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人:卢丁卯
个人简介:卢丁卯,1927年出生,大营镇卢家村人,当时任卢家村的民兵队长。
采访:刘瑞朝 孙喆
摄影记者:马绍坤
尉氏刚得到解放的时候,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老百姓都过上了太平日子。那时候土匪恶霸还多着呢,还有国民党特务,他们是到处搞破坏,干尽了坏事,不干一点好事。
那时候我们村还叫卢家庄,一个村里就有3个土匪。第一个是赵奎忠(音),第二个是卢老怪(音),第三个是卢宪章(音)。要是平时看起来,他们和一般的老百姓没有啥两样,也是在村里住,到了农忙时候,他们该下地干活儿,也都下地干活儿。但是一到晚上,他们就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就出去弄事了,说是见不得人,实际上都是“光明正大”地到处为非作歹。
我家现在还养牛,牛平时就拴在院子外面,到了晚上也没事,没人来偷。但是在70多年前,谁家要是养的有牲口,就别想睡个安稳觉,因为土匪随时会过去牵。为啥说牵,不说偷?因为他们都是强拉,都是明抢,都是硬夺,对养牛户说的是“牵一牵”,这不是混账逻辑吗?
那时候,俺村南边一个村里,有个人就被他们打死了。我记得,他家的孩儿叫书亮,当时家里养了一头牛。有一天晚上,这几个土匪就摸到他家了,踹开他家的门,就要把他家的牛给强行拉走。书亮他爹不愿意,不让牵,死活不让牵。见几个土匪不为所动,他就抄起牛屋里的铡刀,想跟他们拼命呢。但刀哪有枪快?书亮他爹就吃了枪子,他刚把沉甸甸的铡刀扛起来,就中枪倒下了。
前面说过,土匪也有地。他们可不是没地没业的人。挨着他们家地的,有叫公地的,有叫母地的。公地是啥?就是好户人家的地,他们不缺钱,也不会卖地,土匪也不会强要他们的地。母地呢,就是我们贫苦农家的地,土匪看我们好欺负,看我们软弱,就强要我们的地。你不卖不中啊!人家有枪,你又缺钱花,在土匪的一再压价下,他们用很便宜的价格就买了我们的地,我们的地就成了他们的地。
剿匪反霸,需要依靠群众的力量,特别是在政府武装还较为薄弱的情况下。焦裕禄就团结劳苦大众,发动贫下中农,壮大乡村的民兵力量。我那时候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跟着焦裕禄打土匪。其实用我们农村的土话说,就是掏个力、帮个忙而已。
不同村里的民兵,还不能明着去联系。那时候我们有3个联络点,一个是山川寺,一个是大马乡东南的柏岗寨,还有一个是岗李的老岗寨。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不是太显眼,不是在寺里就是在寨里,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每隔一段时间,有时候是一个半月,有时候是两个月,短的情况下是半个月,我们就要到联络点去,研究土匪近期会有啥行动,商量一些应对土匪的办法。
区里会先派人送信过来,通知晚上哪些人去联络点开会。只要是开会,无论遇到啥情况,都要克服,就是刮大风、下大雪,当天晚上也要赶到联络点。
民兵队和民兵队接头、联络,一点也不敢明着来。接头的时间都是晚上,为了分清敌我,确保安全,接头的双方先要对暗号。你想啊,要是另一边不是咱自己人,咱也不敢轻易靠近。我们就会拿着白电灯过去,先在半空晃一晃,然后再往地上一擩,这是我们先发出的暗号。接着,就看对面的暗号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对面需要拿个绿电灯,也是先在半空晃上几晃,再往地上一按。
这只是第一个暗号。等亮过灯,晃过灯,按过灯,两边基本确定是自己人了,还需要再对一个暗号。这边会提问一声:“说口令。”那边就回答一声:“防匪(音)。”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也记不清了,音是这么个音。这就完全对上了,两边的人就碰到一块儿,接下来就是开会了。
有时候,联络会能开两个钟头,有时候是一个钟头。我们是打土匪的,但那时候环境太复杂了,我们的武装力量还不算强大,所以只能谨慎行事,暗地里和土匪恶霸们周旋。
我是卢家村的民兵队长,平时都是跟着大营区的区队行动。大营区区队当时也没多少人,大概有30人。区队开会,也不敢明着开,也是偷偷摸摸的。一般是到了晚上,串联民兵的人就会组织大家,在村子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碰到一块儿开会。哪些地方最隐蔽?就是那些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地方,比如有时候就会钻到村里的磨屋里开会,这个地方一般不会引起土匪恶霸们的怀疑。磨屋,也就是磨面的地方。
来参会的,差不多都是贫农。那时候发动起来的人,基本都是贫农,地主咱也发动不起来,富农也不好争取。开会的时候,都会有十三四个人参加,研究的基本就是那几样事情:怎么能多争取一些人加入民兵组织,怎么补充壮大武装力量,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土匪给剿灭了等。
那时候的形势很复杂,不像你是好人我是坏人那样简单。有的土匪和特务,都打到革命队伍内部来了。大营区政府,也混进了国民党的人。想想都后怕,我们在前方剿匪反霸,他们在背后要是开冷枪,搞破坏,那革命工作还怎么开展?
