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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夏

菜卖鲜,粮卖干,鸡卖叫,鱼卖跳,

一种买,千种卖,好馆子重利不忘义。

——响堂吆喝

就在刘茂恩请李仲辛吃罢饭,俩人安然无恙冇两天,解放军的豫东战役正式打响。瞅瞅解放军那个劲头,如饿虎扑食,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祥符城,而守城的国军六十六师,在李仲辛的指挥下,如困兽之斗,同样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祥符城。这下可好,两个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就是血拼到底。

在城外隆隆的炮声中,“又一新”关门停业,不停业也不中啊,根本冇人来吃饭。停业归停业,班照样要上,万一有不怕死的二球来吃饭呢,所以全体员工照常按时上下班,冇客人就喷闲空儿,下象棋,或是站在大门外听城外传来的炮声,干啥都中,就是不到下班的点儿不能离开“又一新”。

已是六月中旬,天气还不算太热,在艳阳高照下,城外的炮声似乎减弱了不少,可当晌午头刚过罢,突然,全城枪炮声大作,尤其是在南关和小南门方向,震耳欲聋的爆炸让“又一新”颤动。又过了一会儿,出去看动静、走了好大一会儿的赵京生,这时压大门外跑回了店里,气喘吁吁地冲着聚集在大堂的同事们,兴奋不已地大声喊道:“伙计们,解放军进城了,省府大院里的人都蹿了,省府前街和寺后街两边的马路沿上,骨堆(蹲)的全是国军士兵!”

陈掌柜不解地问道:“他们骨堆(蹲着)在马路沿上弄啥?”

赵京生:“向解放军投降啊!”

高满汤:“乖乖唻,啥也别说了,彻底去球了。”

陈掌柜:“刘茂恩也投降了吗?”

赵京生:“听说是蹿了。”

陈掌柜:“李司令也蹿了吗?”

“不知,估计也蹿了,眼望儿整个祥符城,除了龙亭之外,基本上都已经被解放军占领。”说到这儿,赵京生更加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在大堂里撂着高腔说道:“以后的天下是共产党的啦!”

大堂里员工们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议论着,判断着,这种兴奋中夹带着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界的一种渴望。

刘茂恩是蹿了,李仲辛冇蹿,此时,他正带领着国军六十六师最后的残余,退守到城北边的龙亭上,打算利用制高点,做最后垂死的挣扎。一天一夜过后,龙亭方向的枪炮声也稀落下来,第二天,整个祥符城满城都在吹唢呐、敲盘鼓、踩高跷。“又一新”刚一开门营业,王静轩就昂着脸,甩着膀子跨进了店门。

孙老蔫急忙迎上前:“先生里面请,想吃点啥只管吩咐……”

王静轩伸出一个指头:“吃啥待会儿再说。去,把恁后厨灶上那个赵师傅叫来,我有话要跟他交代。”

孙老蔫应了一声后,转身走进了后厨。

不一会儿,赵京生跟着孙老蔫压后厨走出,来到了王静轩跟前。

赵京生:“王先生谱摆的不小啊,想点啥菜就点啥菜呗,咋?还要我亲自来聆听你的教诲。”说罢转脸跟孙老蔫说道:“你该忙你的忙你的,这是个老熟人,他不是来吃饭的,他来是有事儿要对我说。”

面带笑容的孙老蔫点着头离开了。

赵京生:“说吧,啥事儿啊?”

王静轩带着满脸的微笑,瞅着赵京生说道:“冇事儿,打了几天仗,我就是想来瞅瞅你咋样了。”

赵京生:“拉倒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领导,有啥新指示?”

王静轩:“解放军已经把祥符城全部拿下了。”

赵京生:“龙亭也拿下了?”

王静轩:“不光是拿下了,还把那个冇被咱药死的李司令,打死在龙亭上了。”

赵京生睁大了眼睛,万分惊讶地:“真的假的?”

王静轩:“啥真的假的,还蒸的煮的呢,那个李司令就是被打死在龙亭上面了。”

赵京生长舒一口气,一搦拳头,嘴里蹦出俩字儿:“得劲!”

王静轩:“你得劲个屁啊。”

赵京生:“我咋啦?”

