦洁在做作业时留下的。
余晴晴越看越对这栋洋房的主人生出好奇。
走过螺旋楼梯后方,有一扇通往后花园的玻璃门。她轻轻推开
门,走了出去。冬日的后花园没有开花,但草坪修剪得干净利落,
整齐划一。地面由棕红色的哑光砖铺成了一条弯弯的小径,小径尽
头靠近围栏处,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秋千,积着不少尘土,一看就
是许久未用。秋千一侧、花园围栏的角落里,各立着一尊天使石像。
其中一尊是男性,翅膀高高扬起,身披战裙,右手握着长剑,
高举过顶,似乎正准备刺向脚下象征恶的魔鬼——余晴晴一眼认出,
那是大天使长米迦勒。而另一尊女性天使则静静地站着,双手捧着
一束花,头微微侧着,闭着眼睛,面容柔和安宁,仿佛正为世界祈
福。整座花园在这对天使的守望下,沉静得如同一幅宁静的画卷。
余晴晴坐在那架微微晃动的秋千上,寒风轻轻掠过她的发梢,
拂过额头。风不大,却带着清洌的凉意,倒不是刺骨的寒,反而像
清晨一杯薄荷水,扰乱了她沉沉的思绪,让她感到一种短暂的、久
违的清醒。
“外面挺冷的,别吹着了,快进来吧。”韩赦洁站在玻璃门口冲
她招呼。
她点点头,起身回到屋里。刚在沙发上坐下不久,大门“咔嗒”
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男生走了进来。身材中等,戴着一副低调的黑框眼镜,皮
肤微微发黄,不白也不黑,左脸侧面隐约有些痘印,发型简单干净,
说不上帅,也绝不难看,是那种典型的“路人男”长相。他提着一
个药袋,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
余晴晴。
“醒了?”他微笑着,神态自然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语气像是朋
友又像是医生。
余晴晴有点尴尬地起身,轻声回应:
“嗯……你好,谢谢你……”
男生轻轻摆摆手,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语气带着调侃的味道:
“这位小姐,恐怕你得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天、那条
路、那个时间点上,在马路中间选择就寝?”
余晴晴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真是太感谢你了,
要不是你……”
“谢我倒不用。”男生打断她,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平静,“谢
谢上帝吧——不然我可能根本见不着你。”
说着,他走向厨房,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入马克杯里,
然后放进微波炉。“对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前两天还烧得挺
厉害。”
“好多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余晴晴回答得很诚恳,看得
出她的情绪也放松了不少。
男生点点头,回到茶几旁坐下,顺手拿起小圆桌上那局没下完
的西洋棋,捻起一颗棋子,不轻不重地吃掉另一枚。
“我刚给你抓了三天的中药。你的脉我已经摸过了,舌苔我也
看过。待会儿我给你煎好,你带回去,早、晚饭后半小时各服一
剂——按现在恢复的情况,大概吃个两天就差不多了。”
他语气笃定,不紧不慢,一派沉稳。听起来像医生,又不像
医生。
余晴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这个男生几眼——眼前这个不太起眼
的人,却像一盆落地生根的植物,让人莫名其妙地安心下来。不过,
听完那男生的话,余晴晴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
大的男生竟然还懂中医。
“你……你懂中医?”她瞪大眼睛问道。
男生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些谦逊地自嘲:“谈不上‘懂’,
顶多算是感兴趣。”
说着,他从微波炉里取出一杯刚加热好的牛奶,又从茶几上拿
起一袋英式早餐茶的茶包,泡进杯子里,盖上杯盖闷着,动作娴熟
而从容。
他坐下来,正襟微笑,开口问道:“对了,咱们还没正式介绍
过,你尊姓大名?”
“余晴晴。晴天的晴。”她回答。
“好名字,”男生点了点头,轻轻扶了扶眼镜,“挺适合你的。”
“那你呢?”余晴晴也问。
“舒权恩。权柄的‘权’,恩典的‘恩’。”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语气礼貌而温和,“很高兴认识你。”
随着对话渐渐深入,余晴晴了解到,这个叫舒权恩的男生,之
前在美国念完了研究生,今年夏天刚刚毕业回国,眼下正在家中休
息,顺带考虑考博的事宜。
“你是剑桥的?哇哦——我们这是捡了个大学霸回来啊!”韩赦
洁在一旁惊叹不已,语气中满是调侃,“那我以后作业就靠你了!”
