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100多年来的研究成果似乎提醒着我们:人归根到底是情绪性动物。
先看看人的生物构造。在我们整个中枢神经系统中,唯一负责理性的组织是大脑皮层。大脑皮层是漫长的生物进化史上最晚出现的产物。大脑皮层只有几毫米的厚度,占人脑的比重极小。虽然大脑皮层有上百亿个神经细胞,这跟人体的上百万亿个细胞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而大脑皮层,还要承担视听等感知觉的功能。如果我们为人类的理性定位,这个区域似乎就在额叶,面积很小。人脑的其余部分,几乎都是情绪脑。内分泌系统(甲状腺、肾上腺、性腺)则严重影响人类的情绪。
心理学研究人性的一个方法,是把人脑与电脑做比较。人脑很像电脑:CPU和内存非常小,大部分空间都被电池、母板、连接线这些原始功能硬件占据着。电脑还好,硬盘占的空间不小,所以记忆力远远超过人脑。但是人脑与电脑有一个本质区别:人脑经常情绪化,而电脑基本不会情绪化,虽然电脑会因为过热而降低效率,也会偶尔死机。人脑则会被情绪绑架,并为情绪化找到合理的借口。这个现象被弗洛伊德称作心理防卫机制。人脑记忆力很差,不但容量小,而且受情绪左右,会选择性记忆,选择性遗忘,选择性记错。
个体的两种行为模式——上瘾、自恋,以及群体的行为模式——战争,足以证明人类的非理性。
上瘾
心理学家区分了两种上瘾:物质上瘾和程序上瘾,如纵欲、贪吃、游戏上瘾、手机上瘾、财迷拜金。人们贪生怕死,却不停地用烟酒毒害自己。人们悲叹人生苦短,却沉溺于游戏。减肥和戒烟戒酒为什么那么难?因为对于人类的决策系统而言,眼前的快乐的权重似乎永远胜过未来的利益。人们生活在此时此刻,每一口甜食、每一口威士忌,带来的都是快乐,而肥胖、肺癌、动脉硬化不过是抽象的、遥远的概念。多数人或多或少对金钱着迷,无休止地追求财富,不惜以健康、亲情,甚至幸福为代价。那些钱多到一辈子花不完的富人,对金钱的吝啬和贪婪丝毫未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归因偏差
由于视角主观,人在解释别人的行为的时候,倾向于归因为别人而非环境。人在解释自己的行为的时候,倾向于归因为环境而非自身。这是因为,看别人的时候,我们把别人作为知觉对象,而把环境作为背景;看自己的时候,我们把环境作为知觉对象,而把自己作为背景。这种因视角造成的认知偏差,叫作基本归因错误。
狭义的自恋是一种人格偏常,广义的自恋是一种人性特征,所有人都是爱自己的。人们对自己的偏爱已经导致自我认知出现系统性障碍,以至于无视他人的存在,无法换位思考。人们必须保持对自己好评,甚至不惜歪曲事实。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吃得到的柠檬是甜的。把成功归因为自身稳定的因素(例如,能力和性格),把失败归因为外在因素(例如,社会、他人、运气)和自身不稳定的因素(例如,状态不好、策略不对),这种现象叫作自我服务的偏见。
导致自我服务的偏见的归因方式
情绪影响决策
情绪化是人类的本性,这种本性严重伤害人类的理性。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心理学家詹妮弗·勒纳(Jennifer Lerner),是哈佛大学决策科学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她专注于用实证方法研究情绪对人类决策的影响。在总结近年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之后,她建立了新的人类决策模型,在模型中,情绪和无意识过程起到重要作用。在她看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情绪强有力地,以可预知的方式无处不在地影响决策。”以下结论值得在此分享。
第一个结论: 显然,由决策引发的情绪影响人类决策,其作用有好有坏。好的一面,例如,义愤填膺使人做出更公正的决策,对风险的担忧让人做出安全稳妥的决策。神经科学家们目前认定前额叶皮质具有整合情绪和认知的功能,前额叶皮质受损的患者,在决策的时候感受不到情绪,结果决策变成超出常理的冒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会破产也会去投资。这些患者从“无知者无畏”变成了“无畏者无知”。坏的一面,情绪会降低决策的质量,而且这种影响将持续很长时间。
第二个结论: 并非由决策引发的情绪影响决策。无关情绪对决策也会产生影响,在一个地方产生的愤怒,可以在另一个地方影响决策,具有迁移效应,而且往往无意识地发生。总的来说,好心情会让人做出乐观的判断,坏心情会让人做出悲观的判断。
