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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说起上医院的事,曾玉叶说:“我自己去好了,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你陪一个年轻女人去做人流,被人说出去,影响多不好?”蔡润身想想也是,说:“我有位中学同学是妇科主任医生,人挺不错的,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亲自给你做好了。”曾玉叶剜蔡润身一眼,说:“你也不想想,你把我推荐给你同学,还不间接告诉她,我肚里儿子就是你的?女人最管不住的是自己的舌头,你能保证事后她不到处给你做免费广告?你工作那么忙,还是早点回桃坪去吧,我知道怎么找医生。”蔡润身千恩万爱地搂住曾玉叶,说:“你总是处处为我着想。好吧,我听你的,送你到医院就走人。”

温存了一阵,两人来到客厅,围桌吃保姆准备的早餐。蔡润身刚开的手机响起来,是桃坪县委办杨主任的号子。亦即政府办过去那位爱开玩笑的杨主任,不久前提的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这下杨主任也顾不得开玩笑,火急火燎道:“蔡书记不好了,出大事了!”蔡润身正端着牛奶往嘴里送,手上一抖,杯里牛奶都抖了出来。可他还是努力稳住自己,用一种处乱不惊的口气,不紧不慢问道:“什么大事小事,给我说具体点!”杨主任说:“一大早县委门口就堵了两三百号上访群众,都是龙泉煤矿所在地上塘村的村民们。县委和政府领导都在做工作,却怎么也做不走,村民们强烈要求,要跟蔡书记您本人对话。”

蔡润身腾地站起身,说:“我在桃林,怎么跟我对话?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杨主任说:“前天上塘村村民找龙泉煤矿讨要土地损失补偿欠款,双方发生冲突,矿上保安动手打了村民,村民们群情激愤,一起跑到县委来申冤,要县里领导给他们主持公道。”蔡润身说:“被打村民伤势严不严重?”杨主任说:“受伤村民已被送进医院,伤势如何不太清楚,照我估计,不过拿着面条上吊,死不了人。”蔡润身说:“我这就赶回去。你们要多做说服教育工作,什么条件都给我答应着,先稳住村民情绪,别激怒他们,以免无法收拾。”

放下手机,勉强吃完早餐,两人下楼上车,往医院赶去。路上蔡润身打通郝龙泉手机,问了问情况,郝龙泉大倒苦水,说村民的土地损失补偿款早已给过了,他们这是得寸进尺,无理取闹。蔡润身没必要弄清谁是谁非,只批评郝龙泉几句,要他准备一笔钱,这种事情唯有钱管用,破财才能消灾,否则请出布什都没用。

不一会儿到达医院门口。曾玉叶不让蔡润身下车,催他快回桃坪处理上访事件。蔡润身吻过曾玉叶,看着她下车,走上医院门前的台阶,这才掉转车头,往城外方向驶去。

望着蔡润身的小车消失在街口,曾玉叶站立片刻,连医院大门都没进,便走下台阶,打的回了南国豪苑。进屋后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翻出早准备好的人流手术资料,以及相关药物,有意放到床头柜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曾玉叶觉得很开心。又用手机拨了蔡润身的号码,带着哭腔道:“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做这个人流算了。”

蔡润身早已出城,忙将车停到路旁,劝说道:“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曾玉叶说:“我舍不得孩子。”蔡润身说:“舍不得也要舍得。大道理小道理都跟你讲过了,你不做掉孩子,我的乌纱帽就保不住,咱们的一切都会失去。别犹豫了,赶快做掉,下次给我怀个双胞胎。”曾玉叶软声道:“那我听你的吧。”

蔡润身重新上路后,没走几分钟,曾玉叶的电话又打了过去,说:“我还是不想做。”蔡润身说:“我的小祖宗耶,别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在开车,你想让我把车开到山下去?”曾玉叶娇滴滴道:“我怕痛嘛。”蔡润身说:“忍得一时之痛,免得百日之忧。咬紧牙关,挺上几十分钟,一切都会过去的。”

曾玉叶先不出声地骂一句,这些臭男人,你自己忍几十分钟试试?才又不无委屈道:“好吧,我这就进手术室去。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有了勇气,挺得过去了。”蔡润身连说几个好字,要曾玉叶坚强些,他把县里的事处理一下,就回去看她。

回到桃坪,两三百号上访群众还挤在县委门口。现在的人都只相信一把手,还非得党委一把手不可。见蔡润身下了车,众人撇开其他正在声嘶力竭做着说服工作的县领导,一窝蜂拥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控诉起来。蔡润身耐心地说:“你们这么多张嘴巴,我就两只耳朵,哪里听得过来?你们先选几名代表,最多不超过五名,到我办公室去慢慢谈,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你们。”

众人于是推出五名能说会道的村民,闹嚷着随蔡润身进了县委大院。刚好郝龙泉也带着钱,从矿山上赶了下来。蔡润身嘱他先不要露面,需要钱时会派人去找他的,最好寻个偏僻点的地方躲着,别让村民们知道了,否则会分了他的尸。

通过村民代表摸了摸基本情况,问清龙泉煤矿所欠土地损失补偿款尾数,以及其他几项要求,蔡润身才让杨主任开了县委后门,叫来郝龙泉,要他拿钱。郝龙泉没什么说的,递给杨主任一大把现金。

从杨主任手上超额拿到该拿的钱,村民们还是不动,说不能就这么走掉,抛下医院里的伤员不管。杨主任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说医院里的伤员县里负责到底,他们出院时若少胳膊缺腿的,拿他姓杨的是问。

上访村民走后,蔡润身大声教训起郝龙泉来:“你就知道给县里添乱,桃坪再多几个你这样的老板,县委政府还用上班做事?”郝龙泉忙做检讨,说:“矿上保安太年轻,遇事不够冷静。”蔡润身说:“别把责任推给保安,该出血你及时出了,哪会闹出这样的乱子来?”郝龙泉说:“蔡书记您不知道,上塘村的人都是刁民,今天给了钱,明天又会来吵。”蔡润身黑着脸道:“这话我不爱听。不是你先占用人家土地,影响到人家生产生活,人家哪会找你要钱?他们这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见郝龙泉理屈词穷,蔡润身返身关上门,舒缓了语气,小声道:“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最担心的还是那次矿井塌方的事,该不会惹什么祸吧?”郝龙泉说:“蔡书记您放十二个心,那事我处理得非常圆满,该给家属的钱都已给足,绝对不会惹祸的。”蔡润身说:“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妙,千万别捅出什么漏子来。”

送走郝龙泉,蔡润身想处理一下这几天外出时留下的文件,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像今天这种群众集体上访事件,只要没死人,还算好处理,怕就怕万一弄出人命,就不会这么轻松了。蔡润身没法放下那次龙泉煤矿塌方死人的事。郝龙泉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弄得天衣无缝,蔡润身却总觉得这事梗在心头,似乎还没完全了结。

忽又想起曾玉叶来,几下拨通她的手机,问手术做得怎么样。话筒那边传来曾玉叶虚弱的声音,说做得还算成功,现已回到家里,正躺在床上休息。蔡润身忙安慰她,要她好好保重,他会尽快回到她身边的。

几天后蔡润身果真回到了桃林。听到楼下小车声响,曾玉叶让保姆端碗鸡汤,搁到床头,自己赶紧在头上缠块手绢,钻进被子里,一副小产模样。

一进屋,蔡润身便直奔大卧室。见曾玉叶恹恹昏睡的样子,忙俯身床前,心疼不已地唤了声玉叶。曾玉叶疲惫地睁开双眼,咬咬牙根,挣扎着要坐起来。蔡润身按住她,要她只管躺着。曾玉叶细声细气道:“我要看看你,你是否瘦了。你也挺不容易的,县里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你这个书记。”

感动得蔡润身什么似的,扶扶曾玉叶,让她看个够,嘴上说:“我没瘦吧?你自己做了手术,虚弱成这个样子,还念着我是不是瘦了。”曾玉叶缓缓说道:“你是瘦了嘛。工作当紧,身体也当紧哪。”蔡润身笑道:“接受你的批评教育。”又端过床头柜上的鸡汤,小心喂给曾玉叶。曾玉叶咽下一口鸡汤,脸上绽起好看的笑容,幸福地说道:“你真好!”

