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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了这里,他已听出那搏击的声浪,越来越大了,突见在断崖上面,有两个人在那里交手,拳风挥出,那岩顶上的沙砾给拳风扫到,纷纷落地,就是匿伏在岩穴里的蝙蝠,也给拳风逼得不能不飞出来,不过,只一张翼,便立刻被拳风扫落地上,可见他们的武功都已到了相当惊人的境地。双方拼斗之处是一处危崖,下临千仞,一边则是雕刻无数石佛的岩洞,两个就在洞前决生死,看得惊心动魄。

斗有半个时辰,拳势越来越紧,慢慢全都施展出绝招来,只见番僧突把挤手一沉,架开了宗流的五行拳,往后一退步,招式一变,施展出“罗汉功”来,出手便是“韦驮献杵”,冲向宗流脑前。

宗流见对方来势凶狠,连忙用“胸前交手”消解过去,番僧跟着一招“二郎担山”,身形一弯,右肩斜出,横着右肘向上一撩,暗藏一式“圮桥进履”,直拢宗流下颔,出手快如闪电。

宗流用了醉八仙中的一记“穿心肘”拦截,他这一记“穿心肘”是太极派本门手法里最出名的杀手,口诀所谓“截进遮拦穿心肘,迎风接步红炮锤”,刹时抵住了番僧的攻势,他立又运起“炮锤”猛击过去。

番僧也是稳扎稳打,来了一招“合手举鼎”,他本身乃是藏派高手,可说是轻灵敏捷,身手变化,处处没有破绽露出。

宗流知道一时不易胜他,心里一急,立刻展出师门绝技“柔门十八推掌”来,脚下配合着“八步赶蝉”的步法,但见他窜走迅速,左右闪取,他这十八双推掌乃是拳掌并用,连消带打,共有二百多招,施展出来时,虽不像太极拳那样的迟缓,却是绵绵连续,劲力不断。

番僧给他这一手掌法,逼得步步后退,不由凶性陡起,一发狠劲,施展出“鹰爪十路连环拳”来,顺势贴走,施出“杀腰拳”、“摔角拳”、“刁手捺阴”、“护肘插掌”、“上下缠手”,宗流不敢大意,沉着应战。

番僧突然招变“仙人换形”,一翻便到,“贴身靠打”,竟和宗流缠上身来,宗流连忙用出“朝阳手”去截,想借势分开,已来不及。两人这一经缠上之后,臂绞着臂,两个此刻竟然斗起力来了,这样的拼斗,在形势上看,宗流是吃了大亏,因为番僧明和身躯高大,而宗流却体躯矮小,不过,他凭着多年苦练,勉强还可以支持。

王春明藏身石岩背后,眼见师父吃了大亏,他的拚手也慢慢的弯了起来,分明是支撑得十分吃力,他不暇思索,一拉宝剑,纵身出去,抡剑便向番僧肩头砍落。他这柄剑乃是一柄宝刃,可以切金断玉,但是一剑砍在番僧肩上,却见番僧的肩膊上,突然凸起了一团筋肉,约有拳头大小,深深夹住了剑锋,不但伤不了他,就是连想把剑再抽回来,都办不到了,无论用多大的劲力,那剑动也不动,王春明见状,骇得不由就变了色。

正自惊骇,便听宗流急叫道:“春明,快走开,不准加进来。”

春明闻言,稍一迟疑,只得松了手。就当他方一松手,突见那剑在番僧的肩膊上,倏然弹了起来,而且剑尖翻转,竟向王春明疾刺而至,他更是骇愕万分,手里一时又没有其他武器可以挡架,急卒间,无处可闪,只有向后急退,那剑还是直刺过来。

此刻,王春明既不能用手去接,避也无处可避,情急之下,忽然把口一张,一运丹田真气,喷出一口真气来,这是他在天山苦练吐纳功夫的成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股内力有多大的劲力。一口丹田之气方一喷出,就听“叮喑”一声,那剑竟被他吹得落在地面,连忙俯身拾起再看师父时,情势更是不对,两个人扭得像走马灯似的在打着转,番僧虽然占取了优势,一时之间,要想摆平宗流,也不大易。

王春明心中一劝,恰在这时,那番僧的身子正扭转过来,面向着自己,他立刻鼓聚一口丹田真气,用劲喷了过去,刹时间劲风直射。那番僧想不到这小子有这么高深的内力,双目被他吹得眨了几眨,几乎睁不开来。

宗流趁着这个机会,倏然甩出一双手来,“青龙探爪”抓了过去,逼得番僧不得不闪避,于是,两人又分了开来。

两人的缠斗虽然暂时分了开来,不过,他们这次的拼搏,并不是较技,而是一场生死的决斗,只有生死,没有输赢,于是,乍分又合上了手。

宗流这番不敢大意了,他使出绝技“双推掌”,番僧也施展出“雁翅掌”来,左右一伸一拐,四只手掌即时搭在了一起,大家谁都不敢先分开,因为任谁能一缩手,立刻便会受到对方内力无情的一击,连回手招架都来不及,因为现在他们斗上了内力。

现在,两人的四双脚落地生根,运出生平苦练的内力,作着生死之斗,只见他们所站地上的泥土,渐渐的低塌下去,四双脚都已陷入土中两寸,足见他们的内力是多么精湛了。

王春明仍然站在石洞前,忽然断崖有些摇晃,崖壁“沙沙”的响,石块纷落,他见师父和那番僧所站处的一段危崖,已然裂开了尺多宽的地缝,而且还在慢慢的扩展,那沙石滚落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不由大声喊道:“师父,崖要塌了,快些跳过来……”

喊声未了,突然之间,天崩地裂般一阵大震,那片断崖已全部裂开,倒塌了下去。刹时之间,尘土蔽天,连两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谷下雷鸣一般,连带崖下那些大小石块,一齐冲到深谷中去,下面壁立千仞,山边丛树,也被滚落的石块压平了,折断了,连痕迹也看不到了。谷底冲起一阵尘土,四周山谷回声“隆隆”不断。

