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愫不吭声了,林孽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邢愫报了她家的地址:“明天我回市里,晚上九点之后在家。”
她说完话,林孽这边突然来了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衬衫,腰露出半截,干净的腹部线条拼凑出了少年的张狂。
林孽向来无所畏惧。
他说:“好。”
电话挂断,林孽看着对话框正上方的“邢愫”二字,又点了一支烟。
收了手机,他再看向那辆路虎,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在跟他怀里的女人腻歪,那女人很懂令男人神经兴奋的举动,手就没离开过那男人的身体。
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林孽也不能完全保证。所以他很少去关注哪个异性,也不给她们靠近自己的机会,用物理方式避免这种情况。
邢愫那次是个意外,他当时无路可退,站在他的角度,既然退无可退,那就给她。
但归根结底,是她身上有一种让他无法理智思考的特质。
林孽不是柳下惠,但有顽强的意志力,如果他不愿意,就不会出现无路可退的情况,所以这件事成立的前提还是林孽的放任。
他被邢愫的与众不同吸引,对她开放了接近自己的权利。
林孽在外边待了会儿,钟成蹊出来找他了:“我叫上你,人家才给我开卡,你要是走了,那还玩什么啊?”
林孽要走了:“我困了。”
钟成蹊拉住他:“别这样啊,再玩会儿,那些妹妹多可爱。你要是就来这么一会儿,那经理该觉得我骗卡了,毕竟他是看你面儿开的。”
周末晚上,来Pentagram的女性进场不收门票,男性才收。像林孽这样的,能给他们招一帮女生来,这帮女生又能给他们招一帮男生来,连锁效应下创收一步到位。林孽在这里很受欢迎,不仅不要花钱,经理还送卡,酒也随便开,果盘小吃要多少有多少。
林孽把胳膊扯回来:“干我什么事?”
钟成蹊搂住他腰,假哭起来:“哥,哥,给个机会!”
林孽被他缠得头疼,最后拍开他的脸:“半个小时。”
钟成蹊立马变了嘴脸,拉着他往回走:“可以,可以。谢谢哥给机会。”
就这样,两人又回去待了会儿。钟成蹊在舞池蹦跶着,林孽一直在卡座边上抽烟。灯光下,他的白色衣裳特别晃眼,有很多妹妹过来找他要微信,他推不开,就给了钟成蹊的微信。
那几个女生看林孽站在卡座前靠近舞池的位置,正好离她们不远,就总往他身边蹭,不碰到他身体不罢休。
林孽烦,不断往后躲。
钟成蹊知道林孽腻烦这种想要又不想主动、比谁都清高的女生,就替他挡开了。
半个小时一到,林孽走了。钟成蹊怕经理给他甩脸子,也走了。
那帮女生又白闹了一回。哪怕跟林孽面对面,也半点作用都没有,他对她们的抗拒全都写脸上了,她们吸引不了他。
钟成蹊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走着就回去了,林孽离得远点,他想给林孽打辆车:“我给你叫辆车吧。”
林孽想走走:“不用。”
钟成蹊看他坚持,就算了:“行吧。”
林孽刚从酒吧街出来,就看到一个熟人——江弱,他上了一辆保时捷,看得出是自愿上的。
既然是自愿,林孽就不用问了。
邢愫补完护照,选了邮寄方式,到时候护照下来直接寄到她住的地方,她就不用回来了。
走的时候,她爸妈送她。
两人还没从前一天被她冷脸那茬中缓过来,看起来不情不愿的,弄得跟他们站一道的姑姑都看不过去了,点了他们一句:“丫头要走了,快送送。”
邢愫爸妈就是不说话,姑姑被现场氛围尴尬到,也不劝了,把自己腌的辣白菜给邢愫两盒:“知道你爱喝酒,做了点下酒菜给你,不过酒这东西还是要少喝。”
邢愫收下了。
姑姑握着她的手,最后嘱咐了两句:“你这么久也不回来一次,我都见不到你面,在外头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定时做身体检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
邢愫点头:“嗯。”
姑姑说了一堆,最后看向她爸妈,两人还是无关痛痒的模样,她心都寒了,实在忍不住了:“女儿不是我的,我管不着,我也不是那种心肠多软、多爱管闲事的人,就说是我这事不关己的,都看不下去你们这些年的行为了,你们就一点错误都认识不到吗?”