土匪晚上出来活动的情况并不少,所以有些晚上,我们民兵队会到处巡逻。有一天,我记得是半夜了,我们民兵队一伙儿人刚转到二道岗,就捉住了一个人。大营区有几道大岗,二道岗是第二道岗,二道岗当然都是沙岗,上面长了很多刺槐苗,就是那种几米高的,带刺儿的,密密麻麻的像荆条一样的植物,到了晚上黑乎乎的,一片又一片,远远看起来,分不清是树还是人。
我们正巡逻呢,冷不丁就从东边走过来一个人,胳膊上还了一个篮子。你想想,大晚上的,一个人着篮子在村外的沙岗上走,这行为很可疑啊,我们能不把他给捉住吗?他这个目标太明显了,说不定要传递什么不利于革命工作的情报呢。
我们人多,还有区队的人,上前就把他捉住了。我们就问他,大半夜的你干啥呢?他说,买鸡蛋呢。我们就问,天这么黑,你买啥鸡蛋呢?
那时候天色很黑,也看不怎么清,我们就把他扭送到区里了。没想到这个人还很狡猾,面对审讯人员,他来了一招装死,任我们怎么打就是没反应,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趁大家不注意,放松警惕了,他“噌”一下站起身来,就往外跑。我们能让他给跑了?他刚跑到大营南门外,我们就把他给捉住了。这下好了,更证明这个人有问题了,我们又决定把他送到县里。
县武装部的人发现他的篮子里有东西。篮子最上面是一个席片,下面盖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的还有字。上面的信息让大家很吃惊,大概意思是,赵根来(音)是营长,梁东来(音)是副营长,赵小群(音)是连长。那时候,赵根来和梁东来可都是人民政府任命的乡长啊!但他们都已经打到我们队伍内部来了。
后来,我们就顺藤摸瓜,找到赵小群他们,把他们给逮住了。根据上级的指令,在卢家村东地,把他们给敲了。敲是我们这儿的土语,就是枪毙的意思。
县里的武装、大营区的武装和村里的民兵队,与当地的土匪打过不少仗。打仗都是明刀明枪地对着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清明节前后。我们和当时的一个叫曹十一的土匪头子打仗。曹十一算得上尉氏县响当当的大土匪头子,黄老三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弟,他手下的武装力量还是比较厉害的。
焦区长带着县大队的人也参加了这场战斗,有二三十个人。我们是在蔡庄镇的水台打的仗。水台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水台是一个寨城,夯的寨墙,有两丈多高,上面有土垛子,就跟城墙上的土垛子一样。人上到寨墙上,就可以躲在土垛子后面,把枪往一边一架,在掩体的保护下,往下面打枪。
曹十一他们的人先到寨里了,他们占据了好地势。我们的人,就在寨外面,从下往上地去打他们。土匪躲在寨墙上面可得劲了,又有步枪,又有机关枪。他们就躲在寨墙后面,躲起来打我们。他们在高处,在暗处;我们在低处,在明处,从地势上就吃了亏。寨墙外面的空间开阔,遮挡物也不好找,我们就在焦区长的指挥下,想着法儿,躲着曹十一他们的枪子儿,步步紧逼。
当时,县大队也带了机关枪,我们也扛了步枪,有的拿了手枪,我当时用的是步枪。那一仗打的时间可不短,我记得是从白天打到了晚上,打得双方啥也看不见了,光听见子弹在空中响了。打了一天一夜,曹十一就被打跑了。我们随后进入水台寨子,占领了那个地方。
曹十一毕竟势力大,根深蒂固,后来又去了其他地方。曹十一后来被捉住,被咱们人民政府枪毙了,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晚上行动的。当然也有白天行动的,但比较起来,晚上行动的次数更多。
