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上班,乔不群抽空将王怀信叫进组长室,跟他交流思想。本想说几句大道理,诸如纪检干部要带头做反腐倡廉表率,坚决与不正之风作斗争之类,一见王怀信五十多岁的老机关,也不该你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来教育,只得先拐个弯子,说起工作上的事来:“昨晚王主任走后,我就在想,总结和计划是应付上面的,按以往套路写出来就行了,是不是在工作计划基础上,再搞个更具体的工作思路,给今后一段时期的纪检监察工作定个明确方向?这个思路不是官样文章,主要供咱们内部掌握使用,要有可操作性,以后好按照思路做几件有突破性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见乔不群只字不提昨晚的红包,王怀信忐忑的心放了下来。思维也变得活跃,说:“过去顾吾韦只做维持会长,得过且过,好多工作都没认真去做。比如继续加大反腐倡廉宣传教育力度,完善领导廉政责任制,强化纪检监督机制等等,其实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乔不群点头道:“这些想法非常好,王主任先初步拟几条出来,到时把同志们叫到一起,好好讨论讨论,加以补充完善,形成方案,再请领导审阅。”
谈了会儿工作,王怀信见没别的事,准备告辞。乔不群这才关上门,拿出红包,放到他前面桌上,说:“王主任的美意我领了,但这个红包还是不能收。进个火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又没请客,只宇寒几个要好的同学同事小聚了一下,怎好要王主任破费?”
王怀信脸色都急黄了,说:“乔组长这是瞧不起我了。过去跟您没什么交道,您到纪检监察室后,才对您慢慢有所了解,您的为人也好,工作也好,都是值得我们敬佩的。我迫切希望以后能在您的直接领导下,努力干好纪检监察工作。可您家里进火,我去表示一下小意思,您都不接受,今后我还哪有这个信心?”
王怀信这番话倒也值得玩味。乔不群刚进步,纪检监察室主任位置暂时还空在那里,要王怀信不动这个位置的念头,是绝对不可能的。哪里的纪检监察室都由纪检组长分管,王怀信要想在乔不群直接领导下干纪检监察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做上纪检监察室主任。否则仍做原来的副主任,另外来人把主任做了去,横插在中间,乔不群也就不可能直接领导到他头上去,顶多只能间接领导他。王怀信给乔不群送小意思,不用说就是冲着这个纪检监察室主任来的,以便得到乔不群的直接领导。乔不群不肯接受小意思,想以后得到他的直接领导就很难说了,王怀信还能不急?
觉出王怀信话里的无奈,乔不群同情起他来。王怀信五十大几的人了,虽已是多年的正处待遇,却一直没做上处室正职,再这样下去,便意味着只能正处到底,别指望再上台阶。顾吾韦做主任时,王怀信也曾动过念想,希望他早些滚蛋,自己来了运气,也许有可能顶上去。可那时王怀信的心情还不是太迫切,放眼政府办,纪检监察室这样二三类处室反正难得引起领导重视,处长主任年纪大多又偏大,年龄快到就会处级退休,能做纪检监察室主任更好,做不上也无所谓,彼此区别不大。明摆着你又不是领导的人,才被放在这种地方淹了那么久,一直没什么作为。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乔不群在纪检监察室主任位置上一弹,直接就做上纪检组长,算是带了个好头,开了个先河,给后来人留下一线希望。什么都是有惯性的,比如哪个县区党政一把手直接进入市里班子,以后该县区一把手基本会跟着往市委政府班子里走。机关也一样,有些处室处长主任干上三年两载就会进步,有些处室处长主任谁去干都提拔不了。政府办经常跟下面职能部门办公室主任打交道,发现有些部门谁做办公室主任都会上,有些部门谁做办公室主任都不会上。有些部门从前办公室主任总上不了,后来终于有主任破例做上副局长,以后凡办公室主任都会有副局长做,哪怕副局长做不了,纪检组长或总经济师总会计师什么的,都要给你一个,决不让你白干几年主任。王怀信自然是见乔不群做上纪检组长,打破政府办纪检监察室主任不能提拔的先例,对这个位置重新激起莫大的热情。能在这个位置上干上几年,哪怕不像乔不群那样顺利进政府办党组,退休前解决个助调什么的,享受享受副局待遇,也心满意足了。
王怀信的心情可以理解。进入机关,谁不想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官场人生最大化,上到该上或不该上的层次?乔不群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目光在王怀信脸上多停了一会儿。这才发觉他头已花白,满脸皱纹,额角隐隐生了些黑斑,大概就是人们说的老年斑了。两个眼袋松松垮垮往下垂着,灯笼一样,碰上夜里停电,说不定可当应急灯使。乔不群暗自一惊,这人也太经不起岁月的磨砺了,尤其是机关岁月。不用说,人都是要老的,人老有所作为,才对得起自己这一百多斤,算没枉活一场。若白在机关里熬上几十年,到最后什么都不成,什么都不是,就有些惨了。
乔不群不忍多瞧王怀信了,忙收住目光。忽发现桌上台历还是昨天的日子,顺手撕下一页。岁月无形,却有人做成台历,摆到桌上,让你过一天撕一页。也许发明台历的人用心良苦,旧的一天被撕去,呈现在眼前的又是新的一天,人生好像还是蛮有意味的。其实里面还暗含了另一层意思,这日子撕一页就少一页,厚厚的人生就这样越撕越薄,最后撕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复存在。
这么暗自感叹着,乔不群嘴上却说道:“我也有王主任的同感,咱们的合作确实是很愉快的。尤其是操办学条例见行动活动,没有王主任你们的大力协助,肯定不会产生如此理想的效果。我也希望咱们今后能继续合作,进一步做好纪检监察工作。适当时候我会在有关领导那里为你说话的,这请你放心好了。当然政府办跟其他职能部门不同,职能部门的事部门领导说了算,政府办上面还有政府领导,政府办领导实际只能算是中层干部,好多事情是不能独立做主的。王主任有什么想法,还得多跟政府领导汇报,争取他们支持。还有市纪委那边,也应尽量去疏通疏通,他们的意见也很管用。”
乔不群的话让王怀信就要熄灭的希望再度燃起来。如今的乔不群已非从前的乔不群,属市领导近臣,连鲍书记都欣赏他的才干,常委会上当众说过那小伙子不错的话。乔不群是从纪检监察室主任位置直接升任纪检组长的,又回过头来分管纪检监察室,纪检监察室主任人选问题,他那一票无疑非常重要。王怀信也就认定,乔不群真肯帮忙,自己再到政府和市纪委领导那里活动活动,心想事成的可能性确实还不小。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说:“感谢乔组长的开导,我去找有关领导试一试。”乔不群说:“找领导是有必要的,有想法不找领导汇报,领导又没在你肚子里装着探视器,哪知道你有想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怀信没必要再啰嗦,起身准备走人。正好外面有人敲门,乔不群正想说请进,又怕来人瞧着桌上红包,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倒是王怀信眼疾手快,抓过红包,一把塞进袋里,这才过去开了门。
来人是政工处朱处长,见开门人是王怀信,说:“原来是王主任,汇报工作?”王怀信点头道:“是呀是呀,室里工作给乔组长请示。”朱处长说:“打扰你们了,真对不起!我一下就走。”将手上会议通知专用簿摊到乔不群桌前,说:“明天有个办党组会议,请乔组长在通知上签上大名,说明您已得到通知。”
乔不群签完字后,朱处长拿回通知簿,一边说:“我走了,乔组长别忘了会议哦。”乔不群点点头,说:“你放心好了,不会的。”朱处长又掉头跟王怀信笑笑,说声你继续汇报工作吧,向门口走去。
望着朱处长带上门离去后,乔不群的目光才又收回来。只见红包又到了桌上,王怀信的手脚还真利索。生怕又会来人,乔不群过去拿了红包,往王怀信袋里塞去。王怀信死活不从,乔不群说:“王主任如果这样,你的事情我就不怎么好说话了。”
王怀信五十多岁的人,见识也不浅了,这社会哪里还有不收人钱,肯给人说话的?见乔不群执意要退红包,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喉头一哽,带着哭腔道:“乔组长不收下红包,您心里就没有我的位置,我活在这世上都没什么意思了。”这话分量也实在太重了点,乔不群不觉一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王怀信趁机抽出身来,几步出了办公室。
乔不群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酸酸的。过了好一阵,王怀信的话仿佛还在屋里回旋,经久不散。王怀信是担心你不收他红包,便不会真心帮他去领导那里说话,他也就别想做上纪检监察室主任。做不上这个主任,活着都没了意思,这至于吗?乔不群想,也许你三十多就做上局级干部,体会不到王怀信五十多还是个正处级副主任的况味,如果你也在机关里熬上三十多年,熬得头发花白,两眼发昏,挺直的脊梁成为虾背,劲健的步履成为罗圈,到头来官不官,民不民,上不上,下不下,是否也会觉得活着了无意趣?
