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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主席(H.C.米勒医生):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在这里代表你们向荣格教授表示欢迎,这使我感到莫大的荣幸。荣格教授,几个月来,我们一直怀着愉快的心情,期待着您的到来。毫无疑问,我们中的很多人盼望这次研讨会如同盼望一种新的光明。我相信,我们绝大多数人都预期这新的光明能够照亮我们自己。很多人来这里,是因为他们把您看作拯救现代心理学的人,即把现代心理学从与人类知识和科学相隔离、相疏远的危险状态中拯救出来的人。一些人来此,是因为他们敬佩您那将哲学与心理学大胆结合起来的广阔视野,而哲学与心理学一向是被看作判然有别的两个领域的。您为我们恢复了价值的观念和心理学思想中人类自由的观念;您给予了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都异常宝贵的新观念。尤其是,在人类精神这一所有科学止步的地方,您并未停止您的探索。为了这些以及我们每个人早已了解的其他诸多益处,我们向您表示谢意,并怀着最大的希望期待着您的讲演。

荣格教授:

女士们,先生们,我首先要指出的是,英语不是我的母语,因此,如果我对它的运用不太纯熟,还得请你们多加谅解。

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我的目的是要为你们勾画出心理学某些基本概念的粗略轮廓。如果我的叙述主要涉及我自己的原则或观点,那不是我存心要忽视其他人在这个领域内所作的巨大贡献。我并不想不适当地把自己推到前台,我由衷希望我的听众能像我一样充分理解弗洛伊德(Freud)与阿德勒(Adler)的长处所在。

我先给出关于讲演程序的简略想法。我们有两个主题要加以讨论:一是关于无意识心理构造及其内容的诸概念;一是在探讨那些源于无意识心理过程的内容时所运用的诸方法。第二个题目又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语词联想方法;第二,梦的解析方法;第三,主动想象方法。

当然,我知道我不能对那些困难的问题,诸如我们时代的集体意识所特有的哲学的、宗教的、伦理的、社会的诸问题作完备的说明,也不能对集体无意识过程与比较神话学、比较历史学的研究给予必要的阐述。从表面上看,这些问题似乎与本讲演的关系较远,然而却是形成、规范与扰乱个人心理状况的最有力的因素,因而也是心理学理论领域中争执不下的问题。尽管我是一个医生并因此主要对精神病理学感兴趣,但我仍相信,只有广泛透彻地了解一般的正常心理,才会对精神病理学这一特殊领域有所裨益。医生绝不应忽视这个事实,即疾病只是正常过程的紊乱而绝不是心理本质上所特有的现象。“以毒攻毒”是古代医生的至理名言,而作为真理,它也很容易变成谬误。所以,医学心理学应当小心不要让自己变成病态。片面与视野狭窄就是众所周知的神经症特点。

很遗憾,不管我说些什么,无疑都将是一种未完成的东西。不幸的是,我很少采用新理论,因为我耽于经验的脾性使我渴求新的事实更甚于对这些事实的思索,尽管后者是——我必须承认——一种智力上的、愉快的消遣。对我来说,每一种新事实就是一种新理论。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看法,尤其是在考虑到现代心理学的极端幼稚的时候(我认为它仍处于襁褓之中)。因此,我知道,现在离一般理论达到成熟的阶段还很远。有时我甚至认为,似乎心理学还不理解它的任务有多广阔的范围,也不理解它的主题亦即心理本身的那种令人困惑烦恼的复杂性质。我们似乎如梦初醒,第一次与如下事实照面(但由于了解太少而不能完全认清它的含义):作为科学观察与评判对象的精神同时也是它的主体即人们借以进行观察的手段。这一难以克服的恶性循环的威胁,把我逼到极度谨慎与相对主义的立场,而这,却经常遭到人们的误解。

我不想用尖锐的批评性的争论来打乱我们对问题的处理。我提到这些争论,事先得请你们原谅,因为我似乎在把问题不必要地复杂化,最使我烦恼的是事实,而不是理论。因此,我恳请你们记住,我所支配的短促时间不允许我拿出所有详尽的论据来证明我的观点。我这里尤其是指对复杂梦的解析与探索无意识过程的比较方法。总之,我得极大地依靠你们的善意,当然我也明白,使事情尽可能简单明了是我首先要做的工作。