我当时是跟着焦区长干的,但平时我可不敢对外泄露一点儿啊。那时候土匪还是很多的,要是让村里的人知道我是民兵队的,那我和我家里人的生命安全就受到威胁了。
那时候大营区最有名的土匪就是黄老三,他也是大营区最大的土匪头子。焦裕禄智擒黄老三,三捉两放黄老三,这个故事现在还在大营区流传。具体中间用了什么计策,是怎样一步步孤立黄老三的,我不是太清楚,因为我没有参与,但最后一次捉黄老三,情况我是最为清楚的,因为我参与了对黄老三的抓捕行动。
黄老三是在大营东门外落网的。他是从外面回大营的,要到卢家村扒他的60杆枪呢。这些枪,就藏在他卢家村的一个亲戚家。黄老三和另外4个人,赶着一辆马车从东南方向过来了。打眼一看,黄老三就跟个要饭的差不多,身上披着一件破大袄。但我们和黄老三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他就是再装扮,我们也认得他的模样,马上就把马车给控制住了,当场捉住了黄老三。
把他捉住后,我们就找了一片箔,把他给卷起来了。箔,就是农村用秫秸编的那种床垫子,垫在最下面挨着床架子,可扎人,也可刺挠人。黄老三是被捉住了,但要防着他手下的小土匪劫他啊。那天晚上,我们就带着黄老三转移了好几个地方,把黄老三先后藏在了不同的住处。外面光站岗的,就有好几层,就是防着得到风声的土匪打过来,我们好组织力量去反击。
到了第二天,我们就带着黄老三去游行。游行的地方,都是他以前活动的地方、祸害过的地方。游行的时候,老百姓情绪很激动,不管是到哪个村里,受过黄老三迫害的人情绪都很激动,喊着大土匪的好日子到头了,老天有眼,老百姓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游行以后,就是开大会,开针对黄老三的批斗会。批斗会是在黄家村开的。为啥选在黄家村?因为那儿是黄老三的老家。开大会的时候,现场搭了一个戏棚。那时候兴诉苦,谁有冤屈了,谁被黄老三祸害了,就上去控诉黄老三的罪行。老百姓都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见黄老三给大营区的老百姓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就是在这个大会上,焦裕禄代表政府宣布判处黄老三死刑。黄老三就在黄家村被敲了。黄老三一死,大营基本就晴了天,匪患基本就平了。
有个词叫同甘共苦,焦区长就是一个能跟我们贫苦大众同甘共苦的好干部。
那时候大营西门里头,有两棵榆树。到了春天花开的时候,榆树上就结了一串串榆钱。老百姓的日子苦,平时吃不饱穿不暖的,物质条件也差,到了春天,就会勒榆钱吃。
我记得有一天,焦裕禄就爬到了这两棵榆树上。别看焦区长又黑又瘦的,没多少劲儿一样,但他爬树可麻利了,噌噌几下,就到了榆钱最多最稠的地方。他就开始折榆枝,找那些结榆钱最稠的枝,一根根地从树上扔下来。他勒榆钱,可不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虽然他的生活亟须改善,但他心里是想着大家的,把勒的榆钱,分给了群众吃。
焦裕禄当时走的就是群众路线,他和群众走得很近,很得老百姓的心。也正因为这样,剿匪反霸才能成功,土地改革也才能成功啊。尉氏县土地改革是分3批进行的,大营区被列为第一批。焦区长就带着土改工作队在各村开展土地改革。
土改的时候,阶级成分划分是重点工作。先分出来谁是雇农,谁是贫农,谁是下中农,谁是中农,谁是上中农,谁是富农,谁是地主,哪些是恶霸地主。划分完,就是分地,我家是贫农,就分到了二亩地。
那是1950年春天了。分到土地后,我们贫下中农彻底翻身得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