喂完鸡汤,放碗时,蔡润身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人流手术资料和相关药物,顿时内疚万分,将曾玉叶搂进怀里,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

蔡润身不可能在南国豪苑待太久,第二天便回了桃坪。走之前,上市委看过甫迪声,再去市政府那边拜访栾喜民和何德志,顺便找乔不群说说县里三通工作。来到秘书长室,里面热闹得很,都是来要求追加二期三通资金的。不过蔡润身面子大,乔不群丢下屋里人,单独把他请到隔壁资料室,说了会儿事,才重回办公室,跟其他人周旋。

将屋里人都打发走,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正要出门,桃宁县永安乡的阳书记和卫乡长突然冒出来,堵住去路。永安乡三通资金是戴帽下拨的,没在县里滞留,比别处早到位两三个月,三通项目已初见成效,两位专程跑来给乔不群汇报,诚心邀他到乡里去检查视察。永安乡的项目特殊,袁明清专门打过招呼,乔不群也有这个想法。反正近段除筹备文化节招标工作,没别的要紧事,便答应明天跟他们下去走走。

汇报完毕,两位又拉乔不群去酒店里吃工作餐。恰好李雨潺打来电话,说有工作要请示。乔不群说现在不是谈工作的时候,是吃工作餐的时候,将她也叫到酒店里。吃完饭,两位乡领导想安排乔不群去按摩唱歌,碍着李雨潺,有些不太方便,只好将两位请到住处搓麻将,说是要跟市里领导打成一片。

搓到十点半,李雨潺说:“我不能陪你们了,我家院子十一点关门,再待会儿我就无家可归了。”乔不群说:“不行不行,阳书记和卫乡长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到市里来跟我们打成一片,你临阵脱逃,一片不成两片了?至少得干到十二点,你家院子关了门,我蹲到墙下,贡献我男人的宽阔肩膀,让你踩着翻墙进去。”阳书记说:“我和卫乡长的肩膀已够宽阔的了,美女处长要翻墙,哪用得着乔秘书长亲自贡献肩膀?”

李雨潺只好伸出双手,继续码牌,说:“你们的肩膀是用来担负人民重托的,我哪敢造次,用来翻墙?再打半个小时吧,十一点无论如何得走。”

快到十一点,李雨潺频频看起表来。乔不群说:“看什么表?今晚别走了,咱们打个通宵,明天我准你假,在家补瞌睡。”阳书记说:“领导开了口,明天让李处长在家休息,您就安心战斗,别老想着当逃兵。”卫乡长说:“乔秘书长真是个好领导,这么关心下属。阳书记要是这么关心我,白天可以补瞌睡,我每晚陪你打牌都乐意。”

李雨潺说:“白天睡觉,老干工作谁给我做?领导都只负责宏观管理,又不可能参与具体事务。”乔不群接话说:“怕耽误瞌睡,影响白天工作,给你在宾馆里订个铺,早点休息就是嘛。”阳书记和卫乡长说:“这个主意最好,麻将休息两兼顾,还不误白天工作。”

两个人牙缝里插花,嘴上漂亮,却不采取应有行动,眼睛仍死盯着麻将不放。这大概就是乡镇水平,不善于领会领导意图。乔不群又不好直说,只得拉开抽屉,拿出刚赢的几张百元大钞,说:“为让李处长安心麻将事业,又不耽误明天工作,我去给她订个房间。”

阳书记两位这才抬起头来,说:“给李处长订房间,怎么好意思让乔秘书长动步?”一位上前拦住乔不群,一位出门去了总台。

订好李雨潺房间,几位继续投入战斗。不觉到了十二点,见乔不群哈欠连连,阳书记说:“乔秘书长累了,今晚是不是就战斗到这里算了?”乔不群说:“这要看李处长的,女同志能坚持,咱们男人们怎好怯阵?”李雨潺也打个哈欠,说:“阳书记和卫乡长奔波一天,也辛苦了,大家都休息吧。”拿着房卡,去了自己的房间。

阳书记两位送乔不群出门,强烈要求找个地方潇洒潇洒。乔不群说:“打麻将不是潇洒吗?”两位说:“领导同志领导咱们基层干部打麻将,那叫与民同乐。潇洒是另一码事,得单独给您安排安排。”乔不群说:“别安排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

见乔不群确实没有去潇洒的意思,两人又提出给他也订个房间,在宾馆里休息算了。乔不群说:“我家里有床铺,何必浪费开支?李处长是没办法,迟了进不了院子。政府大院二十四小时有人开门,随进随出,方便得很。”阳书记笑道:“乡里再穷,这点开支还是负担得起的。是嫂子管得太严,怕回去不好交代吧?”乔不群说:“老婆管得严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另外我这人神经衰弱,换地方睡不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快下楼了,阳书记对卫乡长说:“乔秘书长真要回去,叫咱们的司机送送。”卫乡长转身要去叫司机,乔不群伸手扯住他,说:“司机跑了一天,也辛苦了,让他安心休息吧。宾馆门口的士多的是,几分钟就到了家里。”

两人只好作罢,送乔不群来到宾馆门口,给他要了辆的士。车出宾馆,兜一个小圈,乔不群说有个文件忘在宾馆里,让的哥把车开回原处,上楼朝李雨潺房间走去。

李雨潺知道乔不群会来,一直悄悄守在门后。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赶紧拉开虚掩的房门,急急切切将乔不群迎进去。门才关上,两个身子就死死缠到一起,仿佛泼油的干柴,一点便着,腾起熊熊烈焰。

乔不群当然不只顾着自己燃烧激情,想尽力把事情做得完美些,让李雨潺也好好燃烧一回。忽想起几天前偶尔看到的一本书,是介绍做这事的技巧的,今晚正好现学现卖,拿来一试。还真有些作用,让李雨潺得到极大享受。

事毕又在李雨潺里面待了一会儿,乔不群试着准备撤离。李雨潺还沉浸在梦幻一样的幸福里,微合双眼,紧紧搂着乔不群,不让他出去。乔不群不动了,静静匍匐在这海绵样柔柔的身子上,体会着这个天使般女人给予的温情。

又过去了好久,乔不群以为身下的女人睡着了,咬着她的耳轮,喃喃道:“你真是我的好女人。”李雨潺浅浅笑着,缓缓睁开双眼,舔了舔乔不群嘴角,说:“我是你女人吗?”乔不群说:“我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她叫李雨潺。”李雨潺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乔不群说:“言为心声,难道这假得了?我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假话。”李雨潺说:“你说话可得算数,我在枕头下放了录声机的。”

乔不群不是那种能吃能喝能睡的男人,还没有腐败肚和腐败腰,可体重也不会少于一百四十斤,他怕李雨潺承受不了,准备下去。又想起打麻将时阳书记说过的话,忍不住坏笑道:“阳书记刚才说要跟市里领导打成一片,谁跟他们打成一片?我看咱俩这才真叫打成一片呢,只不过我是上半片,你是下半片。”

李雨潺假装气恼,一用劲,将乔不群拱下去,翻身骑到他上面,狠狠说道:“就你想做上半片,我也做回上半片再说。”

这才发现刚才只顾缠绵,一些遗留问题未及处理,弄得床上和两人身上到处都是。李雨潺不自在了,要采取措施,乔不群不让,趁势捧住她丰满的乳房,说:“下半片也有下半片的好处,可以随时吃到鲜葡萄。”嘴一张,咬住那浑圆性感的乳头。

嬉闹了一阵,李雨潺才从上面撤下去,表扬乔不群道:“今晚你表现得挺不错嘛,是不是最近史局长加大了对你的培训力度,让你变得训练有素,越发优秀起来?”乔不群说:“史局长只顾着兴致勃勃做她的局长,哪还顾得上培训我?不瞒你说,我好久都没碰过她了。也没有碰她的欲望,自从有了你,你就成了我的全部,对任何女人,包括史宇寒在内,我都不再提得起兴趣。”李雨潺说:“又说漂亮话逗我开心。你不是史校长培训的,那又是谁培训的?”乔不群说:“谁也没培训,是我自学成才。”李雨潺说:“告诉我,你是怎么自学成才的。”乔不群几分神秘道:“最近我看了一本好书,专门研究这方面技巧的,今晚活学活用,在你身上一试,果然不试不知道,一试真奇妙。”

李雨潺撅着好看的嘴唇,故作生气道:“你好坏的,把我当成试验品了。”乔不群说:“女人是男人的试验品,男人也是女人的试验品,男人女人只有相互试验,才能试出爱的火花,点燃生命。”李雨潺说:“别做诗了,酸掉我的牙齿,你要负全责。说说看,书上是怎么说的?”乔不群说:“也没什么,无非一些简单提示,要男人学会掌握节奏和力度。其中有八句话,倒是总结得还有些道理。”李雨潺说:“哪八句话?”乔不群说:“由浅入深,八浅两深;左冲右突,左三右三;慢若蛇行,速若龙游;蓄势待发,一发不收。”

说得李雨潺心驰神往,情不自禁撩拨起乔不群来。究竟发过货没多久,乔不群有些空虚,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却经不住李雨潺轻拢慢捻抹复挑,渐渐又变得趾高气扬,坚强起来。原来男人就是贱,女人只要略施手段,要你起你就起,要你落你就落。不觉间,乔不群已是神魂颠倒,合上双眼,满脑海的祥云彩雾。人已翻到李雨潺上面,默念着那八句话,既从容又疯狂地操练了一回,弄得李雨潺要死要活的,爽得一塌糊涂。

将体内能量挥霍一空,乔不群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支。幸福的潮水却依然荡漾着,久久没有止息。两人都舍不得就这么睡去,懒懒地贴在一起,彼此感受着那美妙的温存。忽然李雨潺咯咯咯笑起来,说:“还说一发不收,现在怎么没动静了?”乔不群说:“那不过是种夸张说法,子弹都打得精光,不收也得收。”

又聊了一会儿,李雨潺说:“刚才你说我是你的女人,怎么不把我娶到你家里去?”乔不群说:“肯定会的。”李雨潺说:“你又骗我。”乔不群说:“怎么会骗你呢?不过暂时恐怕不怎么好办,我家里已有正宫娘娘,总不好委屈你去做偏房吧?”