王春明关心着师父的安危,他不顾危险,跟到裂开的崖边,往下看时,见谷中泥土已变成了一个小丘,久久仍看不到两个人的影子,料想凶多吉少了。不过,他仍不死心,又连窜带蹦,一直赶下山谷,寻到刚才断崖崩塌的所在,只见一堆泥土、石块滚得满坑满谷,但是师父和那番僧仍然没有个影儿,连尸体也找不到,就是被扯碎的衣履也没有一些。

他只立了老半天,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只有颓丧的走出谷去。他在天水一家客栈中住了两天,每天他都到麦积山去勘查循寻,仍然没有个迹象。最后,他只好忍着悲痛,无情打彩的赶回天山,当他回到铁堡,令他惊喜的是,师父早已回来了。

宗流告诉王春明,他并没有死,这次能够报得大仇,多亏那面断崖塌下,仗着自己“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方才脱险。就在断崖塌陷的当儿,他施展出无上轻功来,滑起两丈,回看那番僧,见他抓着悬崖树枝打算吊起身来躲避,宗流那能容他,趁他刚抓着野树的时候,抖手打出三枚枣核钉,正打中番僧的两只手,突然的暗袭,他忍不住一松手,刚巧一连串大石滚落,立刻把他砸了个脑浆迸裂,随着沙泥,埋在山谷中了,他为了怕引起清廷的注意,才悄悄潜回铁堡。

从那时起,他就在天山铁堡尽心传授王春明的武功,同时他自己也在潜心钻研那册“思邈千金秘笈”,因而成了名医,不过,江湖上却传说他已死在麦积崖了。

书接前文,宗流被金雷一阵恭维,哈哈笑道:“当年好些事,已成过去,我现在还是叫宗流,不过我对你老哥,当年镖打四凶、独劈八怪,人称玉面神鹰,可是闻名已久,没想到你会那么笨。”

金雷愕然道:“我笨……”

宗流笑道:“其实你们一离开飞龙翳,铁堡就已经知道了,不过据报却说是有一姓李的老者,同着一位张姓朋友,保着一位少年公子,逃出了飞龙碧。”

金雷笑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呀!”

宗流道:“不过,那姓李的老小子倒是很鬼,时而装作骡夫行商,时而又改扮成运柩回籍的外省客人,在甘凉一带,时早时晚,绕行大道小路,似往新疆而来,不时有各地青龙会的人前去迎候,无奈他们行路虚虚实实,到处布有疑阵,明明见他车马往来,走了下去,不久,却有人又在西路发现。有时更特定往回绕走,每次起身不到几天,必有京中铁卫追赶下来,跟踪觅迹,偏巧都落在三人后面,枉自搜寻了两天,等到发觉扑了个空,再往下追,仍然神龙见首,鸿飞冥冥,闹得中左一拨右一拨,派了不少的人仍是无用,只管跟在这三人后面,在沙漠戈壁里东跑西驰,疲于奔命,我还真的服了玉面神鹰那老小子了。”

金雷道:“在逃命的情形下,不得不用点机智。”

宗流笑道:“那老小子却和没事人一般,每日仍是声东赴西,说南往北的按站前进,连青龙镖局那么声气灵通到处有人,都几乎被他瞒过了。前日竟公然到老君庙投宿,想是看出风声越紧,情势危急,偏巧那时驾车良马,突然倒毙,镖局中人早就奉了铁堡掌印之命,断定那三人定是从飞龙磨逃来的朋友,弄巧还许是投奔铁堡而来,于是就留意照料保护,又借赠了两匹健骡与他,并劝他们赶去铁堡。”

金雷道:“他们答应去铁堡了没有?”

宗流道:“所以我说他们笨了,那只笨鹰却说另有投奔,再三逊谢就走了,镖局中人,连忙连夜飞马往堡中送信说,三人并非前来投奔,看神情,是往三道岭去的。”

金雷自语道:“我是去三道岭的。”

宗流接着道:“哪知这件事被老山主知道了,就把小山主喊了去,大骂一顿,他叛经背道,忘了青龙会的誓言,为德不卒,不管来人是否投奔自己,既是飞龙窘逃出来的,如不接来铁堡,将来对天下青龙会的人如何交代!自己枉为青龙会西北掌印,此事若出了差错,休说无颜见人,也问心不安,又听说京中已派出四批铁卫,连侍卫将军都派出来了,路上应是危机四伏,如果到了三道岭韦贼家中,更是羊入虎口,休想活命,事后就是杀了老贼全家,也于事无补,老山主越骂越急,立刻命人备马,他要自己下山。”

金雷一听,惶恐的道:“那怎敢劳动他老人家?”

宗流笑道:“当然不会劳动他了,却骂火了袁纤云姑娘,姑娘一生气,独自骑马下山,准备与京中来的高手,见个高上。”

铁猛突然插口道:“我想起来了,咱们遇上那位披着红斗篷的,大概就是袁姑娘了。”

宗流笑道:“袁姑娘这一走,小山主可就急了,带了好几个人,天山九侠出来了一大半,出来寻找,等遇见了袁姑娘,才知她已在雪地里做翻了四个铁卫,并知他们三人也到了三柳窝子,你说这只笨鹰够笨不够笨?他这一玩精灵,害得多少人不得安全,连我老人家,都十年不出铁堡了,现在还不都赶了来。”

说话之间,田振汉已收拾妥当,拿了车中余物,穿窗而入,说小山主周靖和袁姑娘还有其他弟兄,俱已到齐,各扮作投宿的行客,已歇在各房之内。

宗流微微一点头,道:“此地绝难久停,且到左隔壁一家地室内存身,因为那里,上面虽是一所空屋,地室中可是般般俱全,原为应付紧急之用,就请过去吧!”他说着,即走向炕头,一个用青石板砌成的隧道,底下隐隐透出灯光。

这条暗道,建筑得甚是灵活轻巧,开放起来,一些声息俱无,而且位置别致,炕上面只有几条寻常的砖缝,如果不知就里的外人到此,就将它拆了,也不易看出。金雷可是久走江湖成名的人物了,这次保着少主逃亡,还是格外的小心,适才进屋时,也曾经仔细观察过,竟也未曾看出破绽,不得不为之心服,赞叹不已。

宗流要过田振汉手中的一盏羊角风灯,当先引路,金雷命铁猛抱了少主熊惟中居中,自己断后,一同进入隧道,田振汉在上面将三人的行囊东西,一一递下,对宗流道:“矮叔,我可不下去了,烦你将下面的田铁环钗链上的机括扣紧了,听春明说,他们后面着实有几个高手前来呢!”

