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那医生,生得身材矮小,面色枯黄,三角眉,仰天鼻子,满口黄牙,样子哪像个医生,分明是个卖野药的郎中,他身上只穿着棉袄,束了条腰带,靠着炕边,放着一把铁伞。
金雷初见这人的长相,心想:“既是袁掌柜邀来的大夫,必非无名之辈。”等他一看到那把铁伞,心中一动,好似听人说起过,他不就是名震江湖,力拼大内雍和宫大喇嘛明和扎堪布,使得大内侍卫最为头疼的铁伞先生,又称气死阎王的宗流么?不想竟在此相遇,今日有他在此,难怪那姓袁的不把那五名鹰犬放在心上了。
他正自沉吟,忽听那宗流对惟中道:“卷贤侄一路劳顿,多受风霜,加上骤遭大敌,冤愤填胸,悲苦过甚,再加上几曾寒热煎逼,看似感冒,病根已深,幸而遇上了我,虽可包愈,但也得养息个三、五日,始能复原呢!”说着又回头向着田振汉道:“雪中死尸,已被敌人发现,后院五个鼠辈,虽不足虑,后来诸人,却有两个能手在内,我们纵然不惧,到底时机未至,终以隐密为是,但能敷衍过去,不和他们撕破脸,使其自退方为上策。否则,敌人源源而来,从此多事了,如不打算动手,病人在此,至迟天明,也必被他们发现。少时,我走后,可告知无愁,就说我将他们三人,连同行李,一齐带走了,骡车有镖行的烙印,只说暂存此处,看见也无妨,叫他和那两位不可妄动,来人后援太多,有官府相助,事情不闹则已,越闹越大,以免惹出乱于,老头于又生气。那房上下,和院墙外的雪中脚印,可请那两位宝贝,或是填平,或是想法子掩饰,小袁也不要再装腔捉弄人家,便可无事了。我估量着大雪虽止,有五个鼠辈在此,老贼定已派有能手,在四处布网,未明之前,必不会前来投店,惊人耳目,你快去将他们车上看看,除空车外,不要有一件东西遗留下来,车轮上绑的木块、草素,也要急速去掉,快去快来,我们好早些走。”
田振汉闻言,应了一声,穿窗而出。
书中交代,这位铁伞怪侠,正是气死阎王宗流,他本是青海一家回族土司的儿子,跟着西藏铁隐禅师练的武功。
在满清时候,以宗主国的身分,派有汉军驻屯在拉萨、江孜,和亚东等地。须知西藏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区域,全境都充满了佛教的色彩,僧侣们掌握着无上的权威,那些藏族的城市,包括了城堡、寺院、三个部分,而寺院也就是当地的行政机构。
且说在西藏首都拉萨的东北方,有一个城堡叫作墨竹工卡,那地是通往西康和青海的通道,最大的一间寺院,名叫“扎布伦庙”,那庙的长老名叫“铁隐禅师”(汉语译名),是个有道行的尊者,也是藏派拳技的高手,他在武功上的成就,比他在黄教喇嘛里的名望还要高。
那时,清廷为了崇信喇嘛教,特别盖了一座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喇嘛庙了。最初由韦克呼图克图主持,是黄教喇嘛的上院。
宫里佛殿很多,其中有一所名叫“万福楼”的,内有一尊八丈多高以沉香木雕成的大佛像,遍体缀满了黄金珠宝,手臂上铺着一方“哈达”(绸布),另外有一所“雅木得克楼”,供了一尊狗头人身佛,腰间挂着一个人头,脚踏裸体女人,离奇怪诞已极,不可思议。
那主持雍和宫的大喇嘛韦克呼图,每年都从西藏聘请高僧进宫讲经,由每年的正月二十日起,宫里讲经开始,便有一班小喇嘛扮成各类妖魔鬼怪,一面诵经,一面跳着“布扎舞”,叫做打鬼送邪,讲经一个月,期内斋僧布施,又将面粉制成假的人头,送到龙须沟中丢掉,算作已把妖魔喂饱了,此后就不会作祟。
铁隐禅师是西藏高僧,当然在邀聘之列,那年他就带了十几个随从,骑着驮骡,从“墨竹工卡”寺起程北上,经汗腾格里海,越唐古拉山口进入青海。那处正是四十土司的地域,一望无涯都是大草原,到处布着流沙、浅泽,当铁隐禅师一行抵达星宿海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山洪暴发,把随行的十几匹驮骡一冲,连人带骡随流被冲到山谷中去了。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还幸老禅师武功好,迅快的一掌砍翻了一棵大树,架在了水口上,总算救回了几个喇嘛,可是也有不少被水冲走了。人被救回了部分,粮食、牲口却全被冲走了,这么一来,沿途上,他们只有到处找些野生的青稞充饥了。不过,这一段路程,正是青藏道上最为穷荒之地,人烟稀少,就连野兽也是绝迹的。渐渐的,他们走进了沙漠地带,更是难行,何况又没有了代步的牲口,往往一阵风起,黄尘高涌,浮沙被风卷起,满空旋舞,大地全被这些飞起来的浮沙尘雾笼罩,一片昏茫愁惨的景象,人行其间,宛如陷身黄色雾海之内,对面不能见物,日光早已不见,天也成了暗赤颜色。尤其气候变幻,更使人受不了,日间阳光照射,热得如置身炉火之中,但夜间却又冷如寒冬。随行的人,虽被救出洪水,却吃不消这种大自然的侵袭,一个个的也都死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铁隐禅师一个人。
