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住的房间响起敲门声时,多根井理正在为社团的内部期刊撰稿。这篇题为 Forget-me-not (《勿忘我》)的微型小说构思精巧,把之前从未出场的罪犯的名字作为最后一句话,是那种想一口气写完的作品。 DETECT (《探测》)杂志第33期的截稿日期被定在今夏社团集体研修开始之前,已然迫在眉睫。
听到低低的敲门声,理条件反射式地望向门口,嘴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写作被迫中断,理也知道自己正皱着眉头。
来的无非是大学里的朋友或社团的前辈。虽说现在离末班车的时间还早,但肯定不会有错。这间房离大学相对较近,所以从入住之日起,理就屡遭“奇袭”。为此,有时理还没法去上第一堂课,丢了重要的学分。
也可能是隔壁爱看录像的友人。如果是住在丰中,每天来去位于西宫的这所大学应该也很方便,但隔壁那位友人是个房地产商的儿子,家境富裕,便叫父母承担房租,过上了随心所欲的生活。虽然对方解释说是因为俱乐部有活动会弄得很晚才搬到这边,可那所谓的俱乐部是一家人偶剧团,理觉得这与其说是解释,倒更像是一种借口。
不管是谁,都不该放他进来。私塾正在办夏季讲习班,理本打算写完这篇文章后,研究一下讲习的教材。与生活优越的其他大学生不同,没人会给理寄钱,房租就不用说了,连生活费都得自己挣。理容不得时间上的浪费。
特别是住在隔壁的友人,还曾经摆出一副只是蹭你一点零食的嘴脸,就掠走了理拿回来当晚饭的宝贵比萨。绝对不能放他进来。这种时候最好的手段就是假装不在家。理故意一声不吭。
“咚咚!”
刚才的敲门声较为轻微,这次则响亮得清晰可闻。总感觉很奇怪。要说谁会在这种时候过来,应该也就只有大学里的朋友或社团的前辈了。就算不对,顶多也是上门来收报纸订阅费的小哥吧。如果来的是房东,应该会呼叫姓名。
“谁?”想到没准儿是来历不明的新兴宗教团体,理用极不痛快的声音回应道。以前也有人在这个时间段上门,说什么“给你清一清血”。
“是多根井同学吗?”门外一个平和的男声说道。听着耳生,带有地方口音,而且光听声音感觉对方的年纪相当大。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理改变了语气,但还是无意开门。
“咱叫新井进介,是田部木之叶的舅舅。”
“您是田部学姐的……”
“是的。咱来这里是想和您谈谈木之叶的事。”
田部学姐……理加入社团时她上大四,是推理小说同好会里唯一的女性。和其他热衷玩牌、爱捉弄人的前辈不同,她是唯一一个认真对待理的人。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年,但由于阅读口味和对推理小说的见解相似,所以理和她交谈的机会很多。虽是女性,但要说她是理最感亲近的前辈也毫不为过。
大三时,学姐与同届的一个学生结婚了。此人名叫多野,专攻经济学。姓氏虽然变了,但“田部学姐”这个称呼还是一如既往。毕业后学姐搬往东京居住,那里是她丈夫的就职之处,也是丈夫老家所在的地方。据说两人生活幸福美满。这些都是今年春季的事,到了暑假,大家把社团集体研修的地点定在东京,就等着到时听她讲后来的情况。
不料,就在两个星期前,学姐从大阪市内的摩天大厦跳楼自杀了。她去东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一无所知的社团成员们来说,临近集体研修时听到此事,无异于晴天霹雳。据说葬礼也已在东京举行,除了从报纸上得到的信息,理对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理开门后,自称新井的男人低头致歉:“这么晚突然上门叨扰,真是抱歉。”
此人体格壮硕,身高约一米八。不光是身体,手脚也大。或许是天生体毛稀疏,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胡子。从衬衫里露出的胳膊上也只生了细软的汗毛。不过只有头发例外,头顶部分虽有些稀疏,但发色还是黝黑的。
