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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一、荣格生平和著作简介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瑞士著名的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其与弗洛伊德的关系破裂后,他自立门户,创立了自己的“分析心理学”(Analytic Psychology)。他于1875年生于瑞士东北部康斯坦斯湖畔的克什维尔村。其祖父为巴塞尔大学的医学教授,父亲是一名新教牧师,母亲富于艺术气质。他从小性情孤僻,但却热爱大自然。步入青年后,对宗教、哲学问题感兴趣,尤其是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思想,使他对人生阴暗的一面有了初步的了解。尽管如此,当他报考大学时,却仍然选择了他祖父所从事过的医学专业。由于受到克拉夫特-艾宾(Krafft-Ebing)有关著作的影响,他最终把自己的专业确定在精神病学方面。1900年底,荣格成为当时欧洲最负盛名的苏黎世伯戈尔茨利(Burghölzli)精神病院的助理医生。他在治疗、研究中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是:“在精神疾患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回忆·梦·思考》)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给予他巨大影响的乃是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尔(Bréuer)关于癔症所作的研究。弗洛伊德的《释梦》一书成了他“灵感的源泉”。1905年,他成为苏黎世大学的精神病学讲师和精神病诊疗所的高级医师,并同时私人开业行医,不久便声名鹊起。

1907年,荣格受弗洛伊德的邀请到维也纳做客。两人一见倾心,相谈甚欢,从此开始了长达六年之久的友谊。1912年国际精神分析学会成立,由于弗洛伊德的坚持,荣格被推举为该协会的第一任主席。弗洛伊德视荣格为自己学派的继承人,但荣格却并不认同。荣格强烈的独立性不允许他依人门下。在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后,荣格建立了自己的分析心理学。

荣格兴趣广泛,对诸如中国的《易经》、炼金术、星相学、占卜、心灵感应、特异功能、瑜伽术、招魂术、降神术、算命、飞碟、宗教象征等东西方古代文化和灵异现象都有着持久的兴趣和深入的研究。为了获得对人类精神活动的更多了解,他甚至还去到非洲的突尼斯、美国的新墨西哥州、南亚的印度和锡兰(今斯里兰卡)等地,对当地土著人的原始精神活动以及东方宗教和神话中的无意识表现作了实地考察。

荣格著述甚丰,主要有《无意识心理学》《本能与无意识》《心理类型》《精神分析与灵魂治疗》《寻求灵魂的现代人》《集体无意识的原型》《心理学与炼金术》《心理学与宗教》《心理学与文学》《自我与自性》《人及其象征》等。荣格逝世后,其著作除不时发行的单行本外,还有以多卷本形式出现的全集或文集,如国外有权威的21卷本、19卷本等,国内则有9卷本的《荣格文集》。

二、关于《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

该书原为荣格于1935年受邀在伦敦的塔维斯托克诊所为大约两百名医生所作的一个系列讲座(共五次)的内容,后经相关人员整理、编辑并付梓出版。现就每一讲的基本内容简要提示如下。

第一讲涉及两个主题。一是关于无意识心理构造及其内容,二是探讨那些源于无意识心理过程的内容时所运用的方法,这些方法有语词联想法、梦的解析法、主动想象法。第一个主题是理论的阐述,第二个主题则是实践的展示。

荣格认为,人的精神生活是由意识和无意识构成的。意识只是精神生活的表面或表皮,类似冰山之浮出水面的一角,下面则是广大的、未知的无意识领域,有如潜藏在水下的冰山的更大部分,而冰山的最底层则是集体无意识。意识与自我相关。所谓意识,就是被意识到(的东西),也就是自我的意识。意识有内外两种功能。外部功能又可分为四种。一是“感觉”(sensation)。这是通过感官刺激(声、色、嗅、味、触等)给予我们的关于外部事实的意识。二是“思维”(thinking)。思维以其最简单的形式告诉你一个东西是什么,亦即事物的名称或概念。三是“情感”(feeling)。情感是自我对外部刺激的反应。情感告诉你一件事合意还是不合意,它告诉你一件事物对你有何价值。四是“直觉”(intuition)。直觉是一种预见未来的能力。它同感觉一样,无须任何理性判断,但又不同于感觉,因为直觉者并不知道该直觉来自何处以及它是如何发生的。这四种功能虽为意识所具有,但在个人身上却有多寡强弱的不同分布,由此而有“感觉型”“思维型”“情感型”“直觉型”的人格分类。如果再将之与荣格关于“外倾”(extrovert)、“内倾”(introvert)两种心态相结合,就可得到八种组合。再就是意识的内部功能。所谓意识的内部功能,是指处于不透明的阴影中的自我。这种内部功能也分四种。一是“记忆”(memory)。记忆是意识的复现功能,能“把我们与那些已从我们意识中消失的东西”即那些进入阈下或被丢失、被压抑的东西联系起来。二是意识功能的主观成分或构成(the subjective components of conscious function)。这是当我们面对陌生事物时所可能采取的一种主观反应方式,如有一种人,他们热心帮忙,却总是把事情弄糟。三是情绪与感动(emotions and affections)。这指的是人有被某种情绪攫住并被感动的倾向:在某些情况下,“你完全被迷住了,你不再是自己了,你的自制力降到了零”。四是“侵袭”(invasion)。这指的是人的无意识一面突然闯入意识之中。当其发生时,人受他的无意识的控制,从而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疯狂。过去,人们通常将之视为邪灵附体或失魂落魄的表现。