老禅师仗着自己一身功力,继续支持,预料再行几天,出了“那来山口”,那处便有人居,为了减轻一切负担,除了怀里的一度牒文之文,他把一切衣物全都丢了。那天黄昏渐近,忽见远处一队人马如飞而来,心中大喜,以为有了救星。哪料等到人马走近时,不由得惊骇起来,原来那队人马乃是山里的野番,这些野番全未开化,到处流窜,截劫沙漠中的商旅,除了把骆驼、马匹、货物抢去之外,还把人肉割成一块块悬在马背,晒干了作食粮。所以,向来都被四十土司派人缉捕,抓到了就地格杀。
当下铁隐一看来了野番,知道有话也和他们说不清,只希望他们见自己身上没有财物,看了便走,于是,便将全身功力运起来,施展出“铁布衫”、“金钟罩”两种外门功夫,闭上双目,躺在地上,装起死来。
那队野番如飞一般来到,见只是一个单身僧人,像是饿僵了,便有几个跳下马来,把老禅师身上检搜了一番,见没有行囊,也找不到金帛,都气得暴跳起来,把老禅师的牒文给撕了,觉得他身体还有些温暖,便想将他放到马背上驮走。哪知他们好几个人,用尽了吃奶的气力也无法移得动老禅师,气得用他们手中铁矛齐戮,哪知老禅师身上的袈裟被他们戳了个稀烂,仍然伤不了他一点肌肤。
正在吃惊的当儿,突见那具尸体平空跳了起来,像是有弹力一般,一跳多高,一连几次的跳动,又复平静了下来。那些野番虽然野蛮失去了人性,但却最是畏惧鬼神,见状,一个个吓得胆落魂飞,纷纷跃回马去,不料,那死尸这番却滚动起来,在沙地上一路旋转到他们的马前,吓得他们马嘶人吼,落荒而逃。
铁隐禅师运用功力吓跑了野番,他方坐了起来,拾起那被撕碎的度牒,看看日影,渐向西沉,身上又疲又饿,大半天里,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正想勉强前行。突然前面沙尘滚滚,就见一骑人马风驰电掣的奔来,马上人全身白色,随风飘起,初还以为是野番去而复返,等到临近,方看出是一个回族少年,白袍白马,头上戴了顶黑色圆顶帽子,配了长剑弯刀,身体却生得十分艘小。
铁隐合什站起,等候那回族少年下马,只见他眉目虽然带着英气,但却面黄鼻塌,眼眉长成三角形,眼角左右下垂,形容甚是古怪。
那回族少年很有礼貌的以藏语问过了铁隐的来历,便伸出臂来,想把禅师举上马背,这是青藏人优礼曾侣的举动,然后自己扶马步行相随。
铁隐见少年如此对待自己,从心底就喜欢了这年轻人,便故意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来,打算试试他。
那回族少年见举僧人不起,便运起力气来,老禅师立刻感到这小伙子的武功已有根基,至少能扛得起八百斤重的物件。他再一用劲,少年突然转过身来,打算背他上马,哪知仍然背负不起,就知遇上了高人。于是,他忙向地面上一趴,双手支地,道:“活佛,就请踏着我的身子上马吧!”
经此一来,铁隐禅师越觉得这小伙子能谦恭忍受,是个可造之才,便微微一笑,踏着他的背部坐上马鞍,那少年即刻起来,拉着马缰,一手抚着弯刀,步行相随。
行了一程,老禅师才问道:“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要送我到哪里去呀?”
黄面少年回过头来应道:“活佛,我叫大嘻什儿,就是这积石山下‘寤什呼图尔’土司的儿子,我父亲也是拉卜楞庙的主祭,你老人家累了,随我回去歇息几天再走吧!”
铁隐听说,再一问道路,还有二三百里路,便着那少年上马来,赶着回去。
那回族少年听了,先叩了一个头,然后方跃上马来,马是良驹,一时间展开四蹄,如风一般在滚滚黄沙中消逝。
就这样,那黄面回族少年,把铁隐禅师带返家中,他们一家虽然信奉回教,但向来对藏僧都是十分尊敬的。
铁隐禅师休息过了几天之后,便把牒文裱糊完整,打算起程上路。嘎什土司派了几个随从、马匹,并着嘎什儿亲自护送。他们是本处人,路途上自然十分便利,不久便抵达了甘肃兰州,从这里起,一路上都有地方官府和寺院招呼,很快的就到了北京,刚好是正月下旬,雍和宫已在准备设坛诵经了,铁隐禅师除留下那黄面少年之外,其余土司派来的人,都又遣回青海去。
