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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三郎，妾身再也不能为你舞那曲《霓裳羽衣》了。”
马嵬坡，深夜寒风拍打破旧窗棂，窗轴“咿呀”涩响，烛火忽明忽暗。空荡荡的老屋里，时而卷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旋风，裹着尘土直冲屋顶，绕着屋梁盘旋片刻，又乱蓬蓬地落下。
一身缟素、容貌艳丽的微胖女子，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纤纤玉指握着檀木香梳，缓慢梳理着乌黑的长发，眼神迷离地盯着悬挂在屋梁的白绫。
夜风吹入，白绫晃悠悠，宛如黑白无常手中的夺命索。女子长叹一声，木梳顺着长发滑落在地。
“三郎，我知你疼我、怜我、爱我，他们说我是‘乱国祸水’。”女子从怀中摸出一柄黄金剪刀，铰下一缕秀发，直勾勾地盯着白绫，美目中蕴着泪水，“难道，自古红颜，真真薄命？”
屋外的山野上，一位衣着华丽的老人，宛如一根即将燃熄的蜡烛，随着狂风摇晃着身体。一道闪电映亮他皱纹纵横的老脸，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浑浊的双目远望映在窗棂上的佳人倩影，长叹一声，两行老泪滚落：“开元盛世时，人人对我歌功颂德；安史之乱后，祸国荒淫的罪名全归于我。如今，朕保得住江山，保得住万千子民，却保不住……你……”
“皇上，江山社稷为重。不过是一介女子，死就死吧！她不死，军心不稳，民心不平。”老人身旁的肥胖官员，双目间或一轮，眼中寒意迸现。
“江山……江山……”老人胡须抖个不停，喃喃自语，忽地身形一晃，仰天长笑，“朕本是喜词爱曲的浪荡人，却阴差阳错当了一国之君。本以为能与玉环做对神仙眷属，琴瑟和鸣，百年终老，却为安抚天下人心，赐死心爱之人。谁，知我痛？”
“轰隆！”极远处，几道闪电撕裂铅云密布的天际，红光闪烁，宛如开膛破肚后迸射的鲜血。雷声挟着狂风，骤雨倾盆而下。
女子似是听到了老人的呼喊，凄然一笑，手中长发扬起，缕缕发丝飘落：“三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我第二次为你剪发，也是最后一次了。”
“愿来生，三郎高歌、妾身起舞，再续《霓裳羽衣》之缘。”女子踏上板凳，双手挽住白绫，不舍地环视这间破烂小屋。
白绫勒进脖颈，羊脂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上现出一道红紫的勒痕。女子挣扎片刻，双手僵直垂落，勉力抬头望着窗棂，目光似是穿透了时空的界限，看到了悲怆的老人：“你我今生，曾是绝代风华。来生若能再相逢，妾身依旧是最懂三郎的玉环。”
暴雨隔断了视线与声音，却隔不断老人眼中那扇窗棂的影像。昏黄的烛光闪动，映着他一生最爱的人——那具悬在空中的身体。
许是狂风冲进屋内，那具垂挂的身体微微摆动，如同飞天仙女，舞着那曲《霓裳羽衣》。身形婀娜，舞姿秀美，容颜娇艳，衣裙漫飞……
倏地，烛火暴涨，化作诡异的幽绿色，“噗噗”闪动着，最终熄灭。
老人的生命之火仿佛即将熄灭，本是灰蒙蒙的头发，刹那间变得如雪般洁白。他抬头望天，喉结滚动，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由雨水灌入嘴中。
她走了，心却已随他留下；他活着，心却已随她而去。
极远处的山峰上，两位老人不知站了多久，湿透的衣衫被风雨吹得猎猎作响。
圆脸老人从怀中摸出个瓶子，仰脖灌了一口：“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词儿用在这里不恰当。”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是不是更恰当？”
“又不是你写的，跑这儿拽哪门子文采！”圆脸老人没心思争论，“这个诅咒，真的不能破解？”
“如果能破解，你与那酒……”黄衫老人话说了一半便没再继续，扬扬眉毛，“很多事，本就无法改变。”
“我懂。”圆脸老人掬起一捧雨水，任其从指缝缓缓流落，“为什么是文族？为什么是你？”
“英雄美人，绝代风华。”黄衫老人答非所问，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人生大多时候都在蹉跎，唯有一瞬间是用来成长的。”
圆脸老人眼眶红了，哽咽着：“可咱们经历的这种瞬间，实在太多了。”
“走吧，趁着药力还没散，抓紧时间。”黄衫老人摸出几枚桃木钉，别在腰间。
“谢谢你。”圆脸老人背起行囊，眼角微微抽搐，瞳孔里映着女子自缢的荒屋。
“你都谢了我大半辈子，也不差这一次。”黄衫老人扬扬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