乔不群不愿再往深处想。比起王怀信来,自己究竟还算是幸运的。其实不是你乔不群比王怀信他们强多少,是你把握住适当时机,做了些让几方面领导都高兴的事情,恰好领导又急需用人,你多少有些使用价值,再加之夫人背后玉成,你才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否则若干年后,也只能像王怀信一样,拿着红包,低声下气去讨好比你年轻得多的上级。
乔不群背心一凉,猛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别过僵硬的脑袋,望望窗外迷蒙的天空,顿时莫名地悲哀起来。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这么愣愣站在屋子中间,简直像个傻瓜,挪步回到座位前。将红包往抽屉里一扔,又仰躺在沙发上,盯住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红包是不能收的,这是前提。收了红包,能帮王怀信做上纪检监察室主任还好说,若这个位置被别人占了去,就有些不好交代了。不收就得退回去。麻烦就麻烦在直接退又退不掉,弄不好还伤了和气,真让人为难。
又想起红包来回倒了两次了,也没揭开看看,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反正一时退不掉,干脆打开瞧瞧,以后再想个法子,把钱还给人家。拿出红包,捏开封得严严实实的口子,里面全是百元大钞,数数竟有十二张。王怀信每月工资也就这么个数,拿出这么多钱,也算是舍得血本了,不知他心上该有多疼。乔不群打开墙上铁皮柜,将红包放了进去。
直到快下班时袁明清打来电话,有事相商,王怀信那把钱还在乔不群脑袋里晃着。倒不是那把钱如何迷人,一千二百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乔不群还不是那么容易打动的。他是一直没想出退钱的最佳方案,放在办公室里,心里不踏实。
袁明清找乔不群,是就他的分工问题,先跟他通个气,两天后的党组会好明确下来。乔不群身为纪检组长,分管纪检监察工作是不用说的,袁明清意思还要给他加加担子,再兼管些别的工作。领导给你加担子,是对你的信任,何况单位纪检监察室属于找事有事,不找事没事的地方,兼些别的工作完全做得到,乔不群没二话可说。袁明清又征求他意见,兼管些什么好。乔不群知道领导这纯粹是客气,他要给你加担子,肯定早有想法,征求意见不过表示客气而已。你又才进党组,人也年轻,当然不好拣精挑肥。乔不群一副党叫干啥就干啥的姿态,说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见乔不群态度明朗,袁明清这才提出,原来分管老干工作的副主任调出政府多时,一直没人接管这项工作,主要由他这个做主任的兼管,现在乔不群进了党组,就交给他了。
这并没出乎乔不群意料。不是老干们蠢蠢欲动,甫迪声急需得力干将给他卖力跑腿,担责解难,你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上台阶。现在既然到得这个位置上,老干工作落在你肩头,确也顺理成章。只是自己文秘出身,又在纪检监察室赋闲两年多,这下来管这个实际得不能再实际的工作,还有个逐渐熟悉的过程。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人不做官,做官不一般,官帽一戴,立即成为干才全才通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管嘛嘛行,干嘛嘛会。再说管老干工作没别的好处,却能经常跟李雨潺在一起,这对乔不群来说,可是个不大不小的诱惑。他也就没打任何折扣,满口答应下来。
乔不群这么爽快,袁明清感到非常满意,说老干工作矛盾比较多,确实不太好做。不过正因为不太好做,才更容易锻炼人,更能体现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还鼓励乔不群,工作上的事情只管放开手脚去做,遇到再大困难,有组织在后面撑着。千难万难,有组织支持,什么都不再难。另外老干处林处长脾气虽倔了些,工作方面却有一套,凡事多跟他商量,出现什么问题,总有解决办法的。
最后袁明清才透露给乔不群:“让你兼管老干工作,主要是甫迪声同志的意思,希望你切莫辜负领导的殷切期望。”
这话袁明清没说透,乔不群也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人代会即将召开,会上要通过甫迪声的市长选举,最怕的就是老干背后搞动作捅漏子。别看老干们已手无寸权,紧要关头出来拆你台,搅你局,还有这个能耐。这几乎成为桃林市委政府两个大院的传统,也是领导们的一块心病,不可能不防着点。正是看准乔不群还有些能干,甫迪声才把老干摊子交给他,非常时期稳住政府大院这个大后方,避免出啥意外,自己好顺顺利利当选上市长。事实也是这样,政府办大小领导里,甚至包括那批副秘书长,再没有比乔不群更适合来挑这副担子的。政府里的老干级别不低,脾气不小,经的风浪多,见的世面广,什么话敢说,什么事敢做,没点脑筋和手段,还真对付不了他们。换句话说,这副担子太重要,领导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自然是高看你,你挑好了担子,领导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乔不群这么想着,不免又兴奋起来。
两天后办党组会如期召开。会议由党组书记袁明清主持,他说:“这个党组会本来早就要召开的,只是年头岁尾,好多事务性工作堆在一起,春节后又将面临政府班子换届选举,各位都很忙,抽身不出,才拖到今天。上次党组会是不群同志任命文件刚下达时,为让他跟班子成员见面临时召集的,会议开得很匆忙,他的分工问题都没来得及具体明确。我的意见,今天这个会是不是先明确一下不群同志的分工,然后再议其他的事。”
说到这里,袁明清收住话头,望望大家,征询各位意见。顾名思义,党组会议就是党组书记唱主角的会议,书记说要明确乔不群的分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袁明清于是又说道:“不群同志是纪检组长,纪检监察工作归他分管,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这些人想管还没这个资格哩。我的想法是,不群同志是班子里最年轻的党组成员,除了分管纪检监察工作,是否还给他加些任务?”