她很少这么直接,可能是逼急了,而邢愫她妈还是那样,没点反应。
邢愫她爸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才走上前,说:“有需要就给家里打电话。”
邢愫只跟姑姑说了句:“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儿。”
姑姑看着这一家子跟仇人见面似的,火更大了,非得让他们好好说一回话:“二哥你就说这么些年,碍于你们的偏心,愫愫过的啥样?歌儿这孩子可怜,愫愫就可恨了?”
邢愫她妈最听不得提到她大女儿,也翻脸了:“你们老邢家也好意思提我女儿,当年孩子病了,老大在南边,老三带老爷子去了梁京,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都是我们二房这边管。我们夫妻俩就两双手,顾一头就没一头,孩子就这么错过上医院的机会……”
说到后边,她哭起来,邢歌是她的命根子啊!
姑姑知道她委屈,可有时候造成一个结果的原因并不是单方面的。一定是好多因素糅杂在一起,正巧加上一根稻草,然后天就塌了。
邢歌体质不好,所以家里送她去当兵,想锻炼她。可她体质不好是从出生就决定了的。
邢歌当兵时正好是市级城镇相关政策下来的时候,那时要说谁家有个当官的关系,可不得了。邢家经商,钱不缺,就是没权力,好不容易有个当官的,就把她当成救世主了。
她出事以后,家里上下难过归难过,但还是不想可惜了她的身份,就想让邢愫顶替。
其实邢愫比起邢歌更适合部队生活,她强势,没邢歌那么柔软,也正因为人太硬了,所以家里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彼时家里以为这样做就高枕无忧了,可她实际没有这样做。自那以后,邢愫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几年都见不着一回。
邢愫只想着远离这个家、这个地方,因为家里人狭隘的目光和本质自私的人性,她的人生差点被摧毁了。
姑姑作为这家族里唯一见过世面、学历高的人,听到信儿赶紧从外省赶回来。
她那时候哭着问家里人,邢歌没了,非得把邢愫也逼死才满意是吗?可笑的是他们觉得能“代替”邢歌是邢愫的荣幸,邢愫应该感恩。
姑姑始终认为家里人对邢愫不好,所以对她格外好,这回听说她回来,也是连夜赶回来的,结果只赶上了送她,连顿饭都没机会吃。
已经这样了,姑姑只想好好送送她,希望她回来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可家里上下,固执己见。
想必她已经对他们这个老派的、穷人乍富的家族失望了。
姑姑看邢愫妈妈的态度,不再劝了,不往邢愫伤口撒盐了,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走吧,孩子。这辈子都别回来了,家里没一个人、没一件东西配得上你。”
邢愫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道了别。
上了车,邢愫没半点犹豫,驱车开出大院儿。
等车驶入山坡公路,她爸追了出来,叫了她的名字:“愫愫!”
邢愫停下车,打开车窗。
她爸追上来,欲言又止。
既然他没话说,她就又把车窗关上了。
这时,她爸才嘟囔了一句:“路上慢点。”
邢愫走了。
上了高速,邢愫心烦意乱,把这些年来的痛苦又复习了一遍。她真要求他们道歉吗?不是。她只是希望,他们最起码能知道自己错了。很遗憾,他们不知道。
当他们不知道自己错了,邢愫的痛苦就会特别可笑。
所有人都是初当父母,不可能做到一点失误都没有,可怎么能做到一点亏欠都没有呢?
父母的选择不是绝对正确,向孩子低头也不是丢人的事,孩子希望父母低头也不是要凌驾于父母之上,只是,一个自己都黑白不分的人,怎么能教育出是非分明的孩子?
孩子是有样学样的,像邢愫这种完全脱离父母脾性的人,只因她从小就被父母放弃了。
邢愫当然不会再回来了。
姑姑说得没错,谁能配得上这样的邢愫呢?
