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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三柳居的地下室中,其实这个地方真实的名字,应该是三棵柳树,文雅起来就改叫三柳居了。这一晚上,一伙小弟兄陪着金雷、孟强等人边吃边谈,尽欢而散。第二天,袁无愁就派人把老少男女六个人,送到了五老庄。大家都在忙着,谁也没有留心,宗流和王狮叟王维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雪仍然下着,风照样的怒号。

天狗星牛善等人因得了逃人的踪迹,眼看就是大功一件,人前露脸,一个个真是心花大开,精神抖擞,两条狗也在前逞能,连欢带跳,一路飞跑。恰在这时,这一带的雪似乎小了许多,更易赶行。跑到将近黄昏,那狗不知嗅到了什么,忽然舍去正路,往旁边山崖里纵了下去,七人连想也没想,也跟着纵落。

行约三五里,忽见前面峰谷环抱中,隐隐有灯光在雪花霏霏中,明灭闪动。牛善微一打量,忖道:“算计逃人如走此路,凭脚程非在此投宿不可。”心中益发有了指望,近前一看,见是一所孤零零的大庄院,外有一圈大围墙,墙里院落极为宽阔,少说也能容上三五百辆大车,房子位置在院落中央,看去不下三五百间,通体被雪遮住,不知是土房或是砖房,差不多每间房内,俱有灯光透出,正中几大间,更是灯烛辉煌,隐闻笑语之声,随风送来。因为那地方是一块盆地,所行之路较高,看得分外清楚。

牛善等七人,久惯闯荡江湖,一见这房子的情形,地势又那么偏僻,不由便是一怔,料定这家不是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也定是个有财有势、本领高强、走得通、叫得响的大财主,先声夺人,不敢造次,互相站定一商量。

谭霸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狗既然引我们到此,逃人必定在这家窝藏无疑。休看他房大人多,便能唬住我们了?谁也不是好惹的,怕他干什么?”

赵显大较稳重,忙道:“谭兄说的也对,咱们不妨前去见机行事,或者明着跟他要人,再不趁他不觉,分派出两三位弟兄,暗中入内探明逃人藏处,看住他以防脱走,再叫人回去送信,你们再叩门和主人相见。我们和他先礼后兵,说好便罢,说不好时,连窝主一齐擒回京去,乐得多报点功,这也值得为难?”

牛善冷笑道:“老谭说得也太容易了,你想这大漠穷谷,周围数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竟会有这般大势派的人家?就算他是个正经商人地主,如非有大名望和本领,怎敢在此居住?如是常人,再有两手,也不是我们弟兄的对手;如是当年有名人物,现在洗手,在甘新路上改业经商,或仍坐地分赃,朝远方做那没本钱的营生时,我们平素与江湖上的人为难不少,恶名在外,就算没有伤过他,相见时只一提名道姓,也绝讨不了好嘴脸。”

蓝成伟接着道:“牛大哥说得对,我们人生地不熟,人家可是势雄力厚,谁知有什么能人在内?一个玩不转,和阴四雄一样,丢了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燕山五鼠弟兄,还不是也折了两位?万里迢迢跑到新疆来损兵折将,栽了跟头不用说,回去怎么交代,拿什么脸面见人?”

王时也插口道:“蓝兄说得有理,头一样,对方的来历姓名和虚实深浅,尚未摸着一点,怎么就可以不问三七二十一,属螃蟹的横着就上?”

刘礼笑道:“大家都说得有理,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别管本家是干什么的,江湖朋友也罢,富商地主也罢,反正逃人八成许在这里。我们是干什么来了?卖什么总得吆喝什么,不能说看见扎手的差使,就不去办。反正天也黑了,几位的肚子也跑饿了,遇不上人家没法,既有人家,总得打搅他一回。咱们干脆什么事不提,就说雪中迷路上前叫门投宿,先见主人,治好了肚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瞧怎么样?”

罗为功在旁也接口道:“要说这条狗也真怪,先前跑得那么欢法,一直在咱们前头,连想停脚歇一会都不成,怎么乍一看到这户人家,从坡上跑下去时,箭一般直穿下去,走到这儿,怎么变了,向前趴着,动也不动?我看有点邪门,别是这家主人,真有点猫儿腻吧!”

牛善在七人当中,较有主意,因自己大小是个头头,丢了人不好看相,任凭众人纷纷议论,也不答话,只朝定那人家,细查形势,并筹思入门之法。此刻,他已看出院中好一排灯光绝少的房子,是一列极大的驼马厩,益发不敢造次。想了好一会,才决定先依刘礼的话,上前叩门投宿,见了主人,看待承如何,再探他语气,如逃人和他没有瓜葛,再微露来意,他如给面子更好,否则相机量力行事:能对付得了,立时翻脸动手,除逃人外,能拿几个是几个,不特功上加功,还可发一笔外财,两者都是绝妙;万一扎手,就用稳中之计,本家如是窝主,便暗写加急文书,打发人回转三道岭,与俞、秦二人送信,请他们连夜赶来,往返不过两三个时辰,本家多厉害,也没办法,此举定能成功;假使本家不是窝主,又不愿献出逃人,再关碍着别的情面,不便破脸,逃人还少不得要离开这里,那便跟下去监察行动,暗中尾随,到了中途,再行下手。

他主意想好,和六人一说,齐声称善,便一同下了陡坡,往那人家走去。这番那两条藏狗,似乎寒怯着什么,只在人身侧随行,仍然不肯先跑。七人虽觉奇怪,但因一路都在互商与主人相见时如何应付,走得稍慢,也没在意。谭霸性急,已然不耐烦的道:“这般冰天雪地,还不早到他家暖和去,老嘀咕个什么劲嘛?你们怕露了马脚,胆子这么小,难为这么多年怎么活着!见面时,我少开口还不行么?我要先走了!”