这党组分工问题,说得生动点是明确工作职责,说得朴实点是权力范围的划分。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权力才是力量,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大权在握,就有力,有势,有威,有利,有益,所以权力往往又是权势权威权利权益的代名词,更是那么多谋权人不惜代价汲汲以求的原因之所在。权力能派生出那么多美妙的东西,无权部门的人便盼着往有权部门奔,权小部门的人便盼着往权大部门奔,反正哪里有权哪有我。到得权力部门后,又恨权轻权窄,时刻想着怎样将权力最大化无限化,巴不得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空气。权力如此魅力飞扬,一些权力部门的班子成员,也就个个想着把大权重权实权硬权揽到自己名下,分工时免不了用尽心机,明争暗斗,闹得不亦乐乎。甚至学象棋隔子打子,搬动上面上上面领导往下打招呼,施加压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政府办到底是政府领导服务部门,跟别的权力部门还不太一样,主要职责是以政府领导为中心,围着领导打转转,服从领导,服务领导,服侍领导,可供政府办自己支配的权力不太多,也不太大。分起工来也就不会那么剑拔弩张,大家还能泰然处之。也就一致认为,乔不群人年轻,精力充沛,多做些事是完全应该的。
估计事前袁明清跟吴亦澹也通过气,统一好了给乔不群加任务的口径,吴亦澹也就提出,老干工作任务光荣而艰巨,干脆让乔不群兼管老干工作算了。大家清楚老干工作是个烫山芋,否则也不至于前任分管领导离开政府这么久了,至今仍无人接管,一直由袁明清本人代管,都赞成吴亦澹的建议。袁明清又程序式地征求乔不群本人意见,乔不群昨天就已表过态,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政工处朱处长将大家意见记录在案,党组决议便算正式形成,只等下发会议纪要,赶快生效。
又议了几件春节前后工作和安全等方面的事项,党组会议结束。接着由吴亦澹出面,找来老干处林处长,给他宣布了办党组关于乔不群分管老干工作的重要决议。林处长跟乔不群打过交道,还算谈得来,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有年轻的乔组长的正确领导,老干工作肯定会干出好成绩来的。”乔不群也说些客套话,算是正式分管上了老干工作。林处长又主动要求乔不群,抽空到老干处去现场办公,一是跟老干处干部碰头见面,二是听取一次老干工作汇报。分管了老干工作,自然要跟老干处里的人见面,乔不群答应下周专门安排个时间,到老干处去坐坐,好好跟同志们沟通沟通,交流交流。
这天上午乔不群上纪检监察室转了转,回到办公室,正琢磨着怎么去跟老干处的人碰头见面,林处长喊声乔组长,走了进来。他就是来请乔不群去老干处现场办公的。乔不群二话不说,拿过皮包,起身要跟林处长出门。谁知小陈打来电话,说甫市长有请。乔不群只好让林处长先走一步,见过甫市长后再到老干处去,先去了市长办。
跟上次的接见略有不同,这次甫迪声的口气稍稍显得随便些。没什么开场白,乔不群才进门坐下,拿出笔记本,甫迪声就直截了当道:“不群可能心里明白,我为什么叫你来。明清同志已汇报给我,上周你们开过办党组会议,正式明确了你的分工问题,你除分管纪检监察工作外,还兼管了老干工作。纪检监察工作不用说,你是从那里出来的,驾轻就熟,事情好办。老干工作你是初次接触,情况有些复杂,可得多给我动动脑筋。有人认为老干工作不是业务工作,无关乎国计民生,不必太上心,我不同意这个观点。老干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他们在位时为党和人民的伟大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离退休后仍在发挥余热,是咱们在职干部职工学习的楷模,服务好老干,理所当然,当仁不让。我有一句话说了多年,做好老干工作,是对历史负责,对现实负责,对未来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有老的那一天,我们要为后人做出榜样,以后我们自己退了休,后人才会姐姐做鞋,妹妹学样,像我们对待上一代老干一样,对待我们这些人。”
甫迪声说了一大堆老干工作的重要性,特别强调老干工作是对未来和自己负责,听去像是为今后自己的退休铺路,其实乔不群心里清楚,领导的主要目的无非是让老干们乖顺些,听话些,人代会他选市长时,别给他惹事添乱。不过这话是不好明说的,也没必要明说,甫迪声知道乔不群是个明白人。
乔不群认真记下领导重要指示,同时一个劲地点着头,表示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老干工作,为老干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安度幸福晚年,创造良好条件。甫迪声肯定了乔不群的想法,又进一步说道:“要你分管老干工作,不仅是政府办党组的意见,也是政府党组的意思,你肩上担子不轻啊。”乔不群满怀感激道:“感谢甫市长和政府领导的高度信任!领导把担子放到我肩上,担子再重,我也要满怀信心挺起腰杆挑好,坚决维护好政府工作大局,决不让甫市长和各位领导失望。”
从乔不群维护大局的话里,甫迪声知道他已完全领会自己意图,点头道:“这就好。今后老干工作碰到什么棘手问题,可随时来找我。”乔不群想到时万一招架不住了,不找你老人家,又找谁去?说:“有什么我会及时向领导请示汇报的。”
从市长办出来后,乔不群仔细琢磨着甫迪声的话,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老干工作可不是怎么好分管的。
赶到老干处,大家早已集中在处长室,等着乔不群的到来。乔不群忙打拱手,说:“真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也是老干工作太重要了,甫市长亲自把我叫去,当面给我上了一堂如何做好老干工作的辅导课,我受益匪浅哪。”
林处长将乔不群请到自己位置上,说:“还是乔组长面子大,我做老干处长这么多年,也没哪位领导想起给我上上老干工作辅导课。”乔不群说:“你是老干工作专家,应该你给领导上辅导课,领导哪敢给你上辅导课?”
坐定后,林处长将各位介绍给乔不群。其实一栋楼里上班,彼此熟悉,只不过乔不群作为分管领导第一次正式跟大家见面,介绍一下,显得郑重。老干处共五位同志,除了林处长,还有两男一女三位副处长,算来就李雨潺一位是普通干部。乔不群开玩笑道:“机关里有一个普遍规律,领导少群众多,群众归领导领导;领导多群众少,领导归群众领导。老干处四个处长一个科员,不用说肯定是雨潺同志领导四位处长了。”
乔不群说着,看了看李雨潺。李雨潺也瞥他一眼,脸上一红,立即垂下了睫毛。乔不群怦然心动了,忙调开目光。只听林处长说道:“还真被乔组长说对了,小李人年轻,工作热情,嘴勤手勤脚勤,做事麻利,处里好多事情都靠她打理,早就是处里的实权派了。别说几位处长做不来的事要请示她,老干们有事没事,也都左一个李处长右一个李处长的,都只去找她,不再理睬我们。所以好多老干知道老干处有一个李处长,不知道还有一个林处长。”李雨潺说:“林处长这不是挖苦我吗?我要做了李处长,你们还这么好支配我?”