雍和宫的法事功德完满,铁隐仍留在宫内,嘻什儿终日相随,老禅师看出这孩子品性不错,又吃得苦,便开始传授武功,并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宗流”,意思是万法归宗,源流合一的解释。半年之后,宗流已渐能说汉语,通汉字,而且和那些御医们处得十分融洽,从御医那里,他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读了不少医籍经典。最后,他又天天跟着铁隐苦练“八步赶蝉”的绝技,老禅师择定宫里一块荒地,叫人把泥浆挖出来,堆成一个小丘,待泥土略略晒干,还带一些软性,如果足踏上去便要陷进泥土里。他着宗流在上面滑走,这样一直练习到来往如飞,泥土不曾黏在脚上的时候,再把油倾倒在泥丘上面,命宗流在上面滑行。拳掌方面,他传了宗流一手“柔门十八路双推掌”。
这时,雍和宫大喇嘛韦克呼图的徒弟,年纪和宗流差不多,一脑门子的权势念头,武功也相当了得,学的全是藏派武功,名叫“明和扎堪布”,已成了宫廷侍卫的总领班了,他想偷学铁隐老禅师的功夫,所以尽量拉拢宗流,无形中,他们已成为好朋友了。
那年,清朝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就是说,要把青海原有的各部落,移到柴达木河的南部,一块指定的区域里去居住,其中回民当然反抗,满清用了大兵剿平,宗流他们那一族,也要迁移到小积石山的南部去。不过,他们感到离开田园草地,另到一块荒地去开垦,无异驱迫他们走向死地,因此,嘻什土司便派人进京暗中找着宗流,叫他设法向宫里贿赂,把他们部落迁往的计划取消。
宗流知道之后,也曾禀告师父替他设法,可是老禅师乃是得道高僧,不想去涉及朝廷政令,于是,宗流便私下和明和扎堪布商量。哪知明和扎堪布乃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知道宗流是回部土司的儿子,正可以藉此诈取一笔财物,将来自己回到青海去,便不愁没有银子来建大庙,有了大庙,就可作起大喇嘛来。当下满口答应向内务府进行,定有办法,过了两天,他向宗流提出,如果有五百斤黄金作贿赂,便能够把他们部落的移徙,一笔勾销。
宗流立刻遣人回报父亲,那喝什土司召集全族,大家决定把历代遗下来的金银饰物献出,凑足了五百斤黄金,派人暗运进京,交给宗流。
铁隐禅师这时刚巧要回西藏,宗流就把金子交给了明和,叮嘱一番之后,就随师西返了。哪知宗流回去之后,等了一个多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家都非常的焦急,忽然有一天,大军临境,勒逼着他们在三天之内迁离。部落族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先筹集的五百斤黄金,连牲口也差不多都卖光了,哪里还再有一笔迁徙重建的银子,为了期限紧迫,有很多人因此自杀,老土司傍徨惊惧,痛骂了儿子一番,自问没有面目对族人,也悄悄地引刀自刎了。
这时的宗流,真是后悔莫及,他草草葬过父亲,眼看族人被清兵驱逐,逼着迁徙,他只得含泪离开了部落,一骑直奔京师,昼夜奔驰,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明和扎堪布。哪知这番僧反脸若不相识,坚说并没有那么一回事,宗流盛怒起来,要和他决斗,却给大喇嘛撵了出来。那时,他真是满胸愤恨,有口难言。
在那个时候,回民出入境是严受限制的,尤其刚施行改土归流政策,出入北京,如果没有地方官的官府牒文,便作叛逆看待。第二天,宗流在一间破寺里栖身,突然来了百多名“善扑营”的禁卫军,进来围捕,幸好跟着师父练了一年多的“八步赶蝉”的功夫,窜房越脊而逃。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宗流已回到青海,沿途见到各关隘的地方,都悬了榜文,当他是叛民领袖通缉,但都给宗流掩过守关的耳目,回到往日部落地区去。一天,他跪在父亲的坟墓面前,抽出弯刀,在左臂上划了一下,滴出血来,发誓要手刃“明和扎堪布”,向族民表白,以慰父亲圣灵,他拜了三拜,便上马奔向西藏墨竹工卡见师父铁隐,再练武功报仇。
铁隐禅师知道宗流是个孝子,又是热血男儿,这番给明和骗去了一笔金子,还设陷加害,自是含冤忍辱,便悉心把柔门掌法完全传授给他,又教他使用一柄铁伞,那是一种外门稀有的兵刃,铁隐更把秘传十八路掌势,变到铁伞上去运用,分为:戮、切、割、剪、冲、刺、旋、推、琢、插、飞、滚、翻、锯、抡、遮、拍、射,共十八诀,最后一式是险招,因那柄铁伞是特地打造的,持手处有一个暗键一按,那些铁伞的钢骨立刻脱开,乘着运转的力量,一根根的射出,像箭猪被猎人追得紧时,把箭毛脱射一般,发射的劲力和箭矢相似。
铁隐教了宗流一身武功之后,他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隐于圣母峰顶,那是人迹难到的地方,也有人说他隐于天山深谷之中。