这时,雪势渐止,离那家墙外,不过一箭多地,雪光辉映,除沿途坡度微有高低外,越近那家,路越平坦,积雪平铺,回顾全白。谭霸说完就走,牛善未及拦阻,又不便过于高声唤止,恐他叫门不善应答,忙即滑追过去。两下相隔,也只丈许,正行之间,忽见前面雪面微微凹下去,成一个两丈来宽、不知多长的圆圈,猛一动念,暗道一声“不好”,脚底加劲,快追到谭霸身边,伸手就可拉住他的瞬间,人已到了凹圈边去。须知,踏雪滑行,不比平地,一经看出前面有险,他一面要忙着收紧脚步,一面还想拉人,又是个急劲,当然不易兼顾。

牛善一把没有拉住,谭霸冒冒失失,脚底一加劲,竟朝前滑飞出去。那凹圈原是一个围绕庄院的深沟,宽有两三丈,沟底另有一条小溪,宽只数尺,乃坚石筑成,环庄而流,流不到别处去。这家主人因沙漠中水贵如金,知这山中有不少山泉,只惜源流太细,几经苦心熟计,相度地形,造了这么一条沟渠,一面将那十几股清泉,不择细流,大小都用竹筒铁简,引向涧中,一面利用每年积雪溶化而成的短短十数日山洪,开了几条支渠,另设水库风轮,以为灌溉和全家数百人食用之需。平日除开大批驮马远出经商外,轻易不和人说出地名,即使路上有人动问,也只是说是放青采药,设词掩饰。

这地方,因地非孔道,四外隔有沙漠戈壁,再加僻处深谷,形势险秘,不是自己人,隐居已数十年,谁也不知道有此一块世外桃源。但主人智深虑远,本领超群,因当年名头太大,免不了有人寻访,除因势利导,开辟垦植生聚旧日朋友外,又在全庄内外,设下许多布置。那沟由上至下,深有五丈,涧深也有三丈,水最大时,也难与涧岸相平。为防风沙污水,涧岸上程有着数千株天山所产的刺冬青,这种植物名为冬青,实在和冬青不一样,直干挺生,虬枝怒出,盘屈行伸,专生沟壑涧谷之中,有一特性,树繁叶密,见孔就填,又易生长,能承重耐寒,经冬常绿,叶上有刺,故有此名。主人为了护涧,自建庄以来,便在沟底两岸上,沿着各种了一圈,五年过后,此树便高数丈,繁叶浓荫,将全沟遮了个密不透风。不过,此树长有一定高度,过此就专一爰枝添叶,上长便缓了,所以隔了十年,那树还未长上沟沿,相差约有二尺。主人已设了两条上下涧底之路,每值夏午突热,便率领宾客家人,前往沟底涧岸上避暑饮宴。绿荫如幕,不见纤尘,临流浮瓜,引为至乐。

这场雪落到树顶积有数尺,恰好将沟遮没。谭霸心粗气豪,专练硬功夫,脚力又极沉重,如果他事先知道下面有构,只须由沟沿上面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极能载重,这两三丈的间隔,凭他本领,踏雪飞行,尚不难一潸而过,不致坠落;偏他心浮气躁,毫无所觉,以为沙漠中那有河沟,只当平地那些低凹之处。那积雪太厚,树已压得吃力了,再经他这么个苦练硬功的人,在上面用力滑起,再重踏下,无巧不巧,正踏在一块枝叶较薄之处。本来那雪就没有多乘得着,先漏落了好些,上面仅只浮着一层,下面却是空的,就踏在空处,已知不好,百忙之中,没了主意,打算往上纵起,脚下一垫劲,用出来的力量,当然更重,一个猛劲,纵来纵起,竟向下落,再也抓捞不住,连身子带着那一片浮雪,直朝下而坠去。

身子正从有刺密叶中穿过,觉得手脸奇疼,身已入险,更不知下面是刀山还是绝壑,心惊胆裂中,身子已穿叶而下,“扑通”一声,迳落涧底。仗着他还有那么一点水性,涧又不宽,仓促中,只喝了两口凉水,人便冒了上来。先还以为身落雪窖,及至上了涧岸,觉着四外空空,身被水淹,奇冷刺骨,总算那涧深在地下,比较气暖,积冰甚薄,否则任是他硬功再好,硬碰硬,不死也得带点重伤。这一来,手脸的伤,吃寒水一激,全部冻得麻木,反倒不觉得怎么疼了。

惊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湿,拔了筒塞,放火火光一照,才看出下边情势,一寻思,只有缘木而上了,免得出声呼救丢人。当下,他把火筒挺向腰际,以备应用,颤抖着将两只受伤带血的手,勉强搓了几搓,脚在地上顿了几顿,手脚臂腿一齐运用,忍着奇冷奇疼,往上攀去。

他这里等于坠入了寒水地狱,却把上面六人急坏了,已然发现前途有险,业已陷落一人,更猜这家人在近处,必然设有翻板之类的埋伏,益发不好对付。雪地无痕,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埋伏,同时还得设法去救谭霸,那地方中间明知是个陷坑,更无落脚之处,不知怎生救法。六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除了隔着那道长沟,高声喊出这家中人来,明说是无心入险,求人救出之外,别无他法。不过,这家人家不知是敌是友,一个不巧,徒惹呕气,还平白送了谭霸的性命,还丢大人。

正自为难间,忽见前面坑边的雪,无故掀动,起伏不停,六人因那里不当人落之处,万想不到下面是空的。此际,谭霸已然缘木而上,声音不高,又被冰雪遮住透不上来,可怜他好不容易上到树顶,手脚又被刺伤了多处,无奈枝叶繁密,积雪又厚,他自己又不会轻身功夫,再上恐枝柔难以载人,更不能破雪冲起,急得取出腰间短鞭,朝上乱打,连喊了十几声:“我在这里!快救我上去呀!”