林处长掉头对乔不群说:“乔组长您听听,小李这口气,是不是在向我叫板?不过也怪不得小李,她确实是咱处里最能干也最辛苦的,处里少了我这个林处长,照样运转,少了她李处长,是绝对要瘫痪的。我们几个处长年龄都不小了,我多次向有关领导建议过,为使老干工作后继有人,要多栽培年轻人,早些解决小李待遇,领导答应得还好,只是一直没落到实处。也是前段老干工作无具体分管领导,没谁肯操这个心。现在有乔组长分管咱们,好办多了,小李待遇问题您可得放在心上。”
李雨潺怪林处长说话跑题,提醒他道:“今天乔组长可是来听取咱们老干工作汇报的,不是来研究李处长的待遇问题的。”
林处长这才言归正传,回到老干工作上。先说了些前段工作的基本情况,自然成绩是主要的,非常突出的;问题是次要的,不可避免的。这也是老干工作的特殊性所决定的。老干们都有身份有地位,过去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很大,如今退下去,还情系黎民,心忧天下,值得大家学习,老干工作也得系老干之所系,忧老干之所忧。总结过来一段老干工作,凡成绩的取得,无不是系字和忧字文章做得到位;凡问题的出现,无不是系字和忧字文章做得欠缺。展望今后老干工作,也还得紧扣这两个字,把文章做好做大,尽量让老干们生活如意,精神愉快,从而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刚才在甫迪声那里,乔不群也说过这老有所养和老有所乐的话,只是没说老有所为。领导们都是这个心理,老干有养有乐,大家才有清静日子可过。怕就怕老干们还有为,弄不好就要为出麻烦,为得你心惊肉跳。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处长的总结确也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如果整理出来,绝对是篇好文章。有些人觉得只有摇笔杆子的人才会做文章,其实并不尽然。乔不群就见过不少林处长这样蚂蚁尿书本,识(湿)字不多的机关干部,摇笔杆子不在行,谈起工作来却头头是道,条理清楚,观点明确,事实充足,很能说到点子上。倒是一些笔杆子虽精通文章套路,却只会纸上谈兵,搞些文字组合,真要他们说说个人想法,却因深入工作实际不够,难有独到见解,往往只能空对空,打屁不粘大腿。
林处长做完汇报,问其他副处长还有什么要补充,几位都没有可说的,便请乔不群发表重要指示。乔不群在研究室写过那么多大报告,还主持过一段纪检监察室工作,加之事先又有些思想准备,这样的指示发起来并不难。首先结合林处长的情况汇报,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了以往老干工作,接着谈了对老干工作的看法:做老干工作付出大,获取少,有时还不一定能得到理解,挨骂受气,在所难免。也不像其他岗位,做的工作看得见,摸得着,容易引起领导注意,经济待遇和政治待遇高。但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去做,老干工作也是工作,老干工作做好了,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咱们的。末了还就老干工作问题提出三点指导性意见:一要有爱心,视老干若亲生父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二要有热心,拿出热情和干劲,多为老干办实事谋实利。三要有平常心,淡泊名利,甘于寂寞,乐于奉献。
这三心观点一亮,大家都佩服乔不群有眼光有见地,看到了老干工作的实质,好像他就是做老干工作出身似的。一个个心里都暖暖的,觉得领导这么理解老干工作,大家做起老干工作来,就有信心和劲头了。
乔不群不是来听奉承话的,主要是想听听大家对如何做好今后老干工作,尤其是春节期间老干工作,有些什么具体意见。今后老干工作好办,林处长早安排李雨潺弄了个老干工作计划,以后慢慢落实。只有春节在即,老干工作有许多具体事情要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归纳起来也就这么几点:一是按政策该给老干们的待遇要逐项落实下去;二是进行一次老干慰问活动;三是开一个老干座谈会;四是组织老干们搞一次全面体验;五是请老干们给在职干部职工搞一次革命传统教育。
这些都是常规工作,大家分头做去就是。待遇问题好办,说穿了就是个经费问题,政府再没钱也要保证老干经费,老干待遇一分都不会少。老干慰问活动和老干座谈会每年都要搞的,有现成模式,准备些物品,弄一把红包,到时请领导出出面就可以了。后两项工作要多做些准备,春节前已来不及,只能春节后再慢慢落实了。
乔不群对此没什么异议,表示认可。最要防备的还是春节期间,老干们互相串通,策划什么动作,影响春节后人代会上的选举。老干们尤其是级别高的老干,往往人退心不退,眼睛老盯住现任领导,利用自己的余威,干预地方政治。桃林是有这个光荣传统的,曾出现过好几次老干联手行动,弄得在职领导下不了台。特别是碰上换届选举,老干们格外来劲,接触紧密,活动频繁,不闹些风波出来,决不罢休。甫迪声就担心发生这种事,已经提示过乔不群,的确不能不多些心眼。
可这话还不宜当着各位明说,乔不群只好散会后单独跟林处长通气。林处长说:“从目前老干情况看,好像还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迹象。”乔不群说:“离市人代会召开还有一个多月,还没到老干们浮头的时候。”林处长说:“也许是甫市长他们太敏感了点,老干们并没这么可怕。把会上提到的几项工作做到了位,该享受的待遇老干们都享受到了,还要有什么动作,我们也没法了。不过我们会时刻留意老干动态的,有什么会及时报告给领导。”
眼下当然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乔不群不便多言,起身准备离去。林处长还要说什么,正好李雨潺跑将进来,喊他去老干活动室接电话。林处长说:“什么电话?老往你那里打,我桌上不是电话?”李雨潺说:“要问你去问打电话的人,反正又不是我逼着他们往活动中心打的。”林处长只好请乔不群稍等等,出了办公室。乔不群问李雨潺道:“什么大人物,敢将林处长唤来唤去的?”李雨潺说:“还能是什么大人物?老革命呗。他们老记不住林处长办公室电话,每次找他都往我那里打。”乔不群说:“怪不得林处长说,老干处少得了林处长,少不得李处长。”李雨潺叹道:“这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几位真处长都是挥着鞭儿赶车的,只我这假处长是套着绳子拉车的。”
说了会儿话,乔不群才意识到两人都在地上站着,说:“这里又没观众,我俩一个劲儿说对口词,给谁听?”两人相视而笑,各自落座。李雨潺说:“怎么想起分管老干处的?这可不是好玩儿的差事。”乔不群说:“你以为是我争着来管老干处?只怪我刚进党组,又是班子成员里最年轻的,他们还不趁机把皮球踢到了我面前?”李雨潺说:“你既然接了这个皮球,以后想再踢出去,怕是不容易哟。”
林处长打完电话回来,进门就摇着头说:“这些老家伙真难缠,简单一句话,说出一万句来。”李雨潺说:“你接了一个电话,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一天不知要接好多这样的电话,耳根都生了层厚厚的茧子了。”林处长撇开老干电话,对乔不群道:“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属于传统小年,乔组长又是第一次跟处里人见面,中午咱们聚个餐吧。”乔不群说:“就过小年了?真快呀。只是怎么好让林处长出血呢?”林处长说:“您分管了老干处,处里开支都得您签字画押,此后就不是我出血,是您领导出血了。”又对李雨潺说:“你通知一下其他几位副处长,再给酒店打个电话,预订个包厢。”
