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人:侯文升
个人简介:侯文升,1932年出生,尉氏县洧川镇人。焦裕禄任大营区副区长、区长时,他任尉氏县委文书。
采访:刘瑞朝 孙喆
摄影记者:杨鑫阳
“杀了黄老三,大营晴了天。”枪毙黄老三后,群众中间就流传起这样一句顺口溜。但很多人对这句话一知半解,不知道前因后果。枪毙黄老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枪毙黄老三,也不只是对大营区有意义。
我和焦裕禄接触的次数不算太多。批斗黄老三,算是我俩的第二次正式接触。
黄老三是大营区的一霸,是大营区的大土匪头子。平时派个款,派个粮,问群众要东西,欺压妇女,在黄老三那里,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至于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更是黄老三常干的事。黄老三惹得天怒人怨。
那时候,不仅是大营区,尉氏县的很多地方,都存在着匪患。县委是把大营区作为剿匪反霸试点的,便安排了能力出众的、有担当有魄力的焦裕禄到大营区主持剿匪反霸工作。县里、区里也派了一些人,下沉到村里,和焦裕禄一起,培养苦主,发动群众。揭发黄老三恶行的同时,组建起武装力量,和土匪恶霸真刀真枪地打。
批斗黄老三,如果没有群众支持,也不太好开展。要是没能发动群众,到时候没人吭,没人动,共产党能不能在当地立住脚还另说呢,就更别谈抓捕黄老三、批斗黄老三了。
焦区长很聪明,也很睿智。批斗黄老三的准确日子,也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对外公开说第二天要批斗黄老三了,结果到了第二天,却没有一点动静。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消息可能会走漏:如果让黄老三手下的土匪提前知道了计划,他们就可能扰乱现场、劫人,给当地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这相当于给敌对势力布了一个迷魂阵,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下手。突然有一天,焦区长就定了一个时间,要在黄家村开批斗大会(那时候的说法叫“斗争会”)。
准确时间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麦穗都抽出来了,刚挂黄头。站在地头,能看到麦地上面浮了一层不厚不薄的、不浓不淡的黄色。那肯定还不到割麦的时候,但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批斗台子,是在黄家村东头的麦地里搭起来的,那一天去的群众比较多,还把一些麦子给踩倒了。
我了解的情况是,为了保证批斗会现场的安全,防备土匪劫人、搞破坏,当时五分区来了一百多个当兵的,县大队也派了一些人,公安局、机关的工作人员也去了。这些力量,当时在内圈参加批斗大会的人是不知道的。他们都分散到离批斗大会八九里远的地方,很分散地在一些必经之路旁设了岗哨。五分区的部队,穿的都是军装,地方上的武装,穿的则是便服,在外围拉起了保护网。这样即便有土匪来劫法场了,也会被消灭在外围,不影响批斗大会正常进行。
1949年,我17岁,当时也在现场,县委书记、公安局局长也都在那儿。批斗大会上,我就看到有的群众拿着刀,有的拿着剪刀,有的拿着棍子,要冲上台打黄老三。现场的群众,都咒骂着黄老三,能看到他们脸上愤怒的表情。他们高兴的是黄老三这样的大土匪也有今天,愤怒的是黄老三曾给他们带去的苦日子、给他们造成的难以弥补的伤害。焦裕禄拦住了他们,不让激动的他们上台打黄老三,告知他们:可以诉苦,可以揭发黄老三犯过的事。
搞这个大会,也有利于进一步发动群众,也表明共产党来这里,是真正帮老百姓干事的,是整治坏人的。剿匪反霸,靠谁呢?说到底,还是要靠群众。只有他们被发动起来了,剿匪反霸工作才好继续开展下去。
大营区剿匪反霸试点,开展得非常成功,不仅除掉了大土匪头子黄老三,还充分发动了群众,为后面的土地改革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
紧接着,县委便在尉氏县开展了全面的剿匪反霸工作。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县委机关当时就搬到了尚村,这里是离一线更近的地方。县委书记、县长也都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尚村,这里就成了剿匪反霸的最前线。县里面派出工作组,和乡里的武装力量结合,发动起当地的老百姓,把当地无恶不作的朱玉修给剿灭了。
朱玉修虽然不是大土匪,但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尉氏匪患》(尉氏文史资料第六辑)里就收录了黄小女的相关口述资料。据黄小女回忆,尉氏当时流传着一句俗话,“兔子不吃窝边草”,意思是说,土匪们虽然作恶多端,但很少骚扰本村本地的人。但也有一些例外,特别是一些小土匪,专以欺诈、残害本村本地群众为能事。作为曹十一的小爪牙,枣朱庄的朱玉修便是这类人。
朱玉修在枣朱庄强占民女,杀人越货,犯下了累累的罪行。单枣朱庄被他奸污、霸占的妇女就有一百余人。朱玉修略识几个字,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要拿出他的“日记本”,将当天抢来的财物一件件记在日记本上。他“明人不做暗事”,打死了谁家的人,都要亲自跑到这家通知他的家人:“哎,该埋人啦!在西岗哩!”后来,村里人忍无可忍,联合起来捣毁了朱玉修的家。但没过多久,朱玉修仰仗的曹十一,便以搜索“反民”为由,派兵血洗了枣朱庄,杀死村民36口,杀绝6户。