王静轩:“我咋啦?那个李司令应该死在‘又一新’,而不是死在龙亭上面。”

赵京生眨巴着眼睛:“死在哪儿都是死,毒药药不死,被解放军打死,反正都是个死。”

王静轩叹道:“死跟死可不一样。”

赵京生:“咋不一样?”

王静轩:“要是死在咱手里,咱就是解放祥符的功臣。”

赵京生:“功臣不功臣又咋着,反正人都被解放军给打死了,祥符也解放了,别管那个李司令是被咱药死,还是被解放军打死,死罢不就去球了,搁着搁不着咬住屎橛打提溜啊。”

王静轩:“你觉着搁不着,我认为搁得着,讲白了,李仲辛要是死在咱手里,那性质可就变了。”

赵京生:“咋变了?”

王静轩严肃地说道:“你知不知,我可是向中原局做过保证,在解放军攻城之前,咱一定会干掉李仲辛的。”

赵京生:“你告诉中原局下药的事儿了?”

王静轩:“那倒没有,我只是向中原局做过保证,在解放军攻城之前干掉李仲辛。”

赵京生:“不就是说了句大话嘛,这有啥。”

王静轩:“对你冇啥,对我可有啥。”

赵京生:“对你有啥?”

王静轩俩眼发直地说道:“如果咱事先把李仲辛药死了,打龙亭也不至于牺牲恁多解放军……”

赵京生:“不管咋着,人已经被打死罢了,事儿也就过了,咋?打死李仲辛不中,非得药死才中?中原局不是不知咱要药死李仲辛的事吗?”

王静轩:“中原局是不知,可是……”

赵京生:“可是啥?”

王静轩沉默片刻,无奈地说道:“你知不知,打龙亭的那支部队,是眼望儿中原局新上任那个副书记陈毅的部下,牺牲了那么多人,陈毅心里能好受吗。”

赵京生:“话说回来,咱就是把李仲辛药死了,打龙亭牺牲的人也不见得会少。”

王静轩把眼一瞪:“你说的都是屁话!打龙亭会死人不假,但咱要是提前把李仲辛药死了,也不至于牺牲恁多解放军吧!”

赵京生不愿意了,说道:“听你这话音,牺牲恁多解放军都是摊为咱冇把李仲辛药死?”

王静轩:“至少咱有一定的责任吧。”

赵京生:“啥责任?又不是中原局下命令让咱下药,是你逞能蛋,想获头功,想受表彰,想得到好处吧!”

王静轩:“我就是想逞能蛋又咋着?想得到好处又咋着?最起码能让中原局知道,解放祥符咱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吧。这下倒好,放了空炮不说,你让陈毅副书记咋看咱!”

赵京生:“该咋看咋看,中原局又冇让咱下毒,还是摊为你逞能蛋。”

王静轩:“中了,我逞不逞能蛋另说,你给我说实话,药粉你到底下了冇下?”

赵京生:“下冇下又咋着,眼望儿再说已经冇啥意义了。”

王静轩俩眼直勾勾地瞅着赵京生,把赵京生瞅的有点发毛。

赵京生:“你,你瞅我弄啥?”

王静轩缓缓说道:“我知了,药粉你根本就冇下。”

赵京生一拧脖子:“冇下就冇下,咋,你还能把我的蛋咬掉!”

王静轩冷冷一笑,说道:“我才不咬你的蛋,别人咬不咬可就难说了。”

赵京生不吭声了,他心里清亮王静轩这话是啥意思。王静轩这个货,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却是个做事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解放祥符的头功冇抢到,一肚子怨气冇地儿撒,肯定会撒在他的身上。最有可能的是,王静轩会向中原局解释,冇兑现承诺的原因,是因为内部出了叉劈,这个叉劈不是来自别人,就是出在他赵京生身上。即便是中原局不过问,王静轩也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孙老蔫响堂的吆喝声压门口响起:“客人进门啦,枪炮冇声啦,祥符享福啦,菜单送上啦,二位客官有请……”

沉默中,哭丧着脸的王静轩抬起了脸,冲门口孙老蔫喊道:“堂倌!”

孙老蔫颠着小碎步跑了过来:“有啥吩咐?”

王静轩:“我要点菜。”

孙老蔫:“啥菜,请说。”

王静轩:“扒广肚。”

孙老蔫见王静轩不再吭声,就问:“还点啥不?”

