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官赵医生在进去看尸体之前已看到了那场大火的电视新闻。电视摄影机捕捉到火势的猛烈情况。
屋子的二楼在烈火中忽然爆炸,一个火人飞了出来,跌到了屋后不见了。摄影师一定很可惜不能跟到那边去拍得清楚些,因为是给拦住了,不能过去。
赵医生的助手潘尼指出:“就是这个,现在就在我们的停尸房,快去看看。”
“那人死了吗?”赵医生问。
“当然是死了,不然就不送来,而是在医院的病房。”
赵医生说:“死人是逃不掉的,急甚么?”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他刚好说错。
潘尼说:“这个你一定要看,太特别了。”
赵医生说:“是一个美女,肉弹明星?”
“当然不是。”潘尼摇摇头说:“快来吧!你吃的不过是汉堡包。”
那即是说汉堡包是可以拿着走的。
赵医生说:“好吧!”他一面咬那汉堡包,一面跟着潘尼到停尸房去。
他一面吃东西,一面处理尸体早已习惯了,尸体就是他的工作。许多做文书工作的人在忙起来时,也是一面对着文件一面吃东西,尸体就是赵医生的文件。
赵医生一进停尸房就叫起来:“谁在开玩笑?”
那似乎是明显地开玩笑,停尸床上停放着一个人,这人的双脚伸出那连头也盖着的白布有两尺。
脚伸出来就因床不够长,白布也不够长,那即是说这人应有八尺高。而这脚的脚掌起码有一尺长,没有人有这么高大。
潘尼说:“不是你来亲眼看到,你不会相信,所以在此之前我不敢讲。”
赵医生用不拿汉堡包的手拿起一个金属小鎚子敲了敲那脚掌,发出“铿”一声,他说:“还是金属。”
潘尼叫起来:“怎么?刚才明明是肉!”
赵医生再敲一下,又是“铿”一声。很明显是金属的声音。
他说:“这是肉吗?这是一座金属的塑像。”
潘尼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甚么的时候,赵医生反而代他解释道:“当然,他们也不会把一座塑像当尸体搬进来。”
“是呀!”潘尼说:“刚才明明……”
“掀开!掀开!”赵医生挥着手。他显然也很感兴趣,以至连他的汉堡包亦放下了。
潘尼一面掀那白布一面说:“这上面都晓成炭似的,只有双脚。”说到这里,布已掀开,他就不能说下去。布下露出的与他所讲的不符,不是焦炭,而是一个很完整的巨大而秃头的人,明显地是金属的。
潘尼立即把白布再盖回。
赵医生说:“你究竟在干甚么?”
“我一定是做梦,”潘尼说:“我要从头再开始。”
他退后几步,退到门口,他要做的就是再上前,再掀起白布。刚才的不算,希望那是幻象,再做的时候幻象就已经消失。
赵医生也让他做,只是站在旁边看。但潘尼踏出第一步,就停住了。
用不着他掀,那白布已弹开,露出那巨大的金属人的上身。
潘尼呐呐着说:“是他动了吗?这里是一点风也没有的。”
这问题马上得到答案,那巨大而闪亮耀眼的金属手臂移到身旁,压住了赵医生放下的汉堡包。潘尼呱呱大叫起来,叫的是没有甚么意义的声音,他也想不出应该叫一些甚么话。
那怪人的胸部却开始发出红光,好像金属烧红了似的。
赵医生虽是肥肥钝钝的人,此时的反应却是非常之快。
赵医生马上把潘尼一拉,叫道:“逃走!”
他把潘尼拉出了门外,又把门关上了。
他的思想反应很简单,就是马上想到了这具古怪的尸体是不宜接近的。
只可惜,这门是没有锁及门闩的。这是一个停放尸体的地方,没有人会进来偷尸体或尸体的一部分,事实上要请人进来参观都不易,尸体亦是不会逃走的,里面要有防盗设施就似乎是多余的了。
潘尼仍是被好奇心牵着,不舍得逃走,但是赵医生的人生经验丰富,懂得衡量两者,所以仍是牵着他走。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跑进走廊,登上一道楼梯。
停尸房是在地下室中的,那是方便冷空气聚在下面,这个地方是从来不需要温暖的。
赵医生虽然笨重,但是跑到了楼梯顶上也并没有喘气,反而是潘尼已经在喘得很厉害。这情形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他的精神太紧张了。
他们到了楼梯顶上就可以停下来,因为下面出来的东西要经由这楼梯才能出去,而他们远远就可以看见。看见的时候才决定是否继续逃走。
他们站在那里,在这个非常之静的地方,可以听得很清楚。他们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那么高大而沉重的一个“人”,走起路来也一定很响。
潘尼说:“那……那怪物出来了。”
“我看,”赵医生说:“他也不想留在那下面,死了的人不能动,才逼不得已罢了。”
潘尼说:“别开玩笑,我们报警吧!”
赵医生说:“报警?来得及吗?”
“我们……不能处理这件事。”
潘尼说:“我们……我们又没有枪。”
“为甚么一定要有枪才能处理这件事呢?”赵医生说:“杀死他,就算是解决问题吗?”
“老天!”潘尼说:“你不是打算跟这东西交朋友吧?”
“先看清楚的好。”赵医生说:“反正这个人是杀不死的,你看那录像带,他是可以杀死的吗?”
“这个不是人。”潘尼说。
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稍为接近了,他们看见红光。
他们斜斜地望下去,是看不见走廊的另一头的,有一些部分给这一层的地板遮住了。他们看见红色的光透出,想象中就是那个怪人已经全身都变成红铁似的,快要进入视线之中,那红光便先透进来。
潘尼凝神看着那红光,但是又不能不分一些情神看赵医生,奇怪赵医生可能做一些甚么。他不能预测,以往他只是见赵医生处理死的东西——死尸,却没有见过赵医生如何处理活的东西。
跟着,那红光却又渐渐隐去了,脚步声离开他们。
“那东西又回到里面去了。”潘尼说。
赵医生说:“看来他没有甚么恶意,他不是要冲出来杀我们,而你呢?却是想着要段他!”
潘尼说:“你从来都是那么好心肠的吗?”
“我甚么时候坏心肠过?”赵医生说:“我切开死尸,并不表示是我残忍,我只是做一件很少人肯做的工作罢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灯光忽然完全熄掉,本来是正在微微地响着的冷气系统的声响没有了,这才使他们知道,这里原来可以更静。
“停电!”潘尼低声说。加上那漆黑,使人更觉有得可怕。
赵医生说:“想动也不能动了。”
潘尼说:“我看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他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拉住他的裤脚。
他在漆黑中说:“不要拉着我。”
“谁拉着你?”赵医生说:“是你拉着我。”
“我?我没有拉着你……”潘尼忽然恐惧地呱呱大叫,向那只拉住他的手乱打。因为,假如不是赵医生拉着他,却有一只手拉住他,那情形就很不妙。
他乱打也打不脱,赵医生则是哈哈大笑起来,说:“是我拉住你。”
潘尼捉住那只手,沿手臂摸上去,果然是赵医生。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埋怨起来道:“别开这玩笑好不好?这会吓死人的!”
赵医生说:“做人是应该力求轻松的呀!”
潘尼说:“我们还是快走吧!”
赵医生说:“你看得见出口在甚么方向吗?”
“我……”潘尼转了一转,甚么都看不见,这里仍是地下,只是比停尸之处高了一层,还是没有窗子,灯一熄了就连方向也不辨,刚才乱打一顿,转了几转,就不知道出口在甚么方向了;未转之前还勉强可以记得。他咒骂道:“可惜我不吸烟,要不然,有个打火机点一点就可以看到了。”
“但我仍不认为需要逃!”赵医生说:“因为假如有危险的话,我也认为逃得不够快。”
“但……但……也应该试试呀!”潘尼说:“留在这里也是没有甚么应用处的。”
“试吧!试吧!”赵医生说:“你走好了。”
“但我不能丢下你。”潘尼说。
“你有能力保护我吗?”赵肠生说:“我是一个不害怕的人,你是一个害怕的人。”
“我们……我们摸索一下也是摸得出去的。”潘尼说:“这里的形势我们很熟。”
但他这样说着,暂时又不想走了。他说:“你听,那是甚么声音?”
下面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地面也感到微震。
赵医生没有回答。
潘尼说:“那怪物就像正在要把这屋子拆掉。”
赵医生慢应一声,说:“他是正在拆掉,似乎要把墙壁拆掉。”
“但是……怎么拆?这里是地下,外面是泥土。”潘尼说。
那声音也真骇人,就像下面有拆屋的机器正在操作,但潘尼与赵医生是在这里工作的,他们都知道这里没有甚么机器。
“他正在逃走。”赵医生说:“唔……去远了……远了……”
渐渐,那可怕的声音也停止了。
赵医生过了一阵又说:“他已经走了。”
潘尼说:“你怎么知道?”
