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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波士顿的静谧

这是人类的一个伟大时刻:1846年10月16日,波士顿,一台使用了乙醚麻醉的手术正在进行着,人类战胜疼痛的夙愿终得实现。罗伯特·卡特勒·欣克利(Robert Cut-ler Hinckley)的这幅作品创作于1882年,在那个时代,麻醉早已成为外科手术中的常规操作,其为外科手术技术的长足发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

波士顿的某天清晨,一间屋子里人头攒动。然而,这众多的观者之中没有人料到,自己即将见证一个历史性时刻的到来,目睹本世纪最伟大的一项发明。所有到场的观众都是男性,因为在那个时候,人们普遍认为,女性是不应涉足医学的——男士们身着白色硬领衬衫,套着礼服外套,手里握着象征尊贵的手杖,走进来后,他们就摘下了头顶上高高的礼帽,以免遮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在这个星期五的清晨,波士顿的医生们和附近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们聚在这间屋子里,前来观摩一场以交流为目的(或许也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的公开手术。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是美国著名的传奇外科医生约翰·科林斯·沃伦(John Collins Warren)。当天,马萨诸塞州总医院里的这间手术室活脱脱地变成了大礼堂,观者如堵。大家伸着脖子往前挤,等着看这场“好戏”:据说这将会是一台患者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手术。事实上,在场的许多医生都抱着“看洋相”的心情,根本不相信那所谓神乎其神的“灵丹妙药”真的能够奏效。不过,仅仅几个小时后,现场的情形就让这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了。

这场手术完成后,多名观摩者在自己的书信、回忆录和日记中记录下了观看手术时的心情:从最初的困惑和狐疑,到最后的惊叹和激动,更少不了对有幸见证这样一个奇迹时刻的感激之情。手术室这个永远充斥着痛苦、折磨和绝望的地方,一夕之间便充满了静谧和希望。这一天就是1846年的10月16日,星期五。从这一天开始,人类与疾病之间的关系被完全颠覆了。

大约10点钟,约翰·科林斯·沃伦走进了手术室。这名声名赫赫的著名外科医生不动声色地宣布:有一名年轻的医生主动向他毛遂自荐,声称“能够让手术中的病人不再感到疼痛”。无痛手术——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如同其他观摩者一样,亨利·J.比奇洛(Henry J.Bigelow)——一名天赋异禀的青年医生——想起那天早上的情景时如此描述道,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过去三四千年的医疗历史。这名出身医学世家的波士顿青年才俊心想,自从美索不达米亚、非洲、被哥伦布发现之前的美洲大陆上出现了第一批使用手术刀的医师(如果他们的水平能够配得上这个称号)以来,手术室里痛苦的治疗情景并没有被多大地改变。数千年来,外科手术对于那些不得不接受这种医疗手段的人来说,都意味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长久以来,医生们一直在努力找寻消除手术痛苦的办法,比如草药提取物、浸了乙醇的麻醉海绵,甚至鸦片,还有德国医生弗朗茨·安东·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发明的“磁化”疗法(这是一种通过暗示对病人进行催眠的麻醉方法)——然而,事实证明,所有的这些麻醉手段都是徒劳的。常常是外科手术医生划开第一条切口、牙医刚刚用上镊子,整个医院里就响起了病人痛苦的嚎叫声。疼痛,似乎已经成为与手术治疗形影不离的伙伴。

比奇洛知道,这种疼痛不仅对于患者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而且还极大地限制了手术这种治疗手段的应用范围。由于缺乏有效的麻醉手段,可使用手术进行治疗的疾病就极为有限了,开胸开腹更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助手们的手臂再强壮,也无法完全控制住病人剧烈挣扎。就算是像马萨诸塞州总医院这样的大型医疗机构,每周的手术量也超不过两台;医生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选择运用手术进行治疗。在这种情况下,做手术的速度就成了每一名外科医生的必修技能了。医生必须在病人被手术之痛折磨致死之前完成手术。所以,没有麻醉手段的时候,最伟大的外科医生就是手速最快的外科医生。拿破仑的私人外科医生让-多米尼克·拉雷(Jean-Do minique Larrey)甚至能够在两分钟内截掉一只手臂。欧洲最著名的外科医生,伦敦的罗伯特·利斯顿(Robert Liston)男爵的手速更是迅捷得惊人,1846年,他甚至手快到一不小心在一次腿部截肢手术中切除了病人的一侧睾丸和助手的两根手指。

