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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花事,簪花见之

宋代崇文抑武,以文治天下,军事积弱、疆土受制、外交憋屈,但政治、社会、经济、科技、文艺、教育等高度发达繁荣,世俗化、市民化而又人文化、精致化,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一些赫赫成就在世界史上独领风骚,在中国史上达到顶峰,对后世影响深远——这已成通行定论。虽然还有具体问题的争议,如宋人是否真的那么不能打,还是恰好相反,强敌环伺中也见其铁血?又如宋人的政治制度、社会经济是否真的那么先进,已开现代先声,还是仍受限于封建专制的本质弊端?等等。但无论如何,正如被广泛引用的陈寅恪先生之一锤定音:“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这份赫赫造极,包括几个并非最突出,却仍然足够瞩目的方面:农业(特别是商品化的经济作物生产和经营),本草药物学,园林园艺,饮食日用(包括菜肴、茶、酒、香等),都或有空前的发展,或为开拓性局面,甚至是古代的高峰。而它们的一个共同交集,是我最感兴趣的、以花卉为代表的植物产业与文化,可从上述领域独立出来,展示大宋文明之芳华。

对大宋花事,前人已有很多深入研究的专著,我在《以木成家,以花乐活——宋代花书记》提到过一些重点,这里另选抄几段精当概述:

“宋代社会经济与文化科技的发展,为造园栽花的繁荣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与唐代相比,宋代的花卉事业又有了新的进步。花卉的发展,形成了许多花卉中心与花市贸易。”“花市的繁荣,促进了花卉书籍的编撰。”“宋人观赏花卉的人日益增多,尤其是文人学士与城市居民,喜欢许多人会聚在一起观赏、品评与交流,因而逐步形成了观花的聚会与节日活动。”“宋代诗词作者感物抒怀,以花喻人吟咏不绝,佳作频出……把花卉的姿质美与人臣的品格美结合起来。”(林正秋《宋代生活风俗研究》之《宋代的花卉文化》)

“所谓的‘花’,还有‘香’‘茶’‘瓷器’,当然都不是宋人的创造,但它却是由宋人赋予了雅的品质,换句话说,是宋人从这些本来属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提炼出高雅的情趣,并且因此为后世奠定了风雅的基础。”“花卉新的发现和空前规模的引种,对古老品种的选育和栽培以及相关技术的长足进步,又众多花谱的问世,等等……总之,宋代花事是由大的背景推送出来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它的一大特点便是日常化和大众化。”“对于栽花莳草,宋人士人好像特别有一种躬身实践的热情。”“宋人花事是很商业化的,但不妨碍它浸润诗意。”(扬之水《宋代花瓶》之《宋人与花与香与瓷器》)

“宋人总结出了许多插花的技术经验……还发明了出神入化的嫁接技术。”“也因为民间有爱花的时尚,宋朝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鲜花消费市场。”“我们在历史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王朝的庶民,能像宋人这么热爱鲜花了。”(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之《鲜花》)

再以两个主要指标为例。品种方面,见于《全唐诗》的花卉有 60 多种,宋代仅一本陈景沂《全芳备祖》的“花部”就著录了约 120 种,连同其他植物合计 270 多种(据此书的现代整理本介绍);而其中每一种花卉还分许多品种,如光是牡丹,据现存宋人文献统计就有 240 多种(魏华仙《宋史拾穗》)。文艺创作方面,宋诗中,仅以“花”(还未算具体花卉品种)为关键词的宋诗就达 40000 余首,是唐代的三倍多(吴洋洋《宋代士民的“花生活”》)。宋词中,有统计说出现称呼不同的花草共 20000 余次(许兴宝《宋词的文学质性研究》),有统计是 2400 多首咏植物,其中2100 多首咏花约占全部宋词的十分之一。宋画中,仅宋代《宣和画谱》与花有关的作品就有 1800 多幅、占该谱总数近三成(程杰《花卉瓜果蔬菜文史考论》)。数字是最直观的,由此可见大宋花事之繁盛。

这种繁花盛况之先进专业性与广泛普及性,还广至很多不限于上述所举的社会生活范畴,形成花枝招展的各种风习,比如,簪花。

在头上、鬓边或冠帽头巾戴插花卉,历史悠久(文献上可追溯到西汉初的岭南习俗,见何小颜《花与中国文化》等;文物上也以两汉簪花形象最早,见薛冰《拈花意》等);而到宋朝最为风行,成为全民潮流乃至国家礼制,特别是男子簪花之风,虽然起于唐代,后世亦有,但绝无宋人那么普遍和狂热,令人印象深刻。这方面,学界亦多有论及,也抄两段:

