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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一九六三年八月

他自河边而来,悄悄走进我的花园。我坐在河口上方的山茶树林里,等待日落,观察着河边的一对蛎鹬,同时试图想出该由谁去谋杀帕尔格雷夫少校 [1] 。河水拍岸的律动令人昏昏欲睡,所以我并未注意到有一条船正朝渡口驶来。

“克里斯蒂夫人?”他的影子在我的面前掠过。

“谁?”我猛地惊醒,吓了一跳。夕阳洒在他身后,我看不清他的模样。我认识他吗?他体形瘦高,一头黑发,穿着一条网球短裤,腿上还闪烁着水滴的光泽。

他摊开手,朝我走过来,结果夕阳完全暴露在我眼前,炽热的光使我睁不开眼。我眨了眨眼,想去除视野中的驳杂斑斓,这时他的脚步声和他的名字一同传来。那是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一个伴着土耳其香烟和沙漠热风气息的名字。

“很抱歉这样打扰您,”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医生在告知坏消息,“我必须得见您,您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我什么都没说。我可以听见蛎鹬互诉衷肠,甜蜜的鸣叫声在水面上回荡。他来这里,是为了一个我已经许诺永远不会写的故事。一个在三十多年前,当我踏上前往巴格达的东方快车时便已开场的谜。

他走得更近了,我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什么都行,才能摆脱这一切。我问他是否意识到自己擅闯了私人领地。然后我垂下眼睛,看着那一小块把我们隔开的草地,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即便这在我自己听来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能够找到这里,就意味着他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也足够有把握,才会冒着闯入我家花园可能面临的风险来找我。告诉他是错的吗?既然跟那个秘密有关的人都已经入土为安,我还要继续恪守关于它的诺言吗?

“我有一张照片。”他把手伸进挂在肩上的背包,把证物递给我。证物一:三十年前的我。当时我的腰肢尚且纤细,可以毫无顾忌地穿着粉红色的丝绸背心和短衬裤下水游泳。我在一棵树叶悬垂的树下微笑着,搂着凯瑟琳,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镜头,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看着我的那种大胆而古怪的眼神如出一辙。我们披上了毛巾,以示庄重,但贴在额前的湿发却暴露了我们刚刚从幼发拉底河回到岸上的事实。那条大河就在我左手边不远的地方。

我把照片翻过来,看到凯瑟琳小巧而工整的字迹,写着日期“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以及“阿加莎和我,在美索不达米亚”。我再次把照片翻过来,凝视着。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些日子,当我的血压突然升高时就会这样,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您还记得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急迫,他担心我上了年纪,脑子已经糊涂了。当然,看到我睡在户外,嘴巴大张的样子,他这样想倒也正常。我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讲一些半真半假的中东旅行故事来把他打发走。但事实上,每次回想起那个十二月的下午,都会让我觉得恍如昨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凯瑟琳眼睛里的某种东西——那种无畏的傲慢——让我有勇气说出真相,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个的?”我把照片还给他。

“几个月前。我给您写了信,但没收到回复。”

我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我收到的信太多了。有个助手替我——”

“没关系。”他摆摆手,“我明白。但我必须和您谈谈。您想起来了,对吗?”他有些犹豫,咬着嘴唇,“我可以坐下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时间思考。“我们进屋谈吧,好吗?泡壶茶,再来点儿蛋糕?”我拿起手杖,从木椅子上站起身。但他又把手伸进背包里,一通翻找。

“还有一张照片——不过除了地点和日期,上面什么都没有写。我想您也许……”他没把话说完,眨了眨眼睛,把它递给我,仿佛光是看到它就让人受不了。

这张照片比上一张更显陈旧。右下角已经卷了起来,原本清晰的黑白色调有些泛黄。照片边缘的文字也已经褪色:威尼斯,利多岛——一九二八年四月。

一群皮肤晒得黝黑的年轻男女,摆出造型拍下这张照片。他们站成一个半圆,挨得很近。南茜站在左半边,向中间张望。她的黑色卷发被旁边的一顶条纹贝雷帽遮去了一半。她的眼神既严肃又紧张,跟她身上亚麻裙裤搭配衬衫的度假休闲装十分不搭。她右边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令她显得小鸟依人。男人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一个身穿晨袍、面带微笑的女人肩上。

这群人的最右边是一个身穿花纹浴袍、脚蹬带扣帆布浴鞋的男人。他侧身站着,没有看镜头,而是望着他的朋友们。他个子很高,视线几乎可以越过所有人的头顶。他的脸很漂亮,但眉宇之间却透露着一种迷离的、近乎痛苦的神情。也许是镜头的缘故,但他似乎在盯着南茜。

“您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可以说自己不知道。我并不在这张照片里。一九二八年的春天,我还在千里之外的伦敦,在法庭上自取其辱。我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照片,但面孔——那张面孔——却在我的眼睑之内留下了烙印。即便是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它仍像碎玻璃一样让我痛得钻心。

“您认出里面的人了吗?”

我放弃了思考。现在说谎为时已晚,但如果承认,就意味着我要说出全部真相。我能面对吗?

“求您了。”他拉起我的手。没有用力,他的手和声音一样温柔。“如果您知道真相,请务必告诉我。您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知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必须告诉他。

谁在说话?不是凯瑟琳,也不是南茜,是一个男人:从我登上东方快车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把他从我的脑海中抹去。

他有个姐姐,也许现在还有了个弟弟。你不能剥夺他的权利。想想罗莎琳德经历了什么。

噢,真是狡猾,用我的女儿来绑架我的良心。

我朝房子走去,招手示意他跟上。他一个大步便追了上来。他的微笑足以融化任何女人的心。我还有大约十分钟时间来决定该告诉他多少真相。


[1] 阿加莎·克里斯蒂1964年出版的作品《加勒比海之谜》( A Caribbean Mystery )中的角色。——本书所有注释均为译者注。 gW58FxLRFCPD4RRG4XLtpLLUjC1zFOKWD9L/WheYrX6XYsbHuRIXFxSGs8zSE81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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