以上谈到意识的内外功能,它们是心灵结构的两个源泉。此外还有第三个,那就是无意识。这是荣格在第二讲中着重谈论的内容。

心灵的无意识过程是无法直接观察到的,而只能通过特定的内在功能来加以接近。荣格将无意识分为两种。一种是“个人无意识”(personal unconscious)。它包括:来源于个人的可被认识的材料;构成整体人格之本能过程的产物;以及那些被遗忘、被压抑的内容。这些东西是可以被唤醒即可以被意识到的。个人无意识也被荣格称为“下意识”(subconscious)。另一种则是“集体无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它不是个人经验的获得物,而是集体(人类或种族)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通过进化而积成的。荣格借用奥古斯丁的表述将之称为“原型”(archetype)。原型一般具有神话主题的性质,如英雄、救世主、龙、洞穴、魔圈等。荣格举例说,一个黑人曾对他说,自己梦到过一个男人像十字架那样被钉在车轮上。荣格认为,这个黑人以前从未有机会见过一张画有车轮的画或听人讲过这类东西,因而只可能是一种“原型意象”。因为在车轮上受难是一个神话主题。这车轮就是古代的太阳轮(sun-wheel),受难则是为了赎罪而奉献给太阳神的牺牲,正如从前人们为了换取土地的丰产而把人畜当作献祭一样。据荣格说,圆形的车轮只在青铜时代才出现,而太阳轮这一古老观念却可追溯到中石器时代和旧石器时代。在心灵的无意识这个层次,人不再有个体的区分了,我们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正如我们的眼睛、耳朵、心脏等器官除了细微的差别外都具有解剖学上的一致性一样。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分歧: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指个人无意识,主要是因童年的创伤和早期的性经验受到压抑而形成的;而荣格的无意识则要宽泛得多,认为凡是自己不知道或虽然知道但却一时想不起来的东西都可纳入无意识的范围。而他的集体无意识则更是突破了个体历史的限制而延伸到更为久远的人类生活之中。他的这个概念开启了一种新的运用:我们今天常把在某一族类的生活与历史中一再出现的、带有某种倾向性的感受、思维、行为称为“集体无意识”,可以说就是这种运用的一个突出例子。这是荣格对无意识研究的新贡献。

在该讲中,荣格还出示了一张心灵结构示意图:一个有着不同圈层的同心圆。靠外面的圈层是意识的功能,颜色较深的是无意识层,其中最黑暗的中心部分为集体无意识。但如何才能接近这个黑暗的层次呢?大而言之,得靠意识。因为发现无意识的正是意识。无意识所言说的东西,其实也就是意识对于它所说的东西。具体而言,就是荣格申言他从临床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三种方法:语词联想测试法;梦的解析法;主动想象法。