“你会那么多语言?”这回轮到舒权恩惊讶了,他掰着手指数
着:“英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日语、俄
语……七国语言?你太厉害了吧。”
韩赦洁在一旁笑着打趣道:“哇,你们真的都好厉害啊,就我
是个学渣呗,哈哈哈哈哈。”
“没有没有,”余晴晴连忙摆手,谦虚地说:“我也就是学语言
学得快一点儿,其他方面就木木的。”
“那也比我强。”舒权恩笑了笑,轻轻摇头,“我语言天赋特别
差,学英语的时候真是噩梦级别。那会儿准备托福,怎么学都学不
会,那段时间简直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
说着,他揭开杯盖,抿了一口茶,表情似乎很满意。他挑了挑
眉,咂巴着嘴,淡淡地说:“反正学个英语废了我半条命,这辈子
我都不想再碰语言了。”
“你是学什么的呀?”余晴晴转头看向一旁正埋头写作业的韩赦
洁,好奇地问。
“噢,我学历史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史。”韩赦洁头也没抬地
答道。
“好嘛,”舒权恩嘴角一扬,半调侃半认真地笑道,“现在如果
有人突然闯进来,那真叫捅了文科生的窝。”
这句不怎么高明的冷笑话,反倒让余晴晴笑出了声,那笑意像
是穿过了这些天厚重的阴霾,在她脸上悄然绽放。
忽然,她语气柔了些,带着一点复杂地问道:“所以……你们
为什么要救我啊?说救好像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帮我’,为什
么啊?”
舒权恩平静地看着她,语气也放缓了些:“因为我不太相信,
一个看起来既不像流浪汉也不像乞丐的年轻人,会选择在寒冷的雨
天大街上直接躺下来睡觉。除非,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因素。”
“谢谢……”余晴晴低声说,声音里透着真挚的感激。
“还好我们剧本杀打得晚,地铁都停了,”韩赦洁补充道,“不
然如果赶上末班车,估计也就看不到你了。”
“那还真是太巧了。”余晴晴轻叹一口气,回忆起那晚模糊的片
段,“我当时是真的头疼得要命,又累,摔了一跤……然后什么都
不知道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舒权恩一边拿着一把精致的小汤
匙,靠着杯壁挤了挤茶包,一边说:“请开始你的演讲。”
余晴晴叹了口气。
“我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吧。”她试图理清时间线,“应
该是前天……啊不,大前天晚上,他说有事要去一趟外地。然后
我就……”
她的声音卡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愿触碰接下来的话题,“然
后我就……”
“然后你快点转钱吧。”韩赦洁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笑眯眯地
对舒权恩说道。
“得得得,这就给你十块。”舒权恩一边抓着后脑勺,一边无奈
地掏出手机,给韩赦洁发了个红包。
余晴晴哭笑不得:“你们居然还打赌了?”
“没错,”舒权恩耸耸肩,“她赌你是因为男人,我说可能是别
的原因,不一定是感情。看样子我输了。”
“你们这朋友当得挺幽默的。”余晴晴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好
像也让她轻松了一点。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他以前就总是骗我,我
就有点想探个明白。结果……我就发现他跟另一个女生一起去了迪
士尼,还玩了一整天。”
听到这里,舒权恩眉头微微皱起。他身子向前倾,左手插在大
腿根部,右手则以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鼻下,手肘支在膝上,
整个人瞬间像换了频道似的,眼神也严肃了几分,显然对这段话产
生了关注与警觉。
“遭天杀啊!”韩赦洁一拍大腿,替余晴晴愤愤不平,“有这么
好看的女朋友,还要去外面搞事……哎,你这眼睛是戴美瞳了吗?