理的公寓里热得犹如蒸汽浴室。房间在二楼,却感觉不到风从窗户吹入的动静。因为不想让文件四处散落,理也没有开电风扇。作为代用品的大团扇则被丢在租房自带的床上。桌上摆着出汗的手写下的原稿,纸的边角都卷起来了。
“请进。”
理把新井让进房间。屋内狭小,仅四张半榻榻米大
,不过一个人的话,还是能腾出坐的空间。理关上门,收拾原稿,略有些慌乱地打开电风扇。闷热之中响起了马达的声音。理从冰箱中取出苹果汁,倒入小玻璃杯,又放进了许多冰块。
“来得突然,真是不好意思。”新井听从劝说在指定的地方坐下,再次低头道歉。也许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他身穿做工考究的西装,手里捧着一个纸包。淡蓝色条纹的领带打得严严实实,仅有一处缝着刺绣,显得胸前十分清爽,不是名牌,但看起来价格不菲,感觉此人颇懂穿戴之道。
新井因发色黝黑而显得年轻,但恐怕已过了四十五岁,言谈和镇静的举止给人经验丰富的感觉。玳瑁框的眼镜是惠灵顿型的,洋溢着浓厚的知性气息。发型则是精准的三七开,使人联想到能干的管理人员。
只是,此人脸上露出的绝非开朗之色。眉间竖起重重皱纹,镜片后的眼睛疲惫不堪。皮肤也不够润泽,缺少弹性。唯有紧抿的嘴唇显示出强烈的决心。
“请您收下。”
新井把手中的纸包放置一旁,从怀里取出名片。理伸双手收下,瞻仰似的辨认上面的字……他是警察。
“因工作关系,咱无法事先和您约定时间。”
名片上写的是“公安部公安第一科科长”。理不太了解警察组织,只知公安部是调查极端派之类的地方。此外,理也猜不出这个年纪身居此职,算不算飞黄腾达。话虽如此,身为推理小说同好会的成员,理当然知道这个部门与调查杀人或抢劫的刑事部不一样。
“您是在想现役警官为什么会上门来吧?这也难怪。不过,关于原因咱过后会做说明。无论如何,咱都想听听多根井同学的意见。”
新井滔滔不绝,语速飞快,理甚至插不上嘴。歇口气的时候,新井似乎终于觉得热了,脱下西装置于身侧,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印有几何图案的手帕美观大方,被熨烫得妥妥帖帖。
“问我的意见?”理睁大了眼睛。
新井不以为意,重重地点头。
“没错。木之叶自杀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理点了点头。
“最初咱也曾怀疑是自杀。虽然没有遗书。但是,尸体上没有抵抗时留下的擦伤,也没有用药物让她失去抵抗能力的痕迹,加之有人看到她是一个人上的楼顶,所以警方认定是自杀。”
“这个是官方见解吧?”
“是的。咱问过刑事部的老同学,信息准确无误,对内对外都是一个说法。”
“原来如此。”理微笑道,“不过,我听说学姐的脸部残破不堪,难以判别是谁的尸体。”
“确实。”新井的脸颊略显僵硬,“但是,确认尸体的人是咱,检查尸体的人是舍妹。尸体毫无疑问是木之叶的。毕竟我们两个都是专业的。”
“是您妹妹检查的尸体?”
“嗯。她是验尸官。结婚后改姓为‘杉原’。”
理想起了那位女验尸官,想起了她勉为其难似的穿着一身白衣的样子。那个充满妖冶魅力的女人原来是田部学姐的姨母。
“润子……也就是舍妹可还记得您呢,热心地劝咱来听听您的意见。听说您曾经解决了大学研讨班上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理一笑不笑,表情严肃地说道:“是我僭越了。”
新井摇头道:“咱们回归原题吧。刚才咱不是说到尸体肯定是木之叶的吗?”
理轻轻点头。
“这一点通过身上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得到了确认。另外,指纹也与她本人的一致,毫无疑问。”
“也就是说,不存在调换尸体的情况?”
“对。进而,尸体右手腕上的伤也肯定是木之叶的。”
“手腕上的伤?”
听了理的反问,新井面露惊讶之色。
“您不知道木之叶曾试图割腕自杀?”