朱玉修后来被县政府判处死刑,枪毙在刑庄村西场上。他死后,群众一拥而上,用刀子在他的尸体上乱戳乱划,让他面目全非。由此可见,当地群众对朱玉修的恨已经深入骨髓。
贾鲁河东地区,枪毙的是一个镇长,叫王道成。他恶事做尽,深受群众痛恨。在县城,枪毙的是尉氏县的土匪头子曹十一,这个叱咤一方的大土匪,也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还有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相当于现在的县委书记,叫要其成,也被人民政府枪毙了。尉氏县南边,还枪毙了两个人,一个叫樊雅斋,一个叫胡亚斋,都是罪有应得的土匪恶霸。
尚村的罗天堂是镇长,苏桂良是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按照当时的势力划分,罗天堂是反革命分子。枪毙了他之后,群众还不解恨,希望能够把苏桂良也枪毙了。按照当时的政策,一般人员不能轻易枪毙,但是群众就是不愿意,对这个苏桂良可谓是深恶痛绝。后来,县里面就组织召开诉苦大会,让老百姓诉说苏桂良给他们带来的苦难,去控诉苏桂良的罪恶。最后,县委、区里发现苏桂良恶贯满盈,罪不可赦,非枪毙他不可,在充分尊重群众意见的基础上,将苏桂良枪毙正法了。
这些人的伏法、覆灭,都得益于大营区试点的经验。枪毙黄老三是在1949年上半年,到了下半年,尉氏县广泛地充分地发动群众,全面开展剿匪反霸工作。群众完全发动起来了,推行土地改革的阻力也减少了。单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焦裕禄在大营区剿匪反霸试点的工作在当时的意义有多大。
焦裕禄很聪明,亮堂得很,清楚得很。他办事讲究方法,当时县里的一些工作,有时会优先放在大营来做,看中的就是焦裕禄的能力。
我和焦裕禄第一次见面,是在1948年冬天。那年冬天,解放军南下渡江,需要一批布鞋和布袜。那时候的布鞋和现在的不一样,是有带儿的,系住了才能走。县委把这项工作交给了焦裕禄,我和县委秘书王勤(音)负责到大营落实这项任务。
大营在尉氏的西部,是沙岗地带,生活水平不高,经济条件也不好。举个例子,尉氏河东的几个区,都是好地,庄稼也长得好,一亩地能打二三百斤粮食。但是大营的沙地多、好地少,一亩地只能打七八十斤麦子。为啥还选择大营区?在当时,越穷的地方,群众也越容易发动起来,因为穷苦百姓本来就一无所有,他们不会有什么顾虑。但富裕一点的地方,有家底的人有顾虑,这些人就不好发动。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县委认为焦裕禄工作非常认真,干工作非常扎实,所以把这项任务交给他做,县委也放心。
由于刚解放,各村基本没有群众基础。但焦裕禄的工作方法很好,他本人也很勇敢。他开展工作讲求策略,注重实际,不搞“一刀切”。大营区卢家庄有一个旧社会的保长叫卢兴仁,在当地有势力,也有名望,焦裕禄就让我们与卢兴仁搞好关系,争取以人民政权的新生力量感染他。
当时很多村都没有什么正式干部,即便有干部,也都是叫农会会长。有的刚发动起来一些群众,有的还没有发动起群众,没人愿意干这个活儿。卢兴仁干过地方保长,焦裕禄也了解到,他这个人并不坏,群众也不反对他,也不仇视他,他在卢家村还有一定的威信,这些有利于完成布鞋和布袜的供应工作。
那时候的任务是12000双布鞋和袜子。焦裕禄很讲究从实际出发,并不硬性摊派,而是以卢家村为主,同时号召其他人能完成多少就完成多少。
我和县委秘书两个人,是在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到达卢家村的。也就是说,我第一次和焦裕禄直接接触,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
也正是那天晚上的大雪,才让我对那天晚上的印象非常深刻。到卢家村的路很难走。大营的沙岗多啊,沙岗上的树多啊。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咋形容呢?比现在冬天下的雪要大得多。
雪大,风大,人走在漫天雪地里,看不清眼前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路。我们两个拄着棍子,在雪窝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风雪的考验还是小事,我们还担心半路上遇见土匪。这事谁也保证不了,万一从哪一片沙岗里面蹿出几个土匪,我们躲也没法躲啊,雪下得到处都是白的,我们俩太显眼了。我们只能祈祷着一路没事,战战兢兢地,往目的地进发。我记得,那天夜里,我们一个人带了一把枪,六轮的,配六颗子弹,好在路上并没有用上。
我俩到卢家村后,就住在卢兴仁的家。焦裕禄交代给卢兴仁两项任务:第一,卢兴仁得保证按时完成任务;第二,要保证县委来的两个人的安全。
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土匪多啊。睡了没多久,到了半夜一点左右,我俩就被焦裕禄叫醒了。他说:“现在换一家睡。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们便临时找了一个穷户人家,睡了一觉。换的这户人家,也是焦裕禄之前调查过的,很安全。
我和县委秘书在卢家村住了六七天,和焦裕禄一起把这项工作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