我一直想问来着。”
“不是……”余晴晴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异瞳。右眼是黑色的,
左眼是蓝灰色的。”
听到韩赦洁夸她长得好看,余晴晴其实有点受宠若惊。她一向
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信心,一时只当对方是客套。但看韩赦洁一脸
认真又好奇的神情,倒不像是在说客气话。
“哇,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这只在小说漫画里才有,今天算是
开眼了!”韩赦洁惊叹不已,眼里写满了猎奇与新鲜。
一旁的舒权恩缓缓开口:“其实换作是我,在迪士尼就直接翻
脸了。人越多,他们越难堪。你等到完全散场才摊牌,反而便宜他
们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等他们玩完了才翻脸的?”余晴晴微微一怔,
语气中带着一点诧异。
“很简单。
”舒权恩解释道,“你晕倒的那个地方,属于深夜才
会那么空。如果你是在傍晚就出事了,街上还有人,说不定早就有
人报警把你送医院了。手机也关机了,只能说明你是等他们玩完再
摊牌,才走到那一步。”
韩赦洁听了,反驳道:“话虽然有道理,可你不能站在上帝视
角啊。站在很多女生的视角,其实是做不到的。”
“好吧,”余晴晴低声说道,“但其实我挺恨我自己的,为什么
会这么软弱。你一看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第一次骗我了。”
“我倒觉得,跟你的软弱比起来,更软弱的其实是他,不是你。”
舒权恩平静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谈了恋爱,连最基本的忠诚都控制不住,这还不软弱?”舒权
恩淡淡一笑,“行了,我去把药煎了。”
“我来帮你吧?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帮上忙。”余晴晴连忙站
起身。
“不用,你歇着就行。”舒权恩摆了摆手,把茶几上袋子里的几
包中药拿出来,转身走向厨房。余晴晴无意间瞥见掉在桌上的一张
药方,上面潦草写着:干姜、麻黄、桂枝、白芍、五味子、炙甘草、
半夏、细辛。
“那你们吃饭了吗?”余晴晴问,“我可以帮你们做饭的。”
“做什么饭嘛,你还在发烧呢。”韩赦洁笑着说,“我们已经
在点外卖了。你看看还想吃点啥,我已经点了刀豆土豆和番茄炒
鸡蛋。”
她把手机递给余晴晴。
“哎呀,我这太不好意思了。”余晴晴有些局促,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真的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那这样吧,”厨房里传来舒权恩的声音,“你来帮我把药锅刷
一下,这玩意儿好久没用了,顺便把白米饭煮上。”
余晴晴小跑着进了厨房,接过熬药用的砂锅,毫不犹豫地撸起
袖子开始洗了起来。她洗得很仔细,连锅沿的缝隙也不放过。舒权
恩则把洗干净的锅拿过去,将一包包药材倒进去,又从灶台下拎出
一大瓶矿泉水倒入锅中,水刚好没过药材,然后盖上盖子泡着。
这时,韩赦洁走进来,把手机递给舒权恩:“你加几个菜吧,
我点了几个了。”说完就又抱着电脑回客厅写作业去了。
“你吃红烧肉吗?”余晴晴问。
“我不吃猪肉。”舒权恩笑着回道,“我不太喜欢那个味道。你
要是喜欢你就点,没事。”
“那算了,我也不点了。”余晴晴轻轻地说。
厨房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锅里药材在水里静静泡着,空气中
浮起淡淡的草药味。舒权恩忽然开口:
“你跟那男的,谈了多久了?
余晴晴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低声道:“一年多了。刚开始他真
的挺好的,后来就……唉。”
“他现在还在上学,还是已经工作了?”舒权恩语气不带任何情
绪,但目光略显锐利,仿佛是在认真分析某个案例。
“他早就不读书了。”余晴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羞耻,“听
说是在他爸的公司里帮忙,但他从来没跟我说具体做什么。我问过,
他总是打岔。”
舒权恩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看起来是典型的:
前期用一点所谓的‘好’把你稳住,让你越陷越深,心理沉没成本
越来越大。等他觉得你跑不了了,才慢慢暴露本性。因为那样对他
来说,最安全。”
“你觉得他一开始是喜欢我的吗?会不会是后来腻了?”余晴晴
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
舒权恩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不像。真正喜欢你的
人,怎么可能谈了一年多,你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连基本的
生活圈都不了解?这更像是那种游走在社会边缘的混混型男生,只
靠脸、甜言蜜语和套路来混生活。他从来没打算把你带进他的生
活里。”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又像是一盏灯,照得余晴晴脸色发白,
却也心里忽然明朗。
“我能看看那男人的照片吗?”韩赦洁忽然问道。
余晴晴点点头,顺手用衣角擦了擦手指上的水渍,然后从兜里
掏出手机。因为相册里没存陈陌的照片,她便点开了陈陌的聊天框,
想从他以前发过的朋友圈里翻点图出来。
没想到一打开对话框,就看到几十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来
电——先是连篇累牍的哄劝,再是反复的解释。见她迟迟不回,又
是一通央求,看得余晴晴眉头直皱。
韩赦洁凑过来看了看照片:“啧,白白净净,倒确实挺帅的,
怪不得这么能拈花惹草。”她撇撇嘴,“这种帅哥身上总有点渣男
味儿。”
舒权恩接过手机翻了几张,表情并没有太多起伏,只有眼底一
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带着一丝不屑。那神色像是对陈陌的不屑,也
