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如凝固的墨,将容氏集团大厦顶层办公室包裹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寂静里。
容肆没有开主灯,几盏辅助光源散发着稳定而冷白的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一道沉默修长的剪影。
他起身,迈步走向办公室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私人保险柜。
指纹与密码双重验证,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冰冷私密的空间。
里面是几份关乎集团的绝密文件、一个深蓝色丝绒戒指盒、以及一个边缘已微微磨损的牛皮纸文件夹。
他的目光在文件夹上停留片刻,指尖微顿,最终还是将它取了出来。
《婚前协议》。
协议的每一页,都曾经由他们双方,以及双方的律师,逐字确认。
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和一张手写的欠条。
他的视线扫过那个熟悉的银行卡号。
当年,基于那份协议,他一次性打入了一笔足够她母亲接受长期治疗的费用。
他还记得他将卡递给她时,语气温和,“这是预付部分。应该足够应对你母亲目前的医疗危机。”
有了那笔钱,她应该就不用再勉强去那样的饭局了吧。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容肆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起,记忆的闸门打开,汹涌地回溯到了某个夜晚。
一个业内的常规商务饭局。
包厢设在本市郊区的一个私人会所,环境十分雅致。
他是难得露面的投资方代表人。
席间围坐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导演、制片人,以及几位衣着光鲜的演员。
舒昀就在其中,她是跟着一位以文艺片见长的导演来的,坐在离主位颇远的位置,穿着一条剪裁得体但绝不张扬的深蓝色裙子,脸上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
她看起来在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环境,却依旧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青涩与紧绷。
容肆进门时,目光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并非因为她的容貌,虽然她确实清丽出众,骨相极佳,而是因为,他认出了她。
更早之前,在一个观众寥寥的话剧中,他偶然看过她演的一出爱情话剧。
她并不是主角,台词不多,多数时间只是沉默地存在于舞台的阴影里。
她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对男主爱而不得的女孩。
故事的最后主角们历经磨难终成眷属,全场灯光骤亮,欢声笑语。
而舒昀独自站在舞台最边缘远远地望着那一片光明与温暖。
她的脸上挂了一行眼泪,却没有刻意做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容肆看见了她的眼神里装着一种近乎神性的释然,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祝福。
如果有人可以爱一爱她就好了。
他在那一刻甚至忘了呼吸。
遥远的思绪回到眼前的饭局上。
她话很少,只在被某位导演问及对某个经典剧本角色的理解时,才谨慎地开口。
她的见解并不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但言之有物,角度新颖,绝非泛泛空谈。
容肆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地听着。
然而,饭局的本质很快显露无疑。
酒过三巡,话题便开始滑向暧昧的边缘。
坐在舒昀旁边的一位大腹便便的制片人,明显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开始频频向她劝酒,言语间的暗示越来越露骨,那只戴着名表、肥厚的手掌,也不经意地一次次搭上她的椅背,甚至试图滑向她的肩头。
“小舒啊,像你们这样的年轻演员,有灵气是好事,但机会,有时候是需要自己主动争取的……”制片人笑得满脸油光,身体不着痕迹地又靠近了几分。
舒昀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身体默默地向后避让,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厌恶。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容肆冷眼旁观了片刻。
他只是一个投资的金主,没必要多管闲事。
就在那制片人的手又一次即将落下时,容肆放下了手中的薄胎瓷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一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他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平稳如常,“我这边正在筹备的一个项目中有个角色,倒是与舒小姐有几分契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没有去看那制片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舒昀身上。
舒昀抬起头,求生欲本能地占据了上风,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对着席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好的容总,各位老师,我失陪一下。”
然后她便跟着容肆走出了那个充满酒气和欲望的包厢。
“谢谢您,容总。”她在他身后一步远站定,低声道谢,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手包的细链。
“举手之劳。”容肆转过身,坦然接受她的感谢。
“这个圈子,实力是基石,但很多时候,基石之上,需要桥梁。”
“或许,有一条更稳妥的路。”他无意迂回,直接切入主题,眼神晦暗不明。
容肆近期正有结婚的打算,他需要一位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助他顺利继承集团。舒昀在圈子内并没有和他产生过利益纠葛,看起来很缺钱和机会,而且,容肆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是有好感的。
与其找一个门当户对,需要花心力去刨根挖底的人,舒昀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在尝试着试探。
他看到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紧紧抿住。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
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容总,谢谢您刚才替我解围。但是对不起,这种事,我做不到。”
说完,她甚至刻意往后退了一小步,再次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然后,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向了电梯口,急促地按着下行按钮,身影很快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容肆独自站在原地,他刚刚才将她从潜在的泥沼中拉出,转瞬之间,在她眼里,他似乎又与那些试图让她用身体换取资源的豺狼划上了等号。
她是不是以为我想包养她?
容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有问题。
……
后来,舒昀母亲病情急剧恶化,医院接连下达病危通知。
山穷水尽之下,容肆再次联系到了她,还带来了契约婚姻的相关协议。
那时再见到她,容肆看见她的眼神中死寂般的平静,仿佛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容肆想,如果有人可以抱一抱她就好了。
她说:“好。”
于是,协议签署,交易达成。他得到了他需要的婚姻状态,她拿到了给母亲救命的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