邢愫回来就奔公司了,开了两个会,回办公室后发现谈笑在等她。
谈笑昨晚谈单,挺晚才回去,回去又跟她老公吵架,没睡好,想在邢愫这儿补一觉。
邢愫坐下来:“你那个三林的关系还有吗?我下个星期跟三核聊海上设备的事儿,还差一批原件,我对比了几个生产方,三林价格最合适。”
谈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你又干这不挣钱的活。”
邢愫是研发出身,从她进这行到现在,完成了四个家喻户晓的作品:M13系列战机,导弹防御系统,一把全自动步枪,一把空用机枪。
这几件作品的杀伤力、实用性、耐用性都超越了同类型其他武器,也是它们让西北第一武器公司的出口贸易达到一个巅峰。而让邢愫走出研究所,坐上办公室,又与各国、各组织交易军火的契机却是她的谈判手段,她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很适合做领导者。
她带领研发团队的工程师、科学家们突破一个又一个难关。谈笑是她的左膀右臂,她一个指令,谈笑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
邢愫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她语气没变,可谈笑还是睁眼了,坐起来,认真答:“我上回接触的那工程师被斯汀工业挖走了,目前要跟三林合作只能按明面上的价来谈。”
邢愫知道了,没再说话。
谈笑呼了口气,邢愫这个人,工作之余,跟她说什么都行,工作之中,只要马虎了,她不管对方是谁,一点情面不留。谈笑太困了,就把规矩忘了。
不过看她工作状态还行,跟贺晏己离婚一事没给她造成多大影响。
那就好。
距离晚上九点还有六个小时,林孽正玩游戏打发时间,钟成蹊给他发来微信,是江弱的照片。
“你看江弱!他没事儿吧?大老爷们化什么妆啊?痘上涂粉也跟月球表面似的啊,可把我腻歪到了。你说他是不是被郭加航欺负出精神病来了?”
林孽想起昨晚那辆保时捷,回道:“等他自己说。”
钟成蹊不认为江弱会跟他们推心置腹,他不满道:“你对江弱够可以了,你平时给过谁好脸啊?你这么挺江弱,江弱但凡有点感恩的心,早跟你报备了。”
他可怜江弱的遭遇,但他跟林孽铁,如果江弱不拿林孽当回事,他也不会给江弱好脸色。
林孽没回。
没一会儿,姥姥打牌回来了,看见林孽在家,很惊讶:“你今儿个没看电影儿去?”
他很喜欢看电影,偏爱剧情片,要说平日里打球、打游戏都是次要的,周末的话,电影院是一定要去的。
林孽:“晚上约了人。”
姥姥向来不管他,问:“那在家吃饭吗?”
林孽:“约的九点。”
姥姥点头:“跟我上趟菜市场,我买点排骨回来炖。”
林孽去换了身衣裳,陪着她去了。
姥姥年轻时候很漂亮,出门时街坊邻里都喜欢盯着她看,恨不能把眼珠子挂她身上,老了就不行了,背驼了,腿不灵便了,老眉老眼没看头了。
也怪她脾气不好,逮谁骂谁,惹不起她的都躲得远远的。
有时候,一张坏嘴远比一颗坏心更让人讨厌。
现在祖孙二人出门,路过的人都盯着林孽看,没办法,林孽会长,把他妈身上的优点全继承过来了。
他们私底下都说他长这么漂亮会短命。说到这里,他们还要把他妈拉出来做例子,说什么人太漂亮了,命就不漂亮了。
林孽越长越出众以后,姥姥就想,要是那死丫头知道自己儿子这么优秀,是不是就后悔把他扔下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些年她没找过丫头,那丫头也没往回捎过信儿。
想着,她攥住林孽的手。管她呢,他妈不要,他姥姥要,忙活了一辈子的房产、存款,都是他的,儿子女儿都别想惦记!
林孽扶着姥姥,到了菜市场,肉摊的大妈看见林孽,嘴都咧到了耳朵:“哟,这是谁啊,橙姐肯把宝贝带出来见人了啊?”
认识姥姥的都叫她橙姐,可这句“橙姐”姥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你配叫人?”
大妈被呛,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两人走过他们的摊位,大妈的丈夫从后边过来:“你总跟她个老寡妇呛什么?就想吃她的毒嘴?”
大妈呸了一口:“我吃她个馍馍!你看她牛气的!你说这老天怎么不当人呢?年轻时给了她一条好命,我好不容易活到她老公死了、儿女散了,这又给她一个这么争气的外孙。”
说着,她把切肉刀往案板上一劈:“好事儿全是她郝玉橙的,这一锅肉我连口热乎汤都喝不上,我这一辈子活的什么劲?”