李雨潺狠狠揪住乔不群耳朵,说:“我又不是你的耳朵,谁做你的偏房?你给我把姓史的休了,我做正房。”乔不群说:“我也早有此意。我已误入仕途,如今家里又出一个官迷,这日子已没法过下去,各奔东西是迟早的事。”

李雨潺又笑起来,说:“我看史局长是个不错的人才,说不定以后上得比你还快。”乔不群叹道:“她上得快就让她上吧,儿子长大后,我独自回老家去当农民,自给自足,了此残生。”李雨潺讥讽道:“又发酸了。这就是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的弱点,啃了几本书,就以为多么了不起,动不动就要治国平天下。一旦步入官场,才发现国不是说治就可治的,天下不是说平就可平的,相反还要处处受制于人,又生异心,梦想着曳尾于泥涂。”

乔不群自然知道曳尾于泥涂的出处。那是庄子的故事。庄子做了一阵漆园吏,不耐烦起来,一个人跑到濮水边钓鱼去了。楚威王久闻其名,派两位大夫去请他老人家做宰相。庄子头都不回,手持钓竿说:我听说楚国有神龟,楚王认为可占吉凶,装入竹笥,盖上丝巾,当宝贝珍藏在庙堂之上。你们说说,这神龟宁肯刳骨留名,取贵于庙堂之上,还是宁肯全生远害,曳尾于泥涂之中?两位大夫说:当然宁肯好好活着,曳尾于泥涂之中。庄子接过话茬说:你们走吧,我将曳尾于泥涂之中。

庄子是老庄哲学的集大成者。别看孔孟儒家入世思想独占中国主流意识,其实老庄道家出世思想最得人心,一直顽固地根植于读书人灵魂深处,怎么也割舍不掉。入世是积极的,无可厚非,可世道艰难险恶,官场风云诡谲,种种障碍阻挡于前,并不那么容易逾越,在残酷的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的入世者,往往会退而转求出世,以期像庄子那样,垂钓濮水,曳尾泥涂。读书人都是语言的巨人,又将这矛盾的双重人格总结成两句话,说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还有更为动听的,叫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些说法虽生动,却差不多都是些无用的空话废话。古往今来,求达必先变节,变节成犬儒,成为主子掌中玩物,自保都难,又谈何兼济?独善其身倒容易,可这是无奈,穷意味着失去恶的能力,想恶也恶不起来,不善也得善。至于忧民忧君,更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居庙堂,必沦为奴才,处江湖,则成遗世孑民,还哪里轮得着你忧这忧那的?快别笑破人家肚皮。原来这套进儒退道的把戏,实乃读书人给自己无用人生下的注脚,不过自我安慰而已。可话又说回来,中国读书人向来缺少独立人格,无非寄存于统治阶级身上的附庸,无足轻重,人家要你圆你圆,要你扁你扁,要你生你生,要你灭你灭,你不拿进儒退道的美丽谎言哄哄自己,又到哪里去寻求勉强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呢?

乔不群只顾独自出神,一时仿佛已忘记李雨潺的存在。李雨潺捅他一下,说:“又在发什么呆?”乔不群说:“我在想怎么才能曳尾于泥涂。”李雨潺说:“你以为是谁都可曳尾于泥涂的?古今中外,你见过几个庄子来着?”乔不群说:“那就只能大隐隐于朝了。”李雨潺说:“这也是自欺欺人。身已在朝,还叫什么隐?”乔不群说:“我也一直觉得,隐于朝隐于市这类说法有些可疑。”

李雨潺笑笑,说:“其实也不必苛求自己。人生在世,总得活着,权且把行走官场当做养活自己的活计,别老想着什么兼济天下,就心平气和了。”

这话平常,理却不偏。其实人类一切活动,哪样不是活计呢?既是活计,能对得起几个薪水,好歹活得下去就够了。说穿了,做大官赚大钱是活,栽秧割稻,补鞋修伞,也是活,无论什么活法,其本质意义都是一样的,无非一个生命过程。乔不群说:“咱老家把人畜谋生手段都说作讨吃,鸡在地上讨吃,鸭在水中讨吃,人在田间土里山上讨吃。所以我每次回老家,父老乡亲见了,从不问你在哪里工作,哪里高就,只问你在哪里讨吃。”李雨潺说:“这说法实在,我们谁不在讨吃呢?”

话说明白了,乔不群心里平静下来,酣然睡去。

第二天乔不群就随阳书记他们去了永安乡。本想带上李雨潺,又怕有人背后说闲话。李雨潺也不愿意去,说要带就带她去游名山大川,下面县乡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可去的?乔不群说:“以后带你去爬庐山。”李雨潺说:“庐山当然是个好地方,你可别哄我哟。”乔不群说:“哄你是小狗。”

阳书记让卫乡长去坐乡里的车,自己钻进蓝鸟,来陪乔不群,嘴上却说来开洋荤。小左说蓝鸟档次一般,还能洋到哪里去?阳书记说总比乡里的普桑洋,掉头告诉乔不群,阳县长他们快到县界上了。乔不群明白都是三通工程惹的,否则阳县长怎么会这么在意?说:“我是到你们乡里去看项目的,你告诉阳县长干什么?”阳书记说:“市领导好不容易下去一次,不告诉县领导,他们会批评我们的。”乔不群说:“你们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不喜欢排场,喜欢直奔主题。”阳书记说:“我们知道乔秘书长务实精神强,以后多向您学习。”

赶到桃宁边界,果然阳县长带着身兼县三通办主任的政府办阳主任,及扶贫办阳主任等人,恭候好久了。桃宁县阳姓多,叫做阳半边,估计有三四成的人姓阳,所以到哪里都碰得到姓阳的。乔不群是桃宁人,自然知道当地这个有趣的姓氏特点,说:“桃宁的阳姓还真多,各位都是阳家人,我和小左都成了少数民族。”政府办阳主任说:“阳县长姓阳,我们敢不姓阳吗?”乔不群笑道:“各位的姓该不是阳县长赐给的吧?”阳县长说:“只有皇帝才配给人赐姓,我哪有这个资格?”乔不群说:“要么就是阳县长身为桃宁父母官,县里的人都乐意跟父母姓。”阳县长说:“我也不是什么父母官,是人民公仆。”

见过面,警车前面开道,一溜小车首尾相衔,驶向桃宁。没有直接去永安乡,先去县委宾馆会议室参加汇报会。县委书记肖宗华早带着常委领导等在那里,县政府领导和有关部门头儿也都在。这已是市级领导接待规格,乔不群管着几个三通工程资金,也顺便享受到市级领导待遇。不免又是一番客套,主客礼让着各就各位。作为主宾,乔不群被安排在肖书记和阳县长之间。肖书记主持汇报会,阳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煞有介事汇报近年来全县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突飞猛进的大好形势,以及三通工程建设基本情况。然后请乔不群作重要指示。乔不群在市政府一待十多年,都干到秘书长份上,却对这种官场排场还是不怎么感兴趣。可不感兴趣也得感兴趣,坐到听汇报作指示的位置上,就得像模像样拎着耳朵听好汇报,张开嘴巴作好指示。

走完过场,吃过中饭,这才出了县城,直奔永安乡而去。肖宗华要去市里参加一个重要活动,只好由阳县长代表他和县委县政府,陪好乔不群。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样子,小车离开省道,插入一条新铺油的乡道。随着乡道一路往前延伸的,还有一条河水,正是桃花河西南最大源流,水量充沛,清澈见底。

永安乡阳书记依然坐在乔不群车上,一路介绍说:“这条通往永安乡的油路就是三通项目之一。过去是条毛马路,雨天泥浆横流,晴天灰尘蔽天,乡里又拿不出钱维修,坑坑洼洼的,车子根本没法走,一上路就像年轻人吃了摇头丸似的,控制不住乱蹦。”小左说:“现在好了,比刚才的省道还舒服。”

路好走,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乡里。在县里,阳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做过汇报,到了乡里,乡里阳书记和卫乡长自然也得按规矩,代表乡党委政府做汇报。其实昨天在市政府,阳书记已给乔不群做过一次汇报,不过主要是乡里的三通工程情况,现在口径又有不同,变成乡里的全面工作。乔不群只得耐心听下去,再如此这般做上几句重要指示。