下班时间还没到,几个人便赶到酒店,进了包厢。李雨潺负责点菜,其他三位副处长拿副字牌打起来,林处长陪乔不群说话。乔不群说:“林处长挺有号召力嘛,一句话,大家都跟着来了。”林处长说:“号召他们吃免费午餐,还不来?谁号召我去吃饭,我保证最听号召。”乔不群说:“不见得吧?合不来的牛吃草都不共草坪,到一个草坪里就要斗个你死我活。”林处长说:“这倒也是,我见过好多台上的领导,就是没法共草坪。”
说话间,服务员开始上菜。大家正准备入席,乔不群腰里手机响起来。觉得号码有些陌生,也不知是谁。揿下绿键,原来是郝龙泉。乔不群脱口说出个郝字,猛然想起郝龙泉近段在政府大楼里走动频繁,背后议论不少,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他跟你也有瓜葛,忙一边往包厢外的阳台上走去,一边改口道:“好潇洒你,怎么又换了手机?怪不得有人说贵易妻,富易机。”郝龙泉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浪漫?你天天待在政府大院里,有所不知,如今企业难弄哪,弄得不好没饭吃,弄得稍像样点,找的人苍蝇一样叮过来,你躲都没处躲,没法子,只好过一阵换个号子。”乔不群倒也理解人家,问道:“给老弟打电话,有什么重要指示?”郝龙泉说:“我敢指示你大组长?你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想见你一下。”
前次见面,郝龙泉曾说过入股的事,今天打电话求见,估计与此事不无关系。不过乔不群还是问道:“有什么要事?我正和几位朋友在店里吃饭。”郝龙泉说:“也没什么事,主要是好久没见老弟了,怪想念的。这样吧,下午下班后我到你办公室去一下。”真没什么事,又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上班不见,非下班见不可?乔不群也不好多问,只得答应着。
回到包厢,各位仍端端正正站在地上。乔不群解释道:“一个高中同学,啰里啰嗦的。”林处长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李雨潺说:“林处长不是管老干的吗?怎么又管起领导同学来了?”林处长检讨道:“是是是,是我管得宽。”李雨潺说:“其实不必多问,一瞧接电话人的表情,就知道是谁的电话:说话声音渐渐小下去,对方绝对是领导;声音越来越大,对方肯定是部下;半天哼一声,是老婆在训话;一听就发躁,是对方拨错了号;边说边哈哈大笑,那头无疑是女同学;避开人嘀嘀咕咕半天,不用说是小情人缠上了。”大家笑起来,说乔组长原来在接小情人的电话。
说笑着,纷纷围到桌边。林处长将乔不群请到主席位置,自己叨坐一旁。又叫过李雨潺,要她坐乔不群另一边,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今天乔组长怎么过关。”这倒甚合乔不群意,真话假说道:“过不了关,我就躲在关里不走了。”李雨潺说:“你们当领导的,也没个领导风范,见我小女子好欺,只拿我说事。”悄悄踩乔不群一脚。乔不群心头一颤,赶紧稳住自己,举杯道:“感谢各位盛情款待,大家同喜同乐吧。”各位响应着,一齐干了杯。
齐喝过,各位轮番来敬乔不群,乔不群又回敬一圈,喝酒速度慢下来。想起刚才林处长说的处里开支得分管领导签字的话,乔不群说:“老干工作好像是有专用经费的,还算够用吧?”林处长说:“光几个老干专用经费,自然远远不够。好在政府管着财政,政府办老干经费不足,政府领导有的是办法,不会亏待老干们。”乔不群说:“有经费保障,事情就好办了。”林处长说:“乔组长现在不再是外人,有些话没必要瞒您了。在政府办里面,老干处是三类处室,不比其他处室可去外面打秋风。可有一点,随便哪位领导主政政府,老干经费是不会太吝啬的,咱们要花点小钱,还有些来源。”
话说得体己,这酒喝起来也就放得开。加上几个处长年龄都比自己大,乔不群也不好摆领导架子,来者不拒,慢慢就喝高了。只李雨潺怕乔不群喝醉难受,不怎么敬他的酒。林处长他们就有意见,说:“李处长这美人关是怎么把的?轻易就放过了乔组长?”李雨潺才举了杯,对乔不群说:“这杯酒祝乔领导手中有权,袋里有钱;座下有辇,身上有棉;炒菜有盐,喝水有源;白天有闲,夜里有眠。”
大家鼓起掌来,称赞李雨潺说得有水平。乔不群随口道:“与君有缘,再苦也甜。”跟李雨潺碰碰杯子,仰脖喝下。在座的人说:“两人既然有缘,一杯少了,至少三杯。”李雨潺说:“三杯就三杯。”让小姐倒了酒,又来跟乔不群干。乔不群说:“你还真不让我过关?”李雨潺说:“我不管,他们都是领导,要我喝,我敢不喝?”乔不群只得端杯道:“看样子他们都是领导,就我不是领导,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不想李雨潺伸出手去,一把拿过乔不群的杯子,说:“你的酒给我来喝。平时也没见你多么有量,今天这么爽快,谁知道你这到底是酒还是水?”
“老干处的监管机制挺严的嘛。要说纪检监察室是专门搞监管的,可我在那里待了那么久,也没人监管过我,今天刚跟你们老干处的人打交道,却被严密监管起来了。”乔不群将李雨潺的酒杯端到手上,仰脖一口干掉。却寡淡无味,竟没沾一点酒气。乔不群自然明白,这是李雨潺有意保护你,怕你喝得太多遭罪。女人就是这样,会把对你的关怀融入到不经意的细节中。也是生怕旁人看出破绽,乔不群故意抿抿嘴巴,装出陶醉的样子,说:“今天我非醉倒在美人关前不可了。”
自此乔不群杯里再没有过酒,小姐每回都是给他倒的水。
意兴阑珊之际,几位又重提李雨潺刚才那“八有”话题,这个说:“人生在世,果真如李处长所说,有权有钱,有吃有穿,还能忙里偷闲,睡得安稳,那就是大幸了。”那个说:“这几条看去平常,其实是高标准严要求,真要做到,实不容易。别的不说,单说这喝水有源就不容易达到。现在污染这么严重,想喝上无毒无害的水,都已变得越来越困难。”还有说:“阳光、空气和水是万物存活的基本条件,是上帝免费赐给我们的,现在可好,受到自作聪明的人类的集体糟蹋,想享受纯净阳光,呼吸清洁空气,喝几口咽得下放得心的好水,都变得不太可能起来。”
酒喝够,林处长说:“下午没老干活动,迟一点回办公室没事。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先找个地方醒醒酒吧。”乔不群说:“怎么个醒酒法?”林处长说:“两位女士在这里,她们是最要面子的,咱们就搞点面子工程吧。”乔不群也觉得就这么红脸关公往政府大楼里走,有点不太像样,在林处长几个簇拥下,去了楼上的美容美发城。
乔不群被先安排到一个包房里。包房不大,就两张小床,林处长叫李雨潺留下陪乔不群,自己和其他三位副处长另找包房去了。让小姐脱去外衣,乔不群往小床上一躺,对李雨潺道:“林处长是怕我犯错误,才专门安排你监督我的吧?”李雨潺也已躺到另一张小床上,说:“你觉得我碍眼,想犯错误不方便,我出去就是。”乔不群说:“你怎么能出去呢?有你在旁边,不犯错误也幸福。”
两位小姐手脚轻巧,翻开被子盖到客人身上,又倒好热茶,说声稍候片刻,转身出了门。乔不群真想爬到李雨潺床上去,知道不是地方,只得喝口茶稳住自己。想起那本《佛缘》还在李雨潺手上,问她读得怎么样了?李雨潺说:“这本书写得真不错,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过去我老以为佛学如何高深,看过这本书后,才知道人皆为佛,佛心其实更是世俗之心,是人之常理常识常情。有一种很深的误解,认为信佛就是逃避现实,只有看破红尘,悲观厌世,活不下去了,才出世向佛,其实并非尽然。佛旨自度度人,普度众生,力图实现苦难人生的精神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积极的入世方式。在物欲横流的今天,金钱和物质的满足已不是什么难事,精神却像飘忽不定的游魂,往往无所皈依。至于说佛拿什么实现精神救赎?我想就是慈爱两个字。一个人如果慈悲为怀,爱驻心间,便可脱离欲望苦海,回头是岸。试想心里少装些非份之念,多装些慈爱,爱人爱己爱万物,是件多么幸福的事!自己爱着,再推己及人,让人人都生活在爱里,这世界一定会非常美好。”