关于语词联想测试,荣格告诉我们:先准备一张列有一百个词语的表,治疗时,逐一念给受试者听,要他在听到和懂得它们的意思后尽可能迅速地对之作出联想反应,医生可用秒表记下每次反应的时间。之后再做一遍,让受试者重复他先前的回答。由于记忆失误、有意无意回避等原因,受试者在后面作出的回答便会有所不同甚至偏离。在这些不同、偏离、错误等之中可能就包含着医生所需的重要信息,即那个被语词击中的隐蔽“情结”。比如那些具有金钱情结的人,通常都会对诸如“钱币”“购买”“消费”等词作出异于常人的干扰反应(据说可由脑电波测试作出)。荣格表明,他用这种方法治愈了好几个严重程度不等的病人。其中一个病例令人印象深刻。一位大约三十岁的女人最初被诊断为压抑性精神分裂症。荣格接手这位病人时并不相信这一结论,于是决定让其接受语词联想测试。在反复的测试中,荣格发现她对诸如“天使”“邪恶”“富裕”“钱”“亲爱的”“结婚”“蓝色”等词有着异乎寻常的反应。通过不断的问询,事情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在这位妇女出生的小镇上有一位帅气有钱的青年,包括她在内的很多年轻姑娘都梦想嫁给他。她的家人认为对方根本就看不上她,劝她不如嫁给其他人。她听从了。结婚后她育有一儿一女,和丈夫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过去的密友从家乡来看她。密友告诉她,那位有钱的青年因一直爱着她而至今未婚。这使她激动不已,但还是压制住了。不久后,她烧水给两个孩子洗澡。孩子在洗澡时喝了受到病毒感染的洗澡水,而她是知道这一点的,却并没有加以制止。结果四岁的女儿因病毒感染死了,两岁大的儿子则被救活了。悲剧发生后,她的性情大变,最终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患者而收治入院。荣格认为,她之所以对孩子喝洗澡水的举动不加制止,是因为在无意识深处还存有否定她的婚姻以便再嫁给初恋情人的欲望。“天使”一词令她想到死去的女儿,“蓝色”则是她女儿眼睛的颜色,其他干扰性语词均与这一事件有关。荣格考虑再三,认为还是应该把她是杀害孩子的凶手的真相告诉她,因为无意识的情结一旦被捅破,进入当事人的意识,反倒有可能会激起她承担的勇气。她听了荣格的话后勃然大怒,离开了诊所。荣格暗中随访她十五年之久,发现她一切正常,只是显得更痛苦了些。这一方法的有效性使之被用于刑事案件的侦破:苏黎世的一家旅馆曾发生过一桩盗窃案,警方圈定了一些人,但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偷窃者,于是便将“表示被偷钱包中物品的词和其他无关的词混杂在一起向诸嫌犯念出”,其中一个嫌犯(保姆)对相关语词反应强烈,遂使她最终在测试结果的面前认了罪(见墨菲和柯瓦奇《近代心理学历史导论》第39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

在第三讲中,荣格继续讲解他的语词联想测试法。不过,其针对的不是个人而是家庭。通过对一些家庭及其成员的调查,荣格发现,这些家庭的成员之间,比如夫妻、兄弟或姐妹、父母与子女,其联想和反应的类型都非常接近,有的简直就是一样的。这之后,荣格讲到梦的解析法。他认为,梦在心理治疗中是信息的客观来源。医生不应对病情持先入为主的看法,而是应虚心聆听梦本身的言说。荣格给出了一个经典病例,病人是一个做了三个梦的四十岁男子。在第一个梦中,病人梦见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个小村庄)。他身着黑色长袍,腋下夹着几本厚书,表情严肃。一群他认作昔日同窗的孩子看着他说:这家伙不常在此露面。荣格对此的解读是:此人出身寒微,靠奋斗取得了某种优越地位,但却经常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和局限,一心想奔赴更大的前程。在第二个梦中,他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临行前却发现还未带上一些必要的物件,等他忙乱地找齐这些东西再跑到火车站时,却发现火车刚刚开出。他看见火车的位置正在轨道的转弯处,心想但愿火车不要在此时加速,否则就会脱轨翻车,可不料火车却突然提速,结果冲出了轨道。荣格对此的解读是:梦见迟到,梦到为障碍所阻,这正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处境的某种反映;他感到紧张,是因为无意识在对抗意识的意图。这梦在提醒他,如果他的愿望是他力所不逮的,那就必然会招致挫折和失败。第三个梦更关键。他梦到自己在乡下的农舍里,与一位年长的农妇待在一起。他向农妇谈到他计划中的一次长途旅行:从瑞士徒步走到德国的莱比锡。这给了农妇很深的印象。这时,他看到窗外一只巨大的半是螃蟹半是蜥蜴的怪物正向他爬来,而他就处在怪物爬行路线的中间。所幸他手里握有一根竹竿,他用竹竿轻击怪兽的头,竟把它杀死了。然后他长久地望着死去的怪兽出神。荣格对此的解读是:这位年长的农妇就是他的母亲;他向她谈及长途旅行计划原是要博得她的崇拜与夸赞;而他遇到和杀死的怪兽则是无意识的创造物。该梦表现的是一种英雄大战恶龙的原型观念。他用竹竿杀死怪兽,表示他相信思想的魔力可以轻易地移除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荣格警告这位病人,如果他执迷不悟地继续以这种方式行事,他将招致灭顶之灾。但“他没有回心转意,而是继续一意孤行,结果他在三个月后丢掉了职位并且堕落了”。