上面终无回应,人已冻得支持不住了,这一冷,反倒急中生智,猛想起,这里不知离上面还有多远,身旁现有火筒,何不取出,将树枝点燃,雪一溶化,透出光来,难道他们还看不见?这个主意,亏他想得出来,其中也有难办之处,第一,那刺冬青虽有油性,易于点燃,但上面压着厚雪,溶化成水,流将下来,正好将火泼灭。第二,天气奇寒,火灭之后立时成冰,将密叶冻成一片,势更难上。谭霸这个人本就脑筋简单,全没想到这些,头一次将雪下面近处树枝,晃开火筒点燃,枝上油重,立刻发出浓烟,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正屏气强自忍耐间,那被烧断了的小残枝,忽然断落,正落在他的头上,同时上面的雪,业已烘溶,化成水雨一般往下淋来。

此时,火势已然蔓延开来,他这才想起,火在头上,近隔咫尺,有些不妙,万一顺延烧下,自己岂非才离雪窖又入火海?心里一惊,一抬头,屏不住气,连雪水带浓烟,吸了一满嗓子。刚想离开,忽听头顶“轰”的一声,上面连带四外,先已溶化的雪水,齐往火盛之处泼去,似龙泉飞注、大瀑布一般,当头泼将下来。眼前一暗,火灭烟消,人却连烫带浇,闹了个水火既齐,又被大量寒泉一激,差点闭过气去,若非跨身虬柯之上,几乎被冰冲落沟底。

惊急迷惘中,二次强自挣起,幸而点燃树枝以后,无心中把火筒入了革囊,没有淋熄。论说,他经了一险,本不敢再用火攻,但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想了又想,因看出树有油性,容易点燃,便将原来的策略略为改变,先晃火筒相好了形势,找定栖身之所,然后再由原处起,绕树猱行,一路点了约七八处,心想:“只要湿枝能以着火,便不怕水大,屡灭屡点,迟早能将积雪溶尽,冒出火筒求救。”

这一回,火势更大,雪溶越多,岸上的六个人已有了察觉。头一个罗为功向王时道:“脚前坑中的雪,无故微微起伏。”忙走过去看。这时正赶上谭霸头一次放火,底下层的雪消融了一大块,上面的雪自然压将下去,陷下一个深坑。方自猜疑间,牛、赵等人也都赶了过来。隔一会,下面二次火起,虽仍被水泼灭,初燃时枝上浓烟已从雪缝中透出了几缕。

王时道:“冰雪里冒烟,颇多新鲜,这家子在下面不定使的什么坏主意呢!谭老四自从掉下去,一直没有动静,别是真到了姥姥家吧!”

赵显性直声高,平素独和王时谈不来,闻言有气,不禁怒声道:“老王,咱们可都是在患难之中,这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了,还开什么玩笑!”

牛善一听他那大嗓门,连忙低声喝止时,这密雪一落空,声音便能透下,已被谭霸听见。他也不顾得寒泉浇注、淋漓满身与疼痛,一手持着火筒,一手护住面目,忙不迭绕回原处,朝上叫道:“我在这里,没有淹死,待会可活不成了,快想法子把上面的雪打开,用绳子拉我上去呀!”

六人闻言,惊喜交集,立时住了争论。其实那凹地积雪也不过三四尺厚,再被火一溶隐塌下去了一大块,所余无几,极易施救。当下六个人手忙脚乱,一齐动作,先听明上下间隔和谭霸存身之所,各使兵刃一路乱掘乱杵,顷刻工夫便开了一个雪洞。谭霸已请众人先缱下一件皮大衣去,连头带手一齐蒙住,用绳系好,免受刺伤,从密叶丛中拉了上去。打开一看,他连冻伤,周身水湿,外加许多血迹,简直不成人样了。大家忙分衣服,就雪地寒风中与他穿上。

谭霸还真不含糊,颤抖着满口二十八颗牙齿打战,一说涉险经过,才知人家绝不好惹。依了牛善之意,恨不得知难而退,免得找上门去栽跟头。无奈说不过去,再者谭霸冻伤得那个样儿,长途雪路怎能行走?总算知道了下边的虚实,没有埋伏,尽可由这岸到那岸踏雪飞过,无庸先唤主人,示人以不武。

当下命两只藏狗先过去试一试,犹恐重蹈覆辙,身上还系了一根绳子。那狗不知怎的,行时偏又迟迟疑疑,露出畏怯之状,“唧咛咛”的轻叫哀鸣。众人料定凶多吉少,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理,经牛善向狗发了一次威,两狗才缓缓踏雪过去。

牛善、罗马功、王时三人俱精轻功,当先滑行,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两丈来宽的沟,一纵而过,众人也都相继飞身越过,脚踏实地,这才放了心。牛、罗二人两次翻身回去,双双挟了谭霸双臂,再飞向对岸。

这一来,大家都存了戒心,谁也不再抢先,迳由牛善、王时二人会说话的上前叩门,余人立刻退后半箭之地,暗中戒备。

牛善行近庄前,见二狗没有跟来,方自诧异,忽听墙里“嗡”的一声兽吼,立时百犬齐鸣,势如潮涌,其声似犬非犬,听去猛烈异常,甚是惊人,怪不得二狗胆怯不前了,想已早闻出气息。

七人闻声,越发气馁,勉强一叩门,那门竟是铁的,虽有铜环,并无门缝。正端详间,似闻远远一声呼叱,犬声立止,接着一片铃声,门内一人问道:“门外是什么人?既知来这里,不晓得拉沟边的通报铃么?亏得今天有生客到此,已把花儿锁了起来,否则,不把你们咬吃了才怪。”

听到了话声,以为很快就开门了,哪知等有顿饭光景,又听门内笑声隐隐,门却仍没有动静。王时忍不住,又拍了两下,门内人道:“你们大远跑来,大半天都过啦,这一会都等不及了?老子还得到上头给你请钥匙去哩,忙些什么嘛!”