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她老公听半辈子了:“说两句得了。”
大妈越说越有气:“她女儿就是跟那开沙场的跑了,那男人大她二十岁,都能当她爸了,还有家有室。她非要跟着人家,给他生了个孩子。结果人媳妇知道了,不干了,说要弄死那小崽子,她这才把孩子送回来的。”
她老公瞥她一眼:“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大妈哼哼唧唧的:“你以为这胡同里都是聋的、瞎的?眼都不过活吗?谁不知道?谁都不提是给彼此脸上都留点皮,背地里哪个不寒碜她?”
说到郝玉橙的女儿,大妈老公想起多年以前,在小胡同里,她被个年轻人压在墙上的画面,那年轻人可不是那个比她大二十岁的沙场老板。
所以说,林孽这小子说不好是谁的种。
那年轻人留着板寸,脖子上有道疤,侧脸线条锋利,就那么看着郝玉橙的女儿,好像是恨,也好像是爱得很深。
大妈老公呼了口气,把思绪拉回来,继续绞肉、剁菜。
他这种靠租房留在市里,每天起早贪黑往返菜市场和屠宰场的人,还是不操心人家的事了。
邢愫从局上下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到停车场坐上车,还没开出C区,被一辆SMART(汽车品牌)突然拐入主道,拦了路。要不是她反应快,就这么撞上了。
她抬眼看向那辆车,正好车主下来。那是一张年轻小姑娘的脸,也是她没那么快忘记的一张脸。
车主走到邢愫车窗前,敲了敲。
邢愫开了车窗,却没看她。
车主的声音很软、很细,还有点嗲嗲的,是男人听了会腿软的那种声音:“能聊聊吗?”
邢愫跟她没什么可聊的:“滚。”
车主不怒反笑:“这就是你输的原因。”
邢愫胳膊肘抵在车窗上,手轻轻握拳撑着脑袋,睨向她:“我输的原因是眼神不好,不会看男人。你觉得你又赢了什么?”
这种程度的诋毁车主还受得住:“反正他不要你,你这女人当得也太给女人丢人了。”
邢愫手托住下颌,食指轻抵着脸颊,很随意地点点头:“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别跟我来这套,邢愫,你比我知道贺老师有多抢手,凭他的家世、品貌,想跟他在一起的女生数都数不过来,别嘴硬了,你就是被抛弃,气急败坏了。”车主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你的贺老师净身出户了。”后边这句邢愫声音很小,有点挑衅的意味,“没了父母的助益,也没了钱,还很抢手吗?”
这才是车主在意的地方,贺晏己净身出户了,基金、股票、车、房产、古玩、字画,他一件都没拿走。邢愫的精准打击气得对方胸脯起起又落落。
她当然喜欢贺晏己的才华和品貌,但这是在他有钱的基础上,没钱谁去了解他的才华?
她对邢愫直言:“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邢愫把胳膊收回来,扶住方向盘,眼看前方:“你来干什么我都没空奉陪,喜欢徒有虚表的废物就拿去,记得拴紧,别让他再祸害别人。”
“你们好歹夫妻一场,至于这么绝情吗?”
邢愫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你们用我的相机拍视频,还用我的账号传到我的电脑上,我没计较,成全了你们,你还反过头来说我绝情?”
车主嘴很硬:“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失去音板的八音盒,空有漂亮的外壳,却再也不能有动人的音乐。未来还有几十年,你让他几十年守着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这是对他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既然没感情了,放过彼此不好吗?”
邢愫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她还有事:“你要是直接来问我为什么让他净身出户,为什么没给你俩剩点生活费,我还觉得你人不俗,可你要是跟我来谈婚姻、爱情,就让让,你配吗?”
车主扒住邢愫的车窗:“你怎么这么没素质?”
“你跟别人睡觉时也没见你多有素质。”
“少跟我装蒜,你跟他在一起时就没对别人心动过吗?知道为什么出轨只涉及道德,而不算犯法吗?因为较真的话,这世上没一个人能全身而退!”
