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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睁开眼的时候,迪伦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火车上。她眨了眨眼睛,感到一阵茫然,但随即就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转变。火车在经过道岔时颠簸摇晃了一阵儿,在进入平滑的轨道后就又恢复了连续的轻微颤动。她再次将头靠在座椅上,闭起眼睛。

似乎只过去一眨眼的工夫,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感觉有些异样。她迷糊地皱起眉头,她刚才肯定又打了个盹儿。车厢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恢复了清醒。她在座椅上很不舒服地挪动了几下。那女人的袋子真是多到夸张,占据了她身边非常大的空间,而此刻一个亮橙色的袋子里,有个很尖的东西正抵在她的肋骨上,戳得她生疼。

想到答应过爸爸,在上火车后要给他发条短信,她艰难地从狭小的空间中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随着她的动作,一个超大的购物袋滚到了座椅的边缘摇摇欲坠。对面的女人伸手将它一把推回到座位上,不满地啧了一声。但迪伦没有理会她,而是轻触手机,唤醒屏幕,然后开始编辑短信。

爸,我上火车了。目前来看,不会晚点太多……

火车突然颠了一下,震到了她的手肘,手机瞬间从她的指间飞了出去。她伸出另一只手,却只碰到手机底部的边缘,非但没能将它抓住,反而让它飞得更远。伴随着一声可怕的脆响,手机哐当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她听到手机在地上滑出去的刮擦声。

“该死。”她小声咒骂道。她用手指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才碰到手机,上面很黏,一定是哪个白痴把饮料洒在了地上。迪伦拿起手机,准备查看它的损坏情况。

附着在手机上的并不是饮料,而是一层厚厚的暗红色黏液,它们正顺着她心形的手机挂件慢慢滴下,在她牛仔裤的膝盖处溅起小小的血花。她抬起头来,第一次对上对面女人的眼睛,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血水从她的头皮喷涌出来,她张开嘴巴,灰败的双唇向后咧着,仿佛在无声地尖叫。迪伦发疯似的看向周围,发现了那两个她之前极力避开的流浪者队的球迷。他们躺在那里,双臂环抱着对方,脑袋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靠在一起。火车又颠了一下,他们像木偶一样咚地向前扑倒下去,脑袋靠着纤细的脖筋固定在脖子上。整个世界都在土崩瓦解,迪伦张嘴想要尖叫。

开始是一声令人心悸的尖厉巨响,这声音让迪伦牙根发酸,就像钢轨被巨大的撞击撕成碎片一样,她觉得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被尽数锯断。车内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她的脚下似乎猛烈地颠簸起来。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她甩出座位,她张开手脚径直朝前飞扑向对面的可怕女人,那女人僵死的手臂似乎正要把她抱住,她张开的嘴巴咧得更大了,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迪伦!”这个让迪伦觉得有些陌生的声音使她慢慢恢复了意识,“迪伦,醒醒!”她觉得自己的肩膀正被用力地摇晃着。

迪伦大口喘着粗气,从桌上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充满关切的蓝色眼睛。她刚刚肯定睡着了。

“你刚才在大叫。”特里斯坦说,语气中竟然破天荒地带了一丝担忧。

梦中恐怖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迪伦眼前浮现出那女人的死亡狞笑,肾上腺素加速了她的血液流动。不过那都不是真的。还好不是真的。随着重新回归现实,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做噩梦了。”迪伦小声说,开始觉得尴尬了。她坐直身体,避开他的目光,朝着周围打量了一下。火已经熄了有一段时间,不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开始照亮天空,周围的环境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晨光中的小屋显得更加清冷。奶油白的墙壁早已褪色,墙壁上的墙皮已经开始剥落。潮气透过屋顶和窗子上的洞渗进墙壁,在上面留下一块块青苔。那些被随意弃置的家具等物品,不知怎的让人有种莫名的伤感。曾经有人用对他有着特殊意义或寄托着他某种感情的物件满怀爱意地布置着这里,可如今却将它们随意丢弃遗忘。

想到这里,迪伦竟然觉得有些哽咽。她觉得喉咙发紧,眼泪几乎要顺着脸颊流下来了。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特里斯坦打断她的思绪,将她拉到现实里来。

“好吧。”她的嗓音因为情绪的翻涌而变得沙哑,特里斯坦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你还好吧?”