宗流笑道:“都是老爷子小心过度,其实都送他们回老家,看看会有多大的乱子,我就不信……”他一言未了,猛听地道内一人喝道:“宗回回,外面已撒了天罗地网,今番你们总跑不了了吧!”

金、铁二人闻言大吃一惊,铁猛首先放下熊惟中,便要拔刀应战,金雷百忙中一定神,一想情形不似,低喝一声道:“老三不可造次!”

这时宗流已笑喝道:“没见过你这臭老婆子,也不问什么地方,生人熟人,就开玩笑,你和人家见过面吗?这等胡闹,真该杖笞四十,还不过来,帮着拿点东西。”

那女子笑骂道:“我吓你这个倚老卖老的假回回,跟别人闹什么?”说着,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来。

铁猛一见方始释然,金雷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众人中有一个叫袁纤云的女子,便是日里所见马上英雄,本领尚强,最得众人敬爱,乃是袁无愁之妹。现在所见这个女人,约有三十多岁,虽然也生得面目姣好,但绝不会是那袁家姑娘。

宗流忙给引见,方知此女乃是周老山主的寡妹,人称金头螟蚣周蕙,天山九侠大家都喊她一声七姑,惟有宗流和她是闹惯了的,两人见了面就闹。

周七姑也不客气,闻言帮同持灯,携物前行,此刻田振汉在上面已将暗门闭住。

那隧道高低旋曲,随处都有机关,长约半里,宗流和七姑在前,仍然互相取笑,一点没有互敬之意。一会到了尽头,现出了一座门户,走进去一看,乃是五间梅花形的地下室,当中是一间广厅,有两行座位,宗流领众人穿行过去,走入另一间室内,里面已是炉火熊熊,热炕温暖,纱灯下垂,光照四壁,都用三合土和大青石分别筑成,甚是整洁坚固。

当中圆桌,摆了八个座位,精肴满置,炉火水盆中,烫着几把磁壶,酒香四溢,芳腾满室,其余用具设备,以及茶壶箸碗,一应俱全。

宗流笑对七姑道:“这些都是你一人在此布置的么?”

七姑笑道:“我哥哥还常说我心粗手蠢,不会铺排,臭回回,你看还可以么?”

宗流笑道:“你上当了,整个铁堡谁不知道你能干,难道老山主还不知道么?他是怕你在上面生事,被敌人看破,才这么说的,好好的和你说你绝不干,故意用激将之法,教你来做这苦差事罢了!”

周七姑一听,恨恨的道:“他还是我亲哥哥呢,人前露脸的事,从不叫我去做,老想法子叫我上当,依着我的脾气,此时我就上去,给他搞个乱七八糟,看他又把我怎么样!”说到这里,想了想,忽又笑道:“宗大哥,自从你来了铁堡,许多人当中,只你和我说得来。”

宗流笑道:“可是咱们隔教不通婚呀!”

七姑一瞪眼叱道:“谁说要嫁你了,臭美呀!”

宗流笑道:“那你找我准没有好事。”

七姑叱道:“我几时害过你了,只不过想请你帮个小忙,看你紧张的样儿。”

宗流笑道:“你那事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此时我还有事,还要给熊公子医病,无须忙在一时,且待少时大家会齐以后,再说如何?这里有付药,还不快拿去煎好,熊公子病一好,便要上山,现在吹不得风,这几天,你要招呼不好,回山去告知老爷子,怕不揭了你的皮。”

周七哈哈笑道:“我哥哥才不敢说我呢,拿来吧!”

宗流把药递了过去,道:“快去煎药,这里少时人多,担心病人心烦,反正他也不能乱吃,且送他到里房安歇吧!”说时,一按墙上铁钮,一阵阵“隆隆”轻响过后,现出一个小门来。

熊惟中这时,由铁猛扶持着,坐在那里,早已神志昏昏,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金雷护主情切,更是巴不得有个清静地方与他安歇,忙帮着铁猛扶进隔室一看。室中一切用具,比起外间来,还要精美舒适,宗流随后进来道:“熊公子这病,乃是忧急交加,外感风寒所致,吃两剂药,再好好歇息两天,我再用金针给他针灸三次,等他三人一同醒转才会见效,你们二位可到外间闲坐,等候众人到来入席,二位想知道这里的事,少时让七姑告诉你们,还有趣些……”

就在这时,忽听屋顶天花板中,一先两后,嘘了三声,宗流听了勃然变色,忙又对金、铁二人道:“二位少坐一会,如果觉得饥渴,就请随便饮食,不用客气。”

说话间,周七姑也进房来,笑道:“宗回回,有麻烦了吧!有敌人找上你了,在外面叫阵呢,还不快去!”

