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抄录的《唐诗三百首》
唐代诗人给我们展示的不仅是一个时代的实际景象,还是一个时代梦想的情绪。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应该永远有梦想,这就是为什么唐诗能给我们那么多的诱惑。
——题记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朱国庆2017年在给我的微信消息中曾说:“你的作品有两点是别人没有的,即人格精神和古诗传统,这就是我理解的独树一帜。”朱国庆教授与我同龄,但他是我1997年在上海戏剧学院编剧高级研修班学习时的老师,结业后一直有联系,彼此都比较了解。
“人格精神”就融在剧作的人物和情节中,这我没有刻意去追求;倒是“古诗传统”,则是我有意为之。
1978年,我刚从海南回到家乡,分配在汕头市歌舞团当编剧。在海南当了13年知青,没读什么书,脑子里就只有高中三年读的那点东西,空空如也。怎么办?我想到了在六中读初中时教导我的徐凌英老师。印象中徐老师上课时喜欢给我们念古诗词,满肚子文墨的样子,于是上门拜候。徐老师倒还记得我,问我想学点什么。我说:“在海南我写了大量的对口词、战鼓词、数来宝、诗朗诵之类的作品,但总觉得没您当年在课堂上念的诗词那样动人。”徐老师笑着说:“我给你们念的那些是唐诗宋词啊!那是中华文化的瑰宝,鲁迅先生都说,好诗在唐朝时就写完了。”我说:“那我们就不用写什么诗词了?”徐老师说:“写是可以写,但首先要熟读唐诗宋词,作为一种文学修养,这个课是一定要补上的。”我说:“那上哪去找这唐诗宋词呢?”徐老师叹了口气说:“这些年这些书都很难找到了,我这里有一本《千家诗》和一本《唐诗三百首》,这十多年来我不时拿出来看,还作了一些评注和译文,你可以先拿去看看。”说着拿出两本已经很残破的书来,上面空隙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铅笔字,字写得很工整,看得出是很用心写的。我高兴地接过两本书,说:“徐老师,谢谢您!我看完一定还给您。”徐老师欣慰地说:“你可是我这两本评注本的第一位读者啊!”
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抄下来!我要一笔一画地把这么珍贵的《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整本都抄下来。我对徐老师说:“徐老师,我想把这两本诗集都抄下来,好吗?”徐老师说:“当然好啊!抄书本来就是读书人应该经常做的事情,抄书可以加深印象,还可以收心练字。”说到练字,我进一步想,我不是在学毛笔字吗?干脆就用毛笔抄,虽然要花更大功夫,但可达到双倍的功效啊。
正在我浮想联翩之际,徐老师又说:“诗词可以背,应该背;可以抄,应该抄。师的话让我倍感温暖,倍受启发。
感谢徐老师,通过抄、读《千家诗》和《唐诗三百首》,我体悟到——在唐代,诗歌和生活是水乳交融的,诗人们优游于山野田间,出入于闹市酒肆;长河落日的壮阔,渭城朝雨的悱恻,千年的行吟不绝,使得诗歌中的景观和盛唐的风采相得益彰,它们的互相照映让人们的生活倍添风流,并体现了一种普遍的艺术素养。而且,唐代诗人给我们展示的最重要的不是一个时代的实际景象,而是一个时代梦想的情绪。那是一个有梦的时代。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应该永远有梦想,这就是为什么唐诗能给我们那么多的诱惑。
现在我们吟诵唐诗宋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回忆我们祖先的情感世界,我要尝试用戏剧的形式,重现这个世界。我决定写古代诗人歌剧系列,苏东坡、韩愈、柳宗元、贾岛、王维、李商隐等先后走进了我的视野。
我认为,真正的戏剧作品必须写出个体的人内心的情感——艺术就是真性情。朱国庆教授同意我的说法:“我们通常所说的真性情,不是一般教科书所讲的文学艺术要表现感情,而是有特定的限制的,那就是属于个体的人、个体的人格的一种最深刻、最迷人的情感。我国古代诗人经常说的情性、性情、性灵,虽然没有在理论上严格区分一般的情感和个体人格的真性情,但他们的大量的诗作告诉了我们真性情实际上是一种诗的激情、美的激情,而诗与美都来源于个体的灵魂深处。”
李商隐是我的古代诗人歌剧系列写的最后一位诗人。我认为,李商隐的诗是另一文学体裁上的《红楼梦》,那忧郁的情调、浓郁的诗意、凄婉空寂的悲剧美,千百年来让无数人为之反复咀嚼,苦苦思索。我创作了五场历史歌剧《巴山夜雨》,在该剧尾声,“李商隐”对好友“温庭筠”说:“美好的人生境界,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遇到了难得的知己,沉湎于一种温馨氤氲的情感、置身于一片融通亲和的气息之间……每一个人的人生和感情都注定是千疮百孔的,所以,以大境界来看人生,所有的荣华富贵、是非纷争都是毫无意义的,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一个快乐的人生,有没有一位灵犀相通的知己……即使我最终没有遇见柳枝,她也始终是我心头的一丝温馨……”
2012年,《巴山夜雨》继《大漠孤烟》之后,获得第八届“全国戏剧文化奖·大型剧本金奖”。这是对歌剧里的古诗传统的最高褒奖。
(写于2021年12月8日,载2022年1月15日《汕头日报》“韩江水”副刊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