“是的。学姐去东京后就杳无音信了。”
“原来是这样。”新井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毕竟在大阪的时候,她好像还过得很幸福,根本想不到会遭遇那样的不幸。应该是她不便主动来联系你们。不,感觉她是根本想不到来联系你们。”
理心急火燎地催促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幸?”
“自杀的导火索是飞机失事,木之叶的丈夫运君因飞机坠落事故而死。”新井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继续说道,“木之叶是咱另一个妹妹的女儿,但不是亲生的。妹妹、妹夫膝下无子,便从孤儿院领养了这个孩子。木之叶这孩子从小就知道这件事,好像一直为此而烦恼,只是嘴上没说。”
“这件事我听说了。”
新井以眼神示意他听见了。
“木之叶好像一直希望有自己的血亲。所以相比旁人,结婚对她来说重要得多。重要的点在于她能得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
理叹了口气。
“然后,说句土气一点的话,木之叶深爱着运君。她没法跟别的人再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理无法再像平常那样说话,“所以学姐就试图割腕自杀了?”
“是的。幸好当时没有自杀成功。”
理无言以对,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轻轻咬住嘴唇,随后长出了一口气,默然低下头。
“然而,真正的悲剧是从那时开始的。”新井摘下眼镜,用手帕拭去眼眶周围的汗,以强有力的语气对理说。他目光炯炯,一度无精打采的脸上似乎恢复了生气。
“自杀未遂后,木之叶一度有所振作。因为入院治疗时她得知自己怀孕了。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流产。总之,木之叶似乎看到了人生的意义,准备好好抚养孩子。运君的双亲也都是好人,把怀着孩子的儿媳妇接过去照料。”
“原来如此。怪不得学姐出院后也没回大阪的老家,而是在东京的公婆家。”
“是的。那边的老两口好像很疼爱木之叶,说是就像又生了个女儿来代替儿子似的。这些事咱也听木之叶亲口说过几次。”新井微微一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投向了远方,“然而就在这时,木之叶的母亲病危了。木之叶的父亲早在她上中学时就死了,从那以后她母亲就一直跟着咱住。木之叶接到消息,急忙从东京赶到咱家。明明身体还没完全调理好,却硬是要坐新干线回来,可还是没能赶上。就在木之叶赶到的三十分钟前,她母亲去世了。”
理气息微弱地低语道:“丈夫后面紧接着是母亲啊。”
“是啊。然后,母亲后面紧接着又是肚里的孩子。身体不好还勉强坐车,再加上丧母的打击,她流产了。”
理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些什么。理完全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内学姐竟连遭如此重大的不幸。难怪她会杳无音信。
可能是话都说完了,新井沉默下来,扶了扶玳瑁框的眼镜,紧闭双唇一言不发。许是一丝不苟的性格使然,他认真地叠好手帕,收入外衣的内口袋。这细致的动作与魁梧的身材格格不入。
附着在玻璃杯外侧的水珠汇成一滴,从杯缘滚落。电风扇的马达声填补了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沉默。
“我感觉……这里根本没有我发表意见的余地啊。”片刻后,理打破了沉默,语气沉着,回归了冷静。
“您是指在自杀动机上没有问题?”
理明确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木之叶不是在失去孩子后马上自杀的。她回东京生活了一个月左右,突然回到大阪,然后才跳楼自杀了。”
“话虽如此……”
“而且,如果是因为这个动机自杀,她应该会留下遗书,应该会留下一些话。咱敢打包票,因为咱最清楚木之叶的性格。”新井充满自信地断言道。
理自觉被新井的气势压倒了,不得不同意他的见解。
“后来,咱在家里整理了木之叶的遗物,结果发现了这个东西。”
新井取过方才置于身侧的纸包,捧到理的面前,要理看里面的东西。纸包内有大量的高级纸,纸上的字复印得不够清晰。其页数之多,连周刊杂志大小的文件袋也装不下。纸包的角都破了。
“木之叶从高中时代起写的那些东西里,有一篇咱从没见过的作品。因为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所以肯定是最近写的。尺寸特地被设置为原稿纸大小,感觉是小说创作,但又总觉得是替代遗书的日记。”
理从纸包里取出那沓纸,于是由文字处理机打出的字便跃入了眼帘。第一张纸上的几行字字体略大,像是作品标题和章节名。标题是《岁时记》,侧旁配有片假名的注音“ダイアリイ
”(日语读作daiarii)。作品被分为五章,若以原稿纸页数为计算单位,则是一部介于二百五十页至三百页之间的中篇小说。
“您已经读过了吗?”理抬起头,问道。
“读过了,是一篇推理小说。故事里每章各有一人被杀,但只有最后一个是自杀,这个人就是罪犯。文中基本是夹花式地采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第一人称描写案发前的情况,第三人称描写警方查案的过程。不过,警方的查案方式都是胡扯的。”
理忍不住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出现了第三人称叙述,感觉就不可能是替代遗书的日记了。”
“但是,咱很在意这个标题。”新井摇头道,“汉字写作‘岁时记’,然后特地用片假名注音。要是没什么意义的话,木之叶应该不会这么做。您不觉得吗?”