邢愫笑了笑,把车窗关上了。
她跟一个满嘴爱情至上又句句离不开钱的小女孩聊什么,浪费时间。
车开出停车场,她又把车窗打开。风吹进来,刺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风越来越大,她越来越疼,却没有关上窗户。
要多疼,才能把这几年婚姻从她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剜掉?贺晏己真不配。
她知道他日子不好过,他是个艺术家,早前最不屑参加什么局子,可谈笑竟然在饭局上碰到他了,就是说他已经沦落到亲自拉业务维持生活的境况了。
也怪不了别人,以前,他在他们画画的圈子里最能赚钱,可自从他觉得艺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之后,就只上公益展览了。
加上他热衷捧新人,他们行当的后起之秀基本都是他带出来的,他慢慢把自己坑成了一个慈善家。
慈善家除了不挣钱,好处还是很多的,比如有个好名声。
但名声不能当饭吃,他可能不太懂,那些在他风光时簇拥他的人在他落魄后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跟邢愫婚姻还在的时候,邢愫能挣钱,也大方,他当慈善家对他们的生活没什么影响。现在离婚了,身无分文,慈善家他自然当不下去了。
邢愫可以理解这小姑娘走投无路,来求她高抬贵手,可软弱的人都没好下场。她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了,所以她什么都软,就心不软。
但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段婚姻的猝死,她还是很难过的。
只是这样的难过并不能影响她的生活,绝对理智的人不会让负面情绪持续占领自己的大脑。
林孽准点到达跟邢愫约定的地方,没敲门,只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邢愫看到他的消息,笑了笑,给他回:“我在回去的路上,差不多十分钟。”
林孽回:“好。”
邢愫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加快了速度。
到楼底下,保安跟她打招呼:“愫总。”
邢愫点了点头,匆匆上了电梯。
换班的保安正好这时候来替班,瞥一眼关上的电梯门,问:“谁啊?”
那保安说:“就去年在我们物业打架的那个女人,把刘经理打得请了好几天假。”
对方被他提醒,汗毛竖起来了:“她不是装修完就再没回来过吗?”
那保安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回来。”
这边的公寓是邢愫去年全款买的,投资用的,早早交了物业费,也有配合他们工作,装修队却一直说物业不让他们进门,原因是业主物业费没交。
邢愫第一次跟物业协商解决了这个问题,结果后面又不让进了。
后来她又抽空过来一趟,这回车库都没进去,门口保安说物业费没交,有车位也不让进车库。邢愫再去找物业,那个刘姓经理全程涂指甲油,眼皮都没抬一下,说是新楼盘,录入系统可能不完善,门禁识别不了她的卡和车牌,让她等几天再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当时邢愫已经生气了,而让她动手打人的原因是贺晏己过来找她,那刘经理一见他,立马变了嘴脸,说辞跟对她那套截然相反。
她上去就是一巴掌,把人扇到墙根,再扯回来摁地上一顿揍。
贺晏己是梁京人,邢愫跟贺晏己结婚那年她就已经是梁京户口了,但碍于工作地点不在梁京,所以两人没在梁京定居。
她这个人,除了本职工作,也热爱投资,喜欢炒股。房地产大热的那几年还没出各种限购政策,她在全国各地都有房产。
去年这边新楼盘开盘,她听几个朋友分析,觉得这边未来发展不错,便买了两套复式楼,结果让她碰到了这种下三烂的物业。她那个脾气,怎么能忍?
两人打起来后物业就报了警,但因为没有人证,还处于监控死角,警方只能协商处理。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贺晏己赔给刘经理医药费,刘经理跟领导商量给邢愫开了贵宾权限,以后在小区,他们家可以享受物业公司的A级服务。
邢愫一战成名,禄安市的几个物业公司自此都知道她这人了,天天祈祷别碰到她。
上了楼,邢愫看到林孽在她家门口。他衣服很大,腿很长,漂亮细长的手指从袖口露出,看起来很无聊地刷着手机。
她停住脚步,看了他一阵。
年轻真好,那个身材与脸,把他们之间的差距划成一道天堑那么深。
她拎着沙拉,走过去,高跟鞋在地板敲出规律的声响。
林孽收起手机,看向她。
邢愫到门口摁密码,没有避着他,摁完进门,脱掉高跟鞋,先把沙拉放桌上。
林孽进门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邢愫过去给他拿了双拖鞋:“我老公的。”
林孽没穿。
邢愫靠在楼梯边上,抱着双臂:“紧张?”
林孽看着她:“你没有?”
邢愫微笑,把脚上的拖鞋甩给他了。
林孽换上她的拖鞋,这才进来。
邢愫光着脚回到餐厅,打开沙拉的包装盒,问:“吃饭了吗?”