在第四讲中,荣格接着指出,如果病人的梦中包含某个原型意象,那么,恰当的做法是使这一为疾病掩藏着的原型意象得到正确的理解和揭示,并使病人明白,他的问题不完全是个人的事情,而是触及一般人类的问题了,这有助于患者走出自我的孤独牢笼而与人类的普遍性相联系。为了说明这一点,荣格旁征博引,既谈到了古代埃及和东方医生的治疗方法,又援引了诸如原始叙事诗、犹太战争史、《圣经旧约》中的有关记述。接下来,荣格着重谈到他的同事向他转述的一位法国青年所做的梦:进入池塘下面一间有水的地下室并与蛇相遭遇的离奇经历。后来这个青年自杀了,荣格自然也就失去了亲自处理该病例的机会。但也许是感到该病例很能印证他的原型理论,他竟根据这位同事对于该梦的记录材料而对之作了极富历史纵深感和文化交叉感的详细分析。这一分析无非是要表明:梦见深入龙穴蛇洞,是要寻求意识与无意识的完美结合。这一结合在远古是人格的常态,而在进入现代社会后则因不断的分化而被打破了。

第五讲的主题是“转移”(transference)。“转移”概念最先由弗洛伊德提出,多指性欲的转移。荣格也采用了这个概念,意义却要宽泛得多。荣格认为,转移是投射(projection)这个更为一般的心理过程的一种特定形式。“转移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投射,而且通常具有情绪的、强制的性质。”在分析过程中,医生和病人都可能自发地相互转移,即把自己的某种愿望投射到对方身上,并以自己的情绪来影响对方。荣格指出,转移是一种病态,正常人从不发生转移。倘若医生能一开始就摆正他和病人的关系,那就会大大减少转移的恶性形式。分析工作的危险在于医生受到病人转移性投射的影响,尤其是当这种投射物带有原型性质的时候。“救星情结”就是其中常见的一种。病人往往把他求治的医生视为救星般的英雄人物,而医生在病人崇拜的目光和行为中也很容易产生自己就是救星的幻觉。结果,双方都变得同样有些古怪。接着,荣格就治疗的原则(只需将转移纳入意识的烛照之下)和所应遵守的步骤作了详细的讲解。鉴于篇幅,此不赘述。

荣格在第一讲中曾允诺要谈主动想象法,但他在第五讲中却主要谈了“转移”。但有听众在演讲结束后的讨论时间里向荣格提出了“主动想象”的问题。荣格以一位年轻艺术家的病例作答。据他说,这位艺术家能够进行艺术想象,却不能进行心理学意义上的想象。但从他对这位艺术家后来获得此种能力的经历的描述来看,或许就是在某种契机——“可以表现为一场梦或一个印象,而这个梦或印象带有催眠的性质,可以引发主动想象”——的触发下所展开的一种更带幻想性质的想象。但荣格却说,“幻想”给人一种稍纵即逝的印象,而“想象”则是一种主动的、有目的的创造活动。果真如此,那就看不出“艺术想象”与“心理学意义上的想象”有多大的区别。但这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荣格认为,如果我们全神贯注于这种内心的想象,我们的无意识就会产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有助于治疗的东西。荣格认为,通过这些想象内容的某种对象化表达,比如在纸上作画,捏出一些雕像,或者从事编织、舞蹈等活动,病人就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新的兴趣上去,而这样一来,原来的症状也就不治而自消了。

以上就是荣格在塔维斯托克诊所演讲的大致内容。这些内容虽勾勒出他的分析心理学的基本轮廓,但却不是他理论的全部。有一些重要的方面,比如有关人格动力、人格类型、人格发展与人生阶段的理论,有关内倾、外倾以及八种个性类型的理论,都未论及;还有一些方面,虽有触及,但并未展开,比如作为集体无意识四大原型的“人格面具”(persona)、“阿尼玛与阿尼姆斯”(anima-animus)、“阴影”(shadow)、“自性”(self)等。如此庞杂的内容,显然是五个晚上的演讲无法完成的,这只是一个入门讲座。读者若想更完整地了解荣格的学说,还得由此出发去阅读他的其他重要著作。