王静轩:“不点了。”

孙老蔫不解地:“就这一个菜?”

王静轩把眼一瞪:“点满汉全席我也吃不完啊。”

孙老蔫瞅了瞅一边站着的赵京生,神情依然凝重的赵京生冲孙老蔫挥了挥手,孙老蔫弯腰点头离开了。

王静轩冲赵京生挥了挥手,说道:“你也去吧,做一个和李仲辛那盘一样的扒广肚,最好能把人吃死,免得让我活着遭罪。”

赵京生无精打采地朝后厨走去,身后跟来了王静轩的大声叮嘱:“如果那玩意儿还在,把它全部给我掌里!”

赵京生冇搭理王静轩,低着头走进了后厨……

跟上一次一样,赵京生再次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他十分理解王静轩的处境,如果说这事儿恶心,最恶心的就是王静轩,即便是中原局来调查,王静轩有嘴也说不清,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吧,冇真凭实据,谁知那盘扒广肚里掌冇掌毒药?说掌了吧,人冇药死;说冇掌吧,又冇瞅见。不管咋样解释,中原局都不会相信,最坏的结果,就是中原局快刀斩乱麻,让俩人都接受处理,至于咋处理就很难说了,按传说中那个陈毅的性格,就是把俩人拉到西关外,当作叛徒打头,也不是冇这种可能。真要是当作叛徒打头了,说实话,两人都可冤枉,最冤枉的就是王静轩。真是恶心八回带干哕,咋办?用啥法儿才能让中原局别再纠缠这事儿,放他俩一条生路?

今儿个赵京生做的这盘扒广肚,是在一种极端痛苦和复杂的心情中出锅的。当孙老蔫把这盘扒广肚端进大堂里时,王静轩的座位上已空无一人,孙老蔫东张西望片刻后,不得不将这盘扒广肚端回到后厨赵京生面前。

孙老蔫:“人冇了,你那个熟人不见了。”

赵京生:“是不是去茅厕了?”

孙老蔫:“不知。”

“我去瞅瞅。”赵京生搁下手里的活儿,蹿到茅厕一瞅,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去球了……”

赵京生心里越来越清亮,面对眼下这种情形,王静轩一定不会放过他,不管中原局理会不理会王静轩的承诺,都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王静轩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无计可施,走为上策,蹿是冇办法的办法。想到这里,赵京生拿定了要蹿的主意,不管咋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避过王静轩的风头再说。

冇错,不管中原局理会不理会他的承诺,有嘴也说不清的王静轩,确实准备把说大话冇兑现的责任转嫁到赵京生头上,而且已经想好该咋说了,可当他刚压“又一新”回到家,就被两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堵住了门,两名解放军神情严肃,也冇恁多话,就把王静轩带上了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了龙亭。

压吉普车上下来的王静轩,抬眼一瞅,龙亭上面全是解放军,他跟着那两名解放军战士登上了龙亭,在残破的大殿门外,只见一位个头不高、指挥员模样的人,正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

“报告司令员,祥符地下支部组长王静轩带到!”

指挥员模样的人放下望远镜,向王静轩伸出了手:“你好,静轩同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豫皖苏军区司令员粟裕。”

一听此话,王静轩顿时傻脸,俩眼发直瞅着面前与他握手的粟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在想,毁,这是要弄啥?不会是摊为自己说大话,牺牲了那么多解放军战士,要拿我兴师问罪吧?都知粟裕是陈毅的老伙计,是不是陈毅给他发啥话了?

粟裕握着王静轩的手,感觉有点不对劲,问道:“静轩同志,身体不舒服?怎么一个劲儿地在发抖啊?”

王静轩极力在控制自己,声音依然带着颤抖,说道:“司,司令员,好……冇,冇啥不舒服,可,可得劲……”

“可得劲就好,就应该可得劲。”粟裕把目光又投向祥符城区,感慨万分地说道,“为了拿下这座城,我军激战了整整五昼夜,共歼敌五万多人,你知道,拿下祥符城的意义是啥吗?”

王静轩:“我知,拿下祥符城,是咱解放军压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的转折。”

粟裕:“说得对。也就是说,解放全中国就从这场豫东之战开始。”

王静轩:“您辛苦了,粟司令员。”

粟裕:“不是我辛苦了,是我们的战士们辛苦了。”

王静轩:“是的是的。”

粟裕:“知道我把你叫来干什么吗?”

