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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亲定亲

二十年前,何桂兰从葫芦湾的娘家嫁到王菜园婆家的时候,就知道从此以后的日子就会不一样了,至于咋个不一样法儿她还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再也不是守在娘家的姑娘,而是个女人,是个有家的女人了,有属于自己的男人苏金山,还有属于她和男人苏金山的孩子,是闺女还是小子说不了,反正都会叫自己妈妈,叫男人苏金山爸爸的——当然,他要是愿意就给他生一窝子,最好闺女小子都有,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这情景她每想起来心都要醉了。

何桂兰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苏金山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下午,何桂兰在跟她一垡的一个闺女家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说笑着,玩得正开心就被她妹妹何桂花的一句话打断了。

她妹妹有点气喘地站在门口说:“姐,你咋待这儿唻,我都找你半截庄了。”

何桂兰就问:“有事吗?”

何桂花说:“咱娘叫你回家哩。”

何桂兰跟那个闺女说了一声我回去了就跟着妹妹回家了,确切些说,应该是领着妹妹回家了,因为她回家的时候比妹妹何桂花更匆忙,以至于何桂花不住地喊:“姐,你等等我啊,姐,你等等我啊。”

何桂兰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就看到她娘正在那里张望着。何桂兰走过去一个娘字还没叫完,就被她娘挥手打断了,接着,她娘就迎着她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动作把何桂兰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里她娘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娘依旧紧紧地抓着何桂兰的胳臂,压低嗓门说:“您胡婶叫王菜园的领来了,您哥跟您嫂子正跟他说话哩。”

何桂兰这才想起来,好像前两天胡婶来过,似乎说起过一个叫啥园的庄子,约莫是给她说媒,可这两天没啥动静了,她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冷不丁地说起来倒把何桂兰说眯瞪了。

“嗐,给你说的那个半大孩子来了!”她娘看她一脸的茫然,干脆直说了,“我跟您爹您哥您嫂子都看了,小孩不赖,白白净净、双眼调皮的,也怪老实,家里也中,叫你回来跟他见个面,你要是愿意就落点了。”

何桂兰知道她娘说的这些都是当地衡量对象的标准,既然都叫她回来见面了,家里就算是同意了,叫她回来无非是认识一下半大孩子,也让半大孩子认识一下她,基本等于走过场。现在,她娘把落点这个词都说出来了,那就是非常同意了。

落点说起来简单,事实非同小可的,落点就意味着确认了,三方的确认,男女双方再加上媒人,一旦落点就是亲戚了,那就不能再随随便便的了。

何桂兰听她娘说了倒有些怕起来。她不是害怕落点,而是害怕跟那个半大孩子见面,她还从来没跟任何一个陌生的半大孩子见过面,心里自然紧张得不得了。

她娘说:“你就跟他打个招呼,问候问候就出来。不要多待。”

何桂兰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娘就问:“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何桂兰仍低着头,却点了点头。她娘于是走到院子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又退了回来。一会儿,她爹、她哥、她嫂子、胡婶陆陆续续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她娘走到她跟前小声说:“去吧。”

何桂兰低着头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去了。

何桂兰虽然害怕但她心里还是明白早晚都躲不过这一关的,干脆还是硬着头皮撑一撑的好。何桂兰走进堂屋的时候,看见一个比她哥高不了多少的半大孩子正全神贯注地看贴在墙上的年画,《穆桂英挂帅》《樊梨花征西》《三女教子》……都是戏曲里的故事,贴得花花绿绿的。

何桂兰不知道该怎样跟这个半大孩子打招呼,刚才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事,到现在还没想起来,她那时候最理想的情景是半大孩子先看见她,先跟她打招呼,那么她只要随着他胡乱应承几句就可以退回来了。

可现在她人已经进到屋里了,半大孩子还没看见她,她就不能不先说话了。“来了?”何桂兰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句话,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

半大孩子可能被年画吸引了,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何桂兰就有些慌,她不由咳嗽了一下,再次说:“来了?”

半大孩子没听见何桂兰说话,咳嗽却是听到的,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大闺女,就知道这是他的对象了。虽然早有准备,半大孩子还是吓了一大跳,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啊,来了,你忙啊。”

何桂兰很快地瞄了他一眼,果然跟她娘说的一样白白净净、双眼调皮的,心里就平实了,再说话声音里不觉就亲切了几分:“渴不渴啊?我给你倒点茶吧。”

半大孩子忙说:“不渴不渴。”说着见何桂兰面朝里站在方桌旁,一时不知自己站着好还是坐着好。何桂兰感觉到了半大孩子的尴尬,很快地回了一下头,说:“你坐吧。”然后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就匆匆地出去了。

何桂兰尽管知道她的爹娘哥嫂都很满意这个半大孩子,自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要真的落点也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是半大孩子一家有啥顾虑的话点还是落不下来的。可何桂兰没想到半大孩子家啥意见也没有,于是一说两停当,点就算落下来了。