能对佛心有这么透彻的理解,算是李雨潺没白看这本《佛缘》。乔不群说:“让人人都生活在爱里,也太难做到了。不过爱确实是宗教的真谛,也是宗教千百年来那么深入人心的唯一理由。佛是慈爱,儒是仁爱,基督是博爱,都离不开一个爱字。”李雨潺说:“正是的。我妈是个带发佛徒,以前我不能理解她,以为她是没事找事。现在我算明白了,我妈和千千万万佛家子弟为什么对菩萨这么虔诚,原来是人性的正常需要。”乔不群说:“老来归佛,千古而然。尽管你刚才说的精神救赎,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可人信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信好。什么都不信,才天不怕,地不怕,无所敬畏,胆大妄为,任何恶事坏事毒事狠事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这里正说着话,两位小姐复又进来,手上端着腾腾热水和洗面用品。先拧干热水里的毛巾,给你抹过脸,再在你脸上涂上洗面奶,开始从容为你服务。
乔不群很少到这些场合来,一是没这方面的爱好,二也是没人请客买单。也就没什么讲究,任凭小姐摆布。李雨潺可能没少来这些地方,无论洗面奶牌子,还是小姐动作,都有自己的要求。怪不得老话说男女有别,对待容貌的态度,男女之别就非常大。男人无丑相,男人若天天揽镜自照,太在乎自己脸蛋,不是得靠脸蛋吃饭,就是有自恋癖。乔不群有个理论,自己的脸反正自己看不见,弄得再俊,也是养人家的眼,自己感觉不到,占不到任何便宜。女人却不同,女为悦己者容,总想着如何美化自己,取悦于人。世上美女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美,世上丑女念念不忘的也是自己的丑。偏偏美女奢望美上加美,丑女企望变丑为美,于是催生了形形色色的服饰业和美容美发业。
乔不群微合着双眼,任小姐在脸上抚弄着,给李雨潺说起自己的理论来。李雨潺说:“这也不奇怪,男人有男人的兴奋点,女人有女人的兴奋点。男人也把兴奋点放在自己脸蛋上,搞得满世界都是男花瓶和脂粉味,就太让人难受了。反过来女人都不打扮不美容,一个个蓬头垢面,青面獠牙,岂不恐怖?男人就应该是天,高远,博大,深沉,幽邃,哪怕有些虚幻,那虚幻也是浪漫和令人神往的。女人就应该是地,地上不仅长庄稼,还绽放美丽的鲜花,生长迷人的香草,放飞可爱的彩蝶。”
这个说法倒也有意思,乔不群说:“雨潺看你都做起诗来了。”李雨潺说:“这是诗吗?我觉得是大实话。”乔不群说:“那是富有诗意的大实话。事实也是这世上若男女无别,真的男同志能做到的,女同志也一定能做到,那就可怕了。我父亲说过,当年他们为赶英超美,冬修水库时搞男女一律平等,男同志脱光上衣抬石头挑土方,女同志也得脱光上衣上阵。像这样的男女平等,太没人性,不要也罢。”
也许是话题过于沉重,李雨潺沉默了,一时没有答腔。乔不群无话找话道:“你看这也是你和我的不同,你能做浪漫的诗,我却只能做这种没有文采的散文。”李雨潺说:“是你说到男同志女同志,又让我想起上午的会议,你叫我什么雨潺同志,好刺耳的。”乔不群说:“当着你处里的人,我不叫你雨潺同志,又叫什么?还叫雨雨或潺潺?”李雨潺扑哧而笑,说:“谁要你叫雨雨潺潺!你知道同志是什么意思吗?同性恋。”
乔不群也笑起来,说:“以后我再不敢叫你同志了。不过上午你也够狠的,叫我什么乔组长。组长在乡下,比村长还小。在学生中,属于收作业的最小干部。我读书时做的都是大领导,从没做过副班长以下的小干部,更别说只负责收作业的小小组长了。”李雨潺说:“我这是以牙还牙。”
美人在侧,又有小姐洗面,一个中午不觉就过去了。两位小姐做完该做的程序,给乔不群和李雨潺杯里续上开水,嘱声再休息一会儿,出了包房。乔不群斜眼往旁边小床上望去,见李雨潺合了双眼躺在那里,静若睡莲,顿时心起贼胆,翻身下床,吸着李雨潺身上好闻的香味,悄悄吻向那花蕾般欲开未开的红唇。
此时的李雨潺哪里睡得着?身上一颤,紧紧搂住乔不群,深吻起来。
就在乔不群感觉自己要化在李雨潺身上时,她一把将他推开,坐了起来。乔不群不知发生了什么,去瞧李雨潺,她朝门边努努嘴,悄声嗔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乔不群做做鬼脸,躺回到自己床上,说:“我这也是以牙还牙,只不过还得当面牙。”李雨潺撂过长腿,去抖乔不群,说:“有你这样还牙的吗?”
回政府路上,李雨潺向林处长请假,说得先回家去,好给父母清理些东西,他们晚上的火车去广东。林处长知道李雨潺有个哥哥在广东工作,说:“你父母是不是准备去那边过春节?”李雨潺说:“正是的。春运到了,车子只会越来越挤,早点动身为佳。”乔不群插话道:“那你也会过去吗?”李雨潺说:“我不过去,到时上你家去过年?”乔不群说:“那我太欢迎了。”李雨潺说:“你太欢迎有什么用?你太太欢迎还差不多。”林处长笑道:“这下就热闹了,一个屋子里放进两只母老虎,还不把乔组长撕烂吃掉?”
走进办公室,乔不群傻坐半日,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想着包房里跟李雨潺那短暂的一吻,禁不住又心荡神驰起来。干脆闭上双眼,一遍遍温习着那销魂的时刻,一切恍若还在目前。乔不群深知李雨潺是那么渴望他,就像他那么渴望她一样,今天若不是那样的场合,故事肯定不会刚开始,便这么草草结束的。
正在痴想着,郝龙泉的手机打进来,说他已到了楼下。乔不群掉头看看窗外,已是暮色降临,原来早过下班时间。
郝龙泉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说是公司的曾会计。乔不群心想什么增会计减会计,一定是郝龙泉的二奶,嘴上说:“姓曾的做会计好,算起企业账来有增无减。”郝龙泉哈哈大笑道:“不群不愧秀才出身,一眼看穿了我的小算盘,选玉叶做我的会计,正是这么个考虑。”
郝龙泉不是来跟乔不群研究会计问题的,闲扯几句,换了口气说:“本来要上你家里去的,觉得女人嘴不紧,没必要让宇寒知道咱们男人的事,还是上你办公室来方便。”同时给曾玉叶努努嘴。曾玉叶立即打开坤包,掏出一本收费票据,拿圆珠笔填了数字,盖上财务章,呈给郝龙泉。郝龙泉在上面签上字,撕下票据,朝乔不群递过去。
乔不群知道郝龙泉要搞什么名堂,一边伸手去接票据,一边说道:“现在都是政府收企业的费,你们倒好,还真上门收起我这个政府工作人员的费来了。”郝龙泉笑道:“上次已跟你说过,咱们桃坪矿业有限公司最近资金有些周转不过来,特意到你这里来拉些经费,还请你伸出援手,支持一下我们。”
乔不群低头瞧瞧票据,只见上面写着今收到乔不群交来股金拾万元整的字样,郝龙泉的大名和同意乔不群入股几个字则签在金额下面的空白处。这郝龙泉也搞笑,明明知道你出不起这个钱,也写上这么大的数字。不过话又说回来,郝龙泉如果没把你放在眼里,还不见得会一再上门动员你入这个股。据说他已在政府大楼里物色了部分股东,都是有针对性和选择性的,还不是谁想入就入得进去的。
见乔不群目不转睛傻盯着票据,郝龙泉玩笑道:“是不是我和玉叶的字写得太潦草,有些不好认?”乔不群也笑道:“算我眼力不错,还能认全。”郝龙泉说:“那有没有到我矿上去入股的想法?”乔不群说:“你票都开好了,还问我有没有想法。”郝龙泉说:“我是估计你会有这个想法,才自作主张,先开了票。”
乔不群犹豫不决,半真半假道:“能到你矿上去入股,不仅支持了地方经济建设,又有不薄的红利可分,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你也知道,我一个公职人员,月收入也就一千多点,到哪里去捡十万元来入你的股?”郝龙泉说:“只要你有心入股,别说十万元,百万元也难不倒你。”乔不群说:“你实在高估我了,我若有这个本事,也不窝在机关里领几个死工资,艰难度日,得过且过,早外出打天下去了。”
两人玩了会儿太极拳,郝龙泉才兜底道:“这样吧,也不要你实打实出十万元,出十张老人头,一张抵一万,怎么样?”