首先,心理学是一门关于意识的科学。其次,它是我们称作无意识心理的产物的科学。正因为无意识是无意识,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探索它,也与它没有联系。我们只能与意识的产物打交道,这些意识的产物源于无意识领域,这种所谓“幽暗表现”正是哲学家康德在其《实用人类学》 中所说的那拥有半个世界的领域。我们关于无意识所说的任何东西,其实也就是意识对于它所说的东西。性质上完全不可知的无意识是通过意识并根据意识的术语来加以表述的,而这是我们唯一所能做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超出这一点。我们应当经常在心里记住这一点,把它作为我们判断的最后标准。

意识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它是一种断断续续的现象。我们人类生活的五分之一、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都是在无意识状态中度过的。我们的早期童年是无意识的。每天晚上我们沉入无意识之中,只是在醒后到入睡的这段时间我们才多少具有清楚的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说,究竟这种意识清晰到什么程度,甚至也是成问题的。例如,我们假定一个十岁的男孩或女孩具有意识,但人们很容易证明,那只是一种很特殊的意识,因为它可能只是一种缺乏任何自我意识的意识。我熟悉很多孩子的情形,十一二岁的孩子,还有十四岁甚至更大一点的孩子,他们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在其生活中,他们第一次知道了是他们自己在体验,知道他们正在回顾过去,其中他们能记得所发生的事件但却不记得事件中的自己。

必须承认,当说“我”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那种能够证明我是否完全经验到“我”的绝对尺度。我们对自我的认识可能仍是残缺的,将来人们对它的了解定会比我们多得多。事实上,我们看不出这个对自我的认识过程最终会在什么地方停止下来。

意识堪比广大无意识领域的表面或表皮,而无意识的内容则是未知的。我们不知道无意识统辖的疆域究竟有多广,因为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对一种你毫无所知的东西,你是说不出什么来的。当我们说“无意识”的时候,我们意在靠这个词传达出某种东西,但事实上,我们传达出的不过是我们并不了解无意识而已。我们仅仅拥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存在着一个处于阈下的心理领域。关于这个领域的存在,我们是有某些科学根据的。但是,我们必须留心我们的结论不要过于专断,因为事情也许在实际上完全不同于我们的意识所设想的那样。

如果你察看我们周围的物理世界并将它与我们的意识对这世界的看法作比较,那么,你看到的并不是作为客观事实而存在的各种心理图像。比如,我们看见色彩,听到声音,而实际上它们只是光波或声波的振荡。事实上,为建立起一幅不依赖于我们感官与心理的世界图景,我们需要拥有设备极为复杂的实验室。我认为这同样适合于无意识:我们应当有这样的实验室,在其中我们能够用客观的方法建立起事物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真实图景。因此,对我在讲演中关于无意识所作的任何结论和陈述,你们在心里都应当用这个标准来加以衡量。绝不要忘记这个限定,即任何结论和陈述都是以一种虚拟的方式进行的。

意识这一心灵现象具有某种狭隘的性质。在给定的某一时刻,它只能包容很少同时并存的内容,余下的一切便是无意识。只是通过意识的连续运动,我们才对意识世界获得一种行进感,获得一种一般的理解或感知。我们绝不可能获得整个的意象,我们的意识太狭窄,我们只能窥到存在发出的闪光。这正如透过小孔,我们只能看到一个特定的范围,余下的一切便是黑暗,而这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无意识的领域广大并且总是处于持续的运动中,而意识则是瞬间视像的有限领地。

意识完全是对外部世界的知觉和定位的产物。意识产生的位置大概在大脑,位于大脑外层,而在我们远古祖先那里,它产生的位置则可能在皮肤的感觉器官。正是由于意识来自大脑的那个区间,所以它可能还保留着感觉与方位的特性。应特别提到的是,17世纪初和18世纪英法两国的心理学家力图从感觉中去获得意识,似乎意识只是由感觉材料构成的。这个观点体现在一句名言中:“心灵中无物不在感觉中。” 在现代心理学理论中,人们同样可以观察到类似情形。例如,弗洛伊德虽不从感觉材料中获得意识,但却从意识中获得无意识,这遵循的仍是同一理性路线。

我则宁取相反的路线。我要说,最初的东西显然是无意识,意识是从无意识状态中呈现出来的。我们的早期童年是无意识的。天性的最重要的功能是无意识,而意识不过是它的产物。意识是一种需要作出极大努力来加以保持的状态。有意识的状态会使你感到倦怠,会使你感到精疲力竭。意识差不多是一种不自然的努力。当你观察原始人的时候,比如,你就会看到,只需一点最轻微的诱因或者根本无须诱因,他们就会打盹,进入一种“失踪”状态。他们在那样的状态中一坐就是若干时辰,当你问他们“在干什么、在想什么”时,他们就会见怪,因为他们说:“只有疯子才想,才在他们头脑中装满思想,我们不想。”如果他们也想,那毋宁是在肚子里或心脏里。某些黑人部落要你相信思想是装在肚子里的,因为他们只认识到那些在实际上给肝、肠或胃带来麻烦的“思想”。换言之,他们只注意到情绪性思想。情绪和情感总是伴随着明显的生理性神经活动。

