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朝的意义和魅力,可由我的一番体验见出:前些年立意作“年度朝代阅读”,对魏、晋、南北朝、隋、唐,分别选择一些专题,花一年的时间去通览一个朝代。然而,至 2020 年进入对宋朝的研读之后,迄今已数载,却仍沉迷于宋史、宋花、宋人、宋文的世界,不愿出来了,且还打算继续沉浸,觉得不必再往下看后面的朝代。——宋,就是如此让人流连忘返。
多谢友人胡君,在我刚开始宋代主题读写的那个春天,就给出一个好名目,提议做一部《大宋花事》。这个角度正是我的兴味所在:聚焦花木文化,对与植物相关的宋朝人物、故事、作品和风尚,做一点相对小众但切实有趣的挖掘和解读。
现在这本书,收文虽不多,但有谈花,有述人;有书话,有纪游;有社会文化的泛议,有独特现象的专题;有正面详析的植物笔记,有旁逸斜出的草木勾连,意在多维度地呈现宋代的花事缤纷。写法上,既于书间考辨,从而酝酿文史情味;也到实地寻访,从而品赏生活趣味。既着重对前贤成果的梳理选介(当中征引诗文,多取宋人文献及后代论宋专著,“以宋说宋”),也时见个人的心得,乃至心事。我是希望以学术的严谨来做文学的叙述,在学院派论文与大众化闲话之间,提供一种折中的文风;在宋朝评介领域的硕果强干、粗枝茂叶之外,拈出一簇私己的杂花。
此书之成,要特别感谢友人余兄。不仅在于他多年的厚爱支持,他对我这些文字很早就给予的肯定,在此还想顺记他的一番批评爱护、劝慰开解。我由于早几年的外界因素和个人背景,工作高度紧张,长期忙碌不堪,真正疲于奔命;也仍勉力见缝插针,以零星花事、书事苦中作乐,并发点风花雪月的朋友圈(包括“大宋花事”的日常读写零碎),那是对另一个自我的微弱维系,借之亦发点怨诉。余兄平时温文尔雅,很少发言,但我这种怨妇式朋友圈终于令他忍不住,有回跟了帖,大意说:“有这么丰富的精神生活,还理那些俗事作甚。”此一言警醒,是那段艰苦岁月的慰怀好话,一直感动于心,不时想起,支撑我坚持个人的小天地。本书很多文章,都是在这种心态下写出的,要真诚地多谢他。
如今,无论现实世界的一种阶段,还是我的职业生涯阶段,都过去了。“大宋花事”主题,从春天开始,至数年后秋季正式成书,回想期间所历世事与自己的几番巨大转变,不为无感。开撰此序的霜降之日,重读东坡词,他有一首《雨中花》,是在密州时因忙于治蝗,春天牡丹盛放也无暇往赏,到九月此花却忽然又开了一朵,可对之置酒作词,有云:“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这春花逆时秋开,是天公对俗世中人的奖赏,补偿从前的公务困身劳碌。又有一首《劝金船》,是东坡临别杭州与人唱和之作,写送别饮宴的情景有云:“纤纤素手如霜雪,笑把秋花插。”这可以理解为将花插入瓶中,但考虑官方筵席一般不会临时才布置瓶花,也结合昨天重阳重温的苏轼在徐州重九词《千秋岁》,有场景类似的“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我便更愿意将“笑把秋花插”理解为同属歌妓替东坡簪戴花儿,那样一种人花相惜的情形。——《雨中花》那几句是天意悯人,《劝金船》《千秋岁》这两处是人间珍重,遂缀合为自序题目。
此时正是农历九月,秋光清旷,有如苏轼诗词的气象;“秋花一枝依然笑插鬓”,则可反映本书重点写到的簪花话题,和涉及的一点东坡内容。同时,咀嚼此语的意象意味,也暗合自己的情景心境。这等个人心绪,就不在序言展开了,且请读者往下看正文罢。
2023 年 10 月 24 日霜降起数天,清秋佳日中初稿。
2024 年 9 月 14 日起数天,又一轮清闲秋色中改订。
——是日与华文社方昊飞、景洋子二君,恰好同时分头再讨论一些书稿细节,借此专门致意这两位编辑:她们从共商体例、篇目,到为我把关文字、核校引文,反复琢磨,细心耐心地付出大量功夫,感谢她们的包容和认真,成全了这册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