乔不群早就知道郝龙泉会来这一手。真是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他早上银行去了,绝对不可能往这个大楼里跑。现在他既然出现在这个大楼里,自然不是拉你入股,是要送你干股,至于象征性地收你点钱,无非给你安全感,万一有人追查起来,有个说法。
这样的好处到哪里去找?乔不群不可能一点不动心。他柜子里就有王怀信送的红包,拿出一千,还剩两百。只是乔不群不太下得了这个决心。倒不是担心入股有风险,郝龙泉又不只送你一人股份,重要领导手上的股份肯定比你大多了。如今就是这样,领导有份的事,大事也是小事,领导没份的事,小事也是大事,月亮走我也走,领导干我也干,安全系数百分之百。乔不群最担心的是跟郝龙泉走得太近,陷得太深,以后想脱身脱不了。
见乔不群举棋不定,郝龙泉干脆挑明道:“你拿自己的钱去我那里入股,还怕犯错误不成?就是要犯错误,还有比你更大的领导跟着你犯,你顾虑什么?你比我更了解政策,现在政府鼓励民间资本投入建设,你们政府官员应该带这个头嘛。”
看上去乔不群温文尔雅的,其实是个不容易改变立场的家伙,郝龙泉越说得生动,他越不会听他的。又不好太过生硬,只得掏出身上皮包,拉开拉链给郝龙泉瞧,说:“怪只怪你那表妹,怕我钱多犯错误,从来没让我包里超过两百元。”
郝龙泉不好勉强,只得留着一条尾巴,说:“今天没钱,过后再给也不迟。”说着看一眼曾玉叶,两人起身要走。乔不群见收据还搁在桌上,忙抓过来,塞到郝龙泉手上,说:“等我凑足钱后,再找你换收据。”
两人走后,乔不群又暗暗后悔起来,怀疑自己是否太傻,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被你甩手就扔掉了。心里一时放不下这事,真想打电话给郝龙泉,将这一可当百的千元股金交到他手上。有两次甚至打开铁皮柜,钱都拿到了手上,最后还是又放了回去。金钱社会,来钱的路子多,可越容易来的钱越害人,还是别生贪念为佳。敲诈勒索,坑蒙拐骗,走私贩毒,贪污受贿,或干脆扛把枪去抢银行,都是最容易来钱的,你敢伸手么?在郝龙泉矿上入干股拿红利,到底不是抢银行,可这种钱来得太容易,最好躲远点,图个心里踏实。
乔不群当然不可能老想着入股的事,年关在即,还得督促一下老干工作。林处长告诉他,老干待遇已逐项落实下去,老干慰问活动和老干座谈会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就看领导抽不抽得出时间。乔不群说:“今年情况特殊,领导肯定抽得出时间的。咱们先找找袁秘书长吧。”两人去了秘书长办公室。
袁明清正在跟人说事,见了两位,撇开那人,说:“我正要找你俩呢。甫市长已在过问老干的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乔不群张嘴正要汇报,袁明清又摇手道:“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甫市长在龙华宾馆开会,我陪你们一起去找他,直接跟他汇报。”
三人赶到龙华宾馆,袁明清让服务员开了个小会议室,叫乔不群两位先在里面等着,他去了领导开会的会场。没几分钟,袁明清就将甫迪声请进了小会议室。乔不群先说了几句老干待遇问题,接着重点汇报了老干慰问活动和老干座谈会的准备情况。
甫迪声非常满意,说:“眼下就是年关了,好多工作都堆到了一起,我的日程安排得非常紧,但老干慰问活动和老干座谈会我不能落下,一定亲自参加。”又对袁明清说:“还是按以往的做法,两项活动由你来组织和主持,我和在家的政府领导都出面。印象中过去的老干慰问只到市级老干,今年破个例吧,搞到局一级,无非多花大半天时间。”
袁明清表示赞同,说:“局级老干对我们过去只慰问市级老干早就有想法,这下他们就没得说的了。只是要多准备些红包,又要增加老干经费。”甫迪声说:“老袁就别把经费问题挂在嘴上了。我不止一次表过态,再穷不能穷老干,政府再怎么困难,我的小车可以停,老干经费是绝对要保证的。赶快写个经费报告来,我马上让财政给予追加。”
袁明清回头叮嘱乔不群和林处长,回去后就把报告打好。林处长说:“报告我已经带来了。”打开包,拿出一纸报告,双手递到袁明清手上。袁明清瞥一眼林处长,说:“你都给我考虑到前面去了。”瞧瞧报告,日期正好是今天的。
拿着甫迪声签好字的报告,三人走出宾馆,上车直接往财政局奔去。乔不群笑问林处长:“你又不是甫市长肚里的虫,怎么知道他会找你要经费报告?”林处长笑道:“我早上打了一卦。”乔不群说:“你的卦这么灵,下次我要办什么事,也请你先打打卦。”袁明清说:“这个卦谁不会打?甫市长向来对老干工作很重视,现在又是主持政府全面工作的代市长,肯定会对老干格外关注,加大这方面的工作力度。加大工作力度,说穿了就是加大票子力度,所以林处长早有准备,只等甫市长金口一开,顺便拿出报告让他签字,免得来回折腾。”
领导的字就是金库钥匙,财政局叶局长见了甫迪声大名,叫去预算和国库两处的人,要他们根据领导签字写拨款单,马上把资金拨走。第二天钱就到了政府办行政处户头上。有钱好办事,林处长根据需要,列了个大体的支出预算,又安排李雨潺他们,按老干花名册里副局以上老干人头,着手打起红包来。春节前还要开老干座谈会,慰问时间当然越早越好,第三天老干处的人就提着红包,跟随在甫迪声等政府领导身后,一家家上门慰问起副局以上老干来。
慰问秩序自然以级别和资历为标准,级别高资历深者优先。第一站是米春来家。政府老干里有七位正市级,其中两位在米春来后面任职,资历较浅,另四位资历比米春来深,却只享受正市待遇,没做过正市实职,不如米春来的正市级硬。一行近二十人,甫迪声和袁明清打头,林处长和李雨潺几位工作人员伴随左右,好及时掏红包给甫迪声,由他出手慰问老干。至于其他人包括栾喜民、何德志几位副市长,只能退到后面,有时连手都没法跟老干握上。乔不群既不是市领导,又不是工作人员,无非分管老干工作,也得跟着来凑凑热闹,通常站在最外层。大半天一双手都插在口袋里,只在脸上堆些笑容,表示无限敬爱老领导,也不管老领导们看不看得到他的笑脸。
除在米春来家多待了两分钟,甫迪声还坐到米春来对面喝了两口水,说了几句话,其他几位正市级那里,节奏就快多了,甫迪声屁股都没撅一撅。接下来是副市一级。副市级里黎振球资格最老,自然先上他家。他正儿八经干过两届半副市长,不像其他人,要么虽干过副市级实职,时间却比较短,要么是正局退休时,顺手牵羊弄得副市级待遇。
正因黎振球的副市级不同于其他人的副市级,他也就脾气最大,牢骚最多。他在副市长位置上干了十多年,好多后他一两届的副市长都上去了,或解决了正市级待遇,惟独他瞎驴推磨,一直在原地转圈。当初他做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时,米春来还是厂里团委书记,后来米春来当了厂长,又到政府做上副市长,接着又提为市长,他还是副市长一个。没谁说得清黎振球为什么老上不去。是没靠山,没能力,还是祖坟没冒烟,官运不通?好像都是,又都不是。这也许就是官场,没有个定数,该上的上,上去的不见得都该上;不该上的不上,上不去的不见得都不该上。