宗流笑道:“老夫十年未下天山,想不到一下山来,就有朋友雪夜造访,雅兴倒是不浅,他们尽可放了他,怎么一定要来寻我,非敌即友,我倒要看看,是哪一路的货色,你陪着二位,好好的款待,我去去就来。”说着,往外便走。

周七姑拍手笑道:“哈哈,有人寻上门来找老回回的晦气,这几年来,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晚不比在堡里,有生客在此,莫要被人比输了,可没脸面啊!”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金雷遥闻宗流一声长啸,人已到了远处,室外通上面的道路颇长,又极曲折黑暗,虽不知是否还有别的路径,而瞬息之间已走出老远,单说这目力、脚力,已是惊人,果然盛名不虚,好生佩服,方想夸赞两句,周七姑已道:“宗回回这个人不但是武功很高,对人又十分和气,堡中一伙小兄弟们无不对他敬服,就是爱开玩笑,不分男女老幼,格外显得随和,我和他最说得来。现在,他已是老山主的左右手了,不想这大雪深夜,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定非寻常之辈,如非二位佳客在此,我真想上去看看。”

铁猛突然道:“房顶上哨子响,不过是叫人罢了,怎见得是寻宗老前辈呢?不知是不是满虏派来的人?袁掌柜的见他扎手,请他上去相助,或是别的朋友看望呢?”

周七姑笑道:“铁兄弟,你哪里知道,我们这里是铁堡的耳目,不但暗室地道、退路出路布置紧密,各处都设有传声的东西,随时报响,你没听那哨子先响了一下,又接了一下么?那意思就是说有远客拜访,非会不可,这里绝不会有江湖上人寻仇,如果是满虏派来的鹰爪,任是三头六臂,他们小弟兄中有一个人在便可了事,何须寻他。来人必是一个刁钻古怪、深知过节的人,拿话和举动挤兑上面的人,非逼着与回回斗斗不可,所以别人都不便动手,又因今晚有事,防被人来搅乱,才喊上去的。”

金雷又问起铁堡中的情形,周七姑道:“我方才在外面煎药,已听见你问过宗回回了,他不是叫你问我么?你老兄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你们飞龙翳的事,我们这里全知道,怎么我们这里的事,你怎会不知道呢?”

金雷闻言,觉得脸上一热,惭愧的道:“周老山主的大名,久听人传说,一则僻处边疆,相隔太远,老山主行事,又比家主人谨慎机密,江湖传言,他只是这里的一位大财主,有不少山田土地,上万牛马,为人慷慨好善,善济穷人罢了,就是偶然遇到他的几个亲近知交,也不过说些与传闻相同的话,对于他的胸襟抱负、雄才大略,一字不提,甚而有人说他连武功都不懂,平日以读书耕牧为乐呢,我们远方的人,怎知底细?”

周七笑道:“你们连青龙镖局这块招牌都没有听人说过呀?”

金雷道:“那是到了甘州,才听说青龙镖局威名远震,仍不知是他老人家开的,等到了老君庙,两马病死,承镖局中两位朋友患难相助,赠了车骡,拿话点醒,并劝我们上山暂住,才听出他老人家是镖局的主人。只怪我当时昏庸,辜负了那二位的好意,不想行到此地,仍须承诸位英雄护庇,才得免祸,不致自投罗网,老朽枉在江湖上奔走多年,竟是不分贤愚,异日相见,好叫人惭愧。”

周七姑笑道:“这也难怪,我那哥哥他们父子平日从不平白生事,极端装出安分神气,连当地官府上下都很得人心,还因他好客好善,家财太广,又在边省地方,难免不遭人忌,满虏就曾派过两三拨人下来,窥察动静,多亏我们消息灵通,临机应变,才保无事。”

金雷愕然道:“那你们是怎么应付的?”

周七姑道:“头一次人来,他老人家自己背了粪筐,到驿道上去捡马粪,装傻充愣,故意让来人和他搭讪,引入山中。”

金雷吃惊的道:“引他们进入铁堡?”

周七姑笑道:“那当然不是铁堡了,是山中另一处住宅,引那人在那里住了一夜,可笑那呆瓜,竟敢半夜里私探民宅,幸而那不是铁堡,否则底细全露岂不糟了。那小子见天刚一黑全家就都睡了,除了自家眷属之外,并没有什么外客,他就大胆的挨屋窥探,走到家兄夫妻窗下,就听我哥哥在床上埋怨着我嫂子,说什么家中人多,柴米油盐浪费得太多,不知省俭,又说什么儿孙不孝没出息,不爱种地放牛,只爱种花养鸟,糟蹋金钱十分可恨等语。我嫂子却怪他既要俭省,为什么还做那么多善举,岂不省得更多,就如今天留客在家,连吃带喝也得花上好几分银子,自己已有偌大田产,有福不会享,每天还出去拾粪捡草,却来埋怨别人不会理家。我哥哥却说那是做好事以修来世,也和今生一样,并且花两个钱,可以博得善名,免得人家说咱们为富不仁,那客人人家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流落外乡也很可怜,明天和他谈谈,如想在此,看他精强力壮像一条牛,还想留他当长工呢!那小子一听,还当我哥哥是个乐善好施,安分守财的人,便自回房安睡。”

铁猛突然道:“那小子如果突然见财起意,出手要抢怎么办?”

周七姑笑道:“那就看他有几条命了,因为在他窥探时,前后左右,都有能人,听见我哥哥装的那番话,又骂那小子是条蠢牛,几乎笑出声来,他若一起歹意,不将他乱刀分尸才怪,第二天他看不出什么动静,就托故走了。”

铁猛听得高兴,忙又道:“第二次又来了些什么人?”

周七姑笑道:“京里满清皇帝还是不放心,二次三次又派人来,也有文探,也有武访,都仗着我老哥相机应付,强忍过去,最后一次,他们竟然恶做了。”

金雷忙道:“怎么个恶做法呢?”

周七姑道:“他们藉官府的势力,装作查粮的差人,故意抓错,将我哥哥捆打,静儿强忍着怒气,笑脸跪求,杀鸡宰猪款待,才没真的动手,他们见这次百计凌辱,也未探出个什么来,才把我们当成了安善良民而去,从此方死心塌地的不再前来了。”

铁猛道:“受了他们这多鸟气,难道就算了么?”