像是对余晴晴微不可察的不悦和审视,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
便恢复平静,把手机还了回去。
“他都那样了,你干吗还不分手?”韩赦洁忍不住问,“再帅的
男人,如果不只属于我一个人,那我情愿不要。”
“说实话,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挺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舒权恩
转身走回厨房,一边用一双长木筷在砂锅里轻轻搅拌着药材,一边
道:“不过看你这样,估计你以前提过不少次分手了吧?只是他一
直纠缠、死缠烂打。利用你已经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来赌你下不
了决心。”
余晴晴默默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嗯,我也是
这么觉得的。”
“这男的也太坏了吧!”韩赦洁皱着眉说,“不过现在这种男的
真的不少,尤其是像他这种长得挺精致的小白脸。我们大学里就有
好几个女生被这种人耍得团团转,还反过来倒贴。”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激动:“而且有时候真的让人生气——
明明有比那种男的好太多的男生在追她们,她们却一个劲儿不领情。
不拒绝也就算了,偏偏还吊着人家,一副享受被追的样子,活该最
后吃亏。”
“其实啊,”舒权恩慢悠悠地接话,
“这样的人,无论男女,现
在已经不是少数了。有些人,只要你看他们的眼神、谈吐、动作,
就大概能判断出他们是哪一类。”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锋利的判断力:“那些喜欢吊着别人、欺
骗别人感情的人,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们享受
被人围着转的感觉,自认为占据着情感的高位,于是拼命维持这种
局面。只是他们忘了,所谓的‘高位’,不过是自搭的纸牌楼。”
过了一会儿,外卖就送到了。余晴晴起初在餐桌旁还有些拘谨,
动作小心翼翼,坐得笔直。她夹菜的时候总要先看一眼韩赦洁和舒
权恩,显得格外客气。这种小心让韩赦洁忍不住笑了笑,夹了几筷
子菜放到她碗里:“你别那么客气,放轻松点啦。”
“对啊,”舒权恩抬头道,“你要是吃不下,那我得重新考虑我
点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了。”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生着病,胃口不会太好……”余晴晴红着
脸笑着,“结果可能是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看到番茄炒蛋我都快感
动哭了。”
“别客气,吃吧吃吧。”韩赦洁边说边给她盛了一勺刀豆,“我
刚刚点餐的时候还担心你吃不下这口。”
随着饭菜的香气弥漫,聊天气氛轻松了不少,余晴晴也渐渐放
开了手脚,干脆地狼吞虎咽起来。她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天哪,
太丢人了,我从来没在别人家吃饭吃这么快过。”
“那说明你在我们这儿是安全的。”舒权恩喝了一口汤,语气不
紧不慢,“这地方,不欢迎装模作样的人。”
饭后,三人一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韩赦洁还小声嘀咕:
“我总觉得你洗碗机的摆放顺序有洁癖倾向。”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像在码货。”舒权恩回应得理直气壮,“效
率最大化。”
不久之后,舒权恩把煎好的中药细心地分成六份,分别装进了
六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瓶口一一拧紧。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来,玻
璃瓶一排排摆在餐桌上,看起来竟有几分古朴又温柔的仪式感。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小姐姐。”余晴晴离开后,韩赦洁看着门口
的方向,一边叹气一边感慨:“想不到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居
然找了那么个男朋友……可她又完全不是那种为了帅哥的一张脸就
神魂颠倒的脑袋空空的女生,看得出她是有判断力的。”
舒权恩轻轻合上桌上的药方单,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正因
为她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孩,才会让人更觉得可惜。这样的精英型女
孩,通常都很有自我要求,为人处事也格外谨慎小心。她不是不知
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是看不出对方配不上她,而是——她太怕自
己轻易放弃了会后悔,怕失去一个‘已经付出了很多’的对象。”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
“那男的,显然不只是抓住了她‘沉
没成本太高’这一点,更厉害的是,他精准地拿捏了她内心深处对
关系的恐惧感——我估计,她可能是一个原生家庭有些缺爱或是压
抑的女孩。明知被对方伤害,还会本能地往回走,寄希望于那人哪
怕给她一点点温情,就能在她内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韩赦洁听了也沉默了几秒,低声说:“就像长期缺水的人,一
滴水都能觉得是救命恩赐。”
“对。”舒权恩冷冷地笑了笑,“而那种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精
准地控制这种心理落差。他不会一直冷暴力,也不会永远热情如火,
而是时冷时热、忽远忽近,让你永远处在渴望又恐惧的撕裂状态。”
他眼神淡了下去:“这不是爱,是养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