走完该走的形式,才开始察看三通项目。路改项目一路上已经见识过了,大家簇拥着乔不群,先到乡里百姓家里看电力改造和自来水。家家都拉了电,有条件的还装了电视和家用电器。水是用铁管子从后山接下来的,水龙头都安进了每家每户厨房。水清纯得像无云的天空,喝着细软可口,乔不群一连灌了两大碗,说:“这水真好喝。如今河水普遍污染严重,城里饮水又都是从河里抽的,水就是用高压锅熬过,喝着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阳县长笑道:“乔秘书长也太夸张了,我第一次听说水要用高压锅熬。”乔不群说:“桃宁在桃花河上游,你还不会生出用高压锅熬水的念头。”

转了几户人家,阳书记请客人到乡里的酒店去吃饭。乔不群说:“别去找酒店了,谁家的血浆鸭炒得好,上谁家吃只血浆鸭,别的菜都给我免去。”阳书记说:“永安乡家家血浆鸭都炒得好,只是小环境没有酒店里客气,委屈领导就不好意思了。”卫乡长也说:“乡里酒店也会炒血浆鸭,乔秘书长别太廉政,还是上酒店去吧。”乔不群说:“酒店平时经常去的,农家饭倒不容易吃到,平时想这么廉政一回,还廉政不上呢。”

乔不群坚持,几位当然只得服从。阳书记他们经过认真商量,一致认为乡妇联主任娘家的血浆鸭做得最好。县政府办阳主任说:“妇联主任娘家的血浆鸭确实不错,我来乡里落实三通项目时吃过。我还知道有一家人,做的血浆鸭也很好吃。”阳书记说:“还有谁家?”阳主任说:“村西头的吴木匠家,他老娘炒的血浆鸭,在永安乡不是数一,也是数二。”

几个人就去了吴木匠家。阳主任给乡里办过实事,吴木匠自然很客气,招呼大家进屋坐定,叫妻子在家准备仔姜大蒜和红辣椒等佐料,自己下田去捉鸭子。鸭子捉回来,吴妻已将一应佐料备好装在一只海碗里。吴木匠一刀往鸭脖上锯下去,将喷涌的鲜红鸭血淋进碗里的佐料上。吴妻用筷子在碗里调和着,直到鸭血淋完,才将碗端走。

阳主任一旁给乔不群解释起来:“乔秘书长虽是咱桃宁人,可您老家那边不太兴吃血浆鸭,永安乡这一带的血浆鸭还真有些特色。血浆鸭血浆鸭,首先当然在于鸭血的质量。最好是刚从水田里捉回来的鸭子,鸭血鲜活,容易浆住仔姜辣椒。”吴木匠说:“正是这样,如果鸭子在笼子里关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再杀,鸭血真没这么好。”阳书记说:“阳主任下次再弄个项目下来,你就可经常到乡里来吃血浆鸭了。”阳主任说:“没弄项目下来,就吃不着你们的血浆鸭了?”阳书记说:“没有项目,你轻易不会下来一次,就是到县里去请,也难得请动你。”

说着话,吴木匠已给鸭子褪完毛,又细细剁好,说:“血浆鸭炒起来简单,最重要的是火候得掌握好,这方面还是老娘行。”进屋去请老娘来掌厨。吴大娘已八十多了,却身体硬朗,眼不花,耳不聋,麻利得很。鸭肉炒到将熟不熟之时,才将浆了血的姜蒜辣椒倒进锅里。炒到血浆将鸭肉完全浆住,再搁进小半碗甜酒,炒匀即可出锅。

血浆鸭上桌后,大家趁热大快朵颐来。乔不群在桃宁其他地方吃过血浆鸭,还真没这么可口的。吴大娘牙齿不利了,只能拣些姜蒜辣椒送饭,可客人们吃得欢,她心里高兴,说:“现在吃只血浆鸭已不算回事,过去家里养的鸭子,要拿去卖钱给孩子上学,家里难得吃上一回。过年过节打餐牙祭,也舍不得放开喉咙吃,一碗血浆鸭要吃上三顿。”乔不群说:“那是家里孩子们懂事,否则哪有三顿吃,还不一上桌就抢个精光?”吴木匠笑道:“也不是孩子懂不懂事的问题,主要是三顿有三顿的吃法。”

乔不群觉得新鲜,问道:“怎么个吃法?”吴木匠说:“第一顿只吃鸭肉,浆血姜蒜辣椒什么的都留下,下顿伴炒新鲜豆腐,却仍只吃豆腐,再次留下浆血姜蒜辣椒,好第三顿热来吃。这样每顿都能吃出不同花样和滋味,倒也挺能解馋的。现在条件好了,当然不会有人还这么吃血浆鸭,只是再也吃不出过去的特殊口味来了。”

这还真有点意思。乔不群说:“今天的血浆鸭也分三顿吃吧?”阳县长说:“还怎么分三顿?碗里的姜蒜辣椒都快吃光了。”大家就笑,说:“还不是吴大娘的血浆鸭炒得太好,我们都成了刚从牢里出来的饿鬼。”

放下筷子,几位说下次再来吃吴大娘炒的血浆鸭,告辞出门。到得乡政府,乔不群和阳县长他们要走,乡里阳书记和卫乡长留不住,只好送他们上车。赶到县城,天已断黑,乔不群只得小住一晚,决定改日回市。

翌日早上,阳县长带着政府办和扶贫办两位阳主任,到宾馆来陪乔不群吃早餐,请他去离县城不远的几处风景点转转。乔不群说:“下次再来转吧。昨天省政府经研中心有位处长到了市里,中午要赶回去陪餐。”

阳县长不好强留,只得送客出门。上车前,乔不群又对三位说:“桃宁,尤其是永安的三通工程搞得很成功,老百姓真正得到了实惠,去省里汇报桃林三通工程情况时,我会重点汇报桃宁的。有关领导若感兴趣,说不定也会下来,你们先弄个专题材料吧,有备无患,以免到时手忙脚乱。接待也尽量简单点,最好像昨天一样,让吴大娘炒只血浆鸭就够了。”

回到市里,乔不群没上政府,直接赶往宾馆,去看望省政府经研中心的客人。小左要去洗车,乔不群说:“洗完车你回家休息去,要用车再打你电话。”小左巴不得,说:“我开着手机的,领导随叫随到。”

省政府经研中心的处长是来征订刊物的。这种刊物谁也不会看,不过是变着法子到下面来收钱,好拿提成,发福利。可再怎么,也是省政府下面的刊物,乔不群答应多少给征订些。接待方面也就用不着太热情,吃完中餐,找个借口回了政府。也不叫小左的车,宾馆离政府不是很远,走着回去才十几分钟,还可促进消化。

经过一处繁华街口,只见几位十来岁的小孩跪在地上,正向人乞讨。前几天还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说如今沿街乞讨者,不少都是假乞丐,提醒市民多加防范,以免上当。还有文章呼吁,要大力清除假乞丐,整顿市容市貌。乔不群也知道不少人把乞讨当职业,甚至有人通过操纵行乞者,聚敛钱财。不过提醒市民防范,好像大可不必,也有失仁慈。流落街头,伸出双手,尊严扫地,已成为事实上的乞丐,再分真假,也就毫无意义。何况乞丐真假,也是没有统一标准的。至于为整顿市容市貌,清除乞丐,就更没道理了。没有法律不准人做乞丐,也没有法律规定乞丐只能在穷乡僻壤或荒郊野岭行乞,乞丐进入街区,是他们的自由。乞丐也是人,社会无力养活这群特殊人群,他们屈辱自己,靠乞讨勉强存活下去,这样的权利还是应该得到保障的。

这么想着,乔不群在身上掏起来。都是些五十元以上的票子,还是那天晚上跟永安乡阳书记他们打麻将赢的。找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摸出两张五元的钞票,顺手放进身旁两位小男孩的碗里。碗里都是些角票和元票,忽然有了五元的票子,两位男孩眼睛鼓得老大,瞧瞧票子,又瞧瞧已走开的乔不群,好像不太相信这是事实。

望得见政府大楼了,只见路旁围着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乔不群走上前去,原来又是一位乞丐。这是一位老年妇女,身体单薄,白发苍苍,眼里目光执着而哀怨。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她来自北方农村,儿子在外打工,几年音讯全无,她思儿心切,千里寻子,路费用光,只好求助于路人。

围观者议论起来,有的人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老女人不是寻找儿子,哪会跑到南方来受贱?掏出钱来,投进她身前的竹筒里。另有人说肯定是编的故事,骗子的本事就是编故事,编故事写到牌子上骗钱的人太多了,于是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乔不群却感觉老女人牌子上所写是真事,并非编的故事。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一时又弄不太明白。也许是她那执着而哀怨的目光,让人心生同情。乔不群又去身上掏起钱来。这回却怎么也找不到五元以下的票子了,连十元二十元的都没有。就给五十元吧,又怕周围的人视你为神经,甚至怀疑你假仁假义,拿假钞骗人。

犹豫着,乔不群退出去,默默走开了。

也不知怎么的,好几天过去了,眼前仍不时会浮现起老女人那执着而哀怨的目光。乔不群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犹豫不决,没在老女人竹筒里留张票子。五十元或一百元,对于一个政府官员来说,什么都不算,可对于一个千里寻儿的流浪老女人,多少有些用处。

此后数日里,乔不群有空就会上街走走,希望能碰着那个老女人,给她点钱,弥补一下心头的后悔和愧疚。可再也没见着老女人的影子。乔不群有些失落,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只得悻悻回了办公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要暗暗讥笑自己,你也太书呆子气了,世上乞丐那么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乞丐,与你无亲无故的,你这么萦绕在心,老也放不下,不是太搞笑了么?