“没事。”迪伦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朝他微笑,但笑得非常勉强。她只得希望他没那么了解她,不至于看穿什么。尽管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她语气活泼,想努力掩饰此刻的尴尬。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用的。

他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走到门口。“我们往那个方向走。”他抬手一指,然后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加入。

“现在?”迪伦觉得难以置信。

“对。”他回答得很干脆,向门外走去。她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刚刚走过的门框。他们不能就这么出发。他们还没喝那条溪里的水,没去找食物,也没冲澡。她想知道如果她就坐在这里,不继续跟着他走的话,他会怎么做。可能他还是会继续往前走吧。

“该死。”迪伦嘟囔着赶忙站起身来,动作笨拙地去追赶他。

“特里斯坦,这太荒谬了。”

“又怎么了?”他转身看向迪伦,眼中的恼怒清晰可见。

“我们已经走了好久好久好久了。”

“所以呢?”

“是这样的,火车是在格拉斯哥往北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出的事。在苏格兰的这片地区,不管从哪儿出发,都不可能像我们这样,走了这么久还什么都看不到的。”

他机敏地审视着迪伦。“你想表达什么?”他问。

“我想表达的就是,我们肯定一直在原地转圈。如果你真的知道你要去哪儿的话,我们现在早就该到了。”迪伦双手叉腰,准备据理力争,但出乎她的意料,特里斯坦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让她很困惑。“我们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她继续说。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我觉得更好的主意就是待在火车隧道里,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他露出一个微笑,今早那样的关切早已消失殆尽,那个傲慢又语带戏谑的特里斯坦又回来了。

“已经太迟了。”他嗤笑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迪伦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既无理又专横,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不,特里斯坦,我是认真的。停下!”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有上位者的威压,但就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她的话中充满了渴求。

即使在十米开外,她都听到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想回去。”

他再次转身面对她。她看得出,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住脸上那副平静克制的表情。“不行。”

她十分惊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他又不是她妈妈。她不敢相信他居然以为他可以这样对她发号施令。她从双手叉腰改为双臂交叠在胸前,站稳脚跟,准备和他大干一场。

“不行?你什么意思?你没有决定让我去哪儿的权利。没人让你做主。你和我一样,都是走丢的人。现在我想回去。”她把最后一句中的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仿佛她这么说了,就真的能将它付诸行动。

“迪伦,你回不去。那儿已经没了。”

他的话让迪伦觉得很迷惑,她皱起眉头,抿起嘴巴。

“你在说什么?什么没了?”他的含糊其词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没什么,行了吧?别想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正在努力搜寻恰当的词语。“听着,相信我,”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的眼睛,“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要是折返回去找隧道还会花费相同的时间。我真的知道我要去哪儿,我保证。”

迪伦的内心充满犹豫,她不断将身体的重心在两脚之间反复切换。一方面,她迫切地想要回到发生事故的地方,她很确定有人会去那里主持大局,解决所有问题。另一方面,她又绝不可能独自回去,她害怕被丢在荒野中。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犹豫,于是朝她走了过来,在离她近到让她不自在的地方停了下来,并屈膝平视她的眼睛。尽管她很想往后退,但就像被车前灯照到的兔子一样,她僵在了原地。迪伦脑中的记忆重现,她似乎要回想起什么,但很快就被他过近的逼视打断。

“你得这么走,”他对她耳语,声音带有催眠般的魔力,“你得跟我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的瞳仁放大到几乎遮住她绿色的眼球后,满意地笑了笑。

“快点儿。”他下达了命令。

迪伦没再思考,听话地走了起来。

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他们步履艰难地在泥泞的沼泽地上跋涉,不知怎的,这似乎永远都是一条上坡路。迪伦的双腿一直在拼命抗议,脚上的运动鞋也很久没干了,她每走一步,鞋里冰凉的水就会扑哧被挤压一下。她的喇叭牛仔裤在膝盖以下全是湿的,每次抬脚都让她有种被拖拽的感觉。

然而,特里斯坦并没有因为她阴沉的表情和不满的抱怨受到丝毫影响。他机械地保持着匀速前进,总在她前方一米左右的地方沉默而坚定地走着。他偶尔也会在她被绊倒的时候回过头来,可一旦确定她没什么大碍,就又会心无旁骛地重新上路。

迪伦开始觉得越来越不自在,他们之间的沉默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砖墙。她甚至觉得他很讨厌和她待在一起,感觉就像他在无奈之下被迫答应了照看自己那个烦人的妹妹一样。她现在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一个无法任性妄为的小女孩自顾自地生着闷气。迪伦太害怕了,不敢再去面对那个不友善的,甚至是充满敌意的他。她将下巴埋进帽衫,默默叹了口气。她垂头看向长得高高的草丛,想要找出那些可能将她绊倒的坑和形状奇特的草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于是她只得一边凄然地小声抱怨,一边继续跟在特里斯坦的身后。

在又爬到一座小山的山顶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你要休息会儿吗?”