三、关于《象征的生活》

霍尔曾指出,正是通过对梦和象征的研究,荣格才发现了集体无意识及其原型,而这才是他最卓越的成就(见《荣格心理学入门》第182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梦和象征相比,象征或许更为重要,因为梦的表面内容乃是某种无意识的象征性表达。

象征与符号有关。象征和符号都是以某个具体的东西(事物、形象或行为)来表现某种特殊的意涵,但象征不是一般的符号。一般的符号与其所表达的东西的联系是任意的,比如中文用“树”这一符号所指称的东西,英文则用tree,德文则用baum,法文则用arbre,来加以指称;又如交通管制中作为停止通行标志的“红灯”也可选用其他颜色来充任,虽说为了方便起见这种选定的符号也可长期固定下来。象征与其所象征的意义的联系则是内在的。这个“内在的”是指两者之间具有某种“相似性”,比如,用蛇象征伪装和狠毒,用玫瑰花象征爱慕和爱情,用旗帜象征国家主权和尊严,用十字架象征苦难与拯救,用圆形象征统一与完善,等等。象征的形成,可以是有意设计出来的,如上面提到的国旗;也可以是无意识的。就后者而言,既可能是由它们在其中出现的那个种族的无意识创造出来的,如十字架之于基督教世界,也可能是深隐在更为久远的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荣格一再提到的“太阳轮”“洞穴”“怪兽”等意象,据说就是这样一些具有原型意义的象征。

在塔维斯托克诊所的演讲中,荣格不仅谈到了一般意义和特殊意义上的象征,而且也已提到“象征的生活”的概念了。他认为,“人是需要一种象征生活的”,因为这是“灵魂的需要”。他还自问自答道:“在什么地方我们才象征地生活呢?在我们参与仪式生活的地方。”这个“仪式”指的是宗教性的仪式,尤其是基督教(天主教)的仪式,比如他一再提到的“洗礼”仪式。现代生活太理性化、太物质化、太琐碎化了,满足不了灵魂寻求神圣的更高旨趣。而只有“在仪式中,人们才接近神圣,他们自己甚至就是神圣的”。而在这篇专论象征生活的短文中,荣格对之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他指出,“象征的生活具有一种特别的价值”,“人由于过着象征生活而变得更加文明和具有创造性”,“当理智不为象征生活服务时,理智就是魔鬼,它会使人患神经机能症”。在这里,荣格明确地把人的精神疾患看作现代生活片面化、世俗化的结果与表现。荣格甚至还进一步将之与宗教信仰联系起来。他指出,“宗教是人类心灵最根本的表现形式之一”,如果一个人不考虑“不朽”的问题,那就会失去心灵的和谐,所以“信仰来生”是保持心理健康所必需的。他还认为,宗教就是一种精神治疗体系,教会牧师就是高明的心理分析治疗师,向来就在做着治愈灵魂的工作。他甚至相信“教会之外无拯救”的信条,认为一些人之所以出现心理失常,是因为他们脱离了教会所致。恰当的治疗方法是使他们加入或重新回归教会。他举了一位犹太姑娘的例子。这位姑娘由于相信理性与科学而背叛了她的家庭与宗教,结果导致了精神的严重失调。荣格的办法就是将其带回犹太教,让其重新过上一种充满各种宗教象征的有意义的生活,严重的精神问题似乎就这样解决了。

从荣格对象征生活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两点。第一,荣格已经注意到,传统社会的现代转型所造成的宗教式微(“去魅”)对现代人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干扰和冲击,许多心理疾病也由此而生。第二,荣格似已超出了他自己所属学派惯用的那些分析和治疗的方法,转而强调和倚重意义追求和意义体验在诊断和治疗中的重要作用,这似乎更接近于弗兰克、卡恩之流的“意义疗法”。显而易见的是,荣格作为解决之道而提出的基本思路是:返回到传统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天主教)的仪式生活中去。但这不是一种背时逆势的“复魅”之举吗?对某些人来说,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解决办法。但问题在于,在传统生活方式解体和传统宗教信仰式微的大趋势下,我们能够单凭这种返回的姿态来解决日益增多的精神疾病(这些疾病或许古已有之,但其明显增多却只是近现代的事)吗?对于那些没有宗教信仰甚或反感宗教信仰的广大人群(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也有某种属己的仪式生活)来说,又该到哪里去寻求中肯的分析和有效的治疗呢?现代人的精神失衡已超出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的专业范围,而成为一个带普遍性的现代现象,需要多领域、多学科、多手段的通力合作来加以处理。