正在发痴,栾喜民秘书小段推门进来,说栾市长有请。乔不群说声知道了,从抽屉里掏出本红壳记事本,又伸手去笔筒里拿笔。笔筒里笔倒不少,却没有一支来水。偏偏小段仍站着没动,像等着要给你带路似的。乔不群心想自己再糊涂,栾办在哪里还找得到,要小段先走。小段不仅没走,相反上前一步,掏出一张十元钞票,要求换零。乔不群说:“你要零钱干什么?”小段说:“今天三十一号,明天栾市长该交党费了。”

原来小段要给栾喜民兑换交纳党费的零钱。栾喜民党费交纳方式与人家不同,人家都是统一按工资比例交纳,工资涨党费跟着涨,工资不变党费也保持不变,他则根据党龄来交党费。党龄的计算方法也独特,不以年计,而以月计,多一月党龄增加一元党费。这么一路递增,他三十来年的党龄,党费已交到三百多元一月。栾喜民的理解是这样的,多一个月党龄,多受党一个月的教育,自己的思想觉悟也多一份提高,每月多交纳一元党费是非常必要和完全应该的。交费日子也有讲究,必须在每月第一天,说明交党费是他的头等大事。碰上周末或外出,最晚也不能超过三号。若是出差在外,估计月初赶不回来,就提前把党费交上。栾喜民说身为共产党员,政治生命远胜于自己的自然生命,不按时交党费,就是对自己政治生命的极大漠视,自己的自然生命也失去了意义。这份自觉是从入党的第一天开始养成的。栾喜民是在部队入的党,由于思想觉悟高,发明了这种特殊的以月算党龄和交纳党费的特殊办法,部队把他当作先进典型,隆重推荐给广大官兵,一时成为大家学习的楷模。不到一年就转了干,三年内连升数级,从普通士兵一跃而为营长,随后一路进步,转业时已到副师级高位。级别高年纪却并不大,到地方后又得到重用,很快从副师级干部做到副市长,又从副市长做到市长。地位变了,权力大了,本色却永远不变,仍坚持以月计党龄,每月增一元党费,月初准时交纳。只是如今大额钞票多,打麻将都是十元二十元一炮,每次栾喜民想凑齐党费尾数,还确有些难度。又身为一市之长,根本没时间和精力收集零钱,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历史地落到了秘书小段身上。

刚好乔不群身上还有些零钱。自那次遭遇女乞丐,身上拿不出小额票子,弄得愧疚难当,乔不群出门时总要从保姆手上要几张元票放在袋子里,偶尔走在街头,见着可怜的乞丐,顺手搁上一两张。今天没找着女乞丐,也没碰上别的乞丐,零钱还在身上,正好掏出来给小段。小段兴奋得不得了,要将手里的十元票子塞给乔不群,乔不群说:“算了吧,我那又不足十元,怎好占你便宜?”小段说:“那谢谢乔秘书长了!过后我再还您。凑足栾市长党费,我就完成了个大任务。”

望着小段颠着步子走开,乔不群自惭形秽起来,暗骂自己太没出息,天天想着街头的乞丐,也不学学人家栾市长,多有觉悟和境界。

这么自我反省着,乔不群终于找着一支来水的水笔,往记事本里一夹,出门去见栾喜民。来到栾办外间,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小段不在,里间的门紧闭着,似有人在说话,细听像是余碧莲的声音。乔不群只好退出外间,回了自己办公室。

这段时间,余碧莲好像往栾办跑得格外勤快。开始乔不群也不怎么在意,是政府里几个快退休的女处长凑一起咬耳朵,乔不群偶尔从旁边经过,听她们论及余碧莲,才意识到这女人近来还真的比较活跃。后又有人泄露,栾喜民大概是不太节制,那方面的能力越来越不行,又恰好被余碧莲知道了,她于是趁下县里出差的机会,从一位民间草药师那里弄到一味偏方,隆重推荐给栾喜民,说绝对管用,不管用撤她的职都没意见。开始栾喜民还不太相信,经不起余碧莲再三恳求,才答应试试。听说还真试出些名堂,效果挺不错的。栾喜民很开心,余碧莲也洋洋得意,往栾办走动得越发频繁起来。另据小道消息说,栾喜民还跟余碧莲开玩笑,说她在政府办做副主任,实在是酒坛子当夜壶,大材小用,应该去街上租个门面,专门卖男科药,让男人们大展雄风。余碧莲说她没有经济头脑,还是在官场里混为好,栾市长若看得起,就让她做个卫生局长什么的,将桃林男科事业搞上去。

不知这些说法的真实成分有多大。也许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对,凡事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不过至少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余碧莲脸上气色已不同以往,连走路都带着舞步,腰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这让乔不群想起媒体公布的美女标准:俄国皮肤巴西腰,印度鼻子香港脚,余碧莲正好反过来:巴西皮肤俄国腰,香港鼻子印度脚。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余碧莲的裙摆自门外飘忽而过。乔不群才又出门,去了栾办。栾喜民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问文化节招标会准备得怎么样了。乔不群简要汇报了几句,栾喜民比较满意,对乔不群的工作做了充分肯定。还说惟楚文化公司实力不错,他和甫书记比较倾向于他们,估计他们中标没问题。不过还要继续加大宣传力度,让尽量多的公司参与进来,这样的招标才更有说服力,以免有人背后说闲话,好像我们是看辛芳菲老同事的面子,才让惟楚公司中标的。

乔不群一一记下栾喜民的指示精神,表示一定照办。又跑到何德志那里,跟他通过气,这才召集临时招标办的人开会,商量如何把领导意图落到实处。余碧莲是临时招标办副主任,也到了场,乔不群刚说完会议主题,她就噼里啪啦说开了。自从栾喜民送过草药偏方后,余碧莲便变得越来越神气,有表现的机会,绝不轻易放过。尤其是开会,不发表几句高见,仿佛人家就会忘记她的存在似的。过去开会她难得开口,就是说什么,也没人当回事。现在不同了,谁也不敢小瞧她,哪怕不同意她的意见,也会哼哼哈哈,打几句和声。连乔不群也不怎么敢得罪她了。你是秘书长,也算是她的领导,可她给你的领导送过中药偏方,你送过什么?你当然要考虑考虑她的分量。

这天的会议,余碧莲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无非一个意思,就是利用各大媒体和政府网络,对文化节招标活动进行广泛宣传。这个意见说了等于没说,却显得非常正确。如今搞什么宣传,谁又离得开媒体和网络?大家都说按余副主任说的办,不会有错。乔不群也表了态,指定专人去跟媒体衔接,同时把有关招标信息挂到桃林政府网站上去。接着又商量了一些宣传口径和具体操作办法,才散了会。

自己的高见被认可,余碧莲觉得很有成就感,心情无比舒畅。一舒一畅,思维便更加活跃,想象力丰富起来。想起栾喜民夫人最近做了计委下面的投资公司经理,成天在外应酬,栾喜民回到家里,连杯热茶都喝不上,余碧莲就琢磨着怎么给领导解决这个难题。恨不得亲自出马到栾家去做回保姆,给领导送送温暖。可这又太不现实,你是政府办副主任,政府工作怎么离得开你?何况你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百无一用,领导也不稀罕。

念到保姆,余碧莲想起郊区一位亲戚,每次进城都请求给她女儿找个工作,待遇低点没关系,只要有吃有住,养得活自己就行。余碧莲见过那亲戚的女儿,尽管没什么文化,长得还算水灵,若给栾喜民做保姆,肯定合适。跑去请示栾喜民,他开始不同意,说:“儿女们独的独立,上的上大学去了,我和老李又整天东忙西碌,饭也在外吃得多,除晚上回去睡觉,一天没在家里待几分钟,请个保姆干啥?”余碧莲说:“正是你和李经理难得在家里待,更要有个人守家,擦擦地板,洗洗衣服,烧烧开水,替你们料理料理,你们下班进门,也不至于冷冷清清的,说话和使唤的人都没有。我会给您找个勤快老实的乡下姑娘,也不要多高工资,每月打发几个零花钱就行了。”