而让这间手术室内的气氛更为紧张的是,这间手术室内的大多数医生和医学生们都记得一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失败的试验。一年前,就在这间手术室中,来自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市的青年牙医霍勒斯·韦尔斯(Horace Wells)也在获得了沃伦医生许可的前提下实施了一场所谓的“无痛”手术。比奇洛仍旧记得,那场手术开始前,韦尔斯给需要手术的病人吸入了一种气体,片刻之后,病人似乎晕倒了,但是——如同之前数百万名经历了手术治疗的病人一样——当沃伦用手术刀划开病人的肌肤时,这名病人还是疼得大哭起来。伴随着一片嘘声和“骗子!骗子”的指责,韦尔斯被大家赶出了手术室。

这一次,又一台宣称“无痛”的手术要在这间手术室里再次进行。约定开始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在场的观摩者群中时不时发出轻笑的声音。沃伦看着手表,对大家说道:“莫顿医生还未到场,他应该手头上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忙完。”这一切都让大家觉得,这次肯定又是一场“吹牛者”的表演。不过,比奇洛却不这样认为。他认识这个名叫威廉·托马斯·格林·莫顿(William Thomas Green Morton)的27岁年轻牙医,在比奇洛看来,莫顿绝对算得上当代医学界的翘楚了,因为他实实在在地见证了数日前在莫顿的诊所里发生的那一幕奇迹。

莫顿,1819年8月9日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农场。他的成长的环境并不优越,只受过初级教育,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他不得不早早出来工作。他换工作十分频繁,甚至还卷入了一些在犯罪边缘游走的生意——那个时代的美国,一切向钱看齐,“搞钱”(making money)是唯一的追求,道德品质则不值一提。辗转腾挪之后,他选择了做一名牙医。为他作生平传记的执笔者们均不确定,他的牙科知识到底是在巴尔的摩牙科专修学院(Baltim ore College of Dental Surgery)学到的,还是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牙医那样,从当牙医的助手开始,在实践中学到的。而莫顿的老师,正是霍勒斯·韦尔斯。学成之后,莫顿在距离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德不远的法明顿开了一间自己的牙科诊所。刚刚在这儿立业不久,莫顿就被惠特曼家族15岁的女儿伊丽莎白·惠特曼(Elizabeth Whitman)深深地吸引了。一段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就此开始。1844年5月,伊丽莎白嫁给莫顿为妻,成为莫顿那暴风雨般动荡的人生中最坚定的支持者和知己,在丈夫饱受质疑的时候,她无条件地信任着他。莫顿是一名才华横溢、技艺精湛的牙医,很快,他就转战新英格兰,在该地区的大都市波士顿开了一家诊所。在这里,他继续研究着一个长期困扰着他的设想。

9月30日深夜,也就是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手术日的两个星期前,一名病人敲响了莫顿诊所的门。前来求诊的这名病人叫弗罗斯特(H.Frost),他牙疼得厉害,但又害怕拔牙时的疼痛。正如上文中所讲的那样,莫顿曾在霍勒斯·韦尔斯的诊所工作过一段时间,对通过让病人吸入麻醉性气体使其进入睡眠状态,从而减轻病人对外部刺激——特别是疼痛——的敏感程度有所了解。韦尔斯的研究对象是一氧化二氮,也就是笑气;而莫顿则把注意力放在了乙醚上,因为他发现,乙醚蒸气在麻醉感官方面有着显著的效果。于是,他大胆地让这名牙疼的病人吸入了乙醚,迅速地拔下了坏牙。当弗罗斯特从昏迷中醒来,询问医生手术什么时候开始时,莫顿抬了抬胳膊,指了指地上的牙齿。此时,莫顿的眼前出现的景象绝对是一项可以造福全人类的伟大发现——我们只能说这是一项“发现”,而不是“发明”。之后,莫顿写信将他的发现告知给了沃伦,并在得到沃伦许可的前提下,准备于两周后星期五的清晨向公众展示他的这一“发现”。

现在已经是10点20分了,距原计划手术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0分钟。沃伦医生不再等候,准备亲自为这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年轻人——这名病人叫吉尔伯特·阿博特(Gilbert Abbott)——切除颈部的良性肿瘤。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莫顿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做手术前的最后一分钟,莫顿还在忙着制作罐装乙醚。

莫顿注意到,现场许多人的脸上满是嘲讽之色。但是,他镇定地走到病人阿博特面前,用平静的声音向他解释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做些什么。幸好,阿博特对莫顿还是相当信任的,对莫顿尝试为他的手术减轻疼痛表示了感谢。莫顿把装着乙醚的玻璃罐递到病人口鼻处,让他大口吸气,罐中装着一种不明液体。吸了几口之后,阿博特眼睛一翻,头部微微向后倒去,靠在手术椅上,清楚地露出了颈部的肿瘤。莫顿转过头来,用尽量平稳镇定的声音对沃伦医生说道:“您的病人已经准备好了,医生!”

