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什么东西？”迪伦眯起眼睛，看向他正注视的方向。但在黑暗当中，她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她只能勉强分辨出远方山峦的轮廓和脚下通往山下的小路。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他抬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

迪伦闭起嘴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动向。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眼睛在黑暗中不断地搜寻。迪伦再次朝他凝视的方向看了一眼，可仍然没有看出究竟是什么让特里斯坦做出了这样的反应。尽管如此，他表现出的紧张还是让她的胃不由得收缩起来。她觉得心跳开始加速，必须集中精神用鼻子吸气，才能顺畅地呼吸。

特里斯坦又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来，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闪烁着炯炯的微光，就像两团蓝色的火焰，这让迪伦默默地倒吸了口凉气。但它们转瞬就在夜幕之下变成了炭黑色，她不禁开始怀疑刚才那一幕会不会是她想象出来的。

就在他们原地不动的时候，风逐渐大了起来，在他们的周围不断翻涌。呼呼的风声不断传入迪伦的耳朵，但她觉得在此之外，她还隐约听到了一声嚎叫，这声音是她在早些时候听过的，就是特里斯坦说过的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声音，然而，此时他一动不动的姿势却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狼？”她吓到说不出话，只能用唇语向他询问。他点了点头。迪伦重新扭头看向前方的旷野，想从漆黑的草丛中搜寻出狼的身影，但那儿依然什么都没有。

“我们要怎么办？”她低声耳语，紧张之下想要寻求保护，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了一点儿，好让她能在他耳边低语。

“山脚下有座废弃的小屋，”尽管他也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急迫，“我们得到那儿去。迪伦，我们需要走快一点儿了。”

“但狼在哪儿呢？”她小声回他。

“现在先别管这个，我们得走了。”

他的话让迪伦感到恐惧，她向着黑暗处扫视，有点儿希望暗中的危险能够暴露出来，但又有点儿希望它们不要出现。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不知怎的，夜色好像越来越浓，就连她脚下的大地都变成了一团黑影。如果她要更快一点儿，那她肯定就会摔倒，甚至可能连累特里斯坦也一起摔倒。

“特里斯坦，我看不见。”她喃喃道，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哽咽。

“有我在。”他说。他坚定的语气让她鼓起了勇气，胸中的寒意也瞬间被他驱散。他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扣，用力地握紧。迪伦猛地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触碰到彼此。她甚至因为周围的昏暗感到庆幸，尽管她此刻满心恐惧，但这样的动作还是让她心慌意乱。他的手很温暖，强有力地牢牢钳住她的手指。这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他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个动作都信心十足，这无疑也增强了她的信心。

“我们走。”他说。

他加快速度率先向前走去。尽管迪伦想努力跟上，但天色太暗，她连脚下的石头和草丛也看不见了，且下山的路都是陡坡，她早已失去了平衡，总被绊倒，总在摔跤。她的运动鞋很旧，鞋底的花纹都被磨平了，因此当她一脚重重地踩在一块碎石上时，那只脚直接从石头上滑了出去，她本想将另一只脚稳稳地蹬在地面上，但那只脚却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撞到了山坡上，一时间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了下来，她绷紧脚踝上颤抖的肌肉，努力让自己保持站立。关节的扭动让她感受到了一阵剧痛，她轻声咒骂了一句，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仰倒下去，整条腿也因为发软而弯曲起来。但特里斯坦握紧她的手，一把拽住她，及时让她的后脑避免了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一瞬间似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只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拉回到直立状态，近乎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让她重新站回到地面上。仅仅一秒钟后，他就又开始催促她继续前进了。

“快到了。”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迪伦向前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有座房子出现在了前面的不远处。正如特里斯坦所说，那是一间木屋。随着他们靠近，越来越多的细节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木屋的门保持着完好的状态，在门的两侧分别有一扇玻璃窗。房顶是坡度很大的尖顶，在一侧有一个略显倾斜的小烟囱伸向天空。按照特里斯坦目前的速度，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能到达那里。

地面逐渐平坦，迪伦觉得终于可以轻松地大步前进了。虽说她每走一步，脚踝都会抽痛，但她相信自己只是扭了一下，还远远没到崴脚的程度。特里斯坦走得越来越快，这促使她一瘸一拐地小跑起来。

“迪伦，你做得很好，继续加油。”他对她说。

那些动物的嚎叫声愈加清晰，也愈加临近了。此时它们变成了一曲持续交织的咆哮交响乐。迪伦无法猜出究竟有多少生物将他们围在中间。尽管她左右察看，扫视着周围的区域，但到目前为止连一只狼的影子都没看到。不过，他们就快到了。他们会成功的。她很庆幸比起昨天那间他们被迫过夜的破败农舍，这座小屋要显得结实得多，那间农舍根本无处可藏，自然也无法将它们挡在门外。他们已经离小屋很近了，近到迪伦都能从窗玻璃上看到她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然而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起初她觉得心下一片寒凉，随即呼吸凝滞。在黑暗中，她看不见它们，只能根据空中的动静和交叠的影子进行判断。它们在她面前快速地打着转，蛇形环绕着她，被搅动的空气轻轻地拍打在她的皮肤上。它们已经跃跃欲试了。