普韦布洛印第安人(the Pueblo Indians)告诉我,所有的美国人都疯了,我当然感到吃惊并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嘿,这些美国人说他们在头脑中思想!健全的人是不在头脑中思想的。 我们 只在心里思想。”这些印第安人大约还处于荷马史诗的时代,那时“膈”(膈=心灵、灵魂)被看作精神活动的场所。那意味着一种具有不同性质的心灵位置。在我们的观念中,意识的位置被设想在最具尊严的头脑中,而普韦布洛印第安人却从强烈的情感中去获取意识。抽象的思想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由于普韦布洛印第安人是太阳的崇拜者,我就竭力用圣奥古斯丁的信条来与之争辩。我告诉他们,上帝并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的创造者。 他们根本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因为他们不能超出他们的感觉和情感。因此,对他们来说,意识与思想是位于心脏的。而对我们来说,精神活动根本就不是具体的东西。我们认为梦和幻想是位于“下面”(down below)的,于是便有这样的人,他们谈论下意识心理,谈论意识之下的东西。

这些特定区域在所谓原始心理学(其实并不原始)中起着巨大的作用。举例来说,如果你研究密教的瑜伽和印度心理学,你将发现有关精神层次的最精细的体系,即从会阴到头顶都是意识的分布区域。这些“中心”就是所谓的“卡克拉斯”(chakras), 你不仅可以在瑜伽的教导中找到它们,而且在德国古代的炼金术书籍 中,你也能发现这些肯定不会受瑜伽影响的相同观念。

有关意识的重要事实是,没有一个与意识相关的自我(ego),就不会有什么被意识到。如果某物不关涉到自我,那它就还未被意识到。因此,可以把意识界定为精神事实对于自我的一种关系。何谓自我?自我是一种复合的东西:首先是你对自己的身体、自身存在的一般意识。其次是你的记忆材料,你对已有的一连串记忆的某种观念。这两类就是我们叫作自我的主要构成物。因此,你可以把自我叫作精神事件的情结(complex)。就像磁石一样,这种情结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它从无意识、从那个我们一无所知的黑暗王国吸取内容;它也从外部世界吸取各种印象,当这些印象进入自我并与自我发生联系时,它们就成为意识。如果不是这样,就不是意识。

在我看来,自我是一种情结。当然,我们所珍爱的最亲近的情结就是我们的自我。自我总是处于我们的注意和欲望的中心,并且是意识的绝对撇不开的中心。如果自我分裂了(就像在精神分裂症中所见到的那样),那么,所有的价值意识也就不复存在了,而且事物也就很难进入自动复制的过程,因为中心已经分裂了,心灵的某些部分或关联于自我的这一片段,或关联于自我的另一片段。所以,在精神分裂症中,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种人格的急剧改变。

你能在意识中分辨出很多功能。这些功能把意识划分为内、外两个精神领域。我所理解的外部领域是这样一个系统——它能把从环境摄入的事实、材料与意识的内容相联系。这是一个处理我的感觉功能所给予我的外部事实的定位系统,反之,内部领域则是一个居于意识内容与无意识假定过程之间的联系系统。

先谈意识的外部功能。首先,我们有感觉 ——我们感官的功能。我所理解的感觉是法国心理学家称作“实在的功能”的东西,这是通过感官给予我的、我对外部事实意识的总和。用“实在的功能”来解释感觉,我以为是最明显不过的事了。感觉告诉我的是某物在:它并不告诉某物是什么以及与之有关的他物,它仅仅告诉某物存在。

可以识别的第二个功能是思维。 在哲学家那里,思维是某种困难之物,所以绝不要请教哲学家,因为不知道思维为何物的恰恰是哲学家。每个人都知道思维是什么。当你对一个人说“请正确思维”,他明白你的意思,而一个哲学家则永远不明白。思维以其最简单的形式告诉你一个东西是什么。它给事物以名称。思维给出的是概念,因为思维就是理解和判断(德国心理学家称之为统觉)。