周七姑笑道:“静儿还没有什么,靖儿那脾气当然是受不了,要不是被我大哥强止住没敢动手,还向来人勉强屈了一膝,这个气如何能咽得下。就在那人走没多久,弟兄二人就跟踪追到了京城,先在亲王府中做了两件盗案,故意留下了形迹在那人眼里,再出京往南方逃走,等他小子追到了山东,才现真形,将那最后两次来过的两人,一齐擒住在临城抱犊崮一个破庙里,用尽方法,凌辱尽兴,才行将他们处死,报了前仇,折回京中,又将盗的东西,放回宫廷之内,才连夜赶回。”

铁猛又问道:“难道那满清皇帝就这样算了?”

周七姑笑道:“狗皇帝当然不会算了的,却给江南八侠找来了麻烦,皇帝以为这件事是江南八侠干的,于是搜拿更紧。”

金雷道:“老山主可知道这件事?”

周七姑道:“他弟兄原本是托故出去的,我那老哥,明着放他们出去,成功回来,却被数说了一顿,说什么父受人欺,前去报仇固是应该的,不过现在正是卧薪尝胆之时,养气甘辱,才能举办大事。京中哪知是我们干的,至今还在海捕访拿凶手呢!不过,由此对我们才算放了心,无人再来,而且我们做得也十分谨慎,除近邻至交外,本地人民客商,只知镖局是一个姓吉名庠的人所开,你们自然更不知底细了。”

说到这里,出屋见药已煎好,三人一同拿了药进房,仍由周七姑试了温凉,金、铁二人扶起了熊惟中,服侍着吃了药安睡,掖好了被子,方才出来,金雷抽空又问起铁堡中有多少人手。

周七姑笑道:“这里的老山主名周澄,是我长兄,我叫周蕙,我那当家的在二十年前就失了踪,至今下落不明,你大概也听说过,他叫夺命金丸淳于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我现在能嫁人么?守下去吧,家兄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二十四了,名叫周静,老二名叫周靖,今年才十九,偏偏迷上了人家袁姑娘,袁姑娘就是袁无愁的妹妹,名叫袁纤云。兄弟二人全都有一身的好功夫,和山中小弟兄共称天山九侠,山中就只有老少两辈人,由我哥哥当家主事,连同宗回回,老一辈的共是八位,号称山中八老。其实我哥哥并不老,他才不过六十岁的人,那能算老,最年轻的就是宗回回,年纪最老的,便是当年独掌劈华狱,惊走皇四子,当今登基的头一晚,传集了他手下八九七十二名铁卫士为他护驾的那位老人家。”

金雷闻言大惊道:“这位庄老前辈,听说他已死在清宫铁卫士范济、杜明二人手里,那二贼在铁卫士中也不过二流角色,以前藉藉无名,因此才名利双收,如今竟是为侍卫将军了,听说庄老前辈死时,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侄子,当时虽只七八岁,因得有高明传授,小小年纪已有了惊人的本领,江湖上都称他小金鹏庄鸣,哪知却也无声无息,直到范、杜二贼因伤告退,回家享福,但未前去与庄老前辈报仇,并且事后也很少见他。所以江湖上的人都说他小时了了,大来无用,更奇怪的是那些与庄老前辈莫逆之交的雁荡六友等五位老前辈,也没个行动,同时也都退隐了,至今人们谈起,还是无不忿恨,更怪的是那素好仗义爱管闲事的江南八侠,也没说有人找过二贼,怎么他老人家还在人世?”

周七姑听完,忍不住吃吃笑道:“那位老人家的武功,就凭范、杜二贼就能杀得了的?那是二贼用尽心机,再三跪求老人家隐姓埋名,好由他们蒙混报功,以免治罪,其实老人家乃是装死隐退,早就和他那侄子庄鸣一起隐入本山,不到时机,不再出世了。如今因你二位已是我们一家人了,我才说出这些机密,要是对外人说,我不但吃罪不起,就是二位,也难活命。”

她方说到此处,突听屋外有人喝道:“七姑,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少时我禀告老爷子去。”

金雷一听,正是那哑嗓子的人,周七姑已笑骂道:“哑小子,你敢听你姑奶奶的壁脚,我如听不出是你们来到屋外,我还不那样说呢,快些进来吧!”

金、铁二人正要迎出,帘掀起进来了一个壮汉和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连忙拱手为礼,来人已自报名道姓:“在下陆萍,这位是铁堡大少山主周静,老英雄与铁义士保熊公子驾到荒村土窟,款待不周,失礼之处,幸勿见怪!”

金、铁二人自然是极口称谢,周、陆二人道了仰慕幸会之言,方行落坐,周七姑忍不住笑道:“五小子,你是几时学的这些假套子,金、铁二位明明已是我们山中人了,自己一家人,这般客套则甚,宗回回和袁丫头呢?外面天都亮了,怎么还不下来?”

周静听她适才的信口开河,也不理她,迳向金雷道:“今晚来那五个人,为首的一个,名叫灯影子杨杰,在敌党中也算是个佼佼者,便是其他四人也非庸手,否则也不能在这般大雪天里,搜寻了一天一夜。我们主客异形,以逸待劳,又在深夜人静之时,袁二哥更应付得机,所以现出他们许多粗心的地方,袁二哥说他们都是蠢货,并不尽然,当然老英雄去窥探时,我五哥已然去探看了一会动静了。”

说到这里,金雷忍不住转头看了陆萍一眼,陆萍接着笑道:“我因见金老英雄从前院来探,只得先让开去,是以雪中足印,没顾得扫……”

周静接着又道:“当时实因二位都是个中高手,所以没被他们听出动静。”