这就是何桂兰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跟陌生的半大孩子见面。

何桂兰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依她娘那意思咋的也得看上几个比对比对,咋会看了一个就落点了呢?后来她才知道她娘给她算了一卦,说是她最理想的对象是比她大两岁,且是老大,最好是东南方向的,次一点的是正南方、西方,最忌的是北方,而苏金山恰恰最合这几条,人也说得过去,要是错过了再找恁合适的可就难了,有点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的意思。

何桂兰后来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讲起见面时就感慨,亏啊,就见了一次还没顾上挑挑拣拣呢就落点了。当然,这是玩笑话。总体上她对半大孩子还是满意的,尽管登记办手续的时候她才知道半大孩子叫苏金山。玩笑话她后来也跟苏金山说起过,苏金山回她的是嘿嘿的憨笑。

落了点两家的亲戚关系就算是定下来了,逢年过节、对方家里有什么事都要走一走的,去的人当然最好是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有时候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去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

可过年时怎么也得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亲自登门的,拜年嘛,自然是晚辈给长辈拜年,也自然是未来的儿媳妇或女婿了。这时候无一例外的是男方先去女方家拜年,然后女方再回拜。既是拜年,男方除了要带上比其他节日更多的礼品外,压岁钱也是少不了的。

既然男方先去女方家的,当然是女方家先给男方压岁钱,等女方回拜的时候再加一倍给压岁钱。要是在这期间女方家对男方不满意了,就会不给压岁钱的,女方不用说也不会回拜了。每当这时,男方都是喜忧参半的。可是没办法,规矩就是这样的,谁也违不了的。

一年以后,王菜园的苏家就提出娶媳妇了,理由是孩子大了,该成家了。理由冠冕堂皇,走亲戚实在太花钱也是原因,不过这个原因不大好说出口。何桂兰的爹倒是爽快,闺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接走就接走吧。何桂兰的娘却有些舍不得,她的借口是闺女还小,还不懂事,她再教教再说。

后来,媒人也来了,来一回说一回说了几回何桂兰的娘还是这句话,不改口不松口。苏家就急了,想东想西地想了几天想出一条主意来,让半大孩子苏金山带了七七八八的礼物走亲戚来了。

不年不节的带这么一堆礼物来走亲戚,何家人就被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像往常那样招待了,吃饭前探他的口风没探出什么来,心里疑疑惑惑的,吃了午饭大人们还是都躲了出去,腾出时间给俩孩子说悄悄话的机会。说东说西说了半天,苏金山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要走的意思,何桂兰就有点着急,走不是不走也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何桂兰甚至有点害怕,万一这个叫苏金山的半大孩子对她动手动脚可咋办,她是拒绝呢还是接受呢,似乎都不好。后来,何桂兰的担心越来越大,就忍不住露在脸上。

苏金山见了问:“你有事吗?”

何桂兰正中下怀,赶紧说:“是,你走了我就干活去。”

苏金山说:“我帮你吧。”

何桂兰没想到苏金山会这样说,心里很熨帖,觉得这孩子怪会说话哩,可又不敢答应,一来太冒失,二来她也不敢做主,想了想,说:“不用。”

苏金山就说:“我知道你忙的,我不走了帮你干活。”

何桂兰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何桂兰的娘听了,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何桂兰的爹说:“好了,叫孩子回去吧,叫他老的来商量商量。”何桂兰的娘瞪了他一眼,说:“干活就叫他干活,还省得觅人了呢。”当下就安排了苏金山跟她家人一起去锄地。

苏金山也许别的不行,干活有的是力气,当下听了兴冲冲地拿着家什跟着何家的人就一起下地了。到了地里,苏金山搭眼一看不等何家人安排,闷着头吭哧吭哧就干开了。苏金山也不含糊,一直就这么吭哧吭哧地干着,不抬头也不偷着看何桂兰,不歇气地干。

何桂兰的爹就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不大熟稔,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好叫他的名字,只好囫囵依儿叫:“歇歇,歇歇。”

苏金山回头嘿嘿一笑又干了起来。这样一直干到饭时,苏金山才跟何家人一起回去。何桂兰的娘一看半大孩子苏金山这么有眼色,干活也不惜力,就有几分喜欢苏金山了,一高兴就多做了几个菜,饭桌上还一个劲地往苏金山碗里叨菜,弄得苏金山紧张起来,脸红了,汗也下来了,不过,心里挺滋淰的。

晚上,吃完饭,苏金山以为何桂兰的爹娘会像上午一样借故躲出去,留下他和何桂兰在家说悄悄话。然而,没有。何桂兰的爹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何桂兰的娘就要何桂兰刷锅、洗碗,她像何桂兰的爹一样陪着苏金山坐在堂屋里。苏金山不知道该说啥,也不敢说,怕万一说漏嘴了何家一不高兴退了亲,他可就傻眼了。可是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也怪没趣的。

倒是何桂兰的娘开口了,问他一年来都在干啥。苏金山如实说了在北京一个建筑队干活。于是话题就围绕打工说了起来,无非是干多久、挣多钱、吃得好不好、工头人怎样、北京啥样等等。唠唠叨叨夜就深了。