你能区分的第三个功能,在日常语言中叫作情感。 当我谈到情感时,人们不免要感到困惑和愤怒,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在谈论某种很可怕的东西。通过情调(feeling-tone),情感告诉你的是事物的价值。例如,情感告诉你一件事合意还是不合意。它告诉你一件事物对你有何价值。鉴于此,你的知觉和统觉就不能不带有某种情感反应。你总是带有某种甚至可用实验来加以证实的情调。这一点我们后面再谈。现在我要谈谈关于情感的“令人感到惊奇的”东西,这就是它具有像思维一样的理性的功能。 所有能够思维的人都绝不相信情感是一种理性功能,而认为它是最无理性的。我则要说,请你们稍加忍耐并认识这个事实:人不可能在各个方面都尽善尽美。如果一个人在思维上完美无缺,那他绝不会在情感上也是如此,因为两者不可同时兼得而总会互相妨碍。因此,如果你想以一种真正科学的或哲学的冷静方式进行思考,那你就得远离各种情感价值的干扰。你不能同时为情感-价值所困扰,否则,你便会感到对意志自由思考的重要性要远胜于对虱子的分类。可以肯定,如果你从情感角度考虑,上述两类对象不仅作为事实而且作为价值都是不相同的。价值并不是理智的立脚点,但它们存在,而赋予价值则是一种重要的心理功能。如果你想得到世界的完整图景,你就必须考虑到价值,否则你就会遇到麻烦。对很多人来说,情感显得最无理性,因为你是在愚蠢的情绪中感受所有事物的:于是每个人都相信——尤其是在贵国——应当控制自己的情感。我完全承认这个良好习惯并羡慕英国人的自制能力。然而情感这种东西确乎存在,我见过能够出色地控制自己情感的人,但他们仍然摆脱不掉情感的纠缠。

现在谈第四个功能。感觉告诉我们一个事物的存在,思维告诉我们那个事物是什么,情感则告诉我们这个事物对于我们的价值。此外还能有什么呢?人们认为,当他们知道某物的存在、它是什么、有何价值时,他们就算获得了世界的完整形象。其实不然,还有另外一个范畴,那就是时间。事物有其过去并且有其将来。它们从某处来,向某处去,但你却不知道它们的来处和去向,你有的只是美国人所谓的基于直觉的预感(hunch)。举例来说,如果你是一个艺术商或古旧家具商,你预感到某件作品出自1720年某大师之手,你有一种预感,即那是一件杰作。或者你不知道以后的卖价如何,但你预感到会上涨。这就是那被称为直觉 的东西,这是一种预见,这是一种奇妙的能力。比如,你的病人在心里有某种痛苦,而你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却“知道一点”“怀有某种感觉”,如我们所说,因为普通语言还没有发展到使人能恰如其分地对各种称谓加以界定的程度。直觉(intuition)这个词日益成为英语的一部分,你们很幸运,因为在其他语言中这个词还不存在。德国人甚至还不能在语言中区分感觉与情感。法语则不同。如果你会说法语,你不可能说你的胃里有某种情感(sentiment dans l’estomac),而会说有某种“感觉”(sensation)。在英语中,你们也有区分感觉与情感的词汇。但你们很容易把情感与直觉混为一谈。因为我这里所作的区分差不多是人为的,尽管在科学语言中作此区分对实践理性来说是极端重要的。当我们使用某些术语时,我们必须界定它们的含义,但除此之外我们还说着一种使人难以理解的语言,对心理学来说这总是一种不幸。在日常交谈中,当一个人说到情感时,他所指的可能完全不同于另一个人在运用这个词语时的所指。使用情感一词的心理学家,把它定义为一种残缺的思想。“情感不是别的,而是一种未完成的思想”——这是一位著名心理学家所下的定义。然而,情感却是一种有名有实的东西,一种真实的东西,它是一种功能,我们有命名它的专门词语。本能的、自然的心灵总会找到词语来命名那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只有心理学家才为并不存在的事物发明新词。

被我们最后定义的直觉功能似乎不可思议。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我“非常神秘”。这里所说的直觉就是我的神秘主义的一种表现!直觉这种功能使你看见实际上还看不见的东西,这是你自己确实做不到的。但直觉却能为你做到,而你也信任它。直觉是一种在正常情况下不会用到的功能,假如你在斗室之内过着有规律的生活并做着刻板的日常工作,那你是不会用到它的。但是,如果你是在股票交易所或者非洲中部,你就会像使用别的功能那样使用你的预感。例如,你不可能计算出当你绕过树丛时是否会碰上犀牛或老虎——然而你有一种预感,这预感说不定会救你的命。所以,你看到,其生活向自然状态敞开的人会大量运用直觉,在未知领域冒险的开拓者也会运用直觉。创造者与法官都会运用直觉。在你必须处理陌生情况但又无既定的价值标准或现成的观念可遵循的时候,你就会依赖直觉这种功能。