迪伦抬起头来,因为长时间的埋头行走,她一时之间有些晕头转向。

“要,休息一下吧。”她沉默良久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说点儿什么,但她的声音很小,再加上风在他们身边呼啸,所以她的话一出口,就被卷走了。不过看他信步走到一块从草丛和帚石南间探出的大石头旁,他似乎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若无其事地靠在石头上,像站岗的哨兵一样凝视着远方的风景。

迪伦则完全没有精力去给自己挑选一个干爽的位置,索性席地而坐,几乎在一瞬间,草地上的水汽就浸湿了她的外套,接着是她屁股的位置,不过她的鞋裤早已经又湿又冷,因此她倒不怎么在意这点变化。她已经累到失去了思考和争辩的力气,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盲目地跟从着特里斯坦的带领。他可能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她不无阴暗地想。

说来奇怪,她在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他们走了快两天,但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她一直不吃不喝,却既不饿也不渴;最吓人的是,她已经有四十八个小时没和爸妈说过话了,他们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全。不知怎的,尽管这些被压在她心底的想法一直困扰着她,却不够真切,像是无法用极小的力气去抓住一匹奔马的尾巴一样,她无法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

特里斯坦突然朝她看了过来,她因为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没能及时避开他的视线。

“怎么了?”他问。

迪伦咬着嘴唇,不知道先从哪个问题问起。他是个糟糕的聊天对象,也从没问过她任何一个关于她的问题。难道他一点儿都不好奇吗?迪伦可以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他宁愿她根本没在那里,也许他觉得与其当时等在隧道口看看是否有人出现,还不如毫不犹豫地直接离开。迪伦同样不大确定,那样对她来说会不会更好:她本可以待在隧道口的,要是没有人来,她最后还是会说服自己穿过隧道,回到隧道的另一边,如此一来,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这个时候她可能正就再次前往阿伯丁的事情和琼僵持不下呢。

一声嚎叫从她左侧的方向传来,叫声凄厉,似乎充满了悲伤。这声音在周围的山中回响,有种无法言明的怪异和恐怖。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刚刚那是什么?”她问特里斯坦。

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就是只动物罢了,前阵子他们往这儿引进了几匹狼,没什么好担心的。”看到她紧张的表情,他又浅笑着补充道:“这里有很多供它们捕食的鹿,它们是不会跑来烦你的。”

他抬头看向逐渐变暗的天空,迪伦都没注意到,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他们并没有走这么久吧?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想让身上暖和一点儿。风好像突然变大了,在她身边打着旋儿,几缕凌乱的碎发挡住她的脸,在她眼前飞舞,像是波动的阴影。她伸手想将头发别到一边,但指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碰到。

特里斯坦从倚着的石头旁直起身,用目光检视着即将到来的黑夜。“我们该上路了,”他说,“我们都不想在天黑以后还被困在山顶上。”

天色一眨眼就变得漆黑一片。迪伦发现自己很难看清下山的路。山的这边覆盖着不停从她脚下滑出的石子和被刚下过的雨打湿的光滑岩石。她尽力留意着脚下的路,一只脚站定后,再迈出另一只脚谨慎地向前探去,她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交替着向前挪动。她走得很慢,她能感受到特里斯坦已经不耐烦了。但他还是退回到她的身边,半伸开靠近她的那只手臂,做好在她快要摔倒时拉她一把的准备,她不由得感到安慰。夜里,风声和他们两人的喘息声变得格外清晰,除此之外,远处也偶尔会隐约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

“停。”特里斯坦猛地伸出胳膊,拦在迪伦的面前。迪伦被他突然停下的动作吓了一跳,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在看到他站姿的瞬间,一种恐惧的战栗袭遍她的全身。他戒备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出手。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前方的某个东西,眼球一圈一圈地快速转动着,扫视着他们眼前的场景。他的眉毛下压,遮住了眼睛,嘴唇也紧紧抿在一起。不管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RRjC/xcR/XI/pPbI092MbirJa0GOz9ovH9zD5UEkkQzvfNUlR994/50dHZ8fxR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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