栾喜民动了心,回去跟夫人李瑞瑜商量。李瑞瑜想都没想,随口道:“儿女小的时候家里都没请过保姆,现在他们已不在身边,没什么家务,请个保姆放家里吃闲饭?”栾喜民说:“那时不兴请保姆,条件也不允许,当然只好靠自己一双手。现在条件好了,请个保姆,也不是要做好多家务,主要看看屋子,给家里增加点人气。咱们整天在外奔波,回到家里,有个说话递水的人也好嘛。”

好说歹说,李瑞瑜才勉强松了口。又提出要求,保姆年纪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长得不能太漂亮,也不能太丑。栾喜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还怕我打保姆主意不成?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你以为还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龄?”李瑞瑜笑道:“男人几个不是花花肠子?八十岁还色胆包天呢。”栾喜民也笑道:“八十岁色胆再怎么包天,也只能望色兴叹。甫迪声有次就开过玩笑,说年轻时缺底气,有色心没色胆;人到中年要忙事业,有色胆没色心;如今人已老,什么都不缺,有色心又有色胆,可色没有了。”

李瑞瑜乐了,说:“你和甫迪声不还是正当年么?叹什么老?”栾喜民说:“别人我搞不清,反正我是老不中用了。尤其是那方面,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就不行了。”李瑞瑜说:“你不是在服谁给你的偏方草药么?也该见点效了吧?”栾喜民说:“那是闹着玩儿的。岁月不饶人,哪是药物管得了事的?”李瑞瑜说:“管不了事还好些,免得你在外拈花惹草犯错误,影响政府形象。何况我也过了更年期,已没这方面的要求了。”

李瑞瑜松了口,栾喜民便给余碧莲打电话,要她带亲戚女儿来见见面。余碧莲当即通知郊外亲戚,要他快将女儿送到城里来。亲戚女儿叫刘爱菊,也是女大十八变,几时没见,越发漂亮水灵了。送刘爱菊去常委楼栾喜民家路上,余碧莲教育她:“那可是堂堂市长人家,你得多长点心眼。市长你懂吗?就是桃林市的头头,凡桃林人都得听他这个头头的。你不也是桃林人吗?也得听他的,他说干啥你就干啥,什么条件也不要提。”刘爱菊认真地点点头,说:“我记住了,我是桃林人,桃林市长要我干啥就干啥。”余碧莲说:“这就对了。你只要好好干,干得人家满意了,顺便给你在城里安排个正式工作,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亲戚哟。”

见刘爱菊长相不错,眼睛清澈得像泉水,栾喜民非常满意。当场问了几个小问题,刘爱菊都一一做了回答。又问她能干些什么,刘爱菊说:“搞卫生,洗衣服,我都能干,反正市长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栾喜民哈哈大笑起来,算是验收合格。

李瑞瑜却觉得刘爱菊太年轻太漂亮了点,心里不怎么情愿,担心惹出什么麻烦。又想栾喜民已没那方面能力,自己更年期之前他就是那个熊样,现在年纪越来越大,牛鼻子里的蚂蝗一样,老虎钳都夹不出来,莫非还能有什么作为不成?也就咬咬牙,留下了刘爱菊。

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手脚勤快,刘爱菊将栾家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卫生搞得干干净净,栾喜民的草药也熬得很用心很是有火候。尤其是李瑞瑜出国考虑项目那段时间,家里少了一个人,刘爱菊做起家务来更是应付裕如,好玩儿一样。栾喜民就找出儿女们过去念过的书,建议她有空学点文化知识,别耽误了美好青春。刘爱菊想起余碧莲的话,也许以后栾市长真会给自己找工作,学习积极性非常高。有什么不懂,去请教栾喜民,他总是诲人不倦,教得很有耐心,把刘爱菊当成自己的关门弟子。

家里有个关门弟子,栾喜民回家的脚步比以往坚定多了。能不在外应酬就不在外应酬,尽量多在家里待。常委楼在市委那边,政府这边少有人知道栾喜民家里还有个关门弟子,奇怪李瑞瑜出国在外,又没人催促,栾喜民怎么往家里跑得那么勤。只有余碧莲心中有数,半真半假问栾喜民:“草药效果怎么样?”栾喜民说:“还可以吧,近段时间效果比较明显。”余碧莲笑道:“那草药医生曾说过,再好的药,没有对味的药引子,也是出不了效果的。您可得好好感谢我,给您抓了一味这么好的药引子。”

栾喜民会心一笑,说:“肯定会感谢你的。”当即透露给余碧莲一个消息,卫生局长出了点麻烦,纪检部门正准备去查他。余碧莲明白栾喜民的意思,只盼着纪检部门早点进入卫生局,尽快把局长查下去。

关于余碧莲给栾喜民抓药引子的说法,不知怎么的,慢慢竟传了出去,政府办的人见了面,免不了满脸诡异,神秘兮兮问对方抓了药引子没有。若是年轻人,便笑说改革开放了,药引子好抓,发廊宾馆里到处都是。若是年纪大的,则叹说药引子只对年轻人有用,年纪一大,再好的药引子也会失效。有人不同意,悄说栾市长年纪也不算轻了嘛,药引子在他那里那么起效,别人肯定也有用。

这天盛少山几个正鬼鬼祟祟,在秘书长室小声讨论着药引子,小段带着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大家就噤口不声了。尽管小段只是栾喜民秘书,不是栾喜民本人,这话让他听去到底不怎么好。其实小段也明白大家在说什么,这是近段政府大楼里的兴奋点,比什么两立工程和文化节之类更能提神,他不可能一无所闻。可他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客气地跟各位笑笑,将年轻人介绍给乔不群。盛少山几个不好懒着不动,出了秘书长室。

年轻人是北京华夏文化公司的,说是见了网上桃林市文化节活动招标相关信息,特意做了方案,准备过来竞标。乔不群粗粗浏览一下他们的投标方案,表示热烈欢迎,请他们到时过来参加投标就是。

对这个华夏文化公司,乔不群并不怎么在意。招标会不过走走过场,多几家公司,无非图个热闹,以显得像那么回事。不想华夏公司觉得这个文化节活动有利可图,不惜花大本钱,上下活动起来。他们的方案也确有一定的操作性,过去又曾给好几个地方搞过类似活动,影响还算大。特别是跟北京演艺界熟悉,有过多次合作,颇有把握把桃林看中的大牌名星请过来。这样甫迪声和栾喜民就有些动心了,答应考虑他们。

若不是华夏公司跑到家里来攻关,从他们口里了解到情况有变,乔不群还蒙在鼓里。只得赶紧给辛芳菲打电话,看她还有没有法子挽回局面。辛芳菲非常着急,也没有什么好对策,只有去找秦淮河。秦淮河记者一个,手无寸权,桃林方面哪会买他的帐?好在他跟侯副书记秘书杨国泰有些交情,只好把他请出来,求他给甫迪声打个电话。杨国泰说这个电话还不怎么好打,打了也不见得管用,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后来还是乔不群想起永安乡来,那可是侯副书记外婆的娘家,否则当初袁明清也不会授意上永安乡三通工程。若通过袁明清把侯副书记请到桃林来,一起到永安乡去走走,杨国泰再趁机在甫迪声面前提句惟楚公司,事情不就好办了?

辛芳菲和秦淮河也觉得,这是目前唯一还算可行的办法。乔不群于是赶到省城,去给袁明清汇报桃林三通工作。重点汇报了永安乡情况,强烈请求他下去检查验收。袁明清也有这个意思,说给侯副书记请示一下,最好请他老人家下去调研调研。侯副书记听说外婆娘家永安乡三通工程搞得不错,没打什么折扣,答应去看看。

袁明清和侯副书记有意下桃林去,乔不群心里就踏实了。赶往宾馆,正准备去退房,见何德志的小车停在坪里,心想领导驾到,自己身为秘书长,不去见见,也有些不像话,忙打通何德志秘书手机,问清房号,上去见了一面。

何德志是受南方大学邀请,回校参加一个叫做南方经贸论坛的活动。估计经贸论坛云云,只是个漂亮幌子,无非找个由头,把与学校有些瓜葛的权贵和有钱人请回来,培养感情,加强联络,以为我所用。何德志在南方大学进修过几天,如今做上常务副市长,也算是学校的骄傲和胜利成果了。如今的大学最爱挂在嘴上的,就是从学校出去的学生中有多少人做了大官,如果没有几个厅级部级,学校是很没面子的,简直就像八十岁老太太偷汉子,还怀了个葡萄胎。