我已尽我所能地描述了直觉功能,但也许并不十分成功。我认为直觉是一种知觉,这种知觉并不是在感官的支配下精确动作的,它通过无意识而起作用,这一点暂且不论,这里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当一个人知道他本来不该知道的某种东西时,我是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的,但他确实知道并能用它来指导自己的行动。例如,预感性的梦、心灵的遥感现象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直觉。我见过很多这类现象,我确信它们的存在。你同样可以在原始人那里看到这些现象。如果你注意那些以某种方式在阈下活动的知觉,诸如微弱到我们的意识不能将其摄入的感觉-知觉,你就能看到直觉是无处不在的。有时,比如在下意识的记忆中,有某种东西悄悄进入意识,你捕捉到一个给你暗示的单词,但直到这种东西仿佛天降般地呈现出来之前,它通常是一种处于无意识之中的东西。德国人称之为Einfall,指的是一种从乌有之乡突然进入你头脑中的东西。有时它很像一种启示。事实上,直觉是一种很自然的功能,一种完全正常的东西,也很必要,因为它能弥补你的一种缺陷——不能知觉到、想到或感到那些还缺乏现实感的东西。你看,过去已不再真实,而将来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真实。我们应该感谢上苍给了我们直觉,这种功能就像某种光明,能为我们“照亮”那些还看不见的事件。医生由于常与最陌生的情况打交道,当然需要更多地运用直觉。许多出色的诊断都来自这种“非常神秘”的功能。

心理功能通常要受意志的控制,至少我们希望如此,因为我们害怕一切靠自身运动的东西。当心理功能受到控制时,其运用也可以受到限制,也可以受到压抑,也可以加以选择,也可以被强化,也可以被意志力和意图加以引导。但这些功能也能以不自觉的方式起作用,就是说,它们替你思想,替你感觉——它们常常这样做而你却无法控制它们。或者它们无意识地起作用而你却并不知道它们的所作所为——尽管你能看到这种发生于无意识中的情感过程的后果。事后人们会说:“瞧,你发怒了,你生气了,你以某种方式作出反应了。”也许你对你处在那种情形中的所感毫无意识,然而你多半正是处于这样的情形中。正如感官功能一样,心理功能也有其特有的能量。你不能对情感、对思维或对四种功能中的任何一种加以支配。没有人能够说:“我不要思想。”——他免不了要进行思想。人们也不可能说:“我不要感受。”——他们必定会有感受,因为投入每一种功能中的特定能量总要表现自己,而且它不可能转变为其他的东西。

当然,偏好是可能的。具有良好心灵的人喜好思维并且习惯于思维。具有良好情感功能的人则善于交往,他们具有极高的价值感受能力;在创造情感气氛和靠此情感氛围生活方面,他们是真正的艺术家。或者一个敏于观察对象的人会主要运用他的感觉,如此等等。占主导地位的功能给每一个体以特有的心态。例如,如果是一个主要运用理智的人,则他属于那种不会出错的人的类型,你可以根据这个事实来推导他的情感状态。当思维成为主导或至上的功能时,情感必然处于一种次要的地位。 这个规则同样适合其他三种功能。我给你们看一个图表,它能清楚地说明上面的意思。

你可以画一个所谓的功能十字图(图1)。中心是自我(E),它有可供支派的一定能量即意志力。在思维型的情形中,意志力被导向思维(T)。这样,情感(F)就必须被放在下端,因为在该情形中它是一种次要功能。 这来自这个事实:当你思想的时候,你必须排斥情感,正如在你感受的时候也必须排斥思想一样。如果你思想,你就得把情感和情感价值撇在一旁,因为情感最能干扰你的思想。另一方面,依照情感价值下判断的人则把思维置于一旁,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因为这两种不同的功能是相互冲突的。人们有时要我相信,他们的思维与他们的情感是同时并存的,但我不相信,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以同样完美的程度拥有这两种对立的功能。