王静轩:“请首长指示。”

粟裕:“听说祥符有一家叫‘又一新’的饭店,去那里吃饭的都是些大人物,什么梅兰芳、冯友兰、康有为、张学良,还有咱们的周恩来同志,都去那里吃过饭,是吗?”

王静轩:“向首长汇报,‘又一新’是河南最著名的饭店,不光受高层人物抬爱,也是祥符人最喜欢的饭店。”

粟裕:“我还知道,在我军攻打祥符之前,刘茂恩还在那里宴请了祥符的城防司令,就是被我军打死在这龙亭上面的李仲辛。”

王静轩心里又开始发毛,他不知这位粟司令员会不会提及陈毅发脾气的事儿。

粟裕:“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个急事让你去办。”

王静轩:“请首长指示。”

粟裕:“我想在‘又一新’请客。”

王静轩:“您要请客?”

粟裕:“对,我要请这次祥符战役中我们的一线指战员,没有他们不惜牺牲的精神,就不可能取得我们从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的胜利。”

王静轩连连点着头:“我明白,请首长放心,我一定让咱的战士们,吃得劲,喝得劲,还不让咱解放军花一个铜板!”

粟裕:“那不行,钱该花要花,白吃白喝那是国民党反动派,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的任务就是,用你刚才的话,一定要让咱们的战士,吃得劲,喝得劲。”

王静轩俩腿一并:“是,首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粟裕提醒道:“祥符城毕竟是国民党反动派在河南的老巢,社会层面复杂,做好安全工作是第一位的,前车之鉴不能忘啊……”

压龙亭上下来之后,王静轩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就去了“又一新”。粟裕告诉他,请一线指战员们吃饭必须放在明儿个中午,因为大部队明儿个下午就要开拔,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们,也就是说,粟裕司令员请罢客之后,参加宴请的这些一线指战员,谁能活到后天都很难说,由此可见,粟裕的这次宴请,可能就是某些指战员人生中的最后一顿美餐。想到这儿,王静轩顿感责任重大,尤其是粟司令员那句“前车之鉴不能忘”的提醒,让他意识到或许能借此转变中原局对祥符地下支部的看法。于是,王静轩暗下决心,要“戴罪立功”,粟司令员满意了,估计中原局也就不会再追究啥了。想到这儿,王静轩长舒一口气,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见罢粟裕司令员后,王静轩压龙亭上下来,掏出怀表瞅了一眼,这个点儿估计赵京生还冇去“又一新”,于是,王静轩立马先去了赵京生家。此刻的赵京生,把收拾妥当的布包挎在肩上正要出门,打算去乡下的亲戚家避避风头,王静轩的突然到来,把赵京生搞得不知所措。

王静轩瞅着肩挎布包的赵京生问道:“你这是弄啥?要去哪儿啊?”

赵京生:“不弄啥,心烦,出去散散心。”

王静轩:“去哪儿散心啊?不会是去南京吧。”

赵京生:“中了,别再花搅了,实话实说吧,我可不想坐以待毙。”

王静轩:“冇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是做亏心事儿了吧?”

赵京生:“别嘴强牙硬,我就不信你不怯陈毅。”

王静轩:“把包放下吧,暂时不用怯陈毅了。”

赵京生不解地瞅着王静轩,问道:“咋?冇事儿了?中原局放过咱了?”

王静轩:“我不是说罢了,大话是我说的,与你无关,暂时冇事儿了,也有可能是永远都冇事儿了。不过,有事冇事,有可能就是在此一举。”

王静轩:“你先把包放下来,听我跟你说。”

当王静轩把见粟裕的前前后后给赵京生说罢,赵京生仍旧疑虑重重,说道:“这要是吃罢喝罢,中原局还是不认账,咋办?”

王静轩:“你知粟裕跟陈毅是啥关系不?”

赵京生:“上下级关系啊,粟裕归陈毅管。”

王静轩:“除此之外呢?”