宗流却是报仇心切,恨不得一步跨到北京,找到明和,以报大仇,哪知明和已离开了北京,回到了青海柴达木河北部的都兰城,建了一间大寺院,当起大喇嘛来了。这时,柴达木北屯屯驻了大军,规定各部落移民不能越境到柴达木河北岸去。宗流本身又是叛逆犯,更不敢前往,同时,青海回教和佛教的约束很严,双方都不能寻仇打斗,甚至越境放羊,也算犯了死罪的。如果敢于违犯教条,闯进佛教寺庙行凶,无论有着什么理由,也当作大逆不道看待,那时本族的人就要把犯罪的人交出来,执行刑罚。
宗流见眼前报仇已是不行,各地方又都把他绘图画形通缉,只得单人匹马,逃入蒙古,辗转到了关外,和那处的绿林混在一起。转眼又是七八年,宗流在关外的名声,闹得震天价响,但他所截劫的都是些官宦富人,从没有自正当商人下过手。
有一次皇帝巡幸热河,车骑载道,不料这次皇帝在狩猎之后,病倒行宫,一住便是数月,那些内廷供奉的差使,频频来往道上,所运送的都是一些御用物品和妃嫔们四季衣饰,最为珍贵的是一册“思貌医学秘笈”。
那时关外有个著名的侠盗名叫孟英,乃有名的黑山八俊之一,绰号金刀狡猊,这个侠盗和满清王朝是世仇,多年来,横行在黑龙江一带,率领着十几铁骑,飘忽如风,行踪难测。这次忽然带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到热河,来劫夺解送行宫的一切贵重物品,那次内务府派出的乃是八名侍卫将军,金刀狡猊孟英这番算是遇上了劲敌,他们父女、兄弟四个人杀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禁卫军越来越多,眼看脱身不得。
正在傍徨焦急之际,忽然对面山坡上,有一团黑东西滚滚飞来,远看像个马车的轮子,那东西近了,才看清楚是一柄铁伞,旁边有一个矮汉执着伞柄,一路旋转过来,只见他向那些官兵突围而入,手里一柄弯刀,闪出一道白光,那些官兵碰上,纷纷倒下,瞬已冲到孟英等父子面前。
那矮汉忽然站了起来,提起了铁伞,向那几个宫廷侍卫,冲刺戳割,弄得那几个侍卫高手手忙脚乱,他一面抵挡着官兵,一面喊孟英快些动手。
于是,孟英把那几箱金珠珍玩翻开,倒在背囊里驮起,撇开官兵,冲出重围,那矮汉抡动铁伞,一马当先,那些兵器碰上,纷纷都被砸飞上了半空,这样便给他冲开一大道杀出。
刹那间,又有一伙禁卫军的高手追来,矢如飞蝗,从后赶到,黄面矮汉立刻挡在孟英父女身后,转动铁伞,拨开密集的矢箭,一路退走。但是,那些禁卫军的马快,瞬已追近,这次黄面矮汉把铁伞一推,附着的钢骨全部向外倒竖,他跟着一按一旋,那几十根钢骨都脱出伞顶,向来骑射出。说时迟,那时快,那些坐骑却已迎箭倒了下去,孟英见时机已到,便舞动金刀,抢了几匹马过来,父子四人和那黄面矮汉,风卷残云一般向东北方绝尘而去。
那黄面矮汉便是宗流,这次他救出了金刀狡猊孟英,大家成了朋友,孟英又叫三个儿女拜见宗流,认他作了叔叔,那三个人便是后来的“关东三英”龙虎凤了。宗流并没有去分孟英的金宝,他只要那一册“思邈秘笈”,立刻离开了关东,当他行经咸阳古道寺,无意之间,救了病中的五台太极门的传人王春明。
那时,正是隆冬季节,王春明为了寻访奇人异事,练成超人的本领,多年的食风露宿,又遇着盘川用完了,有时还得忍饥挨饿,加上精神和体力上的损耗,渐渐的病了。初时,他仍是极力地支持着,那时他的坐骑已卖去了,只是背剑携囊,踽踽道上。那天他行经离陇西不远,那处有个小镇,只有几十家店户,是来往定西、临洮必经的大道,再南行便是岐娴山了。
不幸,他病倒在一家客栈里,已有好几天了,水浆不入口,整天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躺着,那刻薄吝啬而又势利的客栈主人,那管什么生命可贵,一看这位王大公子既没钱付房租,人又病倒了,不但不动一点怜悯之心,延医为他治病,反命店小二将他丢在后院一间堆积禾草的土房中,那里既没有火炕,门窗也不全,任由他奄奄一息,自生自灭。
晚上,刮起了北风,天色变了,寒风刺骨,雪花飞舞,枝头瓦面,都成了一片琼瑶,路上行人稀少,镇上的店铺一早就关上了门,北风呼号如吼,雪花怒涌惊飞。将近二更时分,突然远远传来“叮当”铃声,不久,便听有人扣响客栈的大门,店小二心不甘情不愿的拉开半扇门一看,见门外停着一匹瘦驴,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卖药郎中,头上戴了风帽,面色枯黄,仰天鼻子,三角眼,满口黄牙,样子十分难看,他身上只穿着棉袄,束着腰带,没有外褂,却披了一块油布。
他此刻已将油布卸下,拂去雪花,店小二见他腋下还挂了一个革囊,上面写着“专治奇难杂症”几个字,驴背上驮着一个小包袱,还有一柄黑伞。那驴子正在不停的“踏踏”嘶叫,店小二问道:“老乡,要住店吗?”
那黄面汉子答非所问的道:“驴子比我要紧,这里有后槽吗?”