王时平常耍惯了贫嘴,只有他占的便宜,一听对方说话这么不顺耳,刚想还上几句,忽听又一人远远由内跑来,高喊道:“你们快到后院去看大金二金进栏没有!五爷说,这里经年没得外客来,大雪天的远来不易,已命厨房给他们准备吃喝了。花儿叫得太吵人,怕来客披毛带皮的有个两三个,万一大金二金把他们伤了,不好意思。”

牛、王二人先听传话甚善,刚听出主人有好客之心,底下的话怎么和狗儿连了系,拖泥带水,有点成心骂人似的。总算这回来得快,话声甫止,铁门上便有了响动,连二人寻思的工夫都没有。先是门内“铮”的一声,跟着又是“叮铃铃”一片铃声,门便滋滋的移动,一会儿门当中底下先现了缝隙,晃眼分两边缩入墙内,当中还有一整块净光明亮的钢铁板,门既如此,那围墙的坚固就不用说了。

门开人现,面前已换了一副境界。数丈宽二十来丈长的一片驰道,当中的雪已然扫开,仅剩薄薄一层雪底,两旁的雪积有人高。由外到内,点起两行纱灯,不下四五十盏,俱都有反穿豹皮短衣裤、头戴皮兜、足登牛皮雪靴、手戴皮手套的精壮汉子举着。

那开门出来迎客的,是个少年,十五六岁,也是那等打扮,只帽子是雪貂皮的,一见面就问道:“二位雪天黑夜,老远驾临,有什么事么?就请说出来,好替二位回禀家主。”

牛善见这家主人,在顷刻之间,布置成这般势派,纵非先知来意,也是成心炫露,否则,对于一个寻常投宿的生客,不会如此待承,哪敢怠慢,便躬身答道:“在下等共是七人,带着两条狗,来此访友,今日乘兴出来行撬,不想雪中迷路,误落宝庄,雪厚天黑,无处栖身,为此登门求见,但请借一席一饮之地,暂度今宵,明日早行,劳驾给回禀贵上一声,感谢不尽。”

那少年闻言便问道:“你说还有五人二狗,现在哪里?”

王时往后指道:“就在前面不远,雪天黑夜,人数又多,打搅贵上,心实不安……”

还要往下说时,那少年已向侧门房前站定的一个长衣大汉道:“崔头儿,你照话去请示二爷一声吧!”

王时不便再说,回顾那大汉,听少年把话说完,答道:“是的。”答应着就往房门里走,却不往里边去了。

牛、王二人见上房是数百间群聚正中,靠墙两边,虽有两排马厩和住房,但与那门房间隔甚远,毫不相连,心忖:“他人不入内,怎么个回法,难道由外通内,还有地道不成……”方自纳罕,又听门房中一片铃声,一个声音在回话,因为口音重浊,听不甚真,没说几句,那长衣汉子便走出门房来,遥向那少年喊道:“老二,二爷还是那句话,叫客人狗全请进去,今晚没事了。”他说完又缩了回去。

牛、王二人听那大汉说话,永不分家,一较滋味,人和狗又连了宗,简直是有心骂人,好生气愤。

少年见二人面带不悦之容,似已瞧透,忙道:“还有五位尊客和那两条狗,都请随我进来吧!阁下来意,管门的已回过家主,他们都上了年纪,这多年来,照例没迎送过客人,还有那管门的,他是我家老人,跟随家主他们都有四五十年了,性情不好,人却是个好人,久了就知道啦!请各位多包涵点吧!”

王时一听这小子说话还真客气,嘴里更损,不点明还可装做不知,这么一点明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更可见他是成心骂人了。于是越想越有气,当真当假,都不合适,只是装做未听见,忙与牛善同声道:“贵上年高有德,我等素昧平生,雪夜登门打搅,已自不安,怎敢劳动,太已岂有此理了!只不知五位贵上,是否一家,尊姓大名,请阁下见示,少时相见,也好有个称呼,免得当面失礼。”

二人原因这家形迹可疑,气势不凡,又有五个主人,想先探出个名姓来历,以便通名报姓时,或真或假,作一准备。那知那少年年纪虽不大,说话却极老练,闻言便知用意,存心给二一个闷葫芦,接口道:“这倒不用,家主人隐居在这小山里头,已有多年,不遇对心的人,哪怕和他在一起盘桓个十天八天,也未必肯说他自己的事,不过知道他五位的人也多,尊客都是北方大地头的人,久在外面跑,见面总该知道,不消问了,请走吧!”