感觉(S)与直觉(I)的情况也是这样。它们是如何相互影响的呢?在你观察物质事件时,你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内看到视野以外的东西。当你观察一个正在运用感觉功能的人时,如果仔细打量他,你就会看到他的眼轴聚拢来并集中在一点上。如果你研究那些直觉功能强大的人,你将看到,他们只盯着事物——不是看而是对事物进行“扫描”,因为他们摄取的是整个事物,在他们知觉到的众多事物中,他们在其视野的范围内获得一点,而这就是预感。通常你可以从眼睛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富于直觉。当你处于一种直觉状态,你通常不再注意细节。你总是竭力把整个情景收摄进来,直到某种东西突然整个地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你是一个感觉型的人,那你就会如其所是地观察事物,而这样一来你就不会产生直觉,因为这两种东西不可能同时兼得。事情太难了,因为一种功能的原则排斥着另一种功能的原则。这就是何以我要把它们看作对立物的缘由。

图1 功能十字图

从这个简图中,你可以得出有关某一特定意识结构的很多重要结论。例如,如果你发现思维占主导地位,那情感就很难被觉察到。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否意味着这些人没有情感?不,恰好相反。他们说:“我有强烈的情感。我充满了情绪而且很容易激动。”这些人受情绪的影响,被情绪所控制,时刻受情绪的左右。例如,要是你去研究一下教授们的私生活,那将是饶有趣味的。假如你想充分了解这位知识分子在家中的行为,那就去问问他的妻子,她一定能告诉你很多东西。

情感型则恰好相反。属于情感型的人,如果没有约束,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被思维扰乱的;但如果他变得世故老成或突然患上精神病,他就会受到思维的干扰。这样,思维就会以一种强制的方式出现,他会摆脱不掉某些思想。他是一个不错的家伙,但他有异乎寻常的信念和想法,而他的思维能力却很低下。他被这种思想攫住,纠结于某些想法。他不能摆脱这种纠缠,因为他不能推理,他的思想不够活泛。另一方面,当一个有理智的人在被情感攫住时说“我正是那样感受的”,这没有什么好争议的。只有当他完全激动时,他才会从中重新走出来。他的情感不可能通过说服来加以消除,如果他能被说服,那他就是一个很不完善的人。

同样的情形也适用于感觉型与直觉型。直觉型的人总会为事物的真实所困扰。从现实的观点看,他是失败者,他总是力图把握生活的可能性。他是这样一种人:在一块土地上耕耘播种,但不等庄稼成熟又去另辟新地。他身后是已耕过的土地,眼前永远是新的希望,结果却没有什么收成。而感觉型的人却属于事物。他在给定的现实中生活。对他来说,一个事物如果是实在的,那就是真的。对直觉型的人来说,这种实在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呢?或者是一种错误的东西,或者不应该存在(应该存在的是别的事物)。但是,当一个感觉型的人缺乏某种既定的现实——一个栖身的斗室——时,他便会恹恹欲病。如果让直觉型的人栖身于这样的斗室,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如何出去,因为对于他,给定的情景不啻一座监狱,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它,以便能走向新的可能性。

上述差异在心理学实践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不要以为我在贴标签,说“他是直觉型”,或“你是思维型”。人们常常问我:“某某人难道不属于思维型吗?”我回答说:“我从未这样认为。”我的确没有把人们分类归入贴有标签的抽屉中,这是毫无用处的。然而,如果你占有大量的经验材料,你就不免需要有条理的批评原则帮你去加以分类。但愿我没有夸张,对我来说,能够从我的经验材料中建立起一种秩序,那是至关重要的。当人们遇到麻烦或感到混淆的时候,当你不得不向别人解释这些材料的时候,情况尤其如此。例如,如果你要对丈夫解释妻子或对妻子解释丈夫,运用这些客观尺度将是很有帮助的,否则,整个事情就会停留在“他说过”—“她说过”的水平上。