赵医生说:“我听到的。”
潘尼说:“怎么你听得到我却听不到?”
赵医生说:“傻瓜!因为我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呀!”
潘尼伸手抚摸一下,果然摸不到赵医生,因为赵医生已伏到了地上,人是打横了。
他此时才想到,把耳朵贴在地上听是一个好办法。在荒野中等火车的人,远望都看不见火车,但把耳朵贴在路轨上,更远都可以听到有没有火车来。
现在他们虽然是在高一层,但地面与墙壁相通,震动会传上来,因此是可以听到空气传不到的声音的。
潘尼这样做的时候,赵医生又爬了起身来,头便与他的手臂撞一撞。赵医生说:“走了,走了。”
“走,走到甚么地方去?”潘尼说:“那下面并没有甚么地方可走呀!”
“我不知道。”赵医生说:“总之是走了。”
“那真没道理。”潘尼说:“唯一的出路是在这上面,他却在下面走了。”
潘尼说着时,也效法伏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他说:“真的没有听到甚么动静。”
赵医生说:“你又怎会听到?”因为他看不见潘尼,就也不知道潘尼已经伏下了。
潘尼说:“因为我把耳朵贴在地面。”他只是并未有加一句“傻瓜!”
赵医生就让他听下去。
跟着潘尼又说:“没有走!回来了我还听到……是几个人。”
赵医生说:“这个你就用不着把耳朵贴在地上也可以听得到。”
“甚么?”为尼问。
这样问着时,他就沐在光线中了。电筒的光照住潘尼与赵医生。
在那简直是绝对漆黑之中,他们一时被这强刻的光线刺激得目为之眩。
光线是来自再上面的门口,有几个人站着。脚步声也是他们发出来的,这的确用不着把耳朵贴在地上也可以听得到。
潘尼欢迎地说:“还好你们来了,我们甚么都看不见,上来都不能。”
他起身要向那些人走过去,但是其中一人喝道:“站住,不要动!”
好几只电筒的其中一只向横移动,照照他们自己的身体中段,潘尼与赵医生就看见,原来这些人是手上拿着枪的。一共有四个男人,手上有枪也有小型轻机枪。
潘尼说:“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闯入的人,我们是在这里工作的,这位是赵医生,我是潘尼。”
其中一人慢慢踏下楼梯,手中的电简在他们的身上照射着,手中的一把枪也是对着他们。
潘尼说:“你看清楚吧,我们连工作证也有,我们像是擅闯的人吗?”
他仍以为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那人阴沉地说:“我们才是擅闯的人。”他动动手中的枪:“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潘尼惊愕地瞪着他。现在有些反光,他就可以看到这人的脸,这人的脸完全没有表情,而且,非常之冷酷麻木。
潘尼说:“我看你们弄错了,这里不是银行,这里是停尸房,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那人说:“你以为我们要的是甚么?”
“呃……”潘尼呐呐着:“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你告诉我吧!”那人说:“这里发生了甚么?”
这时,赵医生才第一次开口:“忽然之间停了电,我们只好摸索着爬上来,我们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潘尼也明白赵医生是正在暗示不要多讲,所以他也说道:“没有发生甚么,这里可能发生甚么呢?”
那人说:“为甚么停电?”
潘尼说:“我们也是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甚么事?”
那人没有回答,他显然是首领,而另外三人是由他指挥的,这三人之中已有两人分出来到处找,找寻总电掣,把总电掣扳动,但仍没有变化。
其中一人回报:“有些很严重的电力故障,总电掣自动跳熄,但是扳回下去,还是无效,我看是电源断了。”
那首领人物的电筒光集中在潘尼的脸上,问道:“发生了甚么,会使电源断了?”
虽是赵医生先回答,他偏要问潘尼。
潘尼虽然被赵医生骂是傻爪,但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傻瓜。他说:“我们也不知道,我陪赵医生下去检验一具尸体,还未进去就听到一阵吵闹声音,根着停电,我们甚么都看不见,就回到这上面。”
那人说:“是怎么样的声音?”
潘尼说:“那声音嘛,就像是要把屋子拆掉似的。”
“甚么把屋子拆掉?”那人问。
“我不知道,”潘尼说:“反正也看不见。”
赵医生也插嘴道:“你没有听见那声音,假如你听见,你也会知道不应该看,走为上着。”
那人的一个手下又报告:“电箱弄不好,似乎是外面通进来的电缆发生了故障。”
那人说:“很好,我们下去看看。”他对潘尼与赵医生摆摆枪:“你们两个先行。”
赵医生本来显得胆大,但是此时却又显得胆小起来,说道:“不要开玩笑,你们下去看,我们不下去。”
那人不以为然地说:“怕甚么,我们有枪,难道下面有甚么东西是比枪更可怕的吗?”
“我不知道。”赵医生说:“你大概也猜得到,我这个工作的地方是没有多少活的东西的,忽然间有东西活了起来,你说可怕不可怕?”
那人说:“是甚么活了起来?”
赵医生说:“我没有去看,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说:“不论是甚么活了起来,我们也能杀掉,因为我们有枪,这够使你有信了吗?”
“好吧!”赵医生无可奈何地说。
于是那些人用电筒照着前路,赵医生与潘尼先行。潘尼仍是好奇地回头望了那些人一眼,他觉得那些人真特别,脸上是完全没有表情的,他们当然没有表示和善,但也并不表示生气。就像他们是完全不感情用事,非常之冷静在做一件工作。
实在是太冷静了。
那下面也并不复杂,有电筒照着就已经够了。
他们到了停尸室的门外,也是完全听不到甚么声音,也看不见甚么动静。看着那门,潘尼感到一阵阴冷,他相信赵医生也是的。
他们两人都没有忘记那具奇怪的尸体,他们只是没有讲出来罢了。
这具奇怪的尸体现在又有了一些甚么变化呢?
那些人跟在他们后面,又是把枪挥动,命令道:“推开门吧!”
潘尼上前把门推开了,那里面没有灯就是一个大黑洞。潘尼紧张得牙齿都要咬碎似的。在幻想之中,很可能会有一只金属的巨手向他一抓抓过来。
跟着灯光照进了房内,他就知道这可能性不大。
那个拿枪的领导人物说:“看来真要把这屋子拆掉!”
潘尼看见对面的墙壁穿了一个大洞,就像有机器硬在那墙壁上凿出一个出口来。看来那怪尸该是从这个洞走掉了,而这也解释了赵医生所说,听见那怪尸越走越远的事。
潘尼又不由得转头望了望那人。因为那个人的话仍是那么冷静,任何人看见了这样的情形,都应该会大表诧异的。但是,那人就像在评论一件非常普通,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们的脸上也是毫无表情。
事实上连赵医生也叫起来道:“老天!究一竟发生了甚么?怎会这样的?”
他们进入了房中,电筒光四射,可以看到没有人,只有死了的人在这里面。
他们也到了那个大洞的前面。
那洞总有六尺深了,正如赵医生说,这里是地下,墙后是泥土,没有地方好去的。
但又不是完全没有,那墙壁用石砌,大约厚一尺,那些石头给挖了下来,而后面就是泥上,有五尺左右厚,再前走又没有阻挡了。电筒光照出是一条地下的渠道。
那怪尸显然就是破墙而出,到了那渠道之中,而沿那渠道走掉了。
潘尼非常之怕那人也要命令他钻那洞去看看。
但这件事,那人却是自己做。那人上前,钻入那洞,爬到了外面那地下渠道中,用电筒照射一阵,又走回进来,仍是毫无感情地说:“他就是弄破墙壁,从那渠道走掉了。”
另一人说:“那渠道会是四通八达的?”
“正是。”那领头的枪手说:“他可能从任何地方出去,他出去时也弄断了一条电缆,这电缆从外面把电输进来,所以这里停电。”
赵医生说:“你们是在讲一个人吗?”
那人说:“正是,你也看到,这个人弄破了墙壁逃掉了。”
赵医生说:“人是有死有活的,照我所知,这里只有尸体,尸体是不能这样做的。”
那人回头看着他,说:“你所说的尸体,现在在甚么地方呢?”
潘尼一指那停尸床:“在那上面,我还留下半个汉堡包。”
他为赵医生掩饰过去了。赵医生说还未有机会看过这尸体,那他就不该把汉堡包留下来。
“这上面并没有甚么。”那枪手说。
“我就是不明白,”潘尼说:“尸体到哪里去了呢?”