四、关于本书的翻译与修订

《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一书是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译出并于1992年出版发行的,迄今已逾三十年。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全新的气象。那时,国门初开,我们和世界的交往在多领域展开。就文化学术方面而言,西方的各种思想学说纷至沓来,使刚刚毕业留校的我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和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可说是当时在高校文科师生中最为流行的两种学说。尽管我们的专业早已确定,但还是不免受到了它们的诱惑。弗洛伊德对于无意识、欲望、情结、梦等这些传统心理学避而不谈的东西的探讨,萨特关于自由选择决定人之本质和命运的论述,都使我们眼前一亮,兴奋不已。正是出于对弗洛伊德学说的关注,才把我们带到了同属该派的荣格面前。出于了解的愿望和学习的热情,我们不揣浅陋地翻译了荣格的这本由五次演讲辑成的小书。但后来我们的兴趣并未停留在心理学上面。一是因为我们感到,弗、荣二氏的理论在根本上是决定论的:人的行为的动机最终由无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所支配、所决定。这就差不多取消了个人自主选择的余地,精神的能动性消失不见了。实际上,人是时间性的存在者,既有过去指向的“曾在”一面(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或当属此),也有将来指向的“能在”一面,故又能在某种程度上通过主动选择突破过去的钳制而开启新的可能性。因为“曾在”,人才有历史,历史是抹不掉的;因为“能在”,人才有未来,未来总是开放着的;作为人的存在的两个维度,二者又始终共存于“现在”之中。弗、荣二氏以心理学的方式强调了前一方面,并将之变成一种决定性的力量。或许也是基于对这一决定论倾向的不满,才有了后来人本主义心理学和存在主义心理学的兴起。前者更关注人的各种潜能的正常发挥和自我实现,而后者则更关注处于各种困境和焦虑中的人的意义寻求。二是因为我们感到,造成精神疾患的原因很多,既有个人和家庭方面的原因,也有社会和时代方面的原因;既有机体方面的原因(如脑损伤),也有精神或心理方面的原因。就精神方面而言,也远非只有本能欲望或原型意象方面的原因。在现代转型对人的身心所造成的各种冲击和影响中,对意义丧失的焦虑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所谓第三心理学派创始人弗兰克(V.E.Frankl)创立的“意义疗法”,可以说就是对弗、荣二人所用治疗方法(它们固然也是有效的,但也一定有无效甚至失败的案例)的一种补充。再一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我们的兴趣发生了转移。众所周知,西方现代心理学是一门研究意识的科学(荣格也这样认为)。尽管以弗、荣二人为代表的精神分析运动突破了传统心理学研究的局限,将它的研究对象推进到诸如欲望、梦、原型这样的无意识领域,但和主流心理学一样,他们所关注的仍主要是这些东西的“心理学内容”,故仍不出经验科学的实证范畴。现象学,特别是胡塞尔的现象学,可说也是一门关于意识的科学,但它关注的却不是意识的具体内容(无论这是阈上的还是阈下的,个人的还是集体的),而是意识的普遍形式,即意识的意向性结构,目的是要澄清心灵与世界之间的意义关联而非因果联系。我们的兴趣后来渐渐转到了这个方向。不过,这与理论的高下优劣无关,而只涉及个人的性情与爱好。更何况再高明的理论也有其局限,因为人是有限者。这就决定了所有的写作本质上都是一种缺陷写作。尽管如此,现在回过头来看,弗、荣二氏的学说还是极大地加深了我们对于人和人的精神丰富性的理解。他们不可替代的独特视角在我们的学习经历乃至人生经历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为此而向他们表达深深的感佩之情。

《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一书自1992年初版以来曾多次重印,足见中国读者对荣格分析心理学的兴趣与热情。这次借着重印该书的机会,我们对译文做了认真的校对,改正和补上了一些明显的错漏,同时还对一些句子做了调整和润色。此外,我们还增译了荣格的《象征的生活》(成穷译,王作虹校)一文。这也是荣格在塔维斯托克诊所演讲中提及但尚未展开的一个主题。但愿读者凭此专论能进一步加深对于这个主题的理解。由于译者水平有限,故无论在文字的转译上还是在义理的理解上都一定存在着诸多不足乃至舛误之处,敬盼读者不吝指正。

成穷谨识
2024年4月末于朝发苑寓所 gIqakDljG6pp3kOqeyzStD38tC4YfgS/vHNN2KQFMlewvB9EIHs4+1r1WsdSYr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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