店小二也有些不耐烦的向店后一指,道:“老乡要拴驴子,就从后门进来吧!”他说罢也不替客人牵驴子,“砰”的一声,就关了店门。
那黄面矮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便拉着驴转过店后,那里有一扇木门,一推便开,看进去是个冷静的院落,黑暗暗地,映着雪光,稍可以辨出轮廓。那黄面矮汉牵着驴,走近堆禾草那间土房,门窗俱已剥落,北风把脱了拴的门窗吹得“啪啪”声响。
土房子面积很大,堆满了禾草,屋角有一盏油灯,半明半暗的摇晃着,屋里越觉得阴森恐怖。黄面汉子把驴拴了,久久还不见先前那店小二进来,他喃喃地在咒骂着,只得在院子里找了个木盆,盛了水放在驴子跟前,又拣了一把禾草,丢给驴子啃着。
店小二因为瞧那卖药郎中不起,所以赌气,也可能是怕冷,所以不进来,那黄面汉子就解开了包袱,取出一张毡子,倒身就卧在禾草上面,身方躺下,忽听屋角有点声响,他立刻翻身起来,真像耗子一般机警,他看看屋角禾草微微蠕动,凭一点微弱的油灯光看清楚,竟是一个人躺在那里,听去也不闻有鼾声,不像是在睡着,但是久久才蠕动一下,分明是病倒的样子。
那黄面汉子究竟是个江湖上出色的人物,他对店小二那种势利的神色,心中就有些不满,现在又发觉土屋里面躺着一个病人,心里就已猜到了几分,不免起了同情的念头。于是,他走近屋角,俯身看那病人,脸上烧得通红,口鼻干枯,张开着两片嘴唇喘气,他看了摇摇头,便回身把屋角的油灯取了上来,蹲身给那病人诊了脉,又把病人的眼皮翻开,用油灯照着,细看了一番,然后把他的衣服解开,按了按胸口。
忽然手中触着了一块东西,温暖地触手凝滑,抽出一看,却是一块白玉佩,雕刻得非常精巧,他拿到油灯下细看,面上有点惊愕,他看看玉佩,又望望那病人,终于把玉佩又放还病人衣襟里,又替他扣好了衣衫,再拨开禾草一看,又发现了那柄古旧的佩剑,有两尺多长,牢牢的系在他的腰际。
黄面汉子俯身拿剑,拔出鞘来,映着灯光,透出一股寒气逼人,他抚摸着剑鞘上刻的几个字“义贯日月”,想得出了神,良久之后,微微的一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立刻打开药囊,取出一服药散来,又找了一个破碗,出外盛了半碗水,捏开病人的牙龈,给他灌了下去。
这个病人,正就是山西五台太极门的传人王春明,他自从病倒在客栈之后,几天来都是梦一般地幻出了无数梦境,他仿佛自己已回到家里,有时又觉着在和人决斗,到了危急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奇侠,运掌如飞,把他一拖,便凌空飞起,飞呀飞的,飞上了云端。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这天他忽然觉得通身舒畅,神智也渐渐恢复,张目一看,自己竟卧在一堆禾草上面,屋外微微射入阳光,积雪初溶,檐头水珠点滴落下。
他方想爬起身来,却感觉到全身软瘫无力,身上不知何时出了汗,浑身已湿透了。此时,他方回忆到自己刚生病的时候,是进了客栈的,但不知怎么会睡在这禾草房里,就当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心中好生诧异的当儿,忽听房外有人在叱骂着店小二,那是西凉口音,他叱骂着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只认得黄的是金,白的是银,那有点人性?看人家病了几天,没有付房钱,就把人家丢到禾草房里去,现在人家好了,还不快些给熬些稀粥,烧个火盆来,惹火了老子,看老子不扭断你小子的脖子!”
又听一个本地人的口音,想必是那店小二道:“大爷,你可是明白人,掌柜的吩咐,小的敢不听么?只要有银子,那就好办了。”
王春明病后神昏也听得不十分明白,似乎仍在说得自己身上了,正讶异间,“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脸长相古怪的黄面矮汉,双目注定王春明,见他半支着身子,神色也好了许多,便道:“王家兄弟,你病好了?一会吃点热粥,就可以站起来了。”他说着,便从禾草堆中收拾行囊。
王春明闻言之下,心中好生纳罕,他怎么会知道我姓王?又说我病了?莫非是他请大夫替我看的病么?……忖念间,只见店小二捧了火盆进来,放在他的面前,又摆开一张小桌,一会,又捧了一锅热粥、腌菜,放在小桌上,请王春明进食,还说已烧好了水,预备客人洗澡。
此刻,王春明脑子里昏沉沉的,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倒是那锅热粥,引起了他的兴趣,起来吃了两碗,呷到口内,无殊是玉液一般甘美,瞬间吃了半锅,精神比以前更清朗了,跟着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顿时觉得浑身舒泰起来。
等他洗澡回来,发觉店小二给他换过了一间房子,不住在那堆禾草的土屋中了,心中更觉诧异,忙问店小二,才知道自己病了几天,都快要死了,前晚来了那个卖药郎中,才给自己诊脉、服药,而且那人还多留了一天给他调治,直到今天早晨才清醒过来。那郎中不但治好了他的病,还给他结算了房钱,又留下了一点费用,要帐房招呼他多住两天。
王春明这才大梦初醒,心里感激,自是不用说了,他一把抓住了店小二,喝道:“走,快带我去见那卖药的先生去!”
店小二一皱眉头,陪笑道:“我的少爷,在今晨你老吃粥时,人家已经起程上道走了,我带你到哪里找去呀!”
王春明一听,怔怔的松了手,惘然的出神道:“那位先生不是本处大夫么?或是路过此地的郎中?”
店小二见他那样着急,便把那人是怎样落的店,又怎样和驴子一起睡在土房里,后来又怎样治好他的病,连那人古怪的样子和随身带着的东西,都一一告诉王春明。
王春明不听犹可,一听之下,猛然记起了父亲当年所说陇西边境那个化身江湖郎中的怪客铁伞先生来,只可惜觑面相逢,竟然失之交臂,心忖:“他当真是个奇人,他有银子来给自己结算房钱,而他本人却和驴子共睡在一间禾草土屋中,看他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又是那么义侠心肠,把自己性命救了,并无半点道及,像这种行为的人,不是江湖奇侠是什么呢?”他不禁想得呆了,此时,店小二已把他的行囊从土屋中又搬了回来,方一打开,突然一宗物件,“铮铮”两声,坠在地上,连忙拾起一看,乃是一锭银子,约有十两来重。
春明他知道,自己早就囊空如洗了,哪里还再会有银子藏着,他一想便明白过来,当然又是那铁伞先生暗中放下的了。这一天,他在房中,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心想:“我出来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访明师,今天给无意中遇上了,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可轻易放过……”他心中这么一想,立即唤来店小二,代雇了一匹马,打算趁午赶上,店小二诧异的道:“客官,你病才好,怎么不休息两天,而且这处过了午便没有牲口租赁了,就是想搭骡车也过时了,还是明早上路吧!”
