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流程孟昭已经很熟悉了,即便她反抗,老宅也有的是佣人保镖能教训她。
她提了提裙摆,把针织裙尽量在膝下垫的厚一些,跪在了上面。
商岚拢了拢披肩,走到她面前,厉声问:“西洲呢?”
孟昭垂着头,温吞道:“出差了。”
“出差?你自己打电话问他!他现在跟谁在一起?!”
商岚一个眼神,身旁的佣人就夺过孟昭的手提包,翻出手机递给了商岚。
商岚直接拨通了傅西洲的电话,按了免提。
那边“嘟嘟”的响了半晌,终于接起。
“孟昭,西洲在洗澡,你有什么急事吗?我帮你转达。”
是姜雨娆的声音。
孟昭低着头,屈辱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种事,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别人摊在她面前是另一回事。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任人指摘似的。
可商岚就这么举着手机,眼神强势的示意她开口把傅西洲叫回来。
孟昭的贝齿松开已经毫无血色的唇,慢吞吞道:“我发烧了,你让他今晚回来一趟吧。”
“好,我知道了,那你先吃点药,别硬扛着。”
姜雨娆假模假样的关心了她两句,挂断了电话。
商岚将手机扔在孟昭脚边,气的披肩都掉了,她狠狠拽了一下。
披肩上的流苏抽到孟昭的眼角,眼球酸痛,差点掉泪。
“当初西洲以傅氏的职位相逼,非要娶你,否则就要带你去国外定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能顺他的意思。
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一个聋女勾的他连亲妈和家产都不要了,结果呢?三年了,你不生孩子就算了,现在连老公都看不住!
我们傅家怎么就被你缠上了?小时候赶你就赶不走,长大了娶回来又不顶事,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商岚来回踱步,骂的口都干了,可她一回头,就看到孟昭像完全听不见似的,木头一般老老实实的跪着。
火气更大了!
“你去祠堂外面给我跪着,你老公什么时候回来接你,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孟昭默默起身,转身往外走。
商岚看着她这幅棉花似的软硬不吃的样子,气的差点晕过去。
她叫来助理:“去,给我把姜雨娆的住址查清楚,尽快把人给我押回来!以前我想着傅承洲不是我亲生的,他爱娶谁娶谁,我一个继母不好多嘴。
现在傅承洲没了,老太太也病的起不来了,我还收拾不了那个小妖精了!一个寡妇敢勾引我儿子,我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
今晚的雨下的很大。
天像是塌了个窟窿似的,孟昭的针织衫和大衣都湿透了,沉甸甸的扣在背上。
她抱着双臂,佝偻着身体,像缩成一团的婴儿,以头点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三年,她跪过很多次。
有高温酷暑的时候,也有大雪纷飞的时候。
她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罚跪了。
因为怕人工耳蜗的外部处理器被淋坏,她总会取下来小心的收进防水袋里,所以这种时候她只能感受到大雨砸在身上,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世界安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像极了她当初要被傅家赶出门的时候。
那时她没有耳蜗,在雨中苦苦哀求,笨拙的比划着她还不熟练的手语。
“妈妈……我会学说话……”
“别赶我走,我会干活……
“我不吃肉了……”
她不懂,为什么傅家收养了她,又不要她了。
她只以为是自己不会说话,又吃的太多了。
可如果被赶出傅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那场车祸夺走了她的听力,也夺走了她五岁以前的本就不算牢固的记忆。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她又看到了那个如冬日暖阳一般的少年从楼上跑了下来。
他在和商岚争执什么,时而指着院中淋雨的她,时而捧出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比划着什么。
最后,他抱着存钱罐撑伞跑到她身边,笑容灿烂。
“你留下,我养你。”
他这样说。
那是孟昭学会的第一句唇语。
她有家了,做了傅家花匠孟森繁的女儿,名字也从傅昭改成了孟昭。
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再也没有少年抱着存钱罐撑伞跑来,告诉她,她有家了。
……
副楼的客房里,宋左看着窗边的商鹤京,用手肘戳了戳弟弟宋右。
“总裁已经在那站了十分钟了,说句话。”
“要说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总裁和孟小姐的事,我还想多活两年。”
“你怎么那么怂啊?总裁能吃了你?”
“能。”
商鹤京转身走回来:“我还没聋。”
宋左清了清嗓子:“总裁,今晚有暴雨,要不您跟大小姐说一声,体罚也有个度不是?您是她的亲弟弟,说话肯定有分量……”
“同父异母的弟弟,”商鹤京强调身份,语气不悦:“我代商家来参加葬礼,在傅家借住两天,主人家处理家事,我没理由插手。”
宋左默默闭嘴。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商鹤京问:“傅西洲呢?”
宋右冷哼一声:“和大嫂你侬我侬呗,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也不怕傅家大少变成鬼趴他们俩床头。”
……
孟昭再醒来时,已经在铂悦府了。
听听趴在她的枕边,玻璃珠似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
她抬手摸了摸听听的小脑瓜,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没事,妈妈的生命力顽强着呢!”
“喵~”
孟昭爬起来,给听听开了个罐头,才下楼吃饭。
张姨给她端了姜汤,看着她额角被血渗透的纱布,衬的这张脸更加苍白,眼神是止不住的心疼。
“太太,你受苦了,等先生回来,一定要让他回去跟夫人说说,怎么能次次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罚你?昨晚那么大的雨,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孟昭喝了口姜汤,仍觉得头晕脑胀,只扯唇笑了笑。
“不麻烦他了。”
张姨还不知道傅西洲和姜雨娆的事,只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又是商岚借题发挥刁难她,傅西洲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她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傅西洲从来没有站在她这边。
他站的,是离姜雨娆更近的位置。
她这边,总比商岚那边离姜雨娆更亲近些。
喝完姜汤,孟昭精神了一些,就是鼻子还有点堵。
她换了衣服准备去研究所找秦老签字。
出门时,她瞥见沙发上洗完叠好的黑色大衣,上面还有个暖水袋。
“张姨,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就是夫人身边的保镖送您回来的,大概是夫人看您晕倒了,也就松口让保镖把您送回来了。”
“那这外套和暖水袋是哪来的?”
“不是先生的吗?”张姨疑惑道:“昨天您被保镖送回来的时候是裹着这件大衣的,虽然下摆有点湿了,但还好后背这些地方都是干的,暖水袋也还热着,否则更要冻得不轻了,肯定是老宅的人怕先生知道您受罚会回去闹,偷摸塞给您的。”
孟昭让张姨找了个袋子把大衣装好,拿起暖水袋翻过来。
后面有个小小的刺绣——
一只笨拙呆萌的树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