陆萍接着又道:“后来金老英雄回了前院,我再上房去平那雪迹,就几乎被他们听出来了,他们明知荒村僻径,有此大店,主持人绝非庸手,手下能人必不在少,何况旁边还有同样的几座房子,再加饥冻已极,恐妄行失闪,商量天明之后,再行暗中留神搜查,主意并不算坏,我们将三位请到此间,本也想到了天明,等他们二拨人到来,再行用全力相机应付。”

周静忙又接着道:“哪知就在这时,忽听叩门之声,以为必是他们第二拨的人到了,于是,我们大家都起来了,陆五哥还装作店伙,出去开门。”

陆萍立又接着道:“那知开门一看,却只来了个脚踏雪裹快(雪橇)的中年人,个头儿满高的,说是那五个人的同伴,词色甚是急促,一进门,便往里直跑,直奔后院厢房。”

周静忍不住笑道:“五哥一看,还吃了一惊,随手把门一插,口里就乱喊着道:‘喂!客官,你找谁呀!人家都睡熟了,请不要乱跑,我给你带路可好,可别走错了门,人家会把你当贼打的。’他喊着人家也跟了下去。”

陆萍道:“我跟没几步,猛一抬眼,就见来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黑衣的人,生得满脸络腮胡子,个子比五哥还矮一头,可是那身法真快,与那人贴身前进,相差不过尺许。”

周七姑突然笑道:“那大个小子可能是被鬼魂缠身了。”

陆萍笑道:“真有点像,看那小子并非乏货,有人跟着,他竟一丝也未查觉。”

金雷道:“他们可能是一伙的呢!”

陆萍道:“起先我也是这么想,后来才看出不对,那黑衣人听见五人房内有了应声,身子一晃,便从平地直飞屋那边去,行时,还在来人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随着纵起,直比射箭一般的快法,那人也没回头,直奔杨杰等五人那间房,和杨杰五人见面后,互相交头接耳说了一阵。在这时,淳于大哥、杨老六、春明老九也都装作过客,被他们惊醒,开了房门,出来喊店伙喝问,天还未明,为何大惊小怪,将人吵醒。”

周静笑道:“五哥和袁二哥装得还真像,他们满口嘟嘟着连埋怨来人带分辩。就在这时,那杨杰将袁二哥唤去,给了三两银子的店饭钱,说是他们还有三个同伴,是他的饭东,日里在雪中迷失,互相着急寻找,现在才知道,他们已去了三道岭,差人与他们送信,如不赶去,必受责罚,又请我们设法匀几只雪里快,情愿多出银子。”

周七姑道:“袁老二匀给他们没有?”

陆萍笑道:“袁二哥早就看出他们是活见鬼,所说饭东,当然是指的金老英雄三人了,我猜,定有能人使坏,使他们看错了人,误入迷途,尤其那大个子身后那黑影,太可疑了,虽然暂时分不出敌友,我想必与此事有关,况且人家既然不愿和我们见面,一到就隐去,明知我们看见了他,仍是旁若无人之概,事起仓卒,有空时很想和他计较一下。”

周七姑冷叱一声道:“这件小事,也值得放在心上,我问你袁老二的事,你还未说呢!”

陆萍笑道:“七姑奶奶说得对,哑小子不敢计较,袁二哥巴不得那六个瘟神快些滚,他却故意的说外面积雪太深,多有本领的达官也不好走,况且现在雪又下了,劝他们不要心急,等到天明再行设法,最好还是多住几天,等天晴雪消了再走。”

周七姑笑道:“鬼话连篇,看不出袁无愁这小子也会说鬼话,请想这般大雪,就是天晴,也得消上一二十天,现在正是雪季,除非有本领的人,就是穿上雪具滑行,遇上风势一大,路便冻成冰,不等上一两个月才怪,岂不是鬼话,他们能听他的吗?”

陆萍道:“他们当然不听了,闻言都生了气,后来那大个子说,店家说的也是实情,好意难怪,他怎知我们是京中有名的保镖达官呢!一边劝着,仍叫袁二哥去弄雪具,如果店中没有,可向别的客人去匀。”

周七姑道:“袁二哥去给他们匀了么?”

陆萍道:“二哥是不能不答应,不过,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二哥先故意为难了一阵,说店中只有三双,自己还要穿用,须赶到哈密城内才能买到,匀给你们,我们穿什么?再者你们五个人也不够用呀!今日下雪,客人不多,适才你们进来时已看见,前院是空的,只有西上房有三位老客,在这里收买荒金,要等开春才走,也不知有没有,还得半夜惊动人家,多不方便。那大个子倒是好说话,他们六个人软硬兼施,蘑菇了好些时间,二哥才装出为利所动,由他们自愿出五两银子一双,才答应给他们设法。”

周七姑笑道:“看不出袁无愁这小子还真损,既把人家耍笑了还要挟个够。”

陆萍笑道:“最后还是给他五人拿了三双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受点罪,最后好说歹说,才委委屈屈又匀给了他们一双,他们见实在变也变不出来了,才起身离去。”

周七姑道:“谁说变不出来,就我所知,这里的雪具,连新带旧少说也有百十来双。”

陆萍道:“二哥成心刁难他们,能给他们吗?”

周七姑心中挂念着宗流,忙道:“瘟神送走了,宗回回又出了什么事?”

陆萍笑着说了一番事故。原来在那六个人刚走不久,大家正在后院述说今晚之事,忽听叩门之声甚急,众人俱以为是那些人去而复转,田振汉连忙跑出去开门,袁无愁见状,心恐他可能应付不了,也忙跟着跑去。

刚到前院,就听门外一个北方口音,拍着门道:“喂,你们这里有个宗回子么?他小子假装医生,把我的人给医死了,老子找他算账,都找了快三年了,始终也找不到他,今天无聊,在雪地里耍狗熊,忽然看见他进了你们店里,我猜他小子又打算治病害人了,偏偏那两群十七只狗熊,被人宰了四只,眼都红了,却追着老子不放手,好不容易把他们引到狼窝里去了,算计着那臭回子还在你们店里,也许这时他已钻进了土洞里了,劳驾给说一声,打算躲我,那算不成。”

田振汉方要答言,袁无愁和后面跟着的陆萍,已听出话中有异,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开门一看,见那人正是方才跟那大个子身后的黑衣汉子,知是能手,听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这里的底细,那六人和后一拨京中下来的铁卫,即是被他设法引走的,他此来必有原故。

于是,陆萍便让他进门,道:“朋友,有话进来说,大雪天里,门口也不是会人的地方呀!”