春明闻言,知道急也急不来;而且病后除了喝了几碗稀粥之外,还没有吃饭,确是需要再歇息一天,才有气力,只得叮嘱店小二明天早些给他备马。
第二天一早,王春明便离开了客栈,沿途追查他那救命恩人,可是,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他走过了渭源、临洮、宁定、临夏等几个地方,每到一个市镇,便探访那个卖药郎中的行踪,可是,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荒村街店,只要是有人家的地方,都问过了,仍是石沉大海一般。
这时,正值清廷在青海、新疆等处用兵,平定各处叛乱,扩展军威之时,兵车粮秣,络绎道上,行军所经的地方,弄得鸡犬不宁,民间为了逃避兵灾,已是十屋九空了。
在这个时候,王春明刚好抵达临夏,见所有大小客栈都给官兵盘踞着,他把马匹拴在一家酒馆门前,一会儿,连马也被官兵拉走了。等他吃过了饭,走出来时,大军已过,他只有切齿痛恨,徒呼奈何,沿着官道向北前行着。
过了两天,他徒步将抵永清,那处正是六盘山同步,山路崎岖,再过去便是青海的小积石山。看天色已过了黄昏,便想找个人家借一宿,刚巧前面林子中升起了炊烟,他便觅路前往。
山坡下有一间土屋,竹门半掩,他在门外喊了两声,没有答应,就推门进去,只见土炕上卧着一个妇人,怀里揽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妇人似已昏了过去,灶头上暖着一壶茶。
王春明碰上这种情形,十分的尴尬,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没办法只走出门外吸了两口气。就在这时,就见远远一个老婆婆行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还有一点药,她一看到春明,就像见到了鬼怪一般,丢了篮子,甩了药包,倏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里喊着道:“大官爷爷,这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人也没有了,我儿子已被你们拉去担粮草,家里再也没个男人了。”
王春明一听,便明白了老婆婆的意思,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婆婆,你不必惊慌,我不是官军,只是过个路的人,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快些进去看你媳妇吧!”说着,就去替老婆婆拾回篮子,捡起那药包。
老婆婆一听春明说话温和,仰起脸来,又把他看了两眼,才慌慌张张的往屋中跑。王春明把篮子和那帖药跟着送了进去,老婆婆先忙着把药煎好,给那产妇服下,才又从篮子里倒出些米来,弄了些米浆喂饱了婴儿,然后热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春明。
王春明见那老婆婆面相慈祥,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掏出一小锭碎银来,递到她手里,道:“今天没法,不得不在这里借住一宿,不知道可方便吗?”
那老婆婆忙道:“大爷,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脏一点,哪里还敢要大爷破费。”
春明恳切的道:“我身上带得不多,就这一点银子,算是打扰你们一点意思便了。”
老婆婆推辞不过,才把银子收下,跟着就到灶上拿烙饼,口里一面说着话,只听她道:“今天真是佛爷庇佑,两番遇上了贵人,午间那位骑瘦驴的老爷子,他给我媳妇服了些药,醒过来了,又开了一帖药,还给了我锭银子,教我立刻到集上配药,哪知他只喝了一碗茶,就走了,真是神仙差遣……”
她还得要说下去时,春明已经走了过来,问道:“婆婆说的那老爷子是不是肩上挂着一个药囊,背了一柄铁伞的黄面瘦汉?”
老婆婆闻言一怔道:“大爷说的是,就是那样,原来你认得他呀!”
春明也不再回答,只问了那黄面矮汉是何时离去的,从哪个方向走的。
那老婆婆道:“不就是过午时分,没有好久,我还记得他问我走小路往积石山怎么走法?黄河源头的水有多深。”
春明道:“你是怎么告诉他的?”
老婆婆道:“都是乱石头,隆冬时分,涉水都过得去,后来他把驴儿脖上的铃子摘了下来,才转过北去的。”
春明紧记着她所说的话,一会饼已烙好,胡乱吃了两张饼,又问清楚到黄河源头的小路,谢过老婆婆,乘夜便走了。
那老婆婆怔怔的瞪目望着春明的背影,口中喃喃的道:“怎么这两个人都一样的匆忙?刚才还说借宿的,忽儿又要赶路了?”