见过何德志出来,又在电梯口碰上盛少山,还带着女儿盛琦琦。盛少山没想到会碰上乔不群,思想准备不足,说话都有些结巴:“乔乔乔秘,是您老人家?”还扯过盛琦琦,要他喊乔叔叔。乔不群点点头,问盛少山:“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盛少山支支吾吾道:“来看个老熟人。”乔不群心里清楚,他肯定是来会何德志的,只是不知他干嘛还带上盛琦琦。却也不多问,进了电梯。

乔不群没猜错,盛少山确是带盛琦琦来见何德志的。何德志早认识盛琦琦,却没想到几时不见,姑娘家已出落得水蜜桃一般,越发逗爱了。两道目光锐利如刀,往盛琦琦高耸挺拔的胸脯划去,恨不得几下划开外面的衣服。

见何德志双眼紧盯盛琦琦不放,盛少山心下得意,觉得自己女儿挺有吸引力,给领导介绍说:“这几天在省城出差,听说何市长到南方大学来参加经贸论坛,顺便带琦琦来拜访您。您是南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琦琦正在南方大学读大三,你们可是正宗的校友哟。”

何德志刀子般的目光还停在盛琦琦身上不肯挪开,说:“能在这里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师妹,我做师兄的好不开心。”盛少山转身去催盛琦琦:“还不快叫师兄?师兄回到母校,你这个师妹可得多关照关照。”

盛琦琦躲避着何德志的刀子,哪还敢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盛少山批评她没见过世面,师兄面前也这么忸忸怩怩的。何德志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拿过桌上香蕉,剥去皮,捞住盛琦琦小手,塞进她掌心,一边说道:“我虽在政府待了多年,却没跟小师妹见过几回面,以后多接触接触,熟悉了就随便了。”盛少山忙附和:“对对对,以后多接触接触。”

盛情难却,盛琦琦低头咬口香蕉。何德志又笑起来,对盛少山说:“少山啦,我年纪比你还大,今天做了你女儿琦琦的师兄,咱们之间的关系就不清不楚了。往轻里说是你占我便宜,往重里说这可是乱伦哟。”盛少山有些紧张,说:“我可没没没这个想法,占占占您领导的便宜。”何德志大度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也很好嘛,我又年轻了一辈。”盛少山赶紧说:“当领导的,总是越活越年轻。”

从何德志那里出来,盛少山问盛琦琦:“你这个师兄还好打交道吧?”盛琦琦说:“交道是好打交道,只是他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有些吓人。”盛少山说:“身为领导,没有锐利的目光,又怎么正确看待工作问题呢?”又反复交代,师兄在校期间,一定要陪好他。

见盛琦琦有些不乐意,盛少山又说:“你也要为你爸想想,你爸就是没有靠山,这个年纪才勉强混了个副局,如果再不抓紧点,这辈子就算完了。爸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吧?何德志是你师兄,你有机会跟他接触,你为什么不在他和你爸之间搭根金线,让你爸能走近他,在有生之年稍稍有些作为呢?再说你已进入大三,两年后就要走向社会,跟何德志多打交道,到时他调动自己的资源,给你找个好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这道理盛琦琦不可能不懂。尽管她心里一千个不甘愿,何德志在南方大学那几天,还是主动接近他,陪他吃饭喝茶,散步聊天,还跟他在公园里的小船上尽情玩了一个下午。究竟是有文化有品位的漂亮女大学生,盛琦琦身上那青春美少女特有的魔力一下子就征服了何德志,弄得他神不守舍起来。若不是得知省委侯副书记要到桃林去,不想错过与领导直接接触的机会,肯定还会继续待在省城,不把盛琦琦弄到床上,决不放手。

何德志赶回桃林的第二天,侯副书记就带着袁明清和杨国泰,还有秦淮河等媒体记者,轻车简从,直奔桃林。栾喜民何德志等市委常委领导在甫迪声率领下,上边界迎住侯副书记一行,浩浩荡荡开往桃林市区。

在桃林宾馆安顿下来后,侯副书记反复给甫迪声交待,这次没有硬任务,主要是下来调研的,准备了解些新情况,发现些新问题,研究些解决问题的新方法,有时间还可考虑到县乡走走。市里工作忙,最多跟市委和政府主要领导见见面,其他同志就不接触了,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侯副书记能从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深入基层调研,让甫迪声深受教育,真诚表示今后要多向侯副书记学习,努力改变过去老浮在上面,很少深入下去的官僚主义作风。

从侯副书记房间出来,甫迪声又跑去会袁明清。刚好秦淮河也在,三人都是过去桃林政府的同事,自然相见甚欢的样子。当初袁明清在桃林弄得灰头土脸,连副市长都没做上,跟甫迪声不无关系,可都是久经官场之人,不会把旧怨挂在脸上,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过似的。说话也随便,不必要的客套一概省掉。袁明清说:“估计侯书记已跟甫书记通过气,这次他的主要意思是下来调研,另外还想到基层去走走。他在政府那边管的是三农水电交通方面的工作,全省三通工程就是在他亲自过问下才搞起来的。过省委那边去后,仍放不下过去的工作,趁这次下来调研,准备实地看看三通项目,跟基层的同志和农民朋友见见面。”甫迪声说:“侯书记真是抓大不放小,下面的三通项目都念念在心。”袁明清说:“侯书记常说他是农村长大的,对劳动人民感情至深。”

论及桃林政府的人和事,自然绕不开乔不群。袁明清和秦淮河跟乔不群是什么关系,甫迪声很清楚,也就尽拣好听的说:“不群同志是个人才,文化高,有悟性,工作富于开创性。”袁明清说:“师高弟子强嘛,有甫书记这样的师傅训导,乔不群再差也有几成。”秦淮河也说:“乔不群可是甫书记一手栽培起来的,不然他哪会这么快就从处长到办纪检组长,再到副主任,现在又做上秘书长,坐直升飞机似的?”说得甫迪声和袁明清都笑了。

甫迪声离开后不久,乔不群走了进来。袁明清说:“不群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乔不群说:“工作倒不辛苦,主要是想念袁厅长,为伊消得人憔悴。”袁明清说:“想念得那么厉害吗?你又没跟我谈恋爱。”乔不群笑道:“跟恋爱差不多。”秦淮河接话说:“还别说,上下级关系跟恋爱关系还真差不多,只要感情好,自然会彼此想念。如果下级不想念上级了,上级也不想念下级了,不用说感情问题肯定出了什么危机。”

没说上几句,袁明清被杨国泰叫走,说是侯副书记找他。秦淮河便跟乔不群商量,怎么做做杨国泰的文章,好让他在甫迪声那里替辛芳菲说硬话。乔不群问这文章怎么做?秦淮河说人家天天在领导身边待着,也挺累人的,就请他出去放松放松。

乔不群于是找个空档,将杨国泰和秦淮河请上小左的蓝鸟,出了宾馆。送三位到酒店后,小左编个借口走了,说过会儿再来接领导。小左是个聪明人,领导小范围出来,得搞点花样,自己在旁边,难免碍眼。

要放松,当然得有点特色。特色特色,自然少不了特别漂亮的女色,乔不群让服务员召来两位漂亮小姐,秦杨一人一个。秦淮河很有意见,说:“三个男人,两个小姐怎么够?”杨国泰也说:“你有我有大家有,把乔老板晾在一边,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乔不群说:“我要搞后勤保障工作,叫个小姐不是浪费么?”秦淮河说:“一个千多万人口的桃林市,家大业大,这点浪费算什么?”

乔不群只好又叫了位小姐。

围桌坐好,乔不群问三位小姐贵姓。一说姓葛,一说姓艾,一说姓梅。秦淮河笑道:“哥爱美,不对吧?应该是哥爱妹。”问是什么地方的人,葛小姐说是双峰坳的,艾小姐说是夹皮沟的,梅小姐说是水帘洞的。说得三位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可都是些好地方,人生在世,谁不想着爬双峰坳,穿夹皮沟,进水帘洞?经常有这种好地方可去,也够爽的了。

介绍完毕,端杯开喝。开始三位小姐还比较规矩,喝酒就喝酒,吃菜就吃菜。几杯下肚,兴头上来,便不老实了,一个个往男人怀里蹭。杨国泰看来是常在欢场行走的老手,揽过身边的葛小姐,喝起交杯酒来。葛小姐更大方,还要喝高山流水。杨国泰说:“怎么个高山流水法?”葛小姐挺着低领丰胸,将杯子插进乳沟之间,说这不就是高山流水吗?几位都赞同,说还真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杨国泰不会辜负这好山好水,也不动手,只伸长嘴巴,咬住杯子,然后头一仰,将酒喝进嘴里。桌上人鼓起掌来,说杨处长功夫了得。