通常,低级功能不具有意识那样的区分功能。意识的区分功能能够作为规则而受意图或意志的控制。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思想家,你就能用意志来指导思维,你就能控制思维,你不是自己思想的奴隶,你能够思想别的东西。你可以说:“我能思想全然不同的东西,我能思想相反的东西。”但情感型的人却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不能摆脱他的思想。思想占有了他,或者说他被思想所占有。思想对他有极大的诱惑力,因为他害怕思想。理智型的人则害怕被情感俘获,因为他的情感有一种古老的性质,在这一点上他像一个古代人——他是自己情绪的受害者。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原始人异常有礼貌,他特别小心不去撩惹他同伴的情感,因为那样做是很危险的。我们的许多习俗都可由这种古老悠久的礼貌来加以解释。与他人握手时将左手插进衣袋或背在身后不是我们的习惯,因为必须要让对方看到你左手中并未持有武器。东方人打躬要伸出双臂并且手掌向上,这是要表明:“我手里没拿什么。”假如磕头,你得把头骤然降到对方的脚前,对方便看到你绝对没有戒备,你是完全信任他的。深入研究原始人的各种行为象征,就能看到他们为什么对其他人总感到害怕。同样,我们也害怕我们的低级功能。如果你看到一个典型的有理智的人极其害怕陷入情网,你会觉得他的这种害怕很愚蠢。然而他可能是对的,因为如果他陷入情网,他很可能会做出愚蠢的举动。他很可能为爱情征服,因为他的情感只对远古或危险的女人起反应。这就是何以很多理智型的人倾向于与比他们智力低下的人联姻的缘故。他们或者为女店主所俘获,或者为厨娘所俘获,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使他们被俘就擒的古老情感。他们感到害怕是对的,因为毁灭他们的东西正是来自情感。没有人能够从理智方面攻击他们。他们在这方面是强有力的、独立自主的,但在情感方面他们则可能被影响,被俘获,被欺瞒,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绝不要把一个人逼向情感,如果他属于理智型的话。有理智的人用强力控制情感,因为情感对于他非常危险。

这个规律对每一种功能都适用。低级的功能总是与存于我们身上的古老人格相联系;在低级功能方面,我们都是原始人。在我们那些分化了的功能中,我们是文明人并具有自由意志;但当涉及低级功能时,便根本谈不上自由意志了。在那种情况下,有的只是裸露的伤口或至少是敞开的门户,任何东西都可能从中进入。

现在来看意识的内部功能。我刚才谈到的诸功能,在我们与环境的联系中能主宰或帮助我们的意识定位,但这些功能却不适用于处于自我之下的那些事物的关系。自我是漂浮在幽暗事物海洋上的一丁点意识。这些幽暗事物就是内部之物。在这内部一面有一精神事件层,它形成了环绕着自我的意识带。让我用图来加以说明(图2)。

图2 自我

如果你假设AA′为意识的界限,则得到D这一意识领域,这个领域关联于外部世界B,即关联于那个由我们刚才谈到的那些功能所主宰的世界。但另一面即C这个领域却是阴暗世界。自我在此是不透明的,我们看不到它的内部,我们对于我们自己仍是一个谜。我们只知处在D中的自我,而不知道处在C中的自我。所以,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发现着关于我们自己的某种新东西。差不多每年都有我们前所未知的新东西从下面翻涌上来。我们总是以为我们目前再也没有什么可发掘的了。我们永不确定。我们不断地发现,我们是这、是那以及是别的什么,我们常常有令我们吃惊的体验。这说明,我们人格的一部分仍是无意识的,它还在形成之中,我们并未完成,我们在生成着,改变着。但那种在后来的岁月里方能出现的人格其实早已在此,只不过还处于黑暗中罢了。自我有如屏幕上的移动画面。将来的人格虽然还看不到,但我们正向前迈进,并且不久就能看到未来的存在。这些潜在的可能性自然属于自我的黑暗面。对于我们已是什么,我们清楚得很,但对于我们将成为什么,我们却不知道。

所以,内在方面的头一个功能就是记忆(memory)。记忆功能或者说复现功能,把我们与那些已从我们意识中消失的东西,与那些进入阈下或被丢失、被压抑的东西联系起来。我们称为记忆的东西,就是这种复制无意识内容的能力,而在我们的意识与那在实际上还不可见的内容的关系中,它是我们能够清楚识别的第一种功能。