那枪手说:“你的尸体逃走了?”
“那是一具尸体。”潘尼说:“不是活人,怎会逃走了呢?”
那枪手说:“这尸体是会逃走的,它不会死,它只不过是在休息。它需要电力补充,它吸收电力,把电缆拉断去吸收电力,就停电了。”
赵医生说:“你是在告诉我们一些是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吗?”
那枪手说:“这个尸体,它间中就需要吸一次电力,我们要追杀它,只有我们能杀它,甚么地方停电,它就是在甚么地方了。”
潘尼说:“你在讲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但是,到底是赵医生够冷静和有智慧的。
赵医生说:“朋友,你是在告诉我们一些我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那人看着他,仍是毫无感情的,虽然他似乎是应该在哈哈大笑,他却完全没有笑,他的枪摆过来抵住赵医生的额,说:“对了,知道得太多的人是要死的。”
赵医生毫无惧色,倔强地说:“人死了不过是变成尸体罢了,尸体我见得多了,尤其你这一类人的尸体,送到这里的尸体通常是你们这一类人。”
那个枪手并不生气,他似乎已忘记了应该灭口的事,枪嘴移开了,在那停尸房中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有时拿起一件东西来嗅嗅。
潘尼感到很迷惑,有些东西,如要硏究,应该是看,嗅是没有用的。例如赵医生用以写纪录的那叠夹在一块板上的文件,他也是送到鼻子前嗅嗅。
潘尼终于说:“我们有甚么可以帮你们的吗?”他希望这样可以换回性命。
那人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不要杀你们,但是你们也别管这件事了,这件事不是你们管的。”
赵医生却连忙得寸进尺道:“你不介意告诉我们多一些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摇头道:“你们不会明白的,我们走。”
他领先向那个墙洞走去,他的手下也跟着。
赵医生说:“等一等,门口是在这边。”
那人回头望望他,说:“这里也是可以走的路,总能通上地面的。”
赵伙生与潘尼目瞪口呆看着那些人从地道走掉了。这真是难以置信,上面有好走的路,他们却不走,而拣那地道走。
那些人走掉,就没有了光,停尸房又恢复了漆黑。赵医生与潘尼都大为狼狈,他们虽然相信暂时不再有危险,也总是不能留下来的。于是他们摸索着上去,到了殓房的最上层。
那里有街灯的光透进来,没有那么黑暗,赵医生就拿起电话打出去,电话的电源不同,所以没有断。
赵医生却不是报警。
他是打电话给一位他认识的政府高层人士,他认为这件事情是需要保密的。
打了电话之后,坐在殓房外面的行人路边等着时,他对潘尼说:“我们不能告诉每一个人,这个巨人死了,跟着却变成了一个金属的人,然后好像烧热了似的红起来,踉着打破墙壁由地下渠道走掉了,跟着有这些毫无表情的怪人追杀他,而这些怪人又是由渠道走掉了。这会引起公众恐慌。”
“是呀!”潘尼说:“而且,我们这样讲出去的话,又有谁会相信我们呢?”
警察还是来了,但那是一个特遣队,不是普通的警探,他们是会暂时保守秘密的,而且由于不是循普通途径报警,也没有引来新闻记者。
他们也带来了工程人员,首先是把断掉了的电缆驳好了,以便得到灯光。没有灯光是很难作调查工作的,而且,那殓房中还存放着其他的尸体,需要电力才能继续冷藏。
他们向赵医生和潘尼录取口供。
之后,潘尼与赵医生就回家休息,藩尼开他的车子送了赵医生,然后才自己回去。
潘尼在他的住宅的花园中停好了车子,正要下车时,却听见车子传出怪异的声音。他再听一听,便立即拉了掣,下车跑到车尾去,把行李箱的盖揭开来。由于他拉了掣,这盖就可以揭开。
他看见一个年轻女郞缩作在那行李箱内。
他使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那个女郞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那是因为她的嘴巴给破布塞住了,又给破布勒住,岀不得声;而且她的双手及双脚亦是给用破布条缚住,不大能动弹。
她显然是用被缚的双手敲打行李箱的盖发出那声音的。
潘尼连忙替她把嘴巴上的布解开了,又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她恐惧地呜咽着:“不……不要虐待我。”
“我不是要虐待你,”潘尼说:“这是我的车子,我一直不知道你在我的车子里,我不知道是谁把你放进来的,但总之不是我。”
她说:“你……你放我。”
潘尼又急急为她解了手上和脚上的破布。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的身上只有胸围,那是因为她的衬衣已给撕掉了。
就是她的衬衣被撕破成布条而把她缚住的。
他问:“你怎么会这样的?”
“不要问了,”她说:“让我走吧!”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吗?”潘尼问。
“我在那个地方……有四个男人……这里是甚么地方?”她说着又问。
“这里是我的家。”潘尼说:“你说那个是个甚么地方?”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她说:“那里有一间屋子,有些树林……”
“许多地方都是有一间屋子,有些树林。”潘尼说:“让我猜猜这是不是你讲的地方?”他对她把殓房的外表形容了一遍。
“是了,”她说:“就是那里。”
潘尼说:“那是殓房呀!”
“老天!”她说:“殓房?我跑到殓房去了?”
潘尼说:“我是在那里工作的。”
“老天!”她说:“你是在殓房工作的!”
潘尼说:“那不等于说那里的尸体是我管的,那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我是科学家,在那里做硏究工作的。”他并不认为此时应该告诉她,他的工作就是把尸体剖割开来。
她说:“哦,原来是这样的。”
潘尼说:“究竟发生了甚么?”
她说:“还是让我走吧!”
潘尼说:“你这个样子能去甚么地方?”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忙用手抱住,说:“呃……最好借我一件衣服。”
“这样吧!”潘尼说:“你到我的家里来,不要紧的,我家没有别人,我一个人住——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我不是那种人,我家没有别人,就不会有人向你问长问短。”
她同意了,跟他回家,他绐她一套他的睡衣,让她洗了一个澡。她穿了他的睡衣出来,他已煮了一壶咖啡,绐她一杯。
她告诉他,她是躲在那里的树林后面,看着那四个拿枪的人要进入殓房,忽然之间,他们发现了她,冲过来把她捉住,撕去她的衬衣把她缚住,把她塞进了车子的行李箱内。
他们在她的头上打了一拳,使她昏了好久,刚才能移动便敲打那盖子。
潘尼说:“他们没有对你干甚么吗?”
“没有。”她连忙摇头澄清:“并没有那个。”
“哦!”潘尼说:“那好一些,但是,你遭遇这样的事,看来还是应该报警的。”
“不要!”她立即又表示慌张了:“不能报警。”
“为甚么呢?”潘尼问:“你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我不是一个犯罪的人。”她说。
“唏,”潘尼说:“讲起来,你又是为甚么躲在那里呢?”
她低下头:“你可以不问吗?”
“不能够不问。”潘尼说:“那殓房里,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发生了甚么事情呢?”她问。
“等一等,”潘尼说:“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却还要问我?我是觉得,你也是这件事的一个目击证人,你看见了甚么,你也应该向警方报告。”
“那我要走了。”她说。
“你不能走。”番尼说。
“你会制止我吗?”她看着他,似乎有些狐疑的神情,又似乎是止在向他挑战。
潘尼显得发急起来:“我不能捉住你,不过,有些事情,的确是你应该做的。”
她微笑:“你看来是一个君子,怎么你没有女朋友?”
“我们不是在谈这个问题。”潘尼说:“真的,假如你看见甚么不寻常的事情,你是应该讲出来的,这对案情也许有帮助。”
她说:“假如我告诉你为甚么我不想见警察,你能答应不把我交给警察吗?”
“这不是答应不答应的问题。”潘尼说:“我又没有能力捉住你,我不过是告诉你,有些事情你是应该做的。”
她说:“我是一个正在逃走的人,有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苦苦追求我,他开始不择手段,我担心他会杀死我。我连住的地方和本来的工作都放弃了,他找不到我的,但我相信他还在找我,假如万一我的照片或甚么见报,他就能找到我,那时他可能做任何事情。”
“我可以对你保证这件事能守秘密。”潘尼说。
“你可以保证吗?”她说。
“呃……”潘尼说:“其实我又不能保证甚么。”
她说:“我所见的,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要对警察讲。”
“也许,”潘尼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也是不适宜露面的。但是,你还没有说,你为甚么要躲在那里?”