理无言以对。至今为止理做过许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理过去甚至还在想语感的问题,比如汉字写作“记念树”,片假名写作“メモリアル·トゥリー
”(日语读作memoriaru·tourii)如何,等等。
“说起来,‘岁时记’这种东西,写的应该是一年四季举行的各种定例活动吧。但这篇《岁时记》时间跨度只有两三个星期。”
“可是,光凭这一点……”
“不光是这个。”新井打断理的话,“小说的舞台是东京,而东京那边发生过类似的案子。这是真事。是咱从警视厅的老朋友那里打听到的。您还记得吗?是一个叫大槻的人。”
理点了点头。高中时理曾遇到一桩杀人案,当时负责查案的警部就是大槻。人如其名,像巨木一样高大,而且感觉很靠得住。
“他也劝咱来听取您的意见。看来您在各种地方都破过案啊。”
理不得不苦笑起来。
“好了,回到原来的话题。既然现实中发生过与《岁时记》一模一样的案子,恐怕就很难认为这份原稿是纯粹的创作了。因为过于凑巧了。至少这篇小说肯定是以真实案件为蓝本的。”新井断言道,“但大槻提供的信息不止这些。有一项重大事实令咱无法简单地认定这是单纯的创作,并为咱的想法——虽然存在第三人称叙述,但《岁时记》毕竟还是日记——提供了依据。”
“到底是什么事实?”理稍显焦躁,语速飞快地问道。
与此相对的是,新井则语调缓慢,以至于让人觉得是故意为之。
“是一项令人震惊的事实——木之叶本人与案子有关联。”
玻璃杯里的冰发出咔嗒一声响。音色澄澈、清新、通透,使人一瞬间忘了夏日的酷暑。两人暂时陷入了沉默,仿佛是在欣赏那声音的余韵。
“咱说这份原稿是替代遗书的日记,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不久,新井开口道。
“也就是说……”理已理解其意,只得咽下剩余的话,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警察是一种特殊的职业。作为家人一般连想都不会去想那种最糟糕的可能,可咱却会泰然自若地去想象。”新井眼神空洞,“咱是这么想的,虽然案子已因凶手的自杀而了结,但其实木之叶才是罪犯,她留下替代遗书的日记后自杀了。这份原稿是真凶木之叶记录的案情始末、罪犯手记,其自杀动机就写在这里头。”
“原来如此。回东京的那一个月也能由此而得到解释了。”
“没错。而《岁时记》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写的。”不知为何新井显得心情沉重,“可是,无论咱怎么读,都觉得木之叶不可能是罪犯。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符合罪犯的条件,绝无可能是凶手。所以咱总觉得,木之叶杀人后自杀这个想法也不太对劲。”
听着新井流畅的叙述,理缓缓闭上眼睛。田部学姐精神饱满时的模样,至今仍印刻在理的脑中。宛如轻轻安在细颈上的圆脸蛋令人印象深刻。记忆中,学姐脸上的表情总是很温柔,含着微笑,仿佛什么话都愿意倾听。
“所以,咱想拜托您读一下原稿,找出木之叶自杀的理由。”
“可是……”
“您想说还是利用警方的力量为好,是吧?”新井拦住理的话头,“这确实是通常的做法。如果请大槻读一下这个,与现实中的案子进行对照,也许能知道更多情况——不,是肯定吧。但是,咱想尊重木之叶的意志。木之叶留下这样的原稿,想来是希望有人能通过原稿分析出她自杀的理由。只要读过这份原稿,就算警察不做调查,应该也能弄清自杀动机。然后咱觉得,除了您没有人能读出其中的奥秘。”
“我吗?”