第二种内在功能是一个困难得多的问题。我们现已进入深水区,因为我们正在步入黑暗面。我先说这个功能的名称:意识功能的主观成分(the subjective components of conscious function)。我希望我能把这个功能讲清楚。例如,如果你遇到一个你以前从未见过的男人,你自然会对他抱有某些想法。这些想法并不总是你会立即告诉他的;也许你的看法不真实,对他完全不适合。这些看法显然只是一些主观反应。同样的反应也发生在你对事物、对情景的关系中。意识功能的每一运用,无论对象如何,总是伴有这类主观反应,这种反应或多或少是不能接受的、不公正的、不准确的。你痛苦地意识到这些反应就发生在你的身上,然而却没有人乐于承认他受制于这些东西。他宁愿把这些东西留在阴影中,因为这有助于使他相信自己的纯洁、正派、诚实、坦率、“乐于助人”等品质——所有这些词汇你们都是熟悉的。但事实上,一个人并不如此。人人都有这类主观反应,但又不愿承认它们。我把这些反应叫作主观成分。在把我们与我们自己的内在一面相联系上,它们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些东西无疑会使人感到痛苦。我们之所以不喜欢进入自我的这个阴影世界,原因就在这里。我们不喜欢往自己的阴暗面瞧,所以我们文明社会中的很多人完全失掉了这个阴影,他们已经摆脱了它。他们只有两个维度,他们失掉了第三维,从而也失掉了身体。身体是一位靠不住的朋友,因为它会产生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关于身体有太多的东西是不能被提及的。身体常常是自我这个阴影的化身。它有时会酿成不为外人所知的“家丑”,这自然是每个人都想摆脱的东西。我以为我已把主观成分这一概念的含义解释清楚了。主观成分通常是一种以某种方式进行反应的倾向,这种倾向并非总是令人愉快的。

但这个定义有一个例外:有一种人,他不像我们假定的那样: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积极一面、永远正确而不会出错。有这么一些人,瑞士人管他们叫“倒霉鬼”——他们总是把事情弄糟,总是做错事并引起麻烦,因为他们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中,生活在自己的消极面中。他们是那种去音乐会或演讲会总是迟到的人,因为他们很体贴,不想打扰别人,想悄悄从后面溜进去,但却把椅子绊倒,发出使人讨厌的声响,结果使得大家不得不注意到他们。这种人就是“倒霉鬼”。

现在来看第三种内在成分——这个成分我不叫功能。你可以把记忆作为一种功能来加以谈论,但只有在某种意义上说,记忆才是一种有意识的或受控制的功能。记忆常常是极不可靠的,它就像一匹难以驾驭的马,经常以一种使人难堪的方式拒绝服从我们。主观成分与反应的情况更是如此。事情现在开始变得更糟,因为这是情绪和感动(emotions and affects)进入的地方。它们显然还不是功能,而只是一些事件,因为处在一种情绪中,正如这个词本身所表明的那样——你被带走了,你被逐出了,你高尚的自我被置于一旁而为别的东西所取代了。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说“他发疯了”“魔鬼攫住了他”“他现在中邪了”,因为人在这种状态中正像一个鬼迷心窍的人。原始人是不说他愤怒之极的,他说有一种精灵进入他体内并完全改变了他。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情绪中:你完全被迷住了,你不再是你自己了,你的自制力实际上降到了零。这就是当一个人的内在面攫住他时的情形,他不能阻止这种情形的发生。他可以紧攥拳头,他可以竭力保持平静,但仍无助于改变这种状况。

第四种重要的内在成分就是我称之为侵袭(invasion)的东西。在这里,阴影一面即无意识一面具有完全的控制作用,所以它能侵入意识状态。当其闯入时,意识的控制便处于最低点。我们不一定要认为人生中的这种时刻是病理性的(pathological)。其实,只有在这个词的原有意义上即当它意味着激情科学(the science of passions)的时候,这种时刻才是病理性的。你可以在那个意义上把它们称为病理性的,但实际上它们是一些非常状态,在这些状态中,人被他的无意识所控制,此时任何东西都可能从他的内部表现出来。他会或多或少地失去正常心态。例如,我们不能设想我们的祖先十分熟悉的那些状态是不正常的,因为它们在原始人那里完全是正常的现象。原始人认为,那是由魔鬼、梦魇或精灵对人的侵犯所致,或者是人的某个灵魂(人通常有六个这样的灵魂)的出窍所致。当灵魂离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便处于一种改变了的状况中了,因为他自己被突然夺走了;他蒙受了失去自我的损失。这个现象你们经常可以在精神病人那里观察到。这些病人在某段时期或者不时地突然失去他们的活力、失掉自己而置身一种陌生的影响之下。这个现象并非由他们的疾病引起,这是人所具有的正常现象,但如果这种现象成为一种经常性的东西,我们把它当作神经症来谈论也还是正确的。这是些导致神经症的东西,它们在正常人那里也是作为例外情况出现的。出现一种压倒一切的情绪,其本身并不是病理性的,而仅仅是一种不合需要的东西。对于人所不希望得到的东西,我们无须用“病理性的”这样一个词去称呼它,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所不欲但又并非病理性的东西,比如税收员。 D9y39yvoWh4bO8rdnkBtANg+htKnteABWU2XV9qeyDeky5eVw5lH+WZD+Nwyb1V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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