第二天也是这样。苏金山和何桂兰的爹、娘都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不说又不行,想躲出去让闺女和苏金山说悄悄话又觉得不妥,左不是右不是的。本来可以让何桂兰的哥嫂来陪着说说话的,可何桂兰的哥过了年就出去打工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单单让嫂子一个女人家来陪小姑子未来的丈夫好像不大合适。

正为难着,一个人走进来,说:“叔,前门唱小戏的,你去听不?”何桂兰的爹凝了神,果然听到了唱小戏的打鼓声,咚咚咚,咚咚咚。想走,看了苏金山一眼,对那人说:“你去吧,我一会儿再去。”那人就走了。

何桂兰的娘正愁没法应付,见了赶紧对苏金山说:“跟您大爷听小戏去吧。”苏金山很喜欢听小戏,更想跟何桂兰说说悄悄话,又说不成,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听了何桂兰娘的话,慢吞吞地说:“好,那我去了,大娘。”跟了何桂兰的爹走了。

第三天还是这样,第四天也是。

村里人自然会看见的,有人就指指点点的,也向别人打听,跟自家闺女没过门的女婿比较一番,短短长长的议论一阵子,见了何桂兰的娘真真假假的夸赞几句。

第五天还是这样,村里人说什么的就都有了。

到第六天头上,何桂兰的娘终于坐不住了,可又不好说出来,那样她脸上就挂不住了。苏金山说了倒好,可她不能答应,而不答应又不中。何桂兰的爹被她骂了几回也不说话了。

何桂兰的娘就暗暗着急,不知道该咋着好。正急着,何桂兰的侄子来了,苏金山就逗他玩。一会儿何桂兰的嫂子要儿子回去睡觉找来了。何桂兰的娘乘机出来了。何桂兰嫂子一连说了几次不用送了回去吧,都没啥效果,就知道婆婆心里有事,也知道婆婆心里是啥事,就不再说了。

到了院墙外,何桂兰嫂子故意说:“不赖,还怪能干哩。”

何桂兰娘呵呵笑了,说:“哪有这样的,赖着不走了。”

何桂兰嫂子说:“再留也还是人家的人,要就给他吧。”

何桂兰的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听了还故作不满意:“他想咋的就咋的,哪有恁好的事儿?”

何桂兰嫂子说:“那咋办?你总不能叫他倒插门吧?”何桂兰的娘笑了:“哪会呢,我又不是没有儿?孙子都恁大了哩。”就摸了摸孙子的头。

何桂兰嫂子说:“那就给人家呗,已经六天了,再待还能好看了啊?”

何桂兰的娘听了这话有点难受,可又反驳不了,就低了声:“那是。”

何桂兰的嫂子就知道婆婆软了,胆子就壮了,大包大揽地说:“明儿我跟他说。”

第二天何桂兰嫂子对苏金山说:“回去吧,叫俺大爷来商量商量事儿。”

苏金山一听就知道咋回事了,一蹦三跳地回家了。

商量的结果是先办手续,一个月后完亲。

找人看了,选了个背集的日子,苏家去了帮忙的,何家呼呼啦啦,近门的女人都去了,等何桂兰和苏金山领了结婚证,在一家饭馆里吃了饭,每人封了二斤馃子就散了。

苏金山正愣着,苏家的一个嫂子对苏金山说:“去送送啊。”苏金山就憨厚地笑,以为嫂子在开他的玩笑。一边的一个婶子急了,说:“送那闺女!”苏金山这才癔症过来,推了洋车子就追了上去。

那会儿,何家的一帮女人们正七七八八地说着话,忽听苏金山说:“我送送您吧。”就说,不用,不用,一边给何桂兰使眼色。

何桂兰吓坏了,缩在大娘婶子嫂子堆里就是不肯拉下来。

何桂兰的大娘又可气又可笑,拉了何桂兰说:“你这闺女,他不是想跟你说话吗?”

何桂兰懵了:“我没啥说的。”

大娘说:“人家有话说!”硬生生地把何桂兰往后推。

大家也不去拦,反而说:“是啊,叫他送送你吧。”何桂兰就知道赖不掉了,可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苏金山怪不好意思的,愣了片刻就拐上了另一条路。苏金山略一愣神就跟了过去。

真的就剩他俩在一起了,何桂兰越发紧张起来。路边为排涝和防备行人祸害庄稼挖了一道沟,没有水,也不深。何桂兰就走在沟的另一边,庄稼地头来回侍弄庄稼的人踩出的一条仅能一个人走的小路上。

这样,苏金山即使想挨近她也不能了,况且他还推着洋车子。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说啥好,只管默默地走。走了一阵子,何桂兰先开口了,说:“你回去吧。”

苏金山说:“我送送你吗。”何桂兰还是那句话:“你回去吧。”苏金山也还是那句话:“我送送你吗。”

说了几个来回都没见到效果,就不说了,还是默默地走。最后,苏金山觉得送得够远了,最后一次说:“来,坐车上,我带着你。”何桂兰还是说:“你回去吧。”苏金山没办法,只好说:“那,我回去了?”

何桂兰说:“你回去吧。” IlkPNR1CntQmT6g5PYqW1yn7KePCtJSnxyLi6l2JZ0zZJogRl3pwD/tsO9kuod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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