“对。这就是咱来请求您的原因。”
理摇头道:“我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是我?”
“理由很简单——这份原稿似乎是木之叶为您准备的。”
理吃了一惊,打量新井的脸。集于眉间的皱纹显示出主人的苦恼。然而,观镜片背后的眼睛,又不像是在说谎。
“咱也听木之叶提过您的事。喜欢本格推理小说,也解决过现实中发生的案子。木之叶好像对您的能力评价很高。”
“能力?”
“是的,侦探的能力。”新井重重点头,“《岁时记》写的是实际发生过的案子,但除了大槻警部、内田警部补及其他警察等寥寥数人,几乎没有以真名登场的人物。连木之叶自己都在小说中被改名为‘信田叶子’(此处日语读作shinodayouko)。然而,只有您是以真名出场的。您会在前一案和后一案发生的间隙做些议论,也就是所谓的侦探角色。”
理轻轻地叹了口气,问:“文中有我?”
“是的。只有您是例外,是以真实的名字出现的——作为一个被赋予解谜职责的人物登场。”新井提高声量阐述道,“所以,假如案子的真相与警方的解释不同、这篇小说后面要续上指出真凶的解决篇,那么这项工作恐怕该由您来做。想必木之叶对此颇为期待,把侦探角色给了您。因此咱认为,这篇小说是为您而写的。”
远处传来了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或许是暑假里众人都已回家的缘故,此处听不到住宿生走在路上的声音。平常总能听到其他房间传出的音乐声或电视声,唯独今天没有。这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
片刻后理说道:“所以您才要来请求我啊。”
新井轻轻闭上眼睛,缓缓点头。
“得知木之叶自杀时,咱觉得没有遗书这一点很是可疑。若是刚流产就自杀也能理解,可她回了东京,然后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如果真是自杀,对这一点总该有个解释吧。”
“原来如此。所以您认为这个解释是由《岁时记》完成的?”
“是的。咱认为木之叶用某种暗号写下了《岁时记》,一种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读的暗号。因此,只要那个人读了,《岁时记》应该就能作为遗书得到理解。”
“用暗号……”
“没错。而多根井同学,您无疑就是木之叶选定的那个人。毕竟您在文中担当了侦探角色,这就是咱向您提出请求的原因。希望您能读一下《岁时记》,找出木之叶自杀的理由。”
“也就是说,是田部学姐指定了我?”
新井第一次展眼舒眉:“想来木之叶非常信任您。她似乎确信多根井同学能得出他人无法得出的结论。”
理长叹了一口气,注视着新井的眼睛,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姑且一读,就当是读学姐的新作了。请允许我抱着这种轻松的心态。”
“这样就行。”新井把纸包推向理,“如果您读完后没弄明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另外,就算木之叶是命案的真凶,是因此而自杀的,咱也有心理准备。您不必顾虑太多。”
理面露清风一般的微笑,说出了与其表情全然不合的话:“也可能是学姐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所以才遇害了。”
新井只是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并未显出吃惊的样子。他穿上先前推至一旁的西装,用左手拿起皮包。
“这个咱也考虑过。不过,总之您先读一下。毕竟咱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呢。”
“是吗。”理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道,“一旦明白了什么,我会马上联系您。名片上的联系方式就能找到您,对吧?”
“对,拜托了。”新井低头行了一礼,“就说到这里吧。这么晚来打扰,真是抱歉。告辞了。”
理站起身,目送新井到门口。新井魁梧的身躯局促地走下陡而狭窄的楼梯。不久,窗外传来了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
理关掉电风扇,把名片和原稿放到书桌上。今天理不打算再继续写 Forget-me-not 了。明天的夏季讲习班,也因睡眠时间不足,准备直接上阵了。理坐在椅子上,满怀期待地开始阅读《岁时记》。此刻,时针刚越过凌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