她说:“我正在乘的士回家,我怀疑有车在跟踪我,很可能只是我杯弓蛇影,但我为了安全起见,叫的土司机在转弯处放下我,继续前行,当我是没有下车的。我从山坡上走下来,准备另搭车子,这时我看见有人来了,我只好躲起来。就是这样。”
“你告诉我看见了一些甚么?”潘尼问。
“我也差不多都告诉你了。”她说:“其实我也没有看到甚么,我是认得他们的样子,我可以对你形容。”
“我也认得他们的样子,”潘尼说:“但他们的车子呢?他们有没有车子?”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车子。”她摇摇头,说:“我没有注意,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在那里的了。”
“还有呢?”潘尼问。
她只好从头再讲一遍,也是差不多。
潘尼终于说:“在我看来,你也是帮不了警察甚么忙的。”
她说:“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潘尼说:“你用不着知道。”
“哦,”她说:“现在是你对我来这一套了。”
“听我讲,”潘尼说:“你自己已经够麻烦了,还要知道一些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这只是会使你更烦恼而已。”
“也许是的,”她说:“那我不问好了。我……可以留下来吗?”
“要留多久呢?”潘尼问。
“一两天吧!”她说:“让我肯定我是没有危险的……但难道你怕我?”
“不,我不怕你。”潘尼说:“只是……会很不方便。”
“假如我都不怕……不过,我也不可以勉强你,你既然不欢迎,那我走好了。”
“不,不,”潘尼说:“不要走,你留下来吧!”
“多谢!”她说:“这里有甚么可以吃的吗?”
“我到厨房拿给你。”潘尼说。
“让我去弄。”她说:“给我机会岀一点力吧!”
潘尼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
她走向厨房,中途又停下来叫道:“你还没有问我,我叫甚么名字!”
“你叫甚么名字?”称尼问。
她说:“我叫夏莲!”
潘尼也自己道了姓名。
她在厨房里弄了一阵,弄出来了一些好吃的东西。此时的潘尼,肚子亦是饿了起来,便与她一起进食。
他也告诉了她不少关于他的事情,但是又不多。他本是一个相当简单的人,全部兴趣都放在他的工作上,所以可讲的不多。尤其是他的工作是以剖开尸体为主的,并不适宜在进食的时候讲得详细,再除去在殓房中发生的怪事不好讲,他可讲的就不多。
但是对话又能够顺利而流畅地延续下去。
后来,他们吃完了,潘尼却与她争着把碗碟拿进厨房去洗的权利,他争赢了。他说既然是她动手做,碗碟就应该由他来洗,而且他是主人家。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不习惯有人搞他的地方,他单独生活已经惯了。
她说:“那很好,我去洗个澡,我在房间等你。”
她这个承诺使潘尼心跳也心急,心不在焉,几乎把碗碟打破了一半。
后来,他从厨房出来,走到睡房门口。
她已经躺在他的床上,身上没有衣服,床头灯光扭得很暗,身上的曲线便构成阴影。他早已知道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此时她是更显得美丽了。
她说:“不要进来。”
潘尼只好停住。他一向是一个很斯文的人,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也是做不出硬闯的事。
她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也应该去洗一个澡吗?”
“对!”潘尼说:“我马上就去洗。”
她说:“洗好了你一定要回来,但不要穿衣服。”
潘尼勿勿地去洗这个澡,洗好了又匆匆回来,匆忙得几乎仆倒了。他也真的没有穿衣服就回到她的旁边。她既然也是身上没有衣服,他这样做就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了。
不过,他仍是记得问:“我不明白……我向来不是这样的,我不会……我不明白……你的吸引力怎么这样大……”
“就是因为我有吸引力。”她说:“你又不是在做甚么有害的事情——对你没有害,对我也没有害,那又有甚么不妥呢?”
“但是……”潘尼说:“你为了抗拒一个男人的追求而宁可逃走……”
“那并不等于说我抗拒全部男人,”她说:“我接受我喜欢的男人,不接受我不喜欢的男人,这事人人都是一样的了。尤其是用到恐吓手段,我更不能接受。你很可爱,你对我完全不会使用任何恐吓手段,你是那么斯文。”
“但……我仍不明白……”潘尼说。他感到很迷惘,他对这事从来很保守的,他却竟然脱光了衣服站在她的身边。
她说:“你要研究,还是要做呢?”
潘尼说:“我呃……我呃……”
他其实是很心急想做,却不知道如何动手。
她一拉拉住他的手,把他拉了过去,拉他坐下,跟着又按他躺下。她跪了起来,低下头吻他,手又在他的身上轻摸起来。
这样一接触,潘尼就不觉得需要研究甚么了。
夏莲吻下去,他就有非常强烈的反应。
过了一连,藩尼说:“我……我可不可以摸摸你?”
夏莲笑了起来:“怎么了,你以前没有这经验吗?”
“有是有。”潘尼说:“只是……只是……”
“因为你对着的都是死尸,”夏莲说:“所以你不知道对着活人时应该怎样?”
“不要胡说八道吧!”潘尼很不眼气地说:“我对着死尸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情的,我只是……你怕男人欺负你,我要尊重你,我不敢在未征求你同意之前,就做出那件事……”
她拉他的手放到她身上,作为直接的答覆。
潘尼的手能够有此接触,他就明显地是更为享受了。
夏莲仍继续为他服务,后来他就不再甘于只是躺着,到底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的本能反应,他们倒转了过来,变成她用不着有太多动作,主要都是他为她服务。
跟住他们就贴住了。
潘尼感到温暖及兴奋,同时也很紧凑。
他开始因为用力而喘息,她则是因为感觉强烈而喘息。
她刚才提起尸体的事又并不是完全不对,潘尼对着尸体的时间太多,现在怀中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使他有充满生气的感觉,他发觉他的工作使他不自觉地陷入抑郁,对活的人竟失去了兴趣。假如不是有了她,他也没有醒觉到自己竟是沉得如山之深。
她对他的确是很宝贵的。
后来,在平静下来之后,他觉得他得到了非常高度的享受,已经是好久未有得到过的高度享受。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道:“你舒服吗?”
“很舒服。”潘尼说:“但为甚么你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对我好。”她说:“正如你所讲,你对我很尊重,这是很难得的,女人最难得的就是男人对她尊重。”
潘尼点点头,这很有道理,虽然他以前并不觉得是那么重要,不过也有很多女人不懂得珍惜这个。
潘尼说:“我可以看看你吗?”
她说:“有甚么不可以?最重要的都可以做了。”
潘尼说:“我是说开了灯看看。”
她喜欢以行动作为回答。她把床头灯扭亮了。
潘尼坐起身来细细地看,但他却不是为了欣赏她的美丽而看。他摸着她的小腹,这个普通人没有机会看到的部分,说:“你这里有一块东西。”
“是呀!”她说:“你来看看也好,活人你也会看的吧?”
“原理上是分别不大的,这真奇怪!”
她的小腹有一块略为突起的东西,似是一颗痣,大小有如肚脐,刚才他已摸到了,也略为看到,也因此现时他要看清楚。
现在他能看清楚了,只是旁边凸起,中间是凹入的,有些像是另一个肚脐生在那里,但是又更像另一只眼睛。里面是没有眼珠,只是一些比旁边粗糙的皮肉,但实在很像一只眼睛。
潘尼说:“这是甚么?”
夏莲说:“是不是嫌我难看?”
“不是,”藩尼说:“是关心。这很特别……你有觉得痛吗?”
“不痛,”夏莲说:“甚么感觉都没有,自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有了。”
“有没有比以前大?”潘尼问。
“没有,甚么变化都没有。”
“没有变化就好一些,不过,你还是该看看医生。”
“我已经看过了。”夏莲说:“难道医生为我检验的时候会注意不到吗?医生说这是一种痣,是皮肤的组织有些不寻常,但没有问题。”
“虽然医生说这样不要紧了,”潘尼说:“但还是注意着好些。”
“我会了,”她说:“我最重视自己的性命。”
潘尼躺回下来,舒了一口气:“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说,我只是为了关心你。”
她说:“难道有人关心自己都会反感吗?”
他们又静了一阵,夏莲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晚上你工作的地方发生了甚么?”
“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
“那就算了吧!”夏莲说。
潘尼忽然又觉得抱歉。她与他已有了这样亲密,他却有些事情不能否诉她,这不是等于不信任她?于是他说:“告诉你也可以,但你要答应守秘密。”
夏莲说:“我会泄漏秘密?今天晚上的事,我还在求你守秘密呢!”
潘尼于是告诉了她。他讲完了后,她一声不响。
潘尼说:“你说这样的事吓不吓人?”