二人无奈,只得点手喊过五人二狗,由那少年当先领路,一同往里走。快要走到当中大门,那两条藏狗,忽然夹起了尾巴,“咛咛”悲鸣,立定不行,露出十分害怕的神色。

牛善先听群吠之声,和对方语气,已知这家,必然养有恶兽猛犬之类,二狗久经大敌,曾见过好几次猛恶之物,连虎豹长蛇,都敢拼力上前,力斗取胜,近门时屡显胆怯,已觉奇怪,忽又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畏缩之状,若非有极厉害无比的克星,决不至于如此,自己带了两只那么威猛出名的藏狗,却在人前示怯,脸上无光。正待低声喝进间,忽见门内风雨廊上灯火光中,有一条金黄色毛茸茸的长影一闪,少年便抢着跑了过去,喝道:“二金,你还不快滚回去,吓得人家可怜,都不敢进来了。”

牛、王二人一听,心中老大不是滋味,那唤作二金的,仿佛是猴非猴,不知是何猛恶之物,狗都如此害怕,凶恶可想,各自面面相觑,心里打鼓。

少年已然快步走出,悄对众人道:“这是我家大爷在北天山,跟朋友借来与大金配对的一只金星碧眼猡猡,因它喜食兽脑,尤其和狼狗之类的东西过不去,所以贵狗见了害怕。今晚尊客叩门时,二爷已然想到,大金怀孕,已命人关了起来,只这二金,来才二三年,野性未退,制它的人不在家,家主人又爱它,不舍得用强,见它力说不惹事,就由它在外,没收进去,如今我已赶开了,只管连这狗一起请吧!”

七人闻言,也不知如何答对才好,只得拉起两条夹着尾巴的藏狗,相率同进。入门一看,门内是一条风雨走廊,连那数百间房子圈住,又宽又高,当中二门,重帘低垂及地,适闻笑语之声,已听不见。

牛善心中不禁又是一动,暗忖:“这里与适才讲对岸来路相隔,不下里许,回廊深屋,重帘低垂,虽然雪势渐止,湿气甚厚,便站在院外大声疾呼,也难听见,何况秘室中笑语之声,是如何听得到的?”越想越怪,不觉身已随入。

二门里的形势更奇,当前一条甬路,宽约三丈,长有一二十丈,整整齐齐直通到底,现出第三座门,两旁相对着有不少间房,外面俱有门帘挂着,地下全是磨砖对缝的大块细砖,当中丈许,和与每一间室门相通处,全铺着寸多厚的软毡,四壁俱上有淡青色的油漆,估量也是砖的,壁间镶架着各种兽类,通体整洁,净无点尘,加以明灯辉煌,三五步便有一盏,俱是薄如蝉翼,上绘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大宫灯,宏严壮观,都中王侯宅第,虽然比比华贵,也没有这样雄伟气象。

七人才脱荒寒,经此奇遇,几疑身在梦境,不由目摇神眩起来。尤可怪的是这么长的地方,不见一个火盆炉炕之类的东西,但却其暖如春,比起院外,几差了一个季节,都料越是这样,越非善地,但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少年又走。

一会入了三门,那少年口里微哼了一声,门里走出两个短装皮衣的童子,将帘打起。入内一看,门里只有两丈见长,横与外间相当的一间房子,并无多的陈设,一边一长排朱红木椅,门角设有一大一小两只火炉,炉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墙内,放着无数大小茶具,架侧墙上,各有五尺长三尺高的小门关着,不知何用,到头处也垂着一付门帘,房内还有三个童子,几个长衣的看见客人进来,俱都垂手起立。

七人多半以为到了地头,有两个冒失的,正要过去以礼请教,内中两童已过去将里一面的门帘打起,另一小童便当先抢进,微听轻喊了一声:“客到!”便奔出门来相请。

牛善忙把狗放在屋外,七人刚一进门,便觉眼花撩乱,目迷五色,直似到了帝王之家一般。原来这里方是主人延客之所,大厅宽敞,差不多占了十来丈方圆的地面,家具陈设,乍看也数不清,金石书画鼎鼐玩好,无不华真,四外门窗,俱有锦帏垂掩,想是要观赏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

正当中一座大楠木的炕床上一边坐着一个艘老头,上首一个,面色红如朱砂,颔下银髯,长几及腹,下首一人,面如冠玉,手执一串佛珠,大如龙眼,在手里摩弄着,发出铮铮之声,也是满口白须,只是略矮一些。炕前排着两列六个茶几,十二把硬木太师椅子,上面铺着虎豹皮褥,地下毛毡,比外间所见,更为精美。

二老见七人进来,一同从容起立,走下脚踏处,点首为礼,白脸的先笑道:“雪夜长途,诸位远来不易,且请坐吧!”

牛善等七人连忙躬身施礼答道:“我等雪中迷途,误入宝庄,多蒙庄主盛意相待,实是感恩不尽。”

说毕,那红脸的一个,忽指谭霸道:“这位朋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看他脸上紫血,莫非掉在前面沟子里了,让冬青树叶刺伤的吧?先时受冻发木,还不妨事,一暖和可就受不得痛了。”

谭霸先时是鼓勇挣扎,还不觉得伤处怎样,及至入门走这一路,反受了室暖如春的害,渐觉伤处疼痒交作,万分难耐,因一行七人,就自己最为出乖露丑,王时的嘴已刻薄,更恐外人见笑,再三咬着牙,勉强忍耐,其实人早不支,一被点破,更是禁不住心动神馁,不特伤处奇疼麻痒,头脑还昏眩异常,倏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发恶,再也忍受不住,脚腿一软,便往地上要溜。

牛、王二人,挨他最近,忙即伸手扶住,设护他倒,王时更厌恶他平日爱吹大气,无端心粗自恃,丢人现眼,偏又不早不晚,在这时刻晕倒,气得借着扶持,用重手捏了他一下。

白面老者似已看出,忙道:“二位不必发急,这刺冬青毒极,如换常人,早挨不住了,能支持这一路,还真亏了他呢!我这里有药,请扶他卧倒,等一会我来医他吧!”