且说王春明乘着雪夜,一路施展陆地飞行功夫,直向北方如飞奔去,所经都是丛山峭壁,羊肠小道,才交半夜,已到了黄河源头,远远就听了潺潺水声。前面是处大峡谷,瀑布从高山泻下,滚到山涧,那是一片溪流,阔有百丈,堆满了乱石,其中积水之处,成了很多深坑,山涧乱石触目皆是。
王春明也无心去欣赏这黄河源头,只择涧水较浅处,踏着山石纵跳到了对岸,一看一岭如屏障,挡住了去路,他又连窜带跳爬上了峰岭,向岭一望,那处正是小积石山的入口,一条驿道,蜿蜒数十里,望去像腰带一样,道上静无人迹。
忽然,岭下传来了断续的马蹄声,定睛看去,就见一乘军骑踏破了雪迹,得得行来,细看时,不禁心中一阵狂喜,乃是一匹瘦驴,驴上乘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是自己要找的铁伞先生。心中一高兴,方想飞步下山,忽然念头一转,忖道:“像这样的雪夜,铁伞先生单人来此一定有事,自己不该冒失坏了人家的大事,而且夜里跟踪,定会招他疑惑,万一误会起来,反为不好。”这也是他细心之处,心念既定,便在岭上一路暗暗跟随,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渐渐折入丛山隘道。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色,林鸟初惊,铁伞先生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一处危崖,那里一带都是密林,刚好掩藏,从官道上是望不到的。铁伞先生下了驴,拴在一边,又从囊里拿出一壶酒来,人便歇在树林里面,喝了几口酒,又抓了一把东西,放进口里嚼着。
伏在崖上的王春明,屏息不动。一会儿,旭日升起,大地一片光明,官道远处,突然尘沙大起,几列骡车风驰电掣般奔来,前行五六骑人马都是军官打扮,车后又有十几骡人随着,一路转往山隘而来。
崖顶上的王春明见状,知道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已忘了整夜奔走的疲倦,只是伏着,静待事情的发生。
铁伞先生把一条布带,勒住了驴口,放下了革囊,拿起了铁伞,一点双足,飞身上了几丈高的一块岩石上面。
跟着,那几骑军官已到了面前,骤然听到“嗖嗖”风声,像刮起一阵旋风似的,沙石里夹着一点点的东西,打了过来,转眼间,已有两匹马倒下,马上人登时掩着脸,杀猪一般的叫痛,剩下的三个人,他们在马上四周张望,但却不见人影。
那时车辆座上,每个御者身旁,都有一个武士装束的人坐着,他们不约而同地一式“白鹤冲天”,平空跃起身来,其中一人喊出一声号令道:“护车迎敌!”
五辆骡车立刻掉转头来,摆成了一个圆形,那跟在车后的十几个人,也迅速勒马奔前,把车辆团团围着,绕着走圆圈了。这还不算,车里又出现了一排弓箭手,每车大约有七八个人,一齐弯弓搭箭,向着前面待发。
王春明居高临下,看到那队车骑摆开阵势,有条不紊,心中暗自为那铁伞先生着急。说时迟,那时快,那五个从车座上跃起的武士,瞬已闪电般扑上前来,他们手持刀剑长戟,看着就要冲到铁伞先生藏身那岩石脚下,同时,他们也发现岩顶也有人伏着,那知铁伞先生的行动比他们更迅速,不等那五个武士有所行动之前,他把铁伞一张,飞身直落,就像现代的降落伞一般,不过,他那铁伞是没有伞布挡风的,铁伞先生竟然挺着身子,锥子般直插落地。
那五个武士的身手也十分矫捷,只见各人举手一扬,一排暗器射出,飞袭铁伞先生。铁伞先生突然把伞向身前一挡,旋转起来,那一根根铁伞骨,风车般转动,一排暗器便被他消灭得无影无踪。
在这一转眼的当儿,铁伞先生人已脚踏实地,那柄铁伞在他手里一抡,滚到了五人身前,那五个人立刻排成了个梅花形,包围着铁伞先生,刀剑并举,战作一团。
王春明是山西太极门的传人,对武功当然是内行,在他眼里,那五个武士的功夫都甚有根基,如果凭自己的本领,力敌两人还可以,抵敌三人就不行了,心想:“铁伞先生名震江湖,看他如此应敌,若然抵挡不住的话,说不得,自己只好下去出手了。”
他正在忖念之间,那边的铁伞先生已是速战速决了,但见他把铁伞四周上下飞舞,快得连人影也看不到,又像狂风扫落叶一般,那五个武士手中的兵刃立被砸飞,有的却被削断,射到半空,落地时已变成了断剑折戟。
那五个人并不因此而甘心,纷纷又从身畔抽出软鞭,一齐卷上,这一次铁伞先生的动作,更是奇妙,他突然把腰一弯,不知怎的,那柄铁伞便似没有持着的在地上团团滚,离地面两尺,不过那五个武士的钢鞭槊下时,如同遭到了崭刀一般,把钢鞭削得随地乱滚。
那五个人一见不是路,抽身便走,铁伞先生的铁伞蓦地一侧,变作一个车轮儿似的,在路上一直飞转,铁伞先生腾起身来,一手执着伞柄,一路前滚,比车子还快,瞬已追过了那五个人,但也不加害他们。
这样,一刹那间便滚到车辆面前,那铁伞先生倏地从腰间拔出弯刀来,环着那十几骑护卫车辆的官兵迅速绕过一匝,十几匹马儿的前蹄都被削折了,一齐蹶下,连人都掀跌在一旁了。
车辆上伏着的弓箭手,刚才恐放箭伤了马上的官兵,这时想起来发箭,已是太迟了。铁伞先生手里连续射出一撮东西,只听到像黄蜂振翼的一阵微响,每一弓箭手都受到暗器袭击,不偏不倚,刚打上他们拉弓的手背上,每个人都忍不住捧着双手喊痛。
铁伞先生早已飞身上了车,把其中一辆全载着金子的,挥起鞭子向四匹马儿猛力一抽,马儿一声长嘶,立刻如飞奔出。车子上剩下几个弓箭手,想上前争夺时,冷不防铁伞先生鞭子向后扫过来,一股强力,当场把他们卷出车外,那五个宫廷武士,先已领教过铁伞先生的手段,谁敢再上前阻挡,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金车,绝尘飞驰而去。
这一切经过,看得伏在崖顶上的王春明,紧张得连气也透不过来,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急剧战斗,前后不过顿饭的时光,那铁伞先生如入无人之境,把一队官兵全数解决了。
忽听耳畔有人叱喝的声音,他的神智方复,说也奇怪,那辆金车已停到崖下,那铁伞先生已扬手中长鞭,招呼道:“小哥儿,快跳下来!”