沃伦弯下身子,用手术刀切开了病人的皮肤——这把所谓的手术刀根本没有清洗过,更谈不上什么消毒,只是擦了擦。划开皮肤后,沃伦顿了一顿,等待着那一声在他漫长的外科医生职业生涯中总能听到的熟悉的尖叫声。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出现,手术台上的阿博特一动不动。手术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沃伦医生扎住病人的血管,轻松地切除了肿瘤,又熟练迅捷地缝合了伤口。整个手术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手术进行到此刻,阿博特仍旧没有显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做完手术后,沃伦医生直起身子,慢慢转过身来,看了看现场这群大气都不敢喘的观众。大家都看到了沃伦医生面部表情的变化。没有傲慢,没有讽刺,沃伦医生的脸上只有毫不掩饰的震惊。原本将信将疑的沃伦医生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医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一句话:“先生们,这不是一场骗局!”

是的,这场手术当然不是骗人的。这场手术是一次革命、一件大喜事、一个奇迹,为医学开辟了全新的可能性,启用了所有外科医生都不敢实施的医疗手段——在今天的外科医生看来再简单不过的阑尾切除手术,在那个年代相当于给病人判了死刑。吉尔伯特·阿博特从睡梦中醒来后,简直不敢相信手术已经结束了。不过,在场的每一名医生和医学生都清清楚楚地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因为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他们都实实在在地目睹了。

数日之后,当莫顿将他的麻醉技术成功应用在了当时最痛苦的外科手术——截肢手术——上时,人们对莫顿最后的怀疑也彻底消散了。这一次,当截肢锯碰到骨膜时,病人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睡眠状态。

事实上,1846年10月16日的这场公开手术中,莫顿医生对于病人得以免除疼痛的关心是远远大于麻醉技术演示成功后所卸除的精神压力的。手术结束后,莫顿的妻子伊丽莎白发现,自己的丈夫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继续留在手术室里观察病人的情况,直到下午回家后还在担心麻醉的效果。伊丽莎白如是道:“2点,3点。莫顿回到家的时候已快4点了。他神色十分紧张,我以为是手术失败了。他摇摇晃晃地抱住了我,轻声嗫嚅道:‘知道吗,亲爱的,我成功了。’”

这场公开手术顺利完成三周之后,亨利·J.比奇洛在波士顿医学改进委员会(Boston Society of Medical Improvement)就这场手术的全过程做了报告,向新英格兰地区的医学界介绍了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神技。这之后,医学迈入了一个新时代的消息通过各种信件和科学报告传遍了全球。1846年12月3日,一艘名为阿卡迪亚号(Acadia)的蒸汽机船驶离波士顿港。这艘船的所有权属于海运企业家塞缪尔·丘纳德(Samuel Cunard),是他所经营的大西洋航线船队中的一艘。按照计划,阿卡迪亚号将在当时还属于英国的哈利法克斯(1867年后该地区属于加拿大)短暂停留之后启航穿越大西洋,于12月16日抵达利物浦。在这艘船上的邮箱里,躺着波士顿医疗奇迹的见证者写给英国同行们的信件,其中就包括比奇洛写给常驻伦敦的美国植物学家弗朗西斯·布特(Francis Boott)的一封长信。除此之外,这场无痛手术大获成功的消息还引起了阿卡迪亚号上一名医生的兴趣。借此机会,这名随船的外科医生仔细地学习和了解了乙醚的麻醉效果,并在刚刚抵达利物浦的时候就将这则消息告诉了他医学界的一个朋友。12月18日,利物浦的一家报纸也发表了有关乙醚麻醉剂试验成功的第一篇报道。