夏莲说:“吓人?我根本不相信!”
“为甚么我要骗你呢?”潘尼说。
“我怎知道你为甚么要骗我?”夏莲说:“总之我不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潘尼说:“我不讲了。”
他赌气地沉默了下来,而夏莲也不出声。但过了一阵之后,夏莲又说:“我刚刚又想起了,你也不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人。”
“这个是可以绝对肯定的。”藩尼说:“我甚么时候花言巧语过?”
“那即是说你讲的是真话了。”夏莲说。
“我没有对你说谎。”潘尼说。
“这就真是太离奇的事了。”夏莲说:“你们的决定是对的,假如传出去,会引起公众恐慌……不过另一方面,又可能根本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
“你以为不会有人相信吧!”潘尼说:“我认为会相信的人多得很,有许多人就是喜欢相信不可能的事,例如不明飞行物体啦!鬼魂啦!等等。”
“你又怎知没有那些事呢?”夏莲问。
“因为我还未见过确切的证据。”潘尼说:“事情是需要证明的。”
“别谈那个了,”夏莲说:“谈那件事。那些人,连指纹都没有。”
“就是奇怪在这里。”潘尼说:“警方人员到来检验,竟找不到指纹,我看得出他们没有戴手套,我也亲眼看见那个领头的人碰过一些东西。”
“也许,”夏莲说:“他们是回来抹掉了。”
“他们为甚么这样做?”
“你跟赵医生是在楼上打电话报警,之后又在楼上等,并没有回去过下面,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是很有机会跑回去把他们的指纹抹掉的。”
“我不是研究他们有没有机会。”潘尼说:“他们是当然有机会这样做的,但是他们为甚么这样做呢?他们不是不周密的人,他们要抹掉指纹,临走时就已经抹掉了。”
“没有指纹的人?”
“今晚是甚么都见过了。”潘尼说:“一个会变成金属的巨人尸体,一些没有指纹的人。”
“没有指纹,”夏莲说:“怪不得他们的手那么冷了。”
“你说甚么?”潘尼忽然坐了起来。
“他们的手,”夏莲说:“冷得像冰一样,我从未见过有人的手如此之冷。他们曾经把我捉住,我当然是知道的。”
“为甚么你刚才不讲呢?”循尼问。
“我忘记了。”她说:“现在我不是讲了吗?”
“怎么冷法呢,他们的手?”潘尼问。
“冷得很呀……”夏莲说:“今天不是冷天,冷天有人手冷并不出奇,但今天是热天,热天有人手冷的吗?冷得简直是没有体温的,真可怕。”
“这件事……”潘尼说:“我需要打个电话。”
“但你说为我守秘密的。”夏莲说。
“但这事可能是很重要的,”潘尼说:“我应该告诉赵医生。”
“不好!”夏莲说:“等一等,我这里痛起来了。”
她皱着眉头,伸手摸她的小腹上那只“眼睛”。
藩尼也是关心地摸上去,一面问:“你觉得怎样了?”
她拿开了手让潘尼摸,潘尼一摸,手就被吸住了,他发力也竟拿不开。
跟着他旳眼睛也呆凝,整个人呆在那里了。
她说:“你不要把这些事情讲出去,明白吗?”
“我不会把这些事情讲出去。”潘尼认真地说。
“我是会做你的朋友的。”夏莲说:“但是你必须听我的话。”
“我会听你的话。”潘尼又说。
她点点头,轻轻把他的手拿开。
潘尼的眼珠又恢复了灵活。他有些孤疑地说:“刚才……我讲了句很傻气的话,我说要打一个电话。”
“不错!”她说:“你说要打一个电话。”
“我怎可以打这电话呢?”潘尼说:“我要保护你呀!我不能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谢谢你!”她说。
“我看,”潘尼说:“我们还是睡觉吧!”
第二天下午,潘尼回到殓房去上班,那时人又相当多了。这地方是夜间人少的,昨夜就只有他与赵医生两个人。这地方很难找人值夜班,但昨夜的人少仍是少有的,仅有的两个当值的人看见潘尼与赵医生来了,就提早走掉,反正他们也没有甚么事可做。白天,这里的人就多得很了。
潘尼首先就是跑到楼下去看看。
他很快又跑回上来,对一个总务人员问道:“那个墙洞怎么还没有封掉?”
那人说:“用板挡住,冷气就不外泄了。”
“不是这个问题,”潘尼说:“我是问为甚么还没有动工去修补?”
那人说:“是赵医生说暂时用不着动工的。”
潘尼说:“赵医生已经回来了吗?”
那人说:“回来了,现在他在会议室有客。”
赵医生有客,潘尼是不便乱闻的,不过潘尼与赵医生台作得很好,感情也很好,没有甚么大顾忌,他也用不着等,就打个电话进去给赵医生道:“有甚么需要我的吗?”
赵医生说:“你回来得正好,你进来吧!这里有一位朋友要你见见的。”
潘尼进去,看见有一个高而英俊的中年人在里面。这人打扮得很讲究,但又并不夸张,他的神情也是轻松而随和。
赵医生介绍道:“这是司马洛先生,他是来调查那件事的,这是我的助手潘尼,他昨夜也在场。”
司马洛与潘尼握手,赵医生解释道:“我叫暂时不要封那洞,因为司马洛先生要进去走一趟。”
“进去走一躺?”潘尼说。
“有许多事情是亲眼看看的好。”司马洛说:“能够看就看,这个洞是有可能把老鼠放进来,是不那么方便,但是一天半天的事也不要紧啦!”
潘尼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可以跟着你进去看看?”
司马洛倒不是很诧异,由于他不了解潘尼的为人,赵医生则是诧异地看着他。
潘尼说:“有甚么不妥吗?”
赵医生说:“你昨夜也有机会,你都没有进去走走。”
潘尼说:“昨夜是晚间,现在是白天呀!”
司马洛说:“黑夜与白天,在地底的渠道内是没有分别的,只是在一处托起渠盖要爬出地面的时候,你才会看到太阳的光线。”
潘尼说:“我是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你……你当然会带许多人下去吧?”
“这也没有分别,”司马洛说:“带一队军队下去,也只能排单行或充其量双行而行,还要自己裹住自己,一两个人已经够了。我本来只是打算一个人下去。”
潘尼说:“你不怕危险吗?”
司马洛耸耸肩:“危险对我来说是意义不同的,我是一个早已习惯了危险的人。”
赵医生说:“司马洛先生是一位冒险家,他也有本领支持他对冒险的爱好。就就像……譬如要爬高山,你也总得有爬山的本领才行。”
潘尼说:“我不可以去吗?”
司马洛看着赵医生,很显然是因为潘尼乃是赵医生的下属。
赵医生耸耸肩:“你去吧!虽然这是你的工作时间——但这亦可以当作是你的工作的一部分。”
“这很好。”潘尼拍着手掌,显得甚为兴奋。
赵医生说:“你怎么了?”
潘尼说:“甚么怎么了?”
赵医生说:“你今天看来有点特别,就像你刚刚交了一个女朋友。”
“甚么女朋友?”潘尼的脸马上红了起来。
“只是这样比喻。”赵医生说:“你当然没有时间一夜之间交了个女朋友……事实上你永远都是没有空交女朋友的,你应该交女朋友。”
赵医生的观察力倒很髙强,他也不知道他竟然刚好猜中了。
司马洛说:“赵医生,你在这里继续看照片。”他拔出一把手枪来,检验一下。
潘尼说:“甚么看照片?”
赵医生说:“我是记起了,昨夜那四个人,其中一人是颇面善的,似乎以前是见过的。”
司马洛指指桌上那本大相簿说:“所以我们带来了一些罪犯的照片让他认一认。”他站起身:“潘尼,来吧!我们去探险。”
潘尼跟着司马洛走,一面说:“我需要拿枪吗?”
司马洛说:“你会用枪吗?”