赵京生:“再除此之外,粟裕也得听陈毅的。”

王静轩:“你知个屁,粟裕跟陈毅,就像咱俩,是哥们儿,是弟兄,你也不想想,咱俩要不是哥们儿,我能饶过你?我不早就把下药的责任推到你头上了,你想赖都赖不掉。你要是再一蹿,那就更能说明问题,才冇我啥事儿。你蹿了,我说啥是啥,我就是说你蹿到南京去投奔蒋介石了,你能把我咋着?死无对证,你动脑子想想,本来就是个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事儿,你一蹿,我啥都洗清了,毒药你就是冇掌进扒广肚里。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你也反驳不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京生枯楚(拧巴)个脸,一声不吭。

王静轩腔调一变:“中了,兄弟,毒药的事儿先不说了,反正中原局也不知,只要咱把粟裕司令说的这事儿办好,啥都齐了。”

赵京生:“要是齐不了呢?”

王静轩:“齐了齐不了,那就要看明儿个那顿饭吃的咋样了。”

赵京生:“中吧,我听你的,谁叫咱俩是哥们儿呢。”

王静轩把手重重地搭在赵京生的肩膀头上,重重地说道:“戴罪立功,成败在此一举!”

就这,赵京生接受了王静轩给他下达的这个有可能会转危为安的任务。

当赵京生去到“又一新”,在经理室里,十分严肃地代表中共祥符支部,正式把粟裕明儿个中午要请功臣们吃饭的事儿通知了陈掌柜之后,陈掌柜瞪大俩眼瞅着赵京生,仿佛在瞅一个陌生人。

赵京生:“你瞅我弄啥,我说的话你冇听明白吗?”

陈掌柜依旧难以置信地瞪大着俩眼:“你是共产党?”

赵京生坦然自如地回:“咋啦,不可以吗?”

陈掌柜:“你可别跟我打俚戏啊?”

赵京生:“我像打俚戏吗?”

陈掌柜:“天爷,真冇想到,咱‘又一新’还潜伏着一个共产党!”

赵京生不以为然地说:“中了,别再大惊小怪了,祥符眼望儿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咱把明儿个的事儿办好,啥都齐了。”

陈掌柜同样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吃顿饭嘛,只要掏银子,粟裕、刘茂恩谁来吃都中,‘又一新’就是讲排场的地方,冇问题。”

赵京生提醒道:“大掌柜,以后可不是谁来吃都中了,刘茂恩恐怕是再也来不了啦,我不是说了嘛,天已经变了。”

陈掌柜心有余悸地说:“难说,天有不测风云,再变回去咋办?”

赵京生坚定地说:“鸭子踢死个驴——不可能!”

干罢一天的活儿,众人都围在了柜台旁的银竹筒前,等着陈掌柜给大家分小费的时候,陈掌柜对众人说道:“明儿个要来一帮军爷吃饭,大家都长点眼色,别出叉劈,谁要是出了叉劈,别说小费,工钱都可能冇。”当轮到孙老蔫拿小费的时候,陈掌柜叮嘱道:“老蔫,我不用交代你啥,还是那句话,你是咱‘又一新’的门面,丢人也罢,长脸也好,明儿个全指你打头一炮啦。”

孙老蔫当然清亮陈掌柜是啥意思,陈掌柜的意思全在多给了他那俩铜板上。

晚上回到家,孙老蔫躺在床上,把已经想好明儿个咋吆喝的响堂,先小声吆喝给了憨妞儿听,征求了一下憨妞儿的意见,憨妞儿一边认真听,一边用手摸着已经出怀的肚子,听罢后冇吱声。

孙老蔫:“咋样?中不中啊?”

憨妞儿:“中,就这就中,响堂嘛,换汤不换药,工钱不说,只要能多挣个小费,饿不着咱的孩儿就中。”

孙老蔫用手轻轻抚摸着憨妞儿鼓起的肚子,说道:“孩儿,爹再吆喝给你听听,中不中你也言一声。”说罢便冲着憨妞儿鼓起的肚子,轻声吆喝道:“军爷光临,幸福降临,祥符城有福,‘又一新’又新,汴京烤鸭炸八块,鲤鱼焙面扒广肚,大葱烧海参,大葱扒羊肉,煎扒鲭鱼头和尾,牡丹燕菜紫苏肉,军爷个个吃翻肚,掌柜开怀笑岔气……”

第二天晌午头,当解放军走进“又一新”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看傻眼了。大约有两三桌样子的解放军战士,他们军容整齐,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又一新”大门,嗬,那种架势,哪像来吃桌子,简直就像进了练兵场,不光如此,他们嘴里的歌声把孙老蔫的响堂声压得找不着了。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伊咳呀嗨,

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伊咳呀嗨!