牛、王等人忙道了谢,先将谭霸扶上坑去卧倒,重又道了骚扰。

二老同声笑道:“萍水相逢,总算有缘,不消客气,随意坐下谈天吧!”说完,红脸老者只一举手,仍坐上首炕上,并不让客,白脸老人因座位让人占去,自向太师椅上坐定,好似交代已毕,你们六客,爱坐不坐。

六人虽觉主人神态偃蹇,但是悚于声势,和二老的雍容华贵气度,只得各自落坐,白面老人道:“诸位来意,我们已然晓得,不消说了,但是名姓还不晓得呢!”

牛善来时原想不吐真名实姓的,后听那少年说主人年高,共是三位,入门所遇的人,多半湖北口音,一路心中盘算,进二门时,忽然心中想起当年名震江湖,现已隐迹无多的老前辈来,不觉心中微悸,惟恐自己料中,事就扎手了。嗣见二老身材长像,自己虽未见过,竟与传说类似,再一听所问的话,分明虚实互用,语出有因,暗忖:“这两人身材不高,面目一红一白,定是自己所料无疑,对付得好,不过闹个空入宝山,无趣而归,一个应付不善,休想囫囵回去,看主人今晚情形,也有点先礼后兵之概,万万耍不得花招,自找苦吃,莫如把胆子放大些,拿出江湖上的规矩,向他实话实说的好。”

他这么一想,未免答话迟延,猛一抬头,见二老目光正射向自己脸上,神威炯炯,似有不悦之容,又见王时嘴唇上下微动,似要张口,恐他答错,改不了口,连忙摄定心神,躬身起立答道:“晚辈牛善。”接着分指六人,代报了真实姓名,偷觑二老面色转和,越知说真的好,便像下属见了上司一般,禀道:“此次晚辈是打京里来,奉命擒拿一名要犯,由甘肃追到此地,不想昨日发生无数波折,晚来又伤了几名同伴,晚辈七人奉命追缉凶手,日间沿途追踪,知他们往青石梁投奔一人,不知名姓,追到此间,天已昏黑,看见府上灯光,意欲求见歇宿,适才叩门,初见尊管,不知家主何人,未便明说,今得拜见二位老前辈,实是三生之幸,真人面前不敢假话,还望宽容一二。”

二老闻言,红脸老者没有什么表示,白脸老者哈哈笑道:“好的,好的,难怪你有胆有识,远来难免饥寒,等我医好你这位同伴,入席喝两杯再谈吧!”随说随命取药,适才少年便走向壁间,开了一座厨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药箱来。

牛善乘机问道:“晚辈久慕鸿名,已非一日,二爷可就是当年长江三剑侠中的方老英雄么?”

白脸老人点了点头,掀髯微笑道:“你真是好眼力,老夫正是穿云燕方刚。”又指那红脸的道:“这是我大哥铁翼燕方正,还有我师兄荆山一老金仲华也在这里同隐。”

王时等人先见牛善忽吐真情,执礼甚卑,心中还在奇怪,听到后来,主人竟是当年名满天下,威震川湘的武当双燕,还有一个荆山一老,他们的一身武功,已近仙凡之界,三十二水波拳俱臻绝顶,当今即位之初,曾多次命人延聘,就在那一年,三家人全不知去向了,一直未再听人说起,不想却在这大漠荒寒之区相遇。这三家本人撇开不说,便是他们的门人子女,点点年纪已享盛名的,约有二三十位之多,休说自己七人,就是把宫门三杰、十二供拳、三十六侍卫、七十二铁卫士全召了来,也未必讨得了好去,无怪乎人家有这大势派了。当下俱都起立,躬身重又施礼,乞恕不知之罪。

二老只将头微点,挥手仍命坐下。接着方刚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粉,七粒朱丸,仍命那少年将箱放好,取水调敷灌治,一面吩咐摆席,可请大爷出来与客相见,少年连声答应依言办理。

那药真个灵效,谭霸本已昏迷得人事不知,自从敷上药粉,服了朱丸,不过盏茶光景,猛地急咳一声,便自痛醒转,二老又命人取来皮衣,打来脸水,与他换洗。

谭霸起身一听说主人的来历姓名,偏巧他父亲谭文真生前在川湘为人保镖,遇见大盗花五豹,几遭不测,多亏方刚路见不平,助他脱险成名,受过救命之恩,真是久闻大名,立时扑地翻身跪倒,说自己本是湘人,道起前事,先代乃父叩谢救命之恩,又拜谢适才医伤之大德。他这几个头和几句话一说不要紧,后来却救了他的性命,此是后话不提。

一切停当,那少年回来覆命道:“大老爷在后院,已与日里来的客人同吃了。”说话之间,酒饭已然摆好,七人躬身道了谢罪后,便就大吃大喝起来。

另一方面,三棵柳树那里的室中,虽然也都在吃喝,但是气氛有些不对。原因是宗流和狮叟王维扬回来了,却不见了孟强和周靖及王春明三人。

原因是那好事的周靖,年纪虽不大,但却心高气傲,一听说“黑狱”这个地方,就存心要去一探,他又拉着王春明,同时年轻人一拍即合,两个人拉着孟强,去到另一室中细问黑狱的事。孟强此刻的心里,一心都在救兄,只要有援,他就没有想到后果,三个人暗中一商量,决定去探“黑狱”。

可是那宗流和王狮叟也在商量着去探黑狱,但在他们商量之后,才发现王春明和周靖,随后跟着下去。

且说王春明等三人离开了三棵柳树,翻越过阿里泰山进入蒙古,再越抗爱山,就到了黑龙江的边界。他们在路上走有一个多月,总算到了地头,虽然没有下雪,但是积雪未溶,寒北的朔风,晨昏怒号。