“不会。”潘尼说。
“那就不要带的好。”司马洛说:“那下面不会有太多空位,你一是走在我的前面,一是走在我的后面。走在前面,你要射的话也射不中甚么;走在后面,你又可能射中我。”
他们到了地下室中,司马布把那块遮住墙洞的板移开了,交给潘尼一个强力电筒。
跟着他们就进入了那地下渠道中。
这里面不见天日,电筒也不能照得太远,因此是阴森恐怖的。
当然,潘尼可以连剖验死尸也不怕,对黑暗是不会太怕,但是现在这里面的已不是怕黑的问题,而是他亲眼看见那些怪人走了进去,也知道那个巨人的怪尸是从这里走掉的,遭遇未必没有可能。
正如昨夜,他也是比赵医生更怕那个巨人的怪尸会追到楼上去。
但是此时却是一点也不怕,他也有些奇怪自己为甚么会如此之大胆。不过他随即又想起夏莲,他相信他是有了夏莲而大胆,有了一个女朋友,到底是不同的。
那里面与外界隔绝,转了一个弯之后,就是连停尸房亦似乎很遥远了,静得非常之可怕,滴一滴水也是一要巨响,而他们的脚步声有如雷鸣。
前头有滴水声,眼前还是干的。但也不是太干,到底是地下,这里虽然只是用以通电缆的地道而不是污水渠,仍是有湿气进来,因此地面也有泥泽,有泥泽上面就有脚印。一面走,电筒光就一面把脚印照出来。
很巨大的脚印,不是普通人留下的,事实上,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有这样大的脚印。
他们二人为了保存这些脚印,只好走两旁。
再到了一处,就是横在前方的水渠。那里是颇深的水,两旁的水泥本是有踏脚处的,但是水位太高了,把踏脚处也略为浸没,他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除非是踏下去连鞋袜都浸湿。
司马洛亦在此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低声说:“听你们讲的故事,也许不相信,但看这些脚印,就相信一半了。”
“为甚么相信一半?”潘尼问。
“另一半就是那四个枪手,也是从这里走掉的。”司马洛说道。
“对!”潘尼说:“他们的脚印没有留下来。”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脚印留下来呢?”司马洛问。
“我不知道,”潘尼说:“我们不是说谎的。”
“我知道,”司马洛说:“你们也没有理由说这么离奇古怪的谎。我的猜想是,那些人是会飞的。”
“会飞?不要开玩笑。”潘尼说:“他们不会飞,我也没有看见他们飞。”
司马洛用电筒照向那横在前面的水渠的左边的尽头。其实不是尽头,只是这一截的尽头。
潘尼可以看到水是从一排较高的大洞流下来,那些大洞是在一个很大的地下室之中,最少是离水面十五尺高才是那些大洞,又没有梯级,人要逆水爬上去而钻入那些大洞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可想而知,那洞下的水泥壁经常有污水流下来,一定涩滑得很,更不易爬。
司马洛的电筒又转为照向右边的尽头。
那里的水则是降入另一个大洞中,看上去令人心惊胆战,不知那洞有多深。很可能这洞是直通入海的。
事实上,这地方距离海边也不太远,应该是通入海中了。污水流向那边,那边就应该是海。
两边都没有去路,不是普通人能走的去路。假如人会飞,那倒不怕试试向左或右,上不去或是发觉不宜下去,可以飞回来。
司马洛说:“我就不要再走了。”
“奇怪!”潘尼说:“他们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正如我刚才所说,”司马洛说:“他们是会飞的。”
“我……不能相信。”潘尼说。
“或是,”司马洛说:“另有一些我们不知道亦猜不出来的去路。”
潘尼说:“这真奇怪,会飞没有指纹,又皮肤冰冷的人。”
司马洛说:“甚么皮肤冰冷?”
“他们的手冷得像冰一样的。”潘尼说:“不可能是普通人,好像是冷藏的死尸。”
“这个赵医生倒未提起。”可马洛说。
“我看……他们没有碰过他吧!”潘尼忽然说谎得非常不顺:“在黑暗之中,我也不能够肯定。”
“冰冷……”司马洛说:“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人的手会冰冷。”
“我也不知道为甚么……是甚么……或者怎么一回事。”潘尼说:“我只是记起了有这样的事就讲出来。”
司马洛的电筒四面照着,研究着一切,虽然那里可以硏究的也并不多。
过了一阵,潘尼又说:“你会不会认为我们是说谎?”
“说谎是单靠嘴巴的。”司马洛说:“那墙洞,还有断掉了的电仆,是机器弄得出来的吗?”
“对了!”潘尼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假如用机器弄,”司马洛又说:“也是需要很强力很大的机器,还要搬下去,用完了再搬走而不留痕迹,你们做得到那个?不,我不相信你们做得到那个。”
“我们是做不到那个。”潘尼说。
“正是,”司马洛说:“所以我也不认为你们是说谎的。”
潘尼又四面望望,说:“我们需要留在这里吗?”
“没有这个需要了。”司马洛说:“我们走。”
他们回到了赵医生的写字间。
赵医生已经看完了那些相簿。
司马洛把那渠道中的情况告诉赵医生,赵医生耸耸肩:“我猜你们没有发现甚么吧!”
司马洛说:“你这些照片看成怎样?”
赵医生打开相溥,其中已夹了三张纸,就是记着他认得的照片所在的地方。他说:“我认出了三个。”
司马洛说:“你也看看,潘尼!”
潘尼也去看看,由于他也见过那四个不速之客,所以他看见也会认得的。
赵医生翻开的第一个他就认得。他说:“就是这个,是那个首领。”
另外两个他也认得。
他说:“四个人,有三个都有照片。第四个,也许没有犯罪纪录。”
司马洛也翻一翻,说:“都是死了三年的。”
“甚么死了三年?”潘尼说:“那是昨夜见过的人。”
“死了三年!”司马洛说:“看看这些纪录。”
“一九……银行劫案中枪战死去。三年前?”潘尼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赵医生说:“似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潘尼说:“你……你拿死了的人的照片来给赵医生认?难道你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司马洛说:“不是全部死了,只是刚好这三个都死了,他们的资料仍在档案中。”
这又并没有完全回答潘尼的问题。
赵医生说:“是这样的,我记得这个首领是以前我剖过的一具尸体的样子,那是一个枪战死去的银行劫贼,我们这里不存照片纪录的,但警方会有,我对司马洛讲,司马洛就叫他们找出来,整本拿给我。”
“死于银行械劫枪战的人不是那么多,”司马洛说:“很容易找。”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相簿拿到赵医生的写字间的复印机去影印。
“这是怎么一回事?”潘尼问。
司马洛说:“我把这个影印了之后,就用图文传真机传到警局去,叫他们用电脑查一查。这样做起事来就快得多了。”
但这也不是潘尼所问。
潘尼说:“我真不明白,三个死了三年的人!”
赵医生说:“这人肯定是死了,即使他当时未死,我把他割开了,他也是死定的了,他是真真死去了的。”
“我不明白。”潘尼说。
“你也别问我,”赵医生说:“我也不明白。”
司马洛影印了好几份,派给他们每人一份,自己拿一份用传真机去传。
潘尼和赵医生各拿一份细看。
潘尼说:“三个人似乎没有甚么关连,这一个是个扒手,是病死的。”
司马洛说:“所以我们要他们用电脑分析一下,我们目前眼见的关连,只是他们都是在三年之前死去的,而且死亡的日子很相近。”
赵医生说:“他们全都是有犯罪纪录的。”
潘尼说:“第三个,这是一个专门非礼女童的,这样三个人,不会是老友吧!”
赵医生说:“你不可能知道谁是谁的朋友!”
潘尼说:“这样三个人,即使是认识的,或甚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但他们的罪行都不同,显然不会一起拿着枪行事。那个银行劫贼是会的,但余下的两个就不会,他们的纪录亦是显示他们是不会用抢的。”
赵医生说:“这个算是矛盾?这银行劫贼是我亲手割开的,他不可能活着,这才是矛盾。”
司马洛说:“他们已死是肯定的了,都是由官方殓葬的,官方不会把未死的人葬掉,即使万一葬错了,也不会连葬三个。”
赵医生说:“也许我会认错,但是潘尼一看照片也认出来了,这就不会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潘尼问。
“三个应该死去的人再出现,来追杀一具巨人的复活尸体。”司马洛说。
潘尼说:“我是问,那个巨人又是怎么回事?我们只是从电视新闻上看到,那屋子大火,这个巨人飞了出来,死去了,是甚么来龙去脉呢?”
司马洛说:“新闻的版本就是这间屋子大火,这个人飞扑岀来,还是活不成,而大火的原因还是未查出来。真正的内幕就是,这屋子里闯进来了这样一个巨人,屋子的主人逃了出来,报警,警方赶到时,这屋子起火,警方不能进去,消防队来了,这个巨人飞扑岀来,但是仍然活不成,他飞出来的距离很远,大概等于飞了半座足球场吧!他似乎是真会飞的。”
“死掉了,”赵医生说:“死掉了的人都活了起来,这真岂有此理!”
