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沿着台阶走上石台，看到那两个人的模样，我们面面相觑。男子三十出头，穿着白色窄领宽袖长衫，相貌异常俊美——若不是有三绺胡须、长着喉结，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古装美女。

女人则苍老不堪，头发雪白，满脸褶皱，红色印花的及膝裙装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饰。两人的左右手紧紧相握，面色安详，像睡着的母子。

我想到洞口留字的“那个人”的历史记载——他常年带母亲出游，和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相似：“他们是母子？”

月饼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男子穿的是南北朝长衫，女人却是苗族或壮族的打扮，跟‘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朝代的。何况咱们刚把他的脑袋埋了，这里怎么可能又冒出一颗？”

我老脸一红，故意岔开话题：“苗、壮两族的蛊术确实厉害，能把尸体保存得这么完好，还能让他们变成‘猴头羊脸’。”

“我知道一种能操纵尸体的蛊术，和湘西赶尸术类似，”月饼摸着石台的缝隙，“但能让尸体异化形貌的尸蛊，我还真没见过。”

我脑子里突然有个模糊的概念，隐约觉得月饼说到了关键。可我一愣神的工夫，月饼已经扳着石台边缘，抠出了一个狭长的石匣。

“秘密也许就在这里面。”月饼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三点半了，咱们是出去研究，还是就地解决？”

月饼这句话又提醒了我，我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三点半了，咱们是……”

月饼还没说完，我终于想明白了，急忙数着铁蛹：“左右各六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羊脸、猴头、时间……你差不多两点进的洞，我是三点，你明白了吗？”

月饼微微一怔，捶了我一拳：“聪明！这你也能想到。”

我们扯掉包裹铁蛹的树须——其中有十个锈迹斑斑的铁人，扣着鬼脸面具，胸口镶着动物花纹的青铜牌；只有左边第五个和右边第四个铁蛹没有面具，相貌和石台上的男女有七八分相似，胸前凹陷的形状，正好和龙凤牌吻合。

月饼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我摇了摇头，感慨道：“古人的智慧实在太了不起了。”

我虽然不懂这个阵法，但大体能明白其中的原理：这些铁蛹对应的是十二生肖，每个时辰会转换一次形态。月饼大约下午两点进的洞，也就是未时，对应的生肖是羊；我三点左右进来，正是未时转为申时，对应生肖是猴。

那个男子，每个时辰会变成对应生肖的相貌，起身一次——有点像闹钟报时。

中国自尧、舜时代起，就使用天干十个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十二个符号（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配合的“干支纪年法”，比如甲子年、辛未年。

《唐书》里记载：“黠戛斯国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由此可见，以动物纪年的方法（即十二生肖），起源于古代西北部的游牧民族。最初的十二生肖里有凤凰，直到春秋时期传到中原地区，才把凤凰换成了鸡。

据说这是楚庄王的功劳。当时，在楚庄王的治理下，楚国国力日益强盛，周边小国纷纷臣服，还奉献美女、财物前来朝拜。巴国国君知道楚庄王仰慕中原文化，特地铸造了在中原兴起的十二生肖青铜像进贡。可楚庄王见到凤凰铜像排在第十位，却勃然大怒，把凤凰像推倒在地，当场命令巴国国君：七日内铸造别的动物代替凤凰，完不成就灭了巴国。

巴国国君不明所以，楚国国相孙叔敖偷偷告诉他：楚庄王自诩“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凤凰，怎会愿意和别的动物排在一起计算年份？

巴国国君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把凤凰像回炉熔化，铸成公鸡送回——这才避开了楚庄王的忌讳。可谁曾想，这只是楚庄王的借口，他最终还是派部队灭了巴国。不过，鸡代替凤凰成为十二生肖之一，倒是由此流传了下来。

由此还衍生出一句俗语：“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言归正传。

眼前，左五、右四的铁蛹，分别对应辰时和酉时——辰对应龙，酉对应鸡（凤）。龙凤牌既是他们的生肖象征，也是地位的象征。尸鳖烙上龙凤牌护尸，说明这两人生前或许是一对情侣，死后同穴，还以饲养的尸鳖为“化身”，希望在阴阳两世都能续姻缘。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也添了一层负罪感。有句老话叫“棒打鸳鸯”，我们今儿倒好，来了个“活拆尸鳖”。

不知不觉到了四点（申时），我和月饼有些紧张地盯着石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近距离看到俊美男尸坐起，脸上长出绒毛、鼻梁塌陷，渐渐变成猴子脸时，还是觉得很惊悚。

男子眼神温柔地望着女尸，几分钟后又躺倒，恢复了原本的相貌。

我有些怀疑：“月饼，他真的死了？”

“我倒希望他没死，”月饼把龙凤牌装进铁蛹胸前的凹槽，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两只尸鳖都被月饼打死了——想到没有尸鳖护尸，这两具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我更觉得愧疚。这次任务本就是寻找龙凤牌，可月饼把牌子归了原主，看来是要放弃“异徒行者”的身份了。

这几年出生入死，就剩最后一个任务就能触及终极真相，我多少有些遗憾。可转念一想：这对男女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苦难，才设计了这么个“阴阳同穴”的墓，我们本就不该拿走墓里的东西。

“月饼，这次你任性得漂亮！这些年过得太累，我早就不想干了。”

月饼满脸惊奇：“马上就到终极任务了，你倒先打退堂鼓了？”

我更纳闷了：“你丫都把牌子安回去了，这不就是放弃任务了吗？”

“刚夸你聪明，这会儿脑子里就剩糨糊了？”月饼扬了扬手里的石匣，“这才是咱们要找的东西，你再想想那段话。”

我琢磨着那段文字：“寻你千百度，一夜乱世烽火，十寸彩云南飞，侠气保山河。怎忘染指南红，龙凤同排渡缘可愿？”

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我才回过味儿来——我就说，照月饼的性格，怎么会随便放弃？最初，我们根据这段文字推出的含义是：去云南盛产南红（一种红玛瑙）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东西。

可谁曾想，这段不伦不类的三流古风句子，前四句竟是个藏头诗！

“寻”“一”“十”“侠”——连起来就是“寻一石匣”！

“去云南盛产南红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一个石匣！”

我郁闷地拍着额头：刚才真是白矫情了！ eGX2r0Mjyi7IjslBNNH8clKUn/cFJNWCl228pZ/ehrN/8XRxFIwcL+Kz/NPkcPB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