此际,在黑龙江西南部,沿着哈尔哈河的草原上,有三骑冒着凛冽的寒风,向着外蒙古地方的贝尔湖疾驰。三人都是毛皮衣裤、黑靴子,头戴了风帽,只露出了两眼,后面拖着一匹没有人乘坐的驮骡。一阵强风卷过,飞扬起雪花漫天。古诗所说:“风吹草低见牛羊。”此时的景色,草原上没有草,除了一望无际的白雪之外,不见一根草,自然也不见牛羊了。

那三骑一路向东北行进,远远看到了一片汪洋,原来那是个湖泊,此地正是黑龙江和外蒙的交界点,名叫贝尔湖,面积有数百亩大。三人默计一下路程,还有几十里,他们便折过一带矮树林,突见林下炊烟升起,乃是一个小村落,约有几千户人家。

三人入到村里,因为孟强本就是关东人,口音相同,村人对他都十分热络,都纷纷出来接过他们的马缰,牵去料理,随后又把三人延进屋里,在炕上歇息,这是那个地方好客的风俗。

三人在进入房中之后,鼻子里首先嗅到一股子烧马粪的气味,薰得满屋子都是烟,土炕烧得也还温暖,孟强给了他们几钱散碎的银子,他们更是高兴得嗷嘴直笑。

一会,他们把酥茶和黑馒头捧上,聚得一屋子都是人,他们全是邻舍到来打听客人在路上有什么见闻的。孟强只说他们是贩羊皮的商人,路过此地,问起他们的生活来,个个愁眉苦脸,原来这些村人往日都是湖里打渔的人,靠贝尔湖生活的,十年前,湖里的一片沙洲出了神圣事迹,从那时起,村民便不敢再到湖里去打渔,年中替人家放羊,因此不得温饱。

王春明看到屋角还放着一些旧渔具,便问屋主人道:“老伯,今年贵庚了?住在这里恐怕不只一代了吧?那湖里的神怪,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呢?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那老人道:“老汉世代居此,我今年七十多岁了,贝尔湖向来是个产鱼的好地方,一年间只有秋冬两季结冰时,下不得网,十年前湖里的小出现了鬼怪,后来越闹越凶,有时半夜里响着雷声,雷光闪闪中看到鬼影幢幢,从那时起,渔民便不敢再驶进小滩了。第二年,有一个老道士来到附近渔村,说是龙虎山张天师派他前来收妖的,村民半信半疑,翌日他果然独个儿驾着小舟到小滩去了,到了夜里,村民都听到喊救连天,一连三夜,老道回来了,他说湖里的妖怪已被他收服了,但要建一所地窖才能把鬼怪永远禁着,他拿出重金来,雇用渔民到滩上工作,有些胆子大的随老道去了,从此便不再回来,那老道也没有露过面。那时,还有一些渔民冒险到湖里去打渔,见到那滩上盖了不少的房子,可是不久,那些冒险去打渔的人,大多无故失踪了,只剩下渔舟在水面上漂流着,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再去打渔了。”

周靖插口道:“这些年来,还有人到过那小滩去吗?究竟那老道士是否还在那里?”

旁边一个妇人道:“有呢!那可使人见了吓得半死,有一次,我的侄儿把麦杆子运到湖西去,给旋风卷到了滩上去,他亲眼看到那滩上都是鬼物,有些背着石块,有些推着石磨,个个都是目定口呆,不会说话的,脚上带着脚镣,来往干个不停,那些鬼物的形容,我侄儿一想起来,便几个晚上睡不着。”

周靖道:“那些可能是人干的,也不无可能,光天白日,那会有鬼物出现呢?”

那老人立刻又道:“客人们你们可不能不信,有时在隆冬的夜里,湖上结了冰,常常听到铁锁链叮当的声音,原来是那些鬼物在湖里冰块上走动,有一次竟来到村前斩伐树木,扛回小滩去,这不单只老汉一人见到的,因此我们都叫小滩作鬼滩,更没有人敢走近去了。”

又有一人道:“还有活无常鬼出现呢!每逢湖上结冰时,夜里便有穿上白衣的无常鬼,来往岸上走动,他们行起来像飞一般快。”

那些村民们提到了那湖中小滩,真的成了谈虎色变。孟强等三人却一一记在心里,又问了些附近的地形,这时他们便在那土屋里睡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三人故意说因有事,要在这里逗留两三天,又给主人些碎银子,那一家人自是巴不得多招待一些时。由于他们住那间土房子,和其他的屋舍是隔开的,孟强认为正便于他们行事。

是个下雪的晚上,雪虽不大,风却很强,他们三人在二更时分,便走出了那土屋,虚掩上房门,直向湖上奔去,不大一刻到了湖滨,湖面结冰未解,平滑如镜,他们施展起轻功在冰上滑行,转眼已来到了那小滩。

那是一处天然的湖心沙洲,四边长满了灌木丛,把小滩隐蔽着,滩上溪汲纷歧,真是个设置秘密机关的好所在。三个人在灌木丛中静伏了一会,远望沙滩上,一带都是高墙,每隔十丈左右,墙头便筑有小望楼,围墙高有七八丈,外面绕着一条深沟,再围便是铁丝网。

他们看到建筑得这样严密,知道望楼上定有人巡逻,不敢造次,沿滩边蛇行,不久便看到一处甬道,那处在铁丝网外,又筑起两重木栅,中间一扇大闸门。那扇大闸门,是用辘轿启闭,护城河设了吊桥,高高架起,前面碉楼上两盏射灯,又不时向围墙外照射。

