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估计是这一年人品攒得足够多，这艘船既不是海盗船也不是走私船，但还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当船员划着救生艇抵岛时，若不是他们冒出几句“思密达”，我还真以为遇到了祖国亲人。就这样，我们遇上了一艘韩国游轮。

上了船，我们直接被大副送进医护室做全身检查。接受葡萄糖静脉注射时，船长过来询问我们会不会英语。月饼反应倒快，随便编了个“海洋漂流爱好者遭遇大风暴，船翻后遇到荒岛”的借口搪塞过去。虽然船长不是很相信，但看我们俩的模样也不像是海盗，便板着脸交代：“本着国际海上救援组织条例，我们务必救援海难者，并提供医疗、食宿等必要生存保障。在公海领域，每个国家的游轮都属于本国领土，一旦被救援人出现危险行为，将被视为危及国家安全，船长有权将其囚禁，随船回国后交由本国政府处置。”

我和月饼听得云里雾里，没想到被救了还有这么多规矩。万一瞅着谁不顺眼，连随便吵嘴都不行——牵扯到两国关系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不过我们还是对船长表示感谢，船长临走前微微一笑：“要谢的人不是我。”

虽说这一年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医护人员几乎寸步不离，随时监控着仪器上的生命迹象。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全身轻松，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透过舷窗能看到外面天色大亮，医护人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月饼看上去好像一夜没睡，眼睛里满是血丝，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时，船长端着早餐进了医护室：“你们的运气很好。韩国最有名的‘JK’娱乐公司，正在全国选拔高校优等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印度洋体验之旅，准备从这些学生里选出有资质的人签约培训，进军娱乐圈。是一名学生用望远镜看海时发现了你们。”

“她才是你们要感谢的人。”船长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女生。

我连忙下床，和月饼一起认真地鞠躬。女生叫金贤珠，一米六出头的身高，身材微胖，单眼皮，鼻梁旁边有几粒小小的雀斑，下巴微微外翘——与电视里看到的韩国美女截然不同。据说韩国学生不论男女，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容，搞不好过两年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出落成“人造美女”了。

金贤珠有些不好意思，用英文说了好几遍“不用谢”就走了，看样子是个挺朴实的人。船长的态度比昨天缓和了许多：“我已经联系了救援飞机，大概明天到达，会先把你们送回韩国，再由中国大使馆确认身份，之后你们就能回国了。”

我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去印度的时候，月饼留了个心眼，用的是假身份证，要不然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船长吩咐船员给我们安排了船舱，交代了餐厅的位置，还随口提了句：“这几天不知道哪个变态学生，偷偷进洗衣间偷女生的内衣裤，我得去调查调查。”我本想跟着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也就算了。船长临走前还对我说：“如果觉得不舒服，随时到医护室检查。”这话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进了居住舱，我们又聊了几句——无非是在“身世”“大川雄二”“月野”“黑羽”“印度的‘斑嘎古堡’”“我们的名字”这几个话题里兜圈子。刚到荒岛时，我们几乎天天聊这些；后来放弃了回去的希望，就干脆不聊了。如今被救了，这些话题自然又回来了。聊了半上午也没找出什么头绪，我想起船长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月饼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好久没有盖着被子在床上睡觉，全身舒服得像要散架，眼看快到中午了也不觉得饿，我索性又蒙头大睡，一觉睡到晚饭时间，被月饼喊醒后，才晃晃悠悠地出门去餐厅。

餐厅里满是学生们“嘻嘻哈哈”的聊天声。有几个相貌气质出众的学生，估计已经被“JK 公司”选中了，身边围了不少人，高谈阔论着，憧憬着未来几年成为风靡亚洲的“欧巴”和“女神”。

金贤珠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和一个男学生边吃饭边低声聊天，看样子像小情侣。我想过去打个招呼，却被月饼使了个眼色拦住了。

想想也是，这种温馨的二人世界，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估计全船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那几个被同学“捧臭脚”的学生，用一副“救世主”的眼神瞥着我们，像在动物园看动物似的指指点点。我们装没看见，闷头吃饭。韩国菜以辣、酱、汤、熏、炖为主，游轮厨师的手艺确实不错，把几盘精致小菜做得色香味俱佳。正吃得起劲，一个帅气的男生指着金贤珠和她男朋友说了几句话，引得身边人“哈哈”大笑。

男学生皱着眉，几次想说话，金贤珠却神色慌张，摁住他的手摇着头。帅气男生更得意了，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大把韩元，随手洒在桌上。围观的学生们更兴奋了，吹着口哨鼓着掌。站在他身边的长发女生更过分，揽着他的胳膊，挺着异常夸张的胸部“咯咯”笑着。

帅气男生指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金贤珠和男学生的脸，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们居然有资格上这条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

金贤珠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眼泪直打转，用力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来。男学生“噌”地站起来，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帅气男生却嘴角挂着笑，双手抱在胸前，满脸不在乎。

我实在忍不住了，胸口一股闷气堵着，起身就想教训教训那个帅气男生。

“坐下！”月饼低声吼道。我有些意外——月饼平时总摆出冷冰冰“万事不关心”的臭脸，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热血，现在居然叫我“坐下”，难道他真担心闹了事被囚禁？

“他妈的大不了继续回岛上当鲁滨孙！”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金贤珠可是救了咱们的命！”

月饼没吭声，生拖硬拽地架着我出了餐厅，身后传来阵阵哄笑。

“你丫到底什么意思？”我恨不得一拳抡上月饼那张“扑克脸”。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月饼扶着船舷，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着青白色，“漂亮的比丑陋的有优势，瘦的比胖的有优势，高个子比矮个子有优势。”

我没想到月饼会说出这种话：“那你的意思是，除了外在，就没有内在的公道了？”

月饼一拳砸在纯钢船舷上，“嗡嗡”作响。他甩了甩手，指着自己的心脏：“当然有！公道就在这里！但南瓜你想过没有？男孩不经历屈辱和磨难，怎么成长为男人？今天我们可以帮他，以后呢？你能保证天天保护他，只要有人欺负就帮忙吗？这件事如果他自己解决不了，一辈子都成不了男人！你帮了他，其实是毁了他！”

迅猛的海风吹过，鼻腔灌满咸腥的海水味，有些发酸。我承认月饼说的有道理，心里却无法接受。

“每个人，都是英雄！只要他内心足够强大！”月饼眺望着大海，“平静的大海，也会爆发摧毁一切的海啸啊。” +IlgYbAkX7OyFue+vVGYbvvRAKe430PaTyLJGSAHe8C1on+VY7psI0lAuk9trKU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