酒干后杯子仍在杨国泰嘴上,他又头一低,将杯子插回葛小姐乳沟里。还顺便在上面啄一口,逗得大家都笑。杨国泰说:“你们笑什么笑?刚才不小心,让酒流进了山谷,我把它喝回来,免得浪费嘛。”几个人赞扬杨国泰,不愧领导身边的人,珍惜粮食酿成的酒。杨国泰说:“勤俭节约,反对浪费,是革命老传统,我们可得处处身体力行啰。”

见葛小姐表现这么突出,艾小姐也不甘示弱,要敬秦淮河。秦淮河说:“我俩免了吧,我酒量不行。”艾小姐说:“我看你挺行的。”秦淮河说:“我们初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挺行?”艾小姐说:“这很简单,你只要一挺就行。”秦淮河说:“我正是不行,才挺不起来。”艾小姐说:“你骗不了我,我对男人还是有研究的。”秦淮河说:“那你快把研究成果贡献出来。”艾小姐说:“这男人呐,高不高雅,看背面就知道;和不和善,看正面就知道;智不智慧,看上面就知道;挺不挺,行不行,看下面就知道。”大家表扬艾小姐研究得很有深度,这样的研究成果完全应该评个科技进步成果奖。

也许是乔不群不够主动,他旁边的梅小姐不好太放肆,有些拘束。又觉得这么下去,冷落了乔不群,试着跟他碰碰杯,一口干掉,说先干为敬。乔不群抿一小口,便将酒杯放下,说待会儿还要签单,不能多喝。梅小姐将杯子塞进乔不群手里,委屈道:“咱们第一次喝酒,哥哥这么不给面子,小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乔不群只好又喝了一小口。梅小姐还是不放手,抓过杯子,说:“你到底干不干?”要往他嘴里喂。乔不群躲着酒杯,说:“你到底要我干(阴平),还是要我干(去声)?”梅小姐说:“只要干了酒,你想干就干。”杨国泰笑道:“乔哥哥的工作力度比我们大多了,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给你洪水你就泛滥,给你青春你就浪漫,给你鸡窝你就下蛋,给你官位你就多占,给你妹妹你就乱干。”乔不群说:“你们误会了,我可不是随便的人。”秦淮河说:“这位哥哥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梅小姐笑道:“原来哥哥不是人,是狼。”

闹了一阵,暂告一段落,大家停酒喝茶。这才发现杯里是普通碎茶,乔不群叫服务员泡壶新鲜绿茶来。泡茶得等一会儿,各位先抽烟。三位小姐也伸手要烟抽,乔不群便一人给了一支。葛小姐瞧瞧烟牌子,说:“还是跟你们这样的领导吃饭好,有这么高级的大中华抽。”杨国泰说:“莫非抽大中华就是领导?”葛小姐说:“抽好烟的男人都是有来头的,烟是男人的名片,什么男人抽什么烟。”

这个说法有道理,大家要葛小姐谈谈男人的烟名片。葛小姐说:“抽的大熊猫,待的位置高;抽的大中华,正在往上爬;抽的红塔山,小车上下班;抽的芙蓉王,吃喝嫖赌日夜忙;抽的精白沙,白吃白喝还白拿。”说得三个男人点头频频,说:“你不是烟贩子吧?对烟民这么了解。”

艾小姐猛吸一口香烟,说:“我们不仅可从香烟牌子看出烟民身份,还可从抽烟方式看出烟民的能力和运气。”三个男人说:“说说看,你是怎么看能力和运气的?”艾小姐撅着嘴巴,很专业地往空中吐着烟圈,悠然道:“嘴巴来烟,业务拔尖;鼻孔来烟,提拔优先;嘴鼻来烟,位置靠边。”

各位相互瞧起来,倒看是怎么来烟的,还真的各有不同。秦淮河佩服艾小姐独具慧眼,说:“照艾小姐这么说,你的业务一定拔尖。”葛小姐插话说:“艾小姐的业务还用说?尤其到了床上,拔起尖来,才厉害呢。”

嬉笑着,服务员已泡好绿茶端上来。几位喝口茶,重又端杯喝酒,进入状态。不怎么吱声的梅小姐开口道:“其实烟有烟道,酒也有酒规,违背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几位愿闻高见。梅小姐说:“喝酒又喝茶,喝醉变狗爬;喝酒又抽烟,喝醉发酒癫;喝酒又喝水,白天碰见鬼;喝酒又吃菜,超级丑八怪;喝酒又吃饭,绝对傻瓜蛋;喝酒打电话,像个小王八;喝酒看信息,天天玩野鸡;喝酒看人来,莫想发大财;喝酒分彼此,一堆臭狗屎。”

大家笑说,这是什么臭规矩!继续碰杯喝酒,直至尽兴而止。签单时,乔不群有意多算三百,说是给三位小姐一人一百小费。三位小姐特别高兴,说哥哥真是大方,下次来消费别忘了他们。还递上名片,说随叫随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走出包厢,乔不群提出还搞点别的活动。杨国泰说出来这么久了,得赶快回去,不然老板有事,找不着人。小左的车已停在楼下,三人扔掉刚才小姐给的名片,上了蓝鸟。

回到宾馆,杨国泰要去陪侯副书记,乔不群上秦淮河房里坐了一阵,说:“待在宾馆里没事,到街上去逛逛吧。”两人复又下楼,也不坐车,径直迈出宾馆大门。边走边聊,不觉来到桃花河畔。信步走上桃花桥,低头下望,只见河水不深,一半河床裸露在外,像个瘦骨嶙峋的疲惫女人。水色发黑,水面漂着油污和杂七杂八的垃圾。河风起时,吹来一股股不可名状的臭气腥味,让人作呕。

秦淮河叹口气,说:“想起以前的桃花河,水量丰沛,水清如镜,哪像现在这么脏兮兮的,惨不忍睹?”乔不群说:“有什么办法呢?上游那么多城镇和厂矿,工业废水,生活垃圾,随意往河里排放,哪里还有河清海晏之日?”秦淮河说:“河未清,江又黄,本来只有一条黄河,曾几何时长江也姓了黄,全国各地的大小河流都成为黄河的干儿子。不群你可是政府秘书长,政府环保部门躲哪去了?是不是都吃排污费去了?”乔不群说:“也不能全怪环保部门,他们都归政府统一领导,政府要发展经济,要出政绩,环保还不只能让位给经济?”秦淮河说:“环保部门因此成了不抓老鼠的猫。”

两人感叹着,从桥上走下来,沿河缓行。没行多远,来到一堵青砖城墙下。墙根立着石碑,说城墙系明代建筑,属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往前十余米,有道城门,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见有人蜷缩于墙脚,乔不群稍加留意,竟是数天前见过的女乞丐。也许不是行乞的时候,女乞丐只顾打瞌睡,连几天前那写着字的牌子都没拿出来。这不正好了却未了之愿么?乔不群不再犹豫,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悄悄塞到女乞丐手里。女乞丐兀地惊醒过来,见手上多了张大钞,用哀怨的目光望乔不群一眼,咚咚咚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秦淮河好像也对乞丐有些感兴趣,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型相机,对着女乞丐卡了几个镜头。还蹲下身,问人家从何而来,在外行走多久了。女乞丐没吱声,从身后扯出一个牌子,递给秦淮河。秦淮河看完牌子上的字,又拍了照,也给了她十元钱。

离开女乞丐,秦淮河说:“女乞丐又不是小姐,出手就是一百,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打发乞丐的。”乔不群说:“这是两码事,小姐小费属于公款,我这可掏得自己腰包。”说了前次碰见女乞丐时的感受。秦淮河就笑乔不群:“心肠这么软,看你怎么在官场混。”

乔不群反问秦淮河:“怎么想起给女乞丐拍照了?是不是要拿回去放报上发表,好骗稿费?”秦淮河说:“这类照片哪骗得到稿费?”乔不群说:“那你拍乞丐干啥?”秦淮河说:“拍着好玩呗。不过日后资料多起来,也许会编本《乞丐实录》什么的。”乔不群说:“你做记者的,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不去录,倒录起乞丐来了。”秦淮河说:“如今媒体都是追星族,天天不追捧影视明星,就追捧政治明星,抑或财富明星。明星耀眼,却是天上之物,离地面到底太远。我一个平民记者,不能老是仰首观天,总得低头瞧瞧地面。乞丐在地面行走了千年万年,鲜有人在意,我追星之余,也该关注关注他们。再说吾等臭知识分子虽读过几句书,道貌岸然一个,其实没比乞丐高贵到哪里去,说穿了也得匍匐在地,乞食存活。旧时就有九儒十丐的说法,儒丐同类,记录乞丐等于给自己立传。”

此言甚谬,却也有趣。也只有这秦淮河,才会有这样的怪论和举止。不过他把知识分子与乞丐相提并论,也得乞食存活,与老家人讨吃的说法倒也不谋而合。 wis7eeavRKbhy7Yx2mk698zHz3MEWgBGRRPLtBYzlz0RJvNmP7pF+jtAGyIhYO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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