站在陈掌柜身边的孙老蔫问道:“大掌柜,他们唱的是啥?”

陈掌柜:“不知,冇听过。”

孙老蔫:“瞅住这些兵的年龄好像都不大。”

陈掌柜:“说的就是解放军司令做东,请士兵吃饭,年龄当然都不大。”

孙老蔫:“解放军的司令怪泼本(舍得)啊,请一群小蛋罩吃饭。”

陈掌柜:“发你的糊涂迷,共产党跟老蒋能一样?国民党来咱这儿吃饭的都是官,你啥时候见过兵啊?”

孙老蔫满脸服气地重重点头。

解放军粟裕司令员请的这场客,可让“又一新”的人开了眼,别说陈掌柜搭不上话,就连介绍菜肴的孙老蔫也站在一旁不知该说啥,啥豫菜不豫菜的,人家解放军战士笔挺坐在那儿,粟司令员不发话,他们连筷子都不拿,那个粟司令员的心思好像也不在满桌的佳肴上,既不听孙老蔫的响堂,也不让陈掌柜介绍菜品,只是一个劲儿夸奖在座的年轻士兵是好榜样,在解放祥符的战役中立下了战功,粟司令员亲自给他们敬酒,给他们叨菜。直到赵京生在灶上忙完,王静轩领着他来给粟司令员敬酒的时候,这位粟司令员才伸出了大拇指夸奖道:“菜做得好,尤其是这盘扒广肚,我自己就吃了大半盘。”

王静轩不失时机地恭敬说道:“还望粟司令员在中原局陈书记那儿,给俺祥符支部多美言两句。”

粟裕点头说道:“嗯,应该让陈毅同志来祥符,让他亲口尝一尝咱们‘又一新’的扒广肚。”

听了这话,王静轩和赵京生兴奋异常,就在他俩一起给粟裕敬酒的时候,一名解放军战士压外面进来,附在粟裕耳边嘀咕了几句,粟裕立马冲端坐在那里的战士们说道:“同志们在这儿慢慢吃,我有急事先走一步。”说罢又对站在一旁的陈掌柜说:“菜很好,让我们的战士吃好喝好,今天的饭钱,我们的祥符支部会如数支付。”

在粟裕临离开餐桌的时候,笔挺坐在那里的战士们,齐刷刷起身,用军礼将他们的司令员送出了门。

送走了粟裕之后,正当孙老蔫准备吆喝他昨夜准备了一宿的响堂新词儿时,只见那些刚才还正襟危坐的士兵,抓起筷子伸向盘碗碟里,有的甚至端起盘子将剩余的菜肴直接倒进了嘴里,那场面,让一旁站着的陈掌柜、王静轩、赵京生、孙老蔫全部傻眼,从来冇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这哪里像是吃桌子,简直就是攻城拔寨。眼前这样的情景,让陈掌柜暗自轻声感叹地说道:“共产党真的不容易啊……”

那一群年轻的共产党士兵,吃得喝得满面红光,兴致高昂地又在高唱刚进门时唱的那首歌,不太一样的是,这次是各唱各的,调门音高也是各唱各的,虽然声音混乱,但这回却让送他们出门的陈掌柜等人听懂了歌词: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伊咳呀嗨,

…………

送走了共产党所有的士兵,赵京生和王静轩站在“又一新”大门口,各自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闲聊。

赵京生:“账还冇付吧?”

王静轩:“谁付?你付?”

赵京生:“粟司令员刚才不是说,咱祥符支部付账吗?”

王静轩:“说是这么说,咱祥符支部啥情况你不知吗?”

赵京生:“啥情况不啥情况,粟司令员说的话你冇听见吗?”

王静轩:“我当然听见了,可咱拿不出这个钱啊。”

赵京生:“粟司令员说罢了,你说咋办?”

王静轩:“要不这样,跟恁陈掌柜拆洗(商量)一下,分期付,这个月先付一部分,下个月再付一部分,下下个月付完,中不中?”

赵京生半烦地:“你这叫装孬,也叫打粟司令员的脸,咱解放军都穷成这样了吗?连个饭钱都付不起?”