收到比奇洛的信后,布特激动不已,赶忙把这则消息分享给了自己的朋友罗伯特·利斯顿,向他详细描述了比奇洛信件中的内容。罗伯特·利斯顿——这名蜚声伦敦的外科医生——当即决定尝试一下这种全新的麻醉方法,因为乙醚这种物质实际上并不难获得。时间回溯到1846年12月21日,这一天,罗伯特·利斯顿首次在位于伦敦的外科手术室中使用了乙醚麻醉。在这场手术中,利斯顿为一名叫弗雷德里克·丘吉尔(Frederick Churchill)的管家做了截肢。这名病人的腿部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受伤,由于未能得到适当的护理而发生了严重的感染——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卫生条件下并不是个例。整个手术过程仅仅持续了25秒——利斯顿医生做手术时,通常会安排一名助手在旁记录手术时间。手术结束后,病人瞥了一眼地上流着血的残肢,才知道可怕的截肢手术已经结束了。不过,这血流成河的场面使他受到了惊吓,晕了过去,再次失去了知觉。亲眼见证了乙醚麻醉的神奇效果之后,利斯顿直言不讳地评价道:“先生们,这个美国魔术打败了催眠术!”(This yankee dodge,gen-tlemen,beats mesmerism hollow!)”

在德国,这个“美国魔术”——这是波士顿医生兼作家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给乙醚麻醉剂起的外号——亦如同平地一声雷,在德国医学界炸开了花。1847年1月24日,埃朗根的一名外科医生约翰·费迪南德·海菲尔德(Jo-hann Ferdinand Heyfelder)首次在德国实施了乙醚麻醉,手术记录档案中如此写道:“米夏埃尔·盖格纳(Michael Gegner),26岁,鞋匠,脸色苍白,身材消瘦,左臀部大面积脓肿。1月24日,早餐后三个半小时,早餐主要为流食,在由猪膀胱和玻璃管组成的吸入装置下吸入乙醚,吸入时堵住鼻孔用嘴吸入……” 这场手术非常鼓舞人心,仅仅在3月一个月内,海菲尔德就成功实施了上百次的麻醉。这种全新的麻醉方法大大降低了外科手术的难度,以至于海菲尔德不由自主地用一句听起来对病人不那么恭谨的言语来形容,称手术“像是在一具尸体上操作似的”。很快,乙醚麻醉成了外科医生和牙医们做手术时公认的必备手续。各家报纸的专栏都报道了这种麻醉方法奇迹般的效果。乙醚麻醉迅速传播到了各个大城市,其中的有些城市甚至尚未进入工业时代。

不过,不久之后,人们就发现,享受这一划时代的医学进步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因为麻醉药品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正如多年之后一名医学史研究者在一本医学研究期刊上所评价的:“一匹千里马外表光鲜,但扒开嘴来看,就知道它并非十全十美。” 1847年2月,第一例乙醚麻醉导致的死亡病例出现了,紧接着,又陆续出现了几例麻醉医疗事故。这些案例的详情都被发表在了专业的医学期刊上。现在我们知道,造成这些麻醉医疗事故的原因是,当时的医生对于乙醚或其他麻醉剂的药理以及所吸入麻醉气体对病人心脏和体循环存在何种影响一无所知,另外,麻醉剂的用量也只是粗略估计——到底使用多少麻醉剂量全凭医生的“手感”。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种不精确的麻醉方法并没有造成大量的致死性事故。

关于乙醚麻醉的发明者到底是谁,医学界进行了一场现代科学史上最为丑陋也最为惨烈的争论。“波士顿奇迹”遭受了最为猛烈的非议,引来了不少仇恨,成为众矢之的。威廉·托马斯·格林·莫顿不过是希望这项发明能够在为人类服务的同时为自己赚取些许钱财而已。而在当时美国大扩张的社会环境下,“用自己的发现赚取尽可能多的钱财”的想法对于一个真正的“美国佬”(Yankee)来说是不应该受到现代道德标准的谴责的。起初,莫顿有意对他所发现的这种“麻醉神剂”的成分进行了保密化处理,从橙子中提取了精油混入其中进行调和,以遮盖乙醚的气味,毕竟那场公开手术的大部分观摩者对乙醚的气味都十分熟悉。然而,莫顿想要通过为乙醚麻醉剂申请专利而获利的计划却遭遇了滑铁卢,大家纷纷指责他是“冷血的骗子”。医生们集体宣称,如果莫顿不公开其专利的有效成分,他们就不在手术中使用他的麻醉剂了。莫顿无奈,只得做出了让步——毕竟他也不想被扣上“让手术病人继续承受痛苦折磨”的帽子。