“实行文人治国政策的赵宋王朝,因商业的繁荣和士大夫阶层的兴起而促成了宋人爱花、养花的社会风气。商业繁荣,城市发达,带来了花卉产业的空前繁荣。簪花也成为一个无关性别、年龄与身份的集体风尚。”“伴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昌盛,宋朝成为一个‘花事’最多的时代——不仅种花、卖花、赏花蔚然成风,关于花卉的书籍、绘画、工艺、文学作品等层出不穷,与花卉相关的礼程和文化也得到了空前发展,甚至,插花还与点茶、挂画、燃香合称为‘四艺’,成为文人、士大夫阶层风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此时,鲜花更加融入日常生活中——发髻间簪花,书房案头插花,宴席上帝王赐花,朋友间互相赠花,婚礼上簪花,宴饮时簪花助兴,给死刑犯人行刑簪花。甚至,在宋金交往和对峙中,簪花风气也影响到了金国。总之,簪花是宋代风俗,亦是宋人的礼节,甚至成为所属时代社交礼仪与生活方式中的一部分。”(贾玺增《四季花与节令物——中国古人头上的一年风景》)

“在宋代的生活风尚中,簪花可以说是最突出、最直观、最具特色的一个社会现象。无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皆以簪花为时尚。宋代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男子普遍簪花的时代;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节日庆典,簪花都作为风俗习惯得以发扬;宫廷郊祀、宴饮等活动也要簪花,并且将其上升为一种制度,簪花已经具有了‘礼’的意义。”“宋代簪花属于全民性的日常行为。”其中,“文人通过簪花抒发性情、表达情怀”。“士大夫簪花不仅是对美的追逐,更是向往独立人格、独立精神世界的标志。”此外,还有皇帝、官员、新科进士、新郎、隐士、绿林好汉、市民、劳动者等。(《宋代士民的“花生活”》。另有方健《南宋农业史》还列举了仪仗队、侍卫、军兵、樵夫、艺人、僧人、孩童、老翁等,三教九流都“莫不簪花”。)

至于我自己,对古人,特别是宋人,又尤其是宋代男人的簪花之道,向来甚感兴趣,这两年所撰的《岁时花事》多次穿插谈到。当中“元宵篇”涉及宋代簪花的一种奇葩、“像生花”即假花,这里先拈出补充介绍一下。

像生花出现于官方场合,按礼制分别有几种:

北宋,蔡絛《铁围山丛谈》记载:重大仪式和节庆的宫廷饮宴,依参与人员的重要程度,由奢到俭分别赐戴“滴粉缕金花”“罗帛花”“绢帛花”。南宋,元脱脱等《宋史》记“簪戴”:朝廷祭祀、两宫寿宴、新科进士宴等,官员按级别由高到低分别赐簪“大罗花”“栾枝”“大绢花”。这些假花因出自宫廷,又称宫花。它们不仅形制品种有区别,连簪戴数量也有身份等级的严格规定。(参考汪圣铎《宋代社会生活研究》和朱瑞熙等《辽宋西夏金社会生活史》。)

以上像生花用绫罗绢帛等制作,其他人工花材料还包括金属、珍珠、琉璃、水晶、通草、彩纸等,以及鲜花脱水而成的干花;也有不是直接簪戴这些假花,而是做成花样头饰或春幡人胜等节令物来佩戴,甚至直接做成花状冠帽的,吕章申主编的《宋代石刻艺术》收有“挟茵褥男侍石刻”,即是说直接头戴绢帛花冠。

从这个“挟茵褥”的仆人形象可见,像生花的应用范围同样不限于朝廷官员群体,而是遍及各阶层。我在《岁时花事》之“元宵篇”谈到《水浒》第七十二回,柴进等人偷取了皇宫侍卫作为标记的头上翠叶金花,得以“簪花入禁院”。实际上,该书对很多好汉,如花荣、徐宁、周通等,都写到他们簪戴不同材料的像生花,可见其在社会上的风行。其中有一处值得稍稍展开一下:第六十一回,燕青的出场形象,“鬓畔斜簪四季花朵”——此据贯华堂本,而容与堂本、袁无涯本则作“鬓畔常簪四季花”,易生歧义,也可以理解为这位浪子四季都簪花;但“斜簪四季花朵”明确他当时簪的就是一种叫“四季花”的装饰。(有学者指出“常簪”是原作,“斜簪”是金圣叹所改,那个“朵”字也是加上去的。)