那矮子翻翻眼皮,道:“你先说宗回子在不在这里吧!他把我的人给医死了,我得找他打官司,你还是叫他出来的好,要不,你们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里院,烟是烟,茶是茶,酒是酒,是这么一款待,拿面子一顶我,我这个人又是死要面子的人,一个磨不过,再冲着大伙好朋友,一完事,日后想起来,多堵得慌,那不呕死人了么?”

袁无愁原本也喜欢调皮笑闹,知他既肯惩治铁卫,纵非同道,也必是北五省正义侠士,与宗流必有一些瓜葛,即是来寻过节,凭宗流的本领,也足应付得了,忙接口道:“不错,我们这里是有个宗回回,是我们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寻常之辈,早知阁下要来寻他,适才还向我们提起呢!事有事在,绝用不着我们作左右袒,阁下侠肝义胆,这般大雪,奔波半夜,里面有的是热酒粗肴,先入内同饮两杯,我们自去唤他到来相见如何?”

那矮汉闻言,仿佛被他诈住,吃了一惊道:“他竟知道我要来么?好极了,就上你屋里扰他一盅去,不过,要叫我钻土可不成。”

陆萍、袁无愁二人便往里让,问他姓名,他也不说,直到屋里落坐,淳于良、杨仪龙和王春明等人都在隔屋,只有袁无愁、陆萍和周静、周靖陪坐。

那矮汉颇有本色,坐下来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见宗流的事,屡次请教他的姓名,他只说:“少时细谈,我跑了一整天,饿极了。”他只顾吃喝,也不回问大家,等他吃了一阵,才抹了抹嘴道:“吃饱了,我该找宗回回算账了。”

袁无愁见状,心忖:“来人虽是侠义之士,听他口气,不是和宗叔有极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什么过节,知他在此,恐人说他有助贼之嫌,存心想露上一手。不过凭他一个人,把那些宫中铁卫支使得七颠八倒,自与恶人火拼,却趁机前来找场,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们铁堡的人,怎能栽给他呢?”

忖念之间,就起身转入隔室,征询宗流的意见。原来,当他们进门之际,已将紧急暗号,用铃语传声传给了宗流,他已在隔壁相候多时了。原意他们二人,总是老朋友占多数,来此寻隙找场,不过姑备一格,不得不防罢了,谁知宗流从门缝中仔细一看,他对那矮汉不但素昧平生,恩怨二字,更谈不到,而宗流素广交游,江湖上的人物,纵不认得,至少也该有个耳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北方高手中,有着这么一个相貌穿着的矮汉,那人看过去也不过四十上下,这么大的年纪和本领,怎会没听人说起过。

他这么和大家一说,大家俱都觉得奇怪,毕竟宗流的经验阅历、本领心智,可以说是超过常人,他看了一阵之后,心中一动,突有所悟,悄声道:“我看此人和我仇怨二字,绝对谈不到,此来一定是闻名见访,再不就是出了什么事故,想用激将之法,将自己引了同去相助,少时若有些口舌之争,诸位千万不可露出一丝左袒神气,免得叫人笑话。”

他说到此处,又听到矮汉在叫阵,淳于良便待推宗流入内,宗流摇了摇手,袁无愁已从隔屋出来,向那矮汉拱手道:“我已命人去请,宗叔少时必到,前辈寻他,究为何意,可否见告?”

那矮汉一瞪眼道:“这臭回子太可恶了,背经叛道,已经欠打,偏偏爱管闲事,借医招摇,也不打听打听,那被治死的人,还有什么别的牵连没有!”

袁无愁和宗流相处十多年,他知道宗流的医术,绝不可能会有“庸医杀人”之事,于是忙道:“但不知宗先生他治死了什么人?”

矮汉道:“我生平好花钱,又好喝两盅,前些年我在山西太谷,靠着一位老财主,每月要他三千两银子做零花,那财主甚是疼钱,只有一个儿子,偏和他性情相反,养了许多废物,还爱弄个什么女人的,老财主虽然看他儿子花得多着急,因是独子,本人素又惧内,也无法了,好在他那银子,从元朝末年到明初,世世代代存积了下来,每年加一次仓,把银子都化成了水,凝在窖里,有加无减,从不动用丝毫,到了他这一辈,更工心计,打得绝好算盘,存积越多而成偌大家私,每日出去收利息账,总带着拾粪的兜子,好顺便捡一点狗屎马粪什么的,真是勤俭富足极了。我亲眼所见,单银子凝戍的‘没奈何’,有三两丈深的,就有一二十窖,可是,他们连拉泡屎都用树叶包回家的人,肯随便舍给人家一点银子么,多亏他惧内疼儿,简直比命还要紧,用了许多心机,才逼他答应,每月送我那么多的酒钱,那真是心疼得要死了。”

陆萍听他说得可笑,忙道:“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赚到银子的?”