林孽没答,他的注意力在邢愫的脚上,她脚很白,脚型也好看,脚指甲涂着裸粉色的指甲油。
邢愫拿了两个叉子,递给他一个:“吃点。”
林孽回神,看一眼她的叉子,说:“不饿。”
邢愫就自己吃了,慢条斯理的,一边吃一边刷手机,不再跟林孽有任何交流。
林孽被晾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他只好尴尬地坐在旁边。
邢愫家里很干净,是极简风格的跃层,跟邢愫很搭,全屋用色不超过三种,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佛手柑的香气,有些淡雅、清甜。
他不喜欢在别人家里左顾右盼,但还是凭直觉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置物柜上的半瓶香水。他不认识这个品牌,但能联想到房间里这股略显凄凉又绵长的香味是来自它。
他没有在邢愫身上闻到这种味道,她应该不喜欢用,但她为什么没扔呢?
香水是她那个出轨丈夫的吗?
邢愫吃完沙拉,把餐盒收拾了,丢进垃圾桶,又去洗手了。她在岛台内的洗手池洗手,林孽可以看到她洗手的过程。
她用了两次洗手液,打出奶白色的泡沫,再冲掉,她细长嫩白的手指显露出来。
她的手跟他的长得有点像,细细长长的,他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因为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了。当然,可能在她眼里他还不算。
邢愫洗完手,没擦,她路过林孽,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然后又要上楼……
林孽过去拉住她的手腕。
她回头,看看他的手,再抬眼看他,意思是:干什么?
林孽把她的手腕攥住,靠近一些:“你叫我过来让我看你吃饭?”
邢愫笑:“你得先等我把手擦干净吧?”
林孽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上,蹭了蹭:“干净了。”
邢愫看着他衣服上的水印,抬起头,半歪着脑袋,似笑非笑:“你很急吗?”
林孽双手从她的手腕慢慢滑到她的手,然后攥住。
他这动作很大胆,可手心出汗了,邢愫知道,其实他没那么老练,主动只是因为他不想被她看出这一点,不想让她觉得他。
弟弟就是弟弟,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证明自己。
邢愫被他攥住手,然后被他一点一点往怀里拉,她很配合,最后被他抱住。
林孽把她的手拉到后腰,让她抱住,他腾出双手来搂她。
邢愫离他好近,他衣服上带着她的体温,那种陌生的温度一下子穿透到了她心里。
他呼吸间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好像是一款电子烟的味道,她闻到过,但不记得是什么牌子。
他还有那种她差不多就要忘记了的年轻气息,糅杂洗衣液的味道和淡淡的汗味,她以为她会很讨厌,但没有。
贺晏己身上就没有这种气味,他喜欢用浓香,她最讨厌。
在没有语言的时候,气味是直观且精准的沟通方式。气味可以决定激素的分泌,还可以决定心跳的频率。她如此热爱这种方式,似乎她趋于迟暮的心态都因此获得了缓刑。
他让一贯理智的邢愫有些难以自持,总不自觉地想要停留得久一点,想被他的双臂抱得再紧一点。
年轻真好啊,邢愫笑了笑,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光脚走向沙发区。她拿了包烟,捏一支出来,放嘴边点着,抽一口,微微仰头,烟雾从鼻子里钻出来。
林孽站在原地看着她。
邢愫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冷风灌进来,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旋即抱起双臂,双眼看着窗外,背朝林孽,说:“今天不行。”
林孽没说话,但周身气压变了。
邢愫抽完一整支烟才又说话:“我不方便。”
林孽没再说什么,准备走了。
邢愫送他到门口,他头都不回。她靠在门上准备看着他走,但他这态度让人有点不爽。于是,她就伸手钩住了他的胳膊。
他转过身。
邢愫突然踮脚亲上去,只不过轻轻一贴就放开了。
林孽有短暂的失神,清醒过来之后把她压在门上,俯身吻住。他最讨厌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邢愫这个浅浅的吻越过了他的雷池。
邢愫没有回应,但也没推开他。
林孽吻罢,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低声说:“你别想掌控我。”
邢愫笑,拇指摸了摸他的嘴唇,很柔软:“我只是在给你补偿。”
林孽咬住牙,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