这不是狼。

“它们来了。”特里斯坦的语气充满了恐惧，他的声音小到似乎不是说给迪伦听的，但她还是听到了，这句话带给她的恐惧超越了以往的任何时刻。他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像是早就知道它们要来一样。他似乎一早就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他究竟向她隐瞒了什么秘密？

一个东西朝她冲了过来。尽管她立刻向后仰头，速度快到上下牙齿都磕在了一起，但那东西还是划破了她的脸，从鼻梁和脸颊上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抹了一把脸，是湿的。她流血了。

“特里斯坦，什么情况？”她尖叫道。这尖叫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逐渐变大的夹杂着喘息和嘶吼的恐怖嚎叫。她胸中的凉意让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昏暗中，有个影子从前方径直朝她冲了过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侧步躲开，也来不及做出防御。但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这个影子居然奇迹般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那感觉就像是一支冰冷的箭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松开特里斯坦的手，去摸自己的腰。她本以为腰上会出现一个洞或一道伤口，但她的帽衫完好无损。

“迪伦，不要！别放开我！”

她感觉他向她伸出了手，于是朝着空中抓去，但什么都没有抓到。突然间，她觉得似乎有几百只状似烟雾的手将她抓住，这些手的力道很大，且数量惊人，它们将她拼命地往下拖拽，可在迪伦看来，她已再无下降的空间。她本能地挥动双臂，想要将它们驱散，却什么都没有碰到。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既不是野兽，也不是鸟类。她刚一停下手上的动作，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就马上卷土重来。那是她摸都摸不着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呢？在那群生物的共同作用之下，她终于腿上脱力，瘫倒在地。

“迪伦！”

尽管特里斯坦就站在她旁边，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缥缈，很快就淹没在了欢腾的咆哮和尖叫中。这些东西此时已经遍布她的全身，爬满她的四肢、肚子，甚至扑到了她的脸上。那感觉就像裸露的肌肤碰上结了冰的金属，带来一种灼烧般的疼痛。越来越多透明的手臂径直穿过她的身体，寒意渗进了她的骨头。她的恐惧并没有激发她的反抗，反而让她消沉下来。她再也没有与之一战的力量，在这些不可战胜的东西面前，她只得败下阵来。

“特里斯坦，”她低语道，“救我。”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她觉得自己全身瘫软，似乎所有的能量都被耗尽了。那些拽着她的手像是拥有某种魔力，让她很难抗拒，她朝着地面不断地下坠，下坠……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穿透了地面。泥土和岩石不再如原本那样坚不可摧，它们变得像液体一样，让迪伦可以轻松滑入。

“迪伦！”特里斯坦的声音失真而模糊，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一样，“迪伦，听我说！”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慌，但她反而很想平复他的情绪。她此刻感到了一种平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因此他也理应保持平静。

她帽衫的前襟猛然被一只手一把揪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疼痛。她周围的嘶吼突然变成怒吼，而她也觉得它们的愤怒情有可原，因为她也认为那只手应该停下动作。但那只攥紧的手晃动得愈加猛烈，将她不断向上拉拽。这让她不由得觉得此刻的自己正身处一场拔河大战中。

嘶吼声越来越大，那些拽着她的手臂转化成了凶狠的利爪，像针一样在她的身上戳来戳去。它们撕扯她的衣服，搅乱她的头发，向后拉拽她的脑袋，她不由得发出了痛苦的叫声。但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这些不具名的施暴者，它们的嘶吼逐渐变成了怪笑。一声极具压迫感的尖叫直接刺进迪伦的心脏，她感到心下一片寒凉。

就在这时，迪伦被一把拉了上去。将她直挺挺拉上去的正是那只揪住她帽衫前襟的手臂，另一只手臂抱在她的小腿上，它们合力将她举到空中。她的双脚悬荡，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倒，好一会儿，她才积聚力量抬起头来。她知道环绕在她身上的正是特里斯坦的双臂。尽管他将她紧紧地护在胸前，但她却没时间害羞，因为那些东西并没有停止战斗。它们攥住她的双脚，朝着特里斯坦围了上来。它们开始抓扯他的衣服和头发，愤怒地划伤他的脸。但他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这使得那些抓空的利爪一次又一次地拼命伸向他们，风呼呼地从她耳边吹过，而它们则嗖嗖地快速向她靠近。迪伦能够感到它们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在她身上划出无数道浅浅的伤口，但特里斯坦正朝着山下的小屋猛冲，它们再也无法抓住她。

当特里斯坦来到他们的避难所前，那些东西的尖叫已经趋于白热化，它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猎物。由于它们对特里斯坦的攻击似乎不起作用，于是将双倍的火力都集中在迪伦身上，不断地抓扯她的脑袋和头发。迪伦为了寻求庇护，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脸埋进特里斯坦的肩膀。

小屋此刻已经近在咫尺。特里斯坦双脚砰砰地踩上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飞身跨过临近终点的最后几米。尽管他没有放开她，但还是顺利开门冲了进去。迪伦在关门前最后听到的是雷鸣般的尖叫。它们不会说话，却清楚地表达出了它们的情绪：它们非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