“现在我们似乎知道巨人为甚么要闯进那屋了了,”司马洛说:“原因是为了吸电。是那三个神奇的枪手讲的,这巨人需要吸电,那屋子里就是可以吸电。那是一座小型工场,有一些机器,需要较高压的电流操作。起火旳原因似乎是电缆被扯断了,因而起火,那工场中有许多易燃的货,便一烧不可收拾。”
潘尼说:“照我推测,也许这巨人还未吸够电,火使他不能继续下去。他飞了出来,不是死掉,而是在休息。到了殓房中,他又活起来了,他找到了电源,吸了电就逃掉。”
司马洛微笑:“非常富于想象力的推论。但似乎正是如此,电力公司的纪录显示,他们这里的电耗去了很大量,应该不是你们用掉的,平均来说应该不是,那就即是说,是那个巨人吸去了的。”
“真了不起!”赵医生说:“这么奇怪的故事,就像是一个梦。”
司马洛用手一拍自己的额:“希望梦醒过来,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但是这个梦又不醒。”
“是呀!”赵医生说:“我睡了一觉醒来,也希望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却庆幸这不是一场梦。”潘尼说。
司马洛与赵医生都看着他。
潘尼解释:“这是一件非常有趣味的事,假如能够解开这个谜,那是多么有满足感!”
“你解开这个谜?”赵医生说。
“我可以跟着司马洛。”潘尼说:“司马洛,你不会拒绝我吧?”
司马洛却没有出声评论。
赵医生说:“你在这里有工作,你不能到处乱跑。”
潘尼说:“你不赞成吗?”
赵医生耸耸肩:“有些事情,不是属于我们管的。我们不去管,而也自己可以解决。”
潘尼说:“你怎么了?你的头脑一向不是这样保守的呀!”
赵医生说:“就是因为不保守,所以会这样想。有少数事情是不属于人间的,我们不去理会,而也自己会解决。这件事情的迹象似乎就是如此了,这好比一只狮子去追杀一只野牛,我们不需要去管。狮子追到,可以饱餐;追不到,野牛得回性命。不论追得到与追不到,事情都是自己解决。”
司马洛说:“你的意思是,我也不应该管?”
“有些事情却是适合某些人管的。”赵医生说:“你是管这种事情的人,你应该继续管。”
“但是……”潘尼说:“那四个枪手没有杀我们。”
“你感激他们吗?”赵医生问。
“不,我认为他们是在利用我们,或是向我们求救。”
“对!”赵医生说:“他们告诉了我们一些不需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他是想我们知道,那个巨人是需要吸电流才能生存的。”
“老天!”司马洛摸了摸自己的额说:“这真奇怪,是甚么东西,需要吸电流生存的呢?”
“是一个……”赵医生也是拍拍自己的额,说:“还是不要讲了,再讲下去,快要神经病了。”
潘尼说:“四个人,认出了三个,还有一个是谁呢?”
这时,赵医生的写字间里的传真机响了起来,吐出一张纸。
司马洛说:“警方的答案来了。”
他过去把那张纸撕了下来,放在赵医生的桌上。那上面还有好几张照片,传真机印出来的照片当然是不及原照清楚的,但样子大致也可以看到。
司马咨说:“这些人,你们认得吗?”
赵医生与潘尼都叫了起来,也同时用手指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是他,就是那第四个人。”
司马洛说:“现在第四个也认出来了。”
潘尼说:“这个是甚么人?”
司马洛说:“你们自己看,我要听听电话。”
他是预言有电话要接听,而这样说着时,他的手提无线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也是不难预测的,那传真的资料来了,还有一些未必在纸上看得明的,就要来一个电话解释清楚。司马洛听完了把电话收线。
潘尼说:“又是死了,这一个……他是在狱中死去的谋杀犯,已经坐了二十年牢。”
司马洛说:“总之也是在三年前死的。”
赵医生说:“这真是开玩笑,在狱中死去的,一直未出过来——但也许亦是没有分别的,总之就是死了的。”
潘尼说:“你们怎么找到这照片呢?”
司马洛说:“这些都是三年前死的人,也都是没有亲属,尸体无人认领的,这就葬在公墓,公墓当然没有甚么选择,只是依先后次席排列,这个这一次是葬在这墓,下一个就葬在旁边,再下一个又葬在旁边。前三个就是这样葬在三个相邻的公墓,他们都是在差不多时日死的,当然也是葬在一起了。有这相同的背景,那些资料部的人就用电脑找一找,找出其附近的墓所葬的人物的资料来,就是这一批刚刚传来的照片,你们果然认出了。原来是四人一排葬的,依次是一三四二号、一三四三号、一三四四号、一三四五号。”
“这又即是甚么意思呢?”赵医生问。
“意思就是,有人到公墓去招募杀手,把这一排四个都叫起来。”司马洛说。
“你在开玩笑!”赵医生说。
“总之就是四个三年前葬在一起的人,现在都以枪手的身份出现了。”司马洛说。
“唔……”潘尼说:“要不要把坟墓掘开来看清楚呢?”
“我看不需要了……”司马俗说:“一个死掉,还可能是弄错,四个死掉都弄错,还葬在一排。”
赵医生站了起身,在他的写字间里走来走去。
潘尼说:“你要到甚么地方去?”
“我不是要到甚么地方去,”赵医生说:“我只是要舒展一下四肢,我的头在胀,我快要发狂了。”
司马洛说:“现在第一步就是叫警方留心这四个枪手,有照片可作根据。”
赵医生说:“通缉四个死了的人?”
“不会说是死了的,”司马洛说:“只是这四个人。”他在那些影印的照片上用笔打了圏,又写了些字,又用传真机传了回去。
赵医生还是在走来走去,说:“再下一步又如何?”
“唯有等,”司马洛说:“我看,我麻烦你们也是到此为止了。”
潘尼说:“我呢?我又如何?”
司马洛说:“你又如何呢?”
“你不是说让我参加吗?”潘尼说。
司马洛看着赵医生,赵医生说:“我可以给他两个星期大假,事实上我也是很想知道后事如何的,潘尼可以告诉我——那是说,假如你不反对的话。”
司马洛打量着潘尼:“你又不会用枪。”
潘尼说:“枪在这件事情上有用吗?”
司马洛说:“你以为有抢好还是没有好呢?”
潘尼说:“你可以教我用。”
司马洛说:“现在才来学?”
潘尼说:“你要明白,那四个人不杀我和赵医生是一定有用意的,他们的用意就是利用我们做这件事情,一定是我与赵医生在某些条件上适合。”
司马洛耸耸肩:“好吧,我们走!”
那公墓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假如住在这里倒相当舒服,但是死在这里就不大愿意了。山明水秀是因为距离市区很远,这里的地皮不值钱。
那公墓的坟场有一个年老的看守人,他在他的小屋远远看看司马洛与潘尼站在那四座坟前。
只是小小的石碑,很简单,其上只有名字与编号及日期,此外就没有甚么了,没有照片。
司马洛说:“这地方显然不会有亲人来扫墓。”
潘尼说:“有亲人就不会葬在这里。”
司马洛说:“你以为人死了之后是不是甚么也不知道了呢?”
“照理应该是的。”
“富贵浮云,死了之后,也就甚么都不算了。”
“当然,”潘尼说:“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活着时不要努力。人生来就是开始死亡,我们应该在死亡之前尽量利用我们的生命……”
“我是说,”司马洛插嘴道:“你不介意死后葬在这样一个地方?”
“呃……这个……”潘尼说:“我看还是不好了。”
司马洛没有出声,潘尼又自觉惭愧,是他自己说死后就甚么也不知道的,但他还是不希望自己死后葬得如此可怜。
潘尼说:“你看到这里有些甚么不妥吗?”
司马洛说:“看不出,但我也从未来过,不知以前是怎样的。”
潘尼说:“有甚么不同,也许问问那个管理人最清楚,他是天天看着的。”
“对了,”司马洛说:“开始得很好,这就是调查之道嘛!”
他们慢慢走向那个管理人的屋子,接受了管理人的两杯暖暖的茶,在炎热的天气里,这却是最能解渴的,比汽水更好。
司马洛搭讪道:“在这里生活一定很闷吧?”
那管理人说:“我是习惯了静的。”
潘尼说:“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那管理人说:“这里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司马洛说:“我们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呀!”
那管理人没好气地说:“没有甚么不寻常的事。”
司马洛转对潘尼说:“也许我们是白走一遭了。这里是不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的,外面那些都是死去了的人,难道还会起来吗?”
潘尼显得失望,看司马洛的样子,似乎是打算离开了。这样远路跑来,就只这样看看,问两句就走,太可惜了。
司马洛对那管理人说:“没有甚么发生,为甚么那四个坟墓周围的泥土都翻了起来呢?”