更糟糕的是,莫顿“麻醉剂发明者”的荣誉也受到了质疑和挑战。曾经当过莫顿老师的一个人跳将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医生和化学家查尔斯·杰克逊(Charles Jackson)。的确,在乙醚麻醉剂试验的早期,莫顿曾与杰克逊讨论过乙醚及其麻醉特性等问题。因此,杰克逊就自认为乙醚麻醉剂的发明者是自己而不是莫顿,并理直气壮地从莫顿那里勒索了越来越多的钱。很快,莫顿就因与杰克逊之间无休无止的发明者之争而身心俱疲。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杰克逊本人其实是一个抄袭他人成果的惯犯,常年在盗窃他人成果的边缘上疯狂试探。许多年前,杰克逊在一艘行驶在大西洋航线的船上遇到了发明家塞缪尔·莫尔斯,莫尔斯兴致勃勃地把自己发明了电码的消息分享给了杰克逊。船还未靠岸,杰克逊就迫不及待地向公众宣布自己发明了“莫尔斯电码”,而正是这条虚假的消息,令莫尔斯陷入了长达一年的官司之中。杰克逊本人与欧洲学术界建立了良好的联系,于是,在莫顿成功完成了乙醚麻醉后,杰克逊就立即联系了法国科学院,提出请愿,宣称自己是“麻醉剂之父”和“人类的恩人”。可笑的是,这一精神分裂般的自吹自擂竟然流毒深远:时至今日,仍然有一些百科全书将杰克逊称为麻醉剂先驱。

其实,要说麻醉剂的发明者,倒霉的霍勒斯·韦尔斯应该占有一席之地。在莫顿的乙醚麻醉剂试验成功后,他也向莫顿和公众描述了自己早年间那不为沃伦所推崇的麻醉术研究。令人欣慰的是,时间最终给予了韦尔斯一个迟来的、苦乐参半的公道:在现代医学麻醉手段中,韦尔斯的笑气麻醉仍然占有一席之地,而乙醚和氯仿麻醉早已变成了历史的故纸堆。“麻醉剂发明者”之争将韦尔斯折磨得精神崩溃——“我的大脑着火了!”(My brain is on fire!)。1848年1月,韦尔斯登上了新闻头条:由于氯仿造成的幻觉,他在纽约大街上向几名妓女泼硫酸,于是被捕入狱。清醒后的韦尔斯懊悔不已,在牢房里服用了氯仿并切断了自己的股动脉。最终,韦尔斯的发明不仅没能让他声名鹊起,反而摧毁了他的意志,吞噬了他的生命。

然而,仿佛嫌弃杰克逊和韦尔斯这两个人与莫顿之间的大战还不够激烈,命运又给这名饱受折磨的医生安排了第四个争夺者。这个争夺者是一个名叫威廉·克劳福德·朗(William Crawford Long)的乡村医生,他来自奉行奴隶制的佐治亚州,工作地点是一个名为杰斐逊村的偏远南部乡村。今天我们已然知道,早在波士顿试验成功之前四年半的1842年3月30日,这名乡村医生就在手术中成功使用了乙醚麻醉剂,并在之后的手术中重复使用。不过,这名乡村医生却并未将这个消息对外宣传,就仿佛他完全看不到这种麻醉剂在减轻病人痛苦方面所带来的巨大裨益。朗对于“要么发表,要么消失(成果不发表就意味着没有事业前途)”这条现代医学和现代科学研究者们公认的金科玉律并不熟知。作为一名在科研事业发展前途上无欲无求的乡村医生,朗并没有把他在手术中成功实施乙醚麻醉的消息告知医学界,这当然是他的错。不过,他的错误并不在于“对自己的事业发展不利”,而在于导致了1842年至1846年间许多需要手术治疗的病人未能及时获得乙醚麻醉剂的帮助。

与我们每一个人一样,威廉·托马斯·格林·莫顿也有缺点,并非完人。与医学黄金时代的其他先驱者相比,莫顿身上的缺点可能更为凸显。然而,正是由于他的公开宣传,麻醉剂才进入了医学界和公众的视野,为现代医学手术治疗的安全性提供了基础保障。然而,莫顿这一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工作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好运。同样的命运也落在另外一名医学开拓者的身上,这是一名来自维也纳的医生,他所攻克的对象是被称作医学界除“疼痛”之外的第二座大山的感染。


注释

延伸阅读:

Stephanie J.Snow:Blessed Days of Anaesthesia.Oxford 2013. g4IB/i3QTTwEwcDpXWeWRiEXqVKLUGF0PmH2AicmzlnZeG66jwIIefw4Z9TlR9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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