这“四季花”的背景,是宋人因对花事和节令的重视,进而喜欢将四季花卉统一呈现。“宋代是花卉文化和‘四时’美学观念成熟的时期”,“宋人喜爱四时俱全的赏花趣味”。陆游《老学庵笔记》记:“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如此“一年景”,不可能全是鲜花,只有用工艺品才能展示。其直观反映,是《宋仁宗后坐像》,画中两位宫女头上的花冠,堆簇了不同时令的各色花卉近百朵,细看有些似是鲜花,但至少部分乃珠宝等所制。从燕青到宫女簪戴的四季花、一年景,见出宋人不仅对花,还有对岁时季节的热爱,以及像生花等手工业的发达。(参考《四季花与节令物》和施錡《宋元画史中的博物学文化》)

不过,正如《南宋农业史》说的:“簪花中,最为人们看重的是‘生花’,即应时的四季鲜花,而不是绢花之类假花。”就此,人们也有不少论述,除上面引用的诸书外,以下一些亦有这方面的专门内容:

姜莉《花卉与宋代社会生活》。当中讲到簪花的具体操作:“宋代男子经常佩戴的冠帽中,有一种叫幞头。所谓幞头,是一种由头巾发展而来的帽子。簪花时,一般是将花卉簪戴在幞头上。”(按:傅伯星《大宋衣冠——图说宋人服饰》有图绘反映了其他簪花方式。)

魏策《道是风雅却寻常:宋人十二时辰》。当中介绍宋人绘画时,亦等于点出花之簪法:苏汉臣和李嵩的《货郎图》,那些货郎一把年纪“也不忘在鬓边或头顶簪上一朵小花”。该书还收入明、清画家所绘的宋代男子簪花图。

王芳芳《簪花的少年郎——宋词里的爱情与年华》。作者称:“《全宋词》中,描写男性簪花的比描写女性的作品多出四倍。”这一统计令人瞩目,但未详道出处。

梁志宾《风雅宋——宋朝生活图志》。作者讲到死囚、狱卒和盗贼皆簪花:“簪花和杀伐,似乎难以找到它们之间的交集。深谙暴力美学的宋人,却能将它们完美地结合起来。”

这几种都是我在《以木成家,以花乐活——宋代花书记》谈到过的,该文之外,还可补充两本:

虞云国《水浒寻宋》(原《水浒乱弹》),有《一枝花》篇,对上面梁、王、魏等书都谈到的《水浒》例子,做了具体深入的分析:从刽子手“一枝花”蔡庆等人之簪花,谈宋朝这种风习,连现实中的真正强盗都以此为绰号;进而介绍宋代花卉种植和买卖之盛况、仿生假花制造业之兴旺,是水浒研究中就此探讨得最完备的。

萧耘春《苏东坡的帽子》,有《男人簪花》篇(作者此前另一本宋代民俗随笔就以此为书名),缀拾大量宋朝史料,讲了很多有趣故事,如满头好花而摇曳有度。该文所分章节,虽然没有明说,但等于将宋代男人簪花的情况分为几个问题来叙述,我替他归纳一下:人物(各种身份的例子),年龄(特别是以苏轼为代表的“年老簪花”这一宋人诗词常见题材),时令(重阳等),场合(宴集等),宋代主要簪花文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吴自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

以上,文抄公般对今人著作进行摘要综述,略见宋代花事,特别是簪花,又尤其是男子簪花之概观(也算是继《以木成家,以花乐活——宋代花书记》之后的又一篇“宋花·书话”)。至于我自己的心得,将聚焦于宋代男子头簪的鲜花,那就花开两朵、另起一文吧。

2021 年 8 月 8 日、农历七月初一,在酝酿一年半后正式起手;8 月 21 日初稿,9 月23 日秋分“分篇”改订。 DFiMpgjJbAzx0prTpYaOBT7G56YAVgoVnpocIvh5+DuC/mKgzPPQy7BFfH31fN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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