除职务问题,黎振球意见最大的还是儿子黎大伟的事。他在位时,凭手中大权给黎大伟换了不少工作,从厂矿到公司,从公司到银行,凡是红火过的地方都去过了。原以为银行是金窝银窝,人民币一辈子捡不完,下辈子还有得你捡,不想又突然实行改制,黎大伟没专业,加上老子已经退位,只得买断工龄回家。黎振球再没法给黎大伟安排地方了,不得已厚着脸皮去找在任市领导。在任领导也应付式地给他帮过忙,却不怎么下力,也就一直没落到实处。甫迪声做上常务副市长后,登门拜访黎振球,他又趁机提出黎大伟的工作。过去甫迪声也在企业里做过团干,是黎振球管工业那阵将他调进机关,后又推荐到下面去做县领导,才一步步上来的。这段旧情甫迪声当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通过多种途径做了加倍回报,照理已不欠黎振球什么。不过人情人情,人在情也在,甫迪声不怎么好拒绝黎振球,满口答应下来,开始给黎大伟物色单位。可看甫迪声面子愿意接受黎大伟的单位,黎振球觉得不理想,黎振球觉得理想的地方,又不容易塞进去。当然甫迪声身为常务副市长,硬往黎振球看中的单位塞个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些单位都是油水厚的单位,全中国油水厚的单位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人满为患,且内部情况错综复杂。想想也知道,有油水的地方绝对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进得去的人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有的背景甚至到了北京,这些人要捅你痛处,坏你的事,还不用太费劲。这世道就是这样,成事难,坏事易,为帮退下去多年的老领导儿子安排工作,给自己惹是非,添麻烦,确实有些不太合算,甫迪声肯定得掂量掂量。何况他一心想着取耿日新而代之,彼此关系向来比较微妙,都鼓大眼睛互相盯着,谁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踩着尾巴。种种因素集中到一处,甫迪声也就不敢有太强硬的动作,黎大伟的工作问题一直还是个问题。见甫迪声不愿下力解决自己的事,黎振球一肚子恶气,跑到甫迪声办公室吵过两回,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甫迪声倒经得起骂,对黎振球不理不睬,尽量不与他正面交锋,只在心里冷笑他不懂味,人家早不欠你了,你还那么来劲。
这天还算好,黎振球不计前嫌,对甫迪声客客气气的,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好一阵不肯松开,仿佛彼此间从没有过芥蒂似的。甫迪声瞄瞄黎振球的脸,关切地问道:“老领导气色挺不错的,过得还好吧?”这话听来问得有些多余,黎振球这个级别的老领导,又不是街头没钱回家过年的农民工,不缺食,不少衣,根本不存在过得好与不好之说,倒是担心食太饱,衣太厚,相反容易伤身体。不过现在的老干们越来越会爱惜自己,大家聚在一起,除了议论台上领导的是非短长,便是讨论哪些食品含糖量高,哪些菜肴胆固醇低,哪个药店来了降压茶,哪本书上登着长寿老人食谱和起居时间表,互相交流心得体会,再回去付诸实施。合理进食,科学起居,有病养病,无病健身,身体机能就能保持平衡,所以现在中年人死亡率居高不下,老年人却越活越滋润,越活越健康,死亡率越来越低,用老干们自己的话说都成了老不死。甫迪声太了解如今的老干,知道跟他们谈保健谈生活,容易谈到一处,便老拿这个话题作文章。
果然黎振球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说:“还过得去,暂时没发现哪里有毛病。”甫迪声说:“这就好,身体是革命本钱,我们对你们老领导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老本钱。”又回头对袁明清说道:“咱们研究老干工作时,提到要给老领导们搞一次身体体检,这事要加紧落实哟。”袁明清说:“老干处已跟人民医院体检中心联系好了,等天气转暖后就请老领导们去搞一次全面体检。”
聊了好一会儿,照理早该走了,甫迪声仍坐着不动,问黎振球对政府领导和他本人有什么要求没有。来之前他就做了思想准备,只要黎振球重提黎大伟工作的事,一定给他个满意答复,尽量把单位落实下去。不想黎振球没提任何要求,对黎大伟的事也只字不言。这倒让甫迪声有些不怎么自在了。也不是不可主动说黎大伟的事,这样也许更能显示你的诚意。只是又担心黎振球有别的想法,过去多次找你,你不给人家解决问题,现在到了你面临市长选举的紧要关头,才搬出黎大伟,这意图是不是也太明显了点?
甫迪声没再啰嗦,从袋里掏出进屋前李雨潺给的红包,双手递到黎振球手上,告辞出来。刚到门口,碰巧黎大伟从楼下上来。甫迪声步子放慢了,下意识去身上掏起来。李雨潺看在眼里,知道领导要做什么,悄悄递个红包到他手上。甫迪声将红包塞到黎大伟手里,说:“知道大伟生意有些艰难,来看你爸前,也给你准备了个小红包。”黎大伟又不是老干,哪想得到甫迪声会给自己红包?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等他反应过来,要退红包时,甫迪声已转身下楼而去。
慰问完其他副市级领导,已到中午,众人回家,下午接着慰问局级老干。局级老干比市级老干多得多,住得也分散,除了政府大院里的局级楼,还有好些住在外面。节奏相对也就快些,不可能弄得情深意长,难分难舍。好在过去局级老干没在慰问之列,今年政府领导破例慰问上门,自然心存感激,热情有加,不去计较领导停留时间的长短。
不一会儿到了陆秋生家里。陆秋生近段身体欠佳,刚从医院吊水回来,人有些虚弱,只能歪在躺椅上跟甫迪声说话。过去陆秋生身体有些毛病,却也并无大碍,谁知前次住进医院后,今天一检查,明天一化验,一下子找出不少新的病来。人到一定年纪就这样,恨医院,又不得不去医院,去了医院总找得出病,好像病不是自己生的,是医院找出来的。也是近年开始实行医疗改革,局级老干住院自负部分比例较大,陆秋生不敢在医院久待,只得带了药回家养病,反正夫人康翠英医生出身,懂病知药。只是人不年轻了,身上病情又那么复杂,治红病的药吃多了,诱出黄病,治白病的药吃多了,惹出黑病,反正让你不得安宁。这几天就是治血糖血脂的药服得过量,招出肝上的问题,才急忙赶去医院吊的水。医生一再劝陆秋生住院,他也不听,拔下针头就回了家,正好碰上甫迪声他们前来慰问。
前面说过,现在不少老干身体都算不错,有些小病小痛,也没陆秋生这样麻烦。甫迪声安慰他,身体是第一位的,哪怕再困难,身体有病,也要吃药打针住医院。当然医疗改革制度是上面制定的,地方政府没这个权力更改,但具体到个人,还是可以想出点办法来的。甫迪声还当着陆秋生的面,对袁明清说:“陆老医疗费的事,老袁重点给我关心一下。一是找卫生和医保部门特批点经费,二是从单位困难补助金里解决一些。陆老是政府里的老秘书长,老秘书长连病都看不起,我们这些政府在任领导是有责任的。”袁明清忙点头,表示尽快去落实。
从陆秋生家里出来后,又看望完院子里其他局级老干,一行人分头上车,出了政府大院。将住在外面的局级老干都走上一遍,这次老干慰问活动算是圆满完成。甫迪声又叫过乔不群和林处长,问了问明天老干座谈会的准备,这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