王静轩:“不是咱解放军穷成这样了,是咱祥符支部压根就穷,掏不起这个钱,你又不是不知。”

赵京生:“刚才当着粟司令员和陈掌柜的面,你咋不说咱祥符支部冇钱啊?这个钱今儿个要是不付,你拍屁股走人了,我在‘又一新’还混不混了?我可不能是睁眼瞎子考状元——丢人现眼!”

王静轩想了想:“要不这样,你先用你的工钱垫上,我向中原局做个汇报,咱是在很艰难的情况下付的这个钱,是要让他们知,咱是跟组织一心的,别让他们再盯住下毒的事儿不放。”

听王静轩这么一说,赵京生不吭声了,他心里清亮亮的,王静轩这是在敲山震虎,只要他拿出了这顿饭钱,下毒那事再有啥事儿,王静轩一定不会再找他的麻烦。认栽吧,不认也不中啊,他把手里冇抽完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跐灭,狠狠说了一句:“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

王静轩:“这叫不能因小失大。”

赵京生冇再搭理王静轩,转身走回店里。

陈掌柜是个清亮人,当赵京生来到经理室跟他说,粟司令今儿个请客的钱压他工钱里扣除时,陈掌柜面带微笑地对赵京生说:“不管咋说,跟刘茂恩比,恁这位粟司令员是‘四套布衫丢三套,还真有一套’。中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不管咋着,眼望儿的祥符城,就是他们歌里唱的那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就在这时,经理室门外传来一句洪亮的“报告!”,随之走进一位解放军战士,赵京生和陈掌柜还在纳闷时,只见那位一步跨进来的解放军战士,把手里几张纸币递向了陈掌柜。

陈掌柜不解地问:“啥意思啊?”

解放军战士大声说道:“这是粟司令员让我送来的今天餐费!”

赵京生:“今儿个的餐费不是由俺祥符支部来付吗?”

解放军战士:“粟司令员让我向祥符支部的同志说一声道歉,说他没有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赵京生急忙说道:“不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对老百姓说的,祥符支部是共产党的,一家人,一个组织,不要见外……”

“吃饭打饭钱,住店打店钱,亲是亲,钱上分。粟司令员说这是他刚学会的一句祥符话。”随之,解放军战士把纸币塞到陈掌柜手里后,一个敬礼,转身离去。

陈掌柜和赵京生面面相觑。

就在粟裕请罢客第二天的晌午头,“又一新”人来客往正忙活的时候,孙老蔫把几位刚吃罢饭的客人送到大门口,转身正要回店里,有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爷,能赏我口饭吃不能?”

孙老蔫扭头一瞅,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上下满是污渍、脸脏得像块抹布、身形消瘦、脊背弯曲、看不出多大岁数的人,说是个要饭的吧,手里却冇要饭的碗;说不是要饭的吧,浑身那个腌臜和邋遢模样比要饭的还像要饭的。

孙老蔫:“这个点儿,你要饭可不能进俺的店门啊,让人倒胃口。离远点儿,等过罢这个点儿再说。”

乞丐模样的人不但冇动势,反而上前一把拉住了孙老蔫的胳膊。

孙老蔫急了:“丢手丢手,成何体统,让别人瞅见,我这个堂倌跟你一样腌臜,‘又一新’的饭再好吃,也冇人来吃了,丢手……”

乞丐模样的人吓瑟着声音:“我不丢手,咱俩是朋友……”

孙老蔫一愣,问道:“你说啥?咱俩是朋友?”

乞丐模样的人:“你仔细瞅瞅我是谁?”

孙老蔫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当分辨出来眼前这个人之后,瞬间瞪大眼张大嘴:“咋,咋会是你啊……”

乞丐模样的人:“是我,就是我……”

孙老蔫依然惊讶:“你还活着?都以为你死罢了……”

乞丐模样的人:“先给我弄口吃的中不中,我已经两天冇吃食儿了。”

“你等着!”孙老蔫说罢扭头快步走进了店里。

让孙老蔫万分惊讶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抗战胜利后被国军抓走的那个老日的翻译官高暑地。

高暑地的突然出现,不单惊住了孙老蔫,也惊住了“又一新”的所有人。当陈掌柜得知高暑地就在大门外,啥也冇说,亲自跑到大门外,把高暑地拉进了经理室。陈掌柜让孙老蔫给高暑地端来一碗烩面和一屉小笼包子,高暑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讲述自己这两年九死一生的经历。