矮汉摇头道:“佛曰不能说,不能说,这是我捞钱的法儿,怎可随便告人。不过,我头一次向他取钱时,他就痛哭流涕的跟我说,那窖里的银子,除了他爱子常用铁锹钢铲,挖起那么三块五块之外,不但别人没奈何他,他自己也不想奈何他了,只有平生在他那许多买卖和放子母利赚来,每年融银添仓的仓余,约有那十来两银子,原准备够了十万整数,作一次大本添仓的,自从儿子长大会花钱了,始终也没够上整数。”

陆萍笑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矮汉道:“原因是儿子花得太凶了,窖银照祖传遗训,原是只许添不许动的,如果动了,银神一生气,会全数化成水流走的,可是悍妻宠纵着爱子,招惹不得,不敢叫他不动,再加上儿子虽爱花钱,偏有个疑心病儿,挖银子时,照样不许外人进去帮他,这虽然使自己要放心得多,可是也有毛病——那铁锹太重,钢铲又快,他身子又虚弱,没有自己硬朗,万一因挖银子闪了腰,或是碰着那里,一则是疼了银子,还加上得疼儿子,太不上算,二则又要受悍妻的气。明叫他拿,又怕成了习惯,花得更多,后来,总算被他想出了个两全之法来。”

陆萍笑道:“什么两全之法?”

矮汉笑道:“他把各买卖赚的钱,都化成十斤八斤重的银块,恰够他儿子每次挖去的那般大小,暗中放在窖里,算计他儿子该来的一晚上,在窖房守候,容他取了出去,再偷偷地把第二块银子放在窖里,以备下次再取。既免动了窖银、免把银神气走化水,又免得儿子因挖银而受伤,并且还可预先用十五两三的秤秤过,抹个零什么的,积少成多,岂不也是白捡?”

这时连袁无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倒真是好算计!”

矮汉笑道:“先时还好,后来他儿子人大心大,由每月一次挖银,加到每隔一日挖一次,渐渐买卖上的盈余,就算到好年景好财运,也不够添补了,只得把这一项银子放出去的子母利息加上,虽算勉强够了,不想又添了我这一笔,实在使他伤心难受。再三和我商量哀求,请我答应,将每月三千改成每日一百,以便他借这三千银子零倒碎转,沾润一点利息。”

陆萍忍着笑问道:“你答应了吗?”

矮汉笑道:“银子是他送的,见他年纪一大把,泪巴巴的哀求,又说得可怜,能不答应吗?零拿是长流水,还省得我一次花完又手短,当时就答应了他。后来才想起,还有小月呢——小月只有二十九天,到底还是被他算计了去,话已出口,不能说不算呀!虽然吃点亏,也没奈何。想我奔走半生,好几十年,没走过一天运,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财神爷,虽然我还是免不了偷偷摸摸的,总比以前时常软吃白喝要强得多。哪知却被宗回子藉治病为名,一下子把他儿子治死了!老财主一着急,也跟着呜呼哀哉了,窖里的银子被族中一夺,打了官司,后来公私勾结,人人有份,‘没奈何’也变成‘有奈何’了。去了一个大财主,却添了好些富宦肥吏与小财主,我只好趁火打劫弄了些,也都花光了。追原祸首,是不是他宗回子的不是?你们大家评评理,宗回子他断了我的财路,自己并不知道,还可以说‘不知者不怪罪’,他要是好朋友就出来和我相见,要是不敢出来见人,站在窗户根下听壁脚,那我可要出去揪他进来啦!”

宗流素来常把济困扶危当成家常便饭,自从精研了《思邈千金秘笈》之后,更把行医当成常有的事。有一年他确是去过山西,正值时疫盛行,他救活了不知多少人,但也惩治了几个恶人巨寇,可这些事,都和矮汉所说的沾不上一点边。他心忖:“尤其凭着自己的本领,无论对方是何等高手,也绝不会假作行医前去暗算,何况对方只是个土财主的儿子。仅有一次,因为给人行医,碰见一伙强人扮了花脸前去抢劫那家的姑娘,被自己迎上前去,打死了为首的三个强人,扔去尸体,在遣散余党时,忽听有人在暗处发话,说了一声:‘他倒会做人,却苦了我这月钱恐怕要使不上了。’当时正忙着训责贼党,没有十分在意,人散后觉着奇怪,再一找已没了影子。沿途听说,三晋能人中,只有一个‘太极王家’云中剑王维扬,但他生得长身玉立,自己倒和他盘桓过一阵,并未听说有这么一个矮子,那些话是从何说起呢?”

他正自纳闷猜想,还打算再听下去,一听那矮子要出来揪人,已知被他发觉——人已来到屋外,再不进去可就不像话了。因矮子出言无状,先时未免稍微生了点气,安心想掂一掂来人的斤两,一掀门帘,笑道:“何方佳客,雪夜造访……”话音未落,人已到了矮汉面前不远,暗中用劲把手一拱。

他这是“百步打空”的手法,对方本领如果稍差一点,就得被掌力压坏前胸、死于非命,要不然也得连人带椅往后跌个仰面朝天。谁知矮汉竟是个大行家,也装作客套说道:“臭回子别客气,天气冷,喝两盅挡挡寒气,咱们再找个地方说理去。”说时,左手已往外一推,右手往酒盅上稍微一按。

宗流不是嗜杀之人,若料不准对方不好惹,无仇无怨绝不会轻易施展这记辣手——即便如此,他也仅用了五成功力:一则不愿无故伤人,二则留有余地,绝不吃亏。一觉出手时对方手掌伸出,力量竟不在自己之下,忙暗中加劲一挤,对方跟着也还了力,竟扯了个平,不分胜负。

这虽是一拱一推的转眼工夫,外行看去只当是寻常客套,一点看不出内里有偌大文章,可在周遭旁观的人,却都代宗流捏着一把汗!此刻那酒杯经矮汉一按,已陷进木桌里,与桌面齐平,宗流早已看出,却装作不见。因和对方素昧平生,对方自来到后,人前背后恣意玩笑,一句话一个“臭回子”,他也不恼,径直坐了下来,笑道:“一人喝寡酒,有什么兴味?矮朋友初来,他们都已奉敬过了,恕我迟到。来,我先敬矮朋友一杯,再请受罚如何?” d0vYrv3xEM4Nzl/aUPYqvtapxowCALhYol5Yb1oGYgNpgswhDs6lOBwMD4behV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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