第三个结论: 情绪对决策的影响具有定向性。情绪可以粗分为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又可以再细分。具体的情绪对判断有不同的影响。例如,愤怒和悲伤都是负面情绪,但是它们对判断的影响不同:愤怒的情绪会使人认为自己对于事件更有控制力,悲伤的情绪则会使人产生对事件的无力感。在引发情绪方面,不同的负面情绪有不同的效果,例如,愤怒更容易导致攻击行为,而恐惧更容易导致逃跑行为。正面情绪亦如此,例如,感激和自豪都是正面情绪,但是它们对助人行为决策和助人行为持久性的影响不同。在对成功的归因上,自豪感让人更容易归功于自己,惊喜感让人更容易归功于他人。在挫折方面,愤怒让人更容易归咎于他人,恐惧让人更容易归咎于环境。
第四个结论: 情绪影响思想深度。研究发现,正面情绪让人更容易感情用事、凭经验下结论、尝试性地下结论、更容易受刻板印象的影响,而负面情绪的作用是减少使用以上的信息处理方式而更多地依赖系统方法。当然,系统方法并不总是优于直觉。
“当我惊讶于我的弱点时,我脑海中的景象是:我骑在一头大象的背上。我手握缰绳,让大象转弯、停下或者前行。我可以决定方向,但前提是大象没有自己的欲求。如果大象真的想做什么,我根本左右不了它。”这是积极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在他的《象与骑象人》中的一段话,他用大象比喻本能的力量,形象生动地告诉我们,情绪、欲望这些非理性因素的力量之强大,理性之弱小。
人类在个体层面上不理性,在群体层面上也不理性。这是《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
中的主要观点。群体会放大个体的非理性,一群人在一起互相影响,会让人的理性受到限制,变得更加不理性,这种心理现象叫作“群体思维”。在强凝聚力的群体中,群体思维更加明显。
从众现象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了人类的非理性。即使面对长短相差很多的两条线,如果现场的很多人做出错误判断,那么你也会跟着做出错误判断。图中,A明显较短,B明显较长,C才是等长的正确选项。这是经典从众实验的发现。
这个实验,其实可以叫作“指鹿为马”实验。
著名的心理学实验:从众
纳粹时代的德国,有这么一张颇具戏剧性的照片(摄于1936年德国汉堡),人群中有一个人拒绝行纳粹礼。他本来对纳粹党非常忠诚,但是,因为他娶了一个犹太姑娘并有了两个女儿,纳粹针对犹太人的暴行激怒了他。他也因此被纳粹党开除并入狱。他的不从众行为,本质上是由个人恩怨带来的,或者说,是情绪性的。
有多少人想过这个问题:以理性著称的、孕育了理性主义的黑格尔哲学的德国,也是人类的惨剧——两次世界大战的发生地!人类的本性如果是理性的,就不会有战争。人类因为利益而杀戮,甚至不为利益,只因观点不同而大动干戈。《战争的原因》的作者认为,和平不是常态,战争才是常态。
不从众的人(这是一张摄于1936年的著名新闻摄影照片)
群体思维很难在心理学实验室中得到验证,但是现实中的案例比比皆是。发生在1688-1689年间的英国革命,奠定了英国君主立宪制的基础,没有流血牺牲,英国人自豪地称之为“光荣革命”,我认为这是人类社会变革成绩单上的最好记录。可惜光荣革命中的理性光芒并没有被他国复制。发生于1789年7月14日的法国大革命,群情激奋,人们把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的脑袋剁了。这场革命,让法国社会由不公正转变为相对公正,期间,大批法国人丧命,据统计丧命者达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还有很多人被流放或者监禁。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政治学教授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提出有限理性模型。他认为多数人有一部分理性成分,余下的部分为非理性。这个比例应该是多少呢?是80%理性还是20%理性?他对人性非理性成分的认识并不彻底,但他的书《人的模型》(
Models of Man
)
值得一读。说到“人的模型”,其实就是对人性的基本假设,大概有五个版本:经济人、社会人、组织人、自我实现的人、复杂多变的人。我总觉得缺一个版本,第六个版本应该是:非理性人。人性80%是非理性的,余下的20%对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受非理性的支配和奴役。基于这个假设,与人相处就会比较顺利。例如,多数TED演讲的影响力不在于它的内容接近真理,而在于它的煽情性——直击人类的非理性刺激。再如,在协调人际冲突时,先以情动人,后以理服人,效果会比较好。
还有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在其著作《思考,快与慢》中提出了著名的“系统1”和“系统2”理论。系统1代表快速、直觉和情感驱动的思维,而系统2则代表缓慢、有逻辑和理性的思维。我的读后感是:人类远没有人类自以为的那么理性。人类只要可以快思考,就不会去慢思考。人的本性是不喜欢烧脑。人性有两面——既有感性面,又有理性面,但是感性面是人性的基本面。
假设性结论:人性的感性远多于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