那年高暑地被逮走,先是被关押到大厅门小学里,当时的大厅门小学是专门关押汉奸的地方,祥符城里被抓的几百号汉奸,统统被关押在里面,其中还有那个张司令。在被关押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拉到大厅门小学的后墙根儿执行枪决,那个张司令在交代完自己所有的罪恶之后,也被拉到后墙根儿给毙掉了。按理说,毙掉张司令是在意料之中,毙掉高暑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因为高暑地除了跟在老日身边咋咋呼呼,并冇其他实质性的恶行,但是枪毙汉奸是当时一股热潮,赶在那个点儿上,才不管你有没有实质性的恶行,只要被抓住,打头冇跑。

高暑地能逃过这一劫,算是他命大。就在准备把他拉到后墙根儿毙掉的前一天,大厅门小学换了一批看押的士兵,这帮守卫的头儿是个杞县人,他不光认识高暑地,还曾经得到过高暑地他哥的接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蒋介石要以水退兵,密令扒开花园口的时候,那货就是执行密令者之一。俗话说,歼敌一千自损八百,在用炸药炸开花园口那天晚上,那货同样难逃厄运,被汹涌的黄河水冲到离中牟县不远的一个土岗上,同时被冲到那个土岗上的,就有高暑地他哥,高暑地他哥是个倒腾大蒜和酱菜生意的,杞县大蒜和酱菜名气很大,尤其是杞县的莫家酱菜,在整个河南都很有市场,高暑地他哥就是靠杞县的大蒜和酱菜发财。花园口被扒开那天,高暑地他哥去郑州送货,刚把一车大蒜和一车酱菜拉到中牟,就遇见了大水,大蒜和酱菜都被黄河水冲冇影儿了,高暑地他哥被水冲到中牟那个土岗上,正好遇见已经受伤的那货,要不是被高暑地他哥照顾,窝在土岗上的两天两夜,那货早死球了。死里逃生之后,那货专门到杞县去感谢高暑地他哥的救命之恩,当时在酒桌上认识了高暑地,谁料想,多年之后又在大厅门小学碰见。于是,在高暑地要被打头的前一天夜里,那货把高暑地送出了大厅门小学,临别时嘱咐高暑地离开祥符,等风平浪静后再回来。

就这,一直在外面流窜居无定所的高暑地,去了很多地方,最远蹿到了西安,一直等到了风平浪静,国民党被共产党打蹿,中国彻底安生之后,在外流浪漂泊的高暑地,才弯腰驼背回到了祥符。

陈掌柜感叹地问:“往后啥打算啊?”

吃饱了的高暑地一抹嘴,说道:“我想来恁这儿讨口饭吃,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啥都中,听恁招呼。”

陈掌柜冇吭气儿,心里盘算,应该冇啥问题,老日投降了,老蒋被打蹿了,那些旧账估计共产党也懒得搭理他了,毕竟他已经混成了这副人不搭理狗不待见的模样,能让人放心的是他确实冇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儿。

高暑地乞求着说道:“大掌柜,恁‘又一新’开开恩,能收留我就中,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

陈掌柜打开经理室的门,喊道:“老蔫,你来一下。”

孙老蔫闻声跑进了经理室的门,问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陈掌柜:“压明儿个开始,高暑地就跟着你,白天有啥活儿给他派啥活儿,晚上让他负责值更。”说罢后又把脸转向高暑地,说道:“工钱不能不给,但不多,够你日常开销,小费跟大家伙一样,看你的表现。”

陈掌柜话音未落,只见高暑地扑通跪在了陈掌柜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从今往后,我生是‘又一新’的人,死是‘又一新’的鬼……”

陈掌柜:“中了中了,赶紧起来,啥人啊鬼啊的,用不着发誓赌咒,好好干就中了,老天爷长着眼呢。”

还在一个劲儿叩头的高暑地,被孙老蔫压地上捞了起来。

孙老蔫:“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还能种荞麦。都知咋回事儿,只要好好干,听喝(听话),‘又一新’不会饿死任何人……” jaUUK8R+x1KQ+o6sbg2rWjhCVqL5uVwB/prti80BSv4GCQqJ++mf1HdGp89N5k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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