这时,王春明才晓得自己跟踪了半夜,原来人家早已晓得,便不再迟疑,忙施展出一式“燕子穿云”的身法,扶凫直下,才落到车上,车子便已然开行,一路上风卷残云,飞驰出谷。
奔了一程,王春明看看日影,知道车向西行,时届当午,默计离开出事地点,已在五百里之外了,他对这边的地势也颇熟悉,计算起来,已进入了青海省境,将近循化地方,那处有一间小小寺庙。
金车渐渐缓了下来,转过一个山坳,便有一条大道,两旁栽满了杨柳,时际隆冬,只见柳枝掩映,王春明举眼前瞻,近处出现了一层层的白色建筑物,像似回教寺院,也像平房。
不久,车子走过了一座桥,两旁林子里,忽地走出了无数的白衣人来,两个一起,都伏在路旁迎接,铁伞先生扬鞭答礼,说了一遍番话。
原来在青海境内,向来是蒙、回两族分据的,满清实行“改土归流”之后,并划定了“巴颜喀拉山”作他们的游牧地区,又委派了四十个部落土司,这就是后来的四十土司了。
铁伞先生把金车驶到一间寺庙前,便召王春明一同进去。此刻,庙里已经拥挤了很多穿白衣的回教徒了,里面香烟缭绕,一齐诵着可兰经,在铁伞先生领导下叩拜久久,他方升座,他以番话对他们说了一番话,就把那车黄金全数给了族人,重兴牧场。
他的那些族民,对他奉若神明,他在那里住了两三天,就带着王春明去到了天山的塔平湖。
塔平湖位在北天山深谷之中,外有峭壁千丈,雪峰回环,入口处,是条漆黑险隘的山峡缝,蛇径羊肠,中通一线,迂回三十多里,方入正路。谷口又是危崖对峙,排空入云,路更险峻,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再进十余里,峰回路转,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始达境内。
当地乃是半山坳中,大片盆地高原,四外群山环绕,宛若城堡,外来的风沙寒潮,全被山和森林挡住,地既广大,水源又多,遍地奇花异草,嘉木森林,气候和暖,四季皆春。
主人正就是有南王北国的周澄,他原本为前明督帅袁崇焕麾下大将,明亡之后,因避异族迫害,率领全族亲友,和旧日一干忠勇袍泽,间关逃来此地隐居,已历三世,因山中地利、天时,都极优美,取用无尽,加以上下一心,无形之中,已成了座铁堡。不过,他仍志切匡复,和江湖上多通声气,为青龙帮西北诸省的掌印,同时,又在迪化、哈密,设下青龙镖局,益发的威名远震了。
铁伞先生宗流把王春明带上天山之后,就开始传他入门练气的功夫,几个月后,他探到了明和扎堪布的消息,交代了王春明一番话,人就赶去了天水。
原来青藏大庙的习俗,凡是当了大喇嘛的人,掌寺十年,便要找一处佛教圣地朝谒,有些远到印度、缅甸、尼泊尔,但青海隔印、缅较远,所以很多僧侣们都到中国的龙门、云南、五台,或麦积山等处。
明和大喇嘛对于十几年前,陷害宗流那一件事,他可没有忘记,他知道宗流决不会放过他,不过,他却没有想到那震动关外和甘凉道上的黄面铁伞贼,就是宗流的化身。因此,他选定了离青海不远的麦积山作为朝圣的地点。
因为大喇嘛朝圣是一件大典,早在两年前便要筹备,是以风声才会传到宗流耳中,他已等候了十年,这机会如何能放过。于是,他赶往麦积山了。
麦积山在甘肃境内,豫秦州地理志: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冈峦,麦积处其中,崛起一石,高万寻,望之团团如麦积之状,故得名。麦积山峭壁之间,镌石成佛,万龛千宝,虽有人力,疑其鬼功,隋文帝分葬神尼舍利函于其下,有庙信铭记刊于岩中。
就在宗流离开天山一年之后,王春明的内家吐纳功夫已练到了十成火候,他终是不放心师父,就禀明了老山主,也赶去了天水麦积山。
当他赶到,进了山口,抬头看去,见山势危峭险峻,山上大小石洞类似蜂窝,布满悬崖栈道。此时,已时未过,阳光直照石壁,暑气未消,山风吹来,黄沙卷地而起,整个山中不见人迹,他心想:“我记得师父说得清楚,是在盂兰节后三天,为什么现在又看不到他的人影呢?”
他正在思疑,突听远远传来扑击的声浪,须知,王春明在天山苦练将近两年,像这种细微得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他却听得很清楚,已分辨出是拳风的声浪。当下,他循声找寻,趋向悬崖,那里有一条栈道,悬空附在峭壁之间,春明提气上升,脚下顿时轻浮,他凭着凸出的山岩,飞身绕过一面危岩,面前是一片断崖,约有十多丈宽阔,近山的岩石有几个大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