围城内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只听到一些铁链悉索的声响,和推动大石磨的木轮“咿呀”在转动。三人不敢趋向大门,转过一处围墙,走近铁丝网去,孟强从王春明手中取过那口宝剑,在地上横戳了几遍,原来在那一段地面上满布着较大的铁藻藜,半植在土里,如果不留心踏上,定给刺伤。

王春明和周靖两人走近铁丝网,孟强嘱两人用力把着铁丝网一边,以免牵动了警铃,这才用剑把网割开。面前便是深沟,孟强伸足刚踏上那沿沟的石上,两边石隙中,突然弹出了两把铁锹子,把孟强一夹,就像螃蟹的螯一般,正夹在腹部。孟强吃了一惊,不过他也还机警,立刻深吸一口气,把肚子一收,缩小了好几寸,虽然没有伤着,但是皮衣已被戳穿了,两边肋骨阻着,一时脱身不得。

王春明和周靖在旁看得急了,两人用力想把那铁锹拉开,哪知铁柄连在石缝里,像生了根一般,休想动得分毫。

孟强想了想,忙道:“不要拉了,恐防下面还连着机关,再拉便会惊动他们了。”

周靖猛然想起春明的那柄剑,既能削断铁网,就必能斩断这铁柄,于是急忙从孟强手中要过剑来,轻轻向那铁锹子的尖端削落,几下便将那铁尖子削落了,孟强才算脱困。

经此一来,他们不敢再前行了,知道越过濠沟还有很多危险,只得蛇行退开。过了一会,远远看见一团东西行过来,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渐渐行近,才看清楚,原来是几个满身披着禾草的人,头上帽子也盖满了芦草,手执长矛,缓缓行过。

孟强心中一动,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刻跟在那禾草人后面。走了一程,便到了一个土丘,丘上生满了杂树乱草,那人前后望了一望,然后把长矛在地面上撞击了三下。草丛间突有一人道:“日落大地……”

那人回了一声道:“月黑风高……”

突然土丘上的草丛一阵移动,露出一个穴口来,穴内似乎是一条通道。那人一见洞穴打开,俯身便走了下去。

周靖看得真切,明白方才两人的回答是个暗号,正寻思间,远远又有一个人走来,装束和先前那人一般一样。他渐渐走近,周靖闪电一般窜了出去,以臂箍勒紧那人的喉管,手中剑已从背后扎了进去,弄了个后心通前心,那人一声不响便完了。

周靖刺死了那人,将他拖到一边,换过了他的衣服,提了长矛,便走向那小土丘,依照方才那人的做法,把长矛在地上撞击了三下。草丛里立刻有人道:“日落大地——”

周靖把声调放沉,应道:“月黑风高。”

话声方落,面前立刻露出一个洞穴来。周靖缓步下去,见石级下面两边各守着一人,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周靖早有准备,身形一侧,手中剑已插进右边那人的胸口,同时左手长矛也戳进了左边人的咽喉,眨眼之间,一出手就放倒了两个人。

王春明和孟强二人也跟着下来,先把尸体拖开掩蔽,孟强和王春明又把守卫的衣服剥下换穿在自己身上,看看地形,原来是一条壁道,一直向下走。

他们一路前行,倒是没有什么阻碍,渐渐露出火光,已到了围城之内。幸而出路四边都没遇着人,他们择了一个墙角,孟强拿出飞索,扳上碉楼,一点声息都没有。碉石上的守卫,刚倚着木墙打瞌睡,孟强闪身过去,手中匕首一下子就扎入那守卫者的后心,向下一招手,春明和周靖跟着也爬了上去。

三个人伏在碉楼上向下一望,真是看得心惊胆战,这哪是人的世界。就见几百个“行尸”,正在下面干着苦工,一个个须发拂面,似多年未修饰了,双眼没神,裸着半身,下体只围了一块兽皮,脚上拖着大锁链,来往推着大石磨在转,有扛石子的,牵铁辘辘的,总之没有停息,也没有一个人闲着。旁边并不见有人看管,天空一片阴沉,便使人感到如入鬼域。

巨磨旋转,发出咿呀的声音,铁链哗啦牵动,越增加恐怖气氛。那些“行尸”比鬼魂还可怖,个个睁着一双不会转动的红眼睛,拖着生硬的脚步,绝不像生人那样的行动自如,他们除了会动之外,看去简直就是殉缰尸,成群的在蠕动着。

王春明、孟强和周靖三人,伏在围城上的碉堡里,窥察了一会,却不见一个看管的人。奇怪的是那些游魂,虽然没有人在旁监督,仍然不敢停歇,活像一群恐怖的机械人。

这时孟强正想催促他们离开,忽见王春明双眼凝痴,面上神色大变,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恐怖的事情样的。孟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处是一具相当大的石磨,由十六个行尸推动,转起来发生咿呀的声音。

周靖牵着春明的衣袖一下,轻声说道:“你看下面推磨的,那个没长胡子的,会不会是孟大哥?”

春明拉了孟强一把,轻声道:“孟兄看是怎么样?”

孟强也看到了,他一时给怔住了,点了点头道:“很像。”

周靖道:“孟二哥,你看,那些行尸都披着长发,胡子都像长年累月没有修过,只有那个像孟刚的人,头发没那么长,最易认出,脸上没有胡子,竟被我们发现了,许是天意吧!”他虽然不认识孟刚,但他曾听孟强说道,他这一分析,孟强也有些吃惊,他仍担心会认错人。 d0vYrv3xEM4Nzl/aUPYqvtapxowCALhYol5Yb1oGYgNpgswhDs6lOBwMD4behV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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