他一面用眼色制止潘尼,由于潘尼看过,明明没有泥土翻起来这事。
管理人下意识地反应:“甚么?又翻了起来?”
潘尼这时也马上明白,司马洛是在使用诡计,这个管理人是个老实的老人,这回他上当了。
司马洛在管理人的面前坐下:“老伯,果然是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你却说没事发生。”
老人的一脸皱纹在颤动着:“但……但我明明已经铺好了呀!”
司马洛说:“其实是没有翻起来,是我胡说罢了!”
老人这时也知道上当了。他说:“别开玩笑好不好?这很容易吓死人的!”
司马洛说:“我要知道发生了甚么!”
老人说:“这……这里的事我们是不谈的。”
司马洛说:“老伯,我们不是为了好奇心而来的。我们是正在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假如你告诉我,那对许多人都会有好处。”
老人说:“但我不知道发生甚么事。”
“你用不着解释,”司马洛说:“你只是告诉我们发生了甚么事。有些事情是未有解释,或是不能解释的。”
“我……其实也不能肯定有甚么事发生,”老人说:“我不知道……”
“我们是甚么都肯相信,”司马洛说:“只要你不说谎就是。”
老人几经鼓励才说出来:是前天晚上,午夜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使他醒过来,他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就在那四个坟墓的地方被一团橙色的光笼罩住,就像是某种强光的灯,却似乎是从地面出来的。在这光中有四个人站着。
潘尼追问:“他们在干甚么?”因为老人说到这里就不要再说下去了。
老人说:“我不知道,我连忙再躺回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继续睡觉。”
潘尼惊诧地叫道:“你看到了这样的事,你却躺回床上睡觉?”
老人说:“我……不敢管这事……你明白的。”
“我就是不明白!”潘尼说。
“这个地方,”老人说:“是没有东西可偷的,我不怕人偷东西,这事我不认为我是应该管的。”
司马洛说:“难道你认为那是……”
老人说:“我不想讲我以为是甚么,有些事情,我当作不知道发生过。”
潘尼说:“这一类事情,难道这里是发生得很多的?是常常发生的?”
老人说:“不是,有时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影子,我都不能肯定发生甚么。风吹也有声,野猫也会有影子,不过,这一次我是亲眼见到!”
司马洛说:“跟着呢?”
老人说:“再睡到早上,出去看看,那四座坟基处的泥土被翻得有些凌乱。”
潘尼说:“你是说坟墓被掘开了?”
“不是,”老人说:“只是……好像有人行走过,有人踢过,我再铺平了。”
“就是这样了?”潘尼问:“你没有出声?”
“又没有损失甚么,又没有留下甚么,我告诉谁呢?我可以讲些甚么呢?”
司马洛说:“这之后呢?”
老人说:“又没有甚么了,这里一向都是平静的,我只要甚么都不理,我就也可以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司马洛说:“这件事,你还可以告诉我们甚么?”
“我都讲出来了。”老人说。
“老天!”潘尼说:“你看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竟不看下去?”
老人不出声,但显然并不同意潘尼的看法。
司马洛说:“也许他就是这样才能活到这把年纪。好了,我们走。”
他对老人称谢,便与潘尼一起走向坟场外的车子。
司马洛说:“这老伯也许亦在奇怪我们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他不会问的。”
他们走了一半,潘尼说:“呀,你先上车,我去借个电话打打,差点忘记了。”
司马洛看着潘尼走回去,奇怪他是打个甚么电话,不能借他的无线电话,以免他听到,但又不能等。
潘尼回到屋子向老人借用电话,他是打回他家。
夏莲接听这个电话。
潘尼说:“你怎么会在家?”
夏莲说:“假如你认为我不在家,你怎么又会打电话回来呢?”
潘尼呐呐着说:“我呃……我呃……”
“我替你讲吧!”夏莲说:“因为临出门时,我叫你每隔四个小时打电话回来报告一次,你却差点忘记了。现在已径过了五个小时。”
“我……我就是打电话回来报告。”潘尼说。
夏莲说:“你讲吧!”
潘尼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他又说:“现在我们要去郊外练枪法,司马洛要教我怎样用枪。”
“这很好。”夏莲说:“你是应该学这个的。”
“我也不知道,这么快能不能学到?”潘尼说。
“你会学得很好。”夏莲说:“我知道你会学得很好的。”
潘尼回到车子时,司马洛微笑道:“女朋友?”
“呃……不是。”潘尼说:“我哪有女朋友?我根本没有时间交女朋友呀!”
司马洛开动了车子。
在忙的时候,一天的时间会显得很不够用。
汽车虽然快,但是在郊外与市区之间来往,也往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再除其他,就做不了多少件事。司马洛与潘尼去练习射击的时候天已快黑了。
但那是室内的练靶场,内里是用灯光的,日与夜根本就没有分别。司马洛教会了潘尼用枪的初步须知,就站在旁边看他试射。
潘尼一连串都把枪中的子弹向靶子射完了。
司马洛拿开护耳,说:“真了不起!”
他按了一个掣,那张靶子就由吊线吊着推回过来。潘尼与司马洛都看到,那一连串的枪弹都是射中了圆圈的中心。
司马洛说:“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肯定你以前没有用过枪吗?”
“我看……这只是运气罢了!”潘尼说。
“这种事情是没有运气的,”司马洛说:“你连拿枪的姿势都是很标准。”
“也许是天生的吧!”潘尼说。
“也许是天生的。”司马洛说:“那也真好,再来试试你的天才。”
潘尼再在抢中纳入了子弹,再试一次。
他的成绩仍是那么好。
这样练了一小时之后,司马洛说:“行了,你真的是天才,你似乎是不可能射不中的,现在我们去吃晚皈,之后我替你弄一把枪来。”
他搭着潘尼的后,与潘尼一起岀去。
潘尼也是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头昏脑胀。
他是没有用过真枪,但他曾经去过游乐场,用汽枪玩那些射奖品的游戏,已证明了他是完全没有这种天份的,汽枪也是射得远离目标。
但在这练靶场,他拿起真枪时,那枪就象是有主宰似的,使他能做出一切正确的事情,就像不是他拿着枪,而是枪拿着他。
他当然不会对司马洛说出来。
他们到了停车场中司马洛的车子旁的时候,又另有一件令他意外的事情。
有人叫他:“潘尼!这里。”
潘尼转过去,看见夏莲正在走过来。
潘尼呆在那里。
夏莲走过来,亲热地挽着他的手管,说:“怎么,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不……呃……”潘尼说:“只是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夏莲转对司马洛:“这是你的朋友?”
藩尼不知道说甚么好,只能作简单的介绍,介绍了名字。
司马洛说:“小姐,你是潘尼的女朋友?”
潘尼又是尴尬地挥手。
夏莲说:“你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吗?”
“不……不是……”潘尼说:“我……我只是……只是怕……你不好意思……你一向是那么害羞的。”
夏莲对司马洛说:“潘尼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我们就来接你们了!”
“甚么我们?”潘尼又愕然问,好像一个傻爪似的。
夏莲回头挥手叫道:“芬妮,这里!”
潘尼目瞪口呆地看着另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从一部车子下来,向他们走过来。
夏莲为他们介绍了,芬妮似乎一见司马洛就已对他很有好惑,拉着他谈话。
潘尼把夏莲扯到一边,低声说:“这是怎么搞的?”
夏莲说:“没有甚么,芬妮有车,她载我来。”
潘尼说:“我不是讲这个,我是说,你怕人家知道,你又说不要张扬。”
“你有女朋友,这又不会在报纸上刊出来,怕甚么?”夏莲说。
“但……但在这之前,我刚刚否认了自己有女朋友。”潘尼说。
“你刚刚不是已经解释了吗?”夏莲说:“我害羞,你怕我不好意思。”
“这个……这个也是。”潘尼说。
“还有甚么问题吗?”夏莲问。
“问题?”潘尼说:“没有问题。”
夏莲说:“我们找一个地方吃晚饭,晚饭之后找一些节目……你们不是晚间也工作吧?”
司马洛说:“有时要,但今晚暂停。”
这顿晚饭,潘尼也吃得颇尴尬,因为夏莲对司马洛说,他已把这事告诉了她,她也告诉了芬妮,不过她们会守秘密,所以用不着担心。
潘尼很怕司马洛不高兴,但司马洛又没有这样的表示,还显得很开心,也许这个芬妮的魅力够强。芬妮也确是魅力四射,她说她很崇拜英雄人物,而司马洛是一个英雄人物。
他们晚饭之后到了一间夜总会,又热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