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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childhood

2005年5月24日

以往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都是男生女生一起玩游戏,自从朱鑫雨打着石膏回学校后,就号召所有男生不跟女生玩。我对此无所谓,谁要和他们玩啊,我有我的好朋友。不过产生了新的问题,我们玩“上天入地”的游戏时,必须分为两派,可女生人数是单数,所以就有一个人没得玩。我和李招儿猜拳选人,选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张小妹。我们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只能如此,因为张小妹是最不受欢迎的女生。

她成绩垫底,又不讲卫生,穿得破破烂烂,头上都是捉不干净的虱子。我听同学说,她家的衣服都不洗,穿了就丢到床底下,等下次穿的时候再拿出来。我跟张小妹说,下一轮我会选她,玩着玩着,就把这事儿忘记了。下课铃响起了,我看见张小妹还坐在升旗台那边等。

我觉得很羞愧,我欺骗了她,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我能感受到,班里的女生都想和我、李招儿成为朋友,成绩好、长得好就是三年级学生最大的才能。而张小妹没有朋友,她好像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回家后我和爸妈说了这件事。

妈妈说:“所以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爸爸说:“如果没有人和她玩,你可以和她玩。”

我想爸妈说得都对,我很幸福,我可以把幸福分给别人的。

我想帮张小妹变得受欢迎起来,比如,告诉她如何讲卫生,提高学习成绩。可没等我付出行动,又出大事了。

上语文课时,坐在张小妹后面的高天天突然举手说:“老师,张小妹拉裤子了。”他捂着鼻子站得老远,他们周围的人也赶紧挪动椅子,教室里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老师赶紧放下课本去检查,把张小妹带走了,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小妹一年级也拉在裤裆里,也有人说张小妹没有妈妈。没人关心张小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只想通过发表观点来划清界限。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升级成高天天提议:“能不能让张小妹转学啊,不想和她一个班。”

直到李招儿大喊一声“别吵了”,教室里才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靠窗的同学说张小妹的爸爸来了,许多人拥去窗户那儿看。张小妹的爸爸骑着一辆很旧的摩托车,穿着工地上的衣服,很老也很瘦。我的爸爸比她爸爸帅太多了,好不公平。

旁边的同学说了一句:“难怪她那样,你看她爸爸也脏兮兮的,看起来几天没洗澡。”

张小妹坐上摩托车走了。老师走进教室说:“高天天你不要乱说话,张小妹只是身体不舒服吐了而已。下课后你把教室打扫一下。”

高天天拿着扫把不情愿地扫着,每扫一下都很用力,呕吐物飞得到处都是,同学们躲得远远的。高天天冲他们喊:“要怪别怪我啊,怪那个张屎妹。”

张小妹多了一个外号,叫作张屎妹。大家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她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吐的。我想要帮助她的心,也因此作罢,因为我不想成为全班同学的敌人,也不想变成张小妹的朋友。

2005年6月1日

六一儿童节是我除了过年最开心的一天,既可以穿妈妈特地给我买的新衣服,又能得到奖状和奖品。可难熬的是要坐在太阳底下,听县长、教育局局长、校长依次发言。我坐在李招儿的前面,她在我背上写字,让我猜,我猜了好多次都猜不对。男生阵列里的朱鑫雨和高天天等人,坐得笔直笔直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仿佛他们就是县长的接班人。

领导讲话结束了,就轮到各年级获奖同学依次上台领奖。三年级的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站了整整一排,有专门的摄影师来照相,我想着:照片一定要叫妈妈多洗几张,这可是我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

接下来是游园会,可以猜字谜、捞金鱼、吹蜡烛。我吹蜡烛只吹灭了三根,负责这个项目的语文老师偷偷多给我了几颗糖,我还没有开始吃,张小妹就哭着走进来。

她脸上露出最悲哀的神情,哭着说:“老师,高天天把狗屎丢在我的裙子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张小妹穿新裙子,白色的裙摆上多了一摊褐色的痕迹,很难洗。她哭得很伤心,我想她肯定央求她爸爸很久才买了这条新裙子,这样回家肯定会被打。老师带着她出去,把正在打球的高天天喊过来训话:“你为什么丢狗屎在小妹裙子上?”

高天天说:“我没有,老师不要冤枉人。”

老师拉小妹的裙摆展示给高天天看:“你看你做的好事,人家刚买的新裙子。”

高天天说:“老师,我真没有,刚刚张小妹叫我去学校门口一下,我就去了,她说别叫她张屎妹,我都答应她了,然后我就去打球了啊。”

张小妹哭得更加伤心了,说:“老师,高天天还给我取外号,现在全班同学都叫我张屎妹。”

老师打了个电话,一会儿高天天的爸爸来了,直接给了高天天一巴掌:“老子辛苦赚钱,你不给老子好好念书就算了,你还丢狗屎,你给老子丢人。”他们暴躁起来有同一双手、同一双眼。

高天天可能是被打蒙了,捂着脸说他真没有。

高天天他爸又准备上手,被老师拦住了:“别打孩子,我看这样吧,把裙子的钱赔给她。小妹,你这裙子多少钱买的?”

小妹支支吾吾地伸出三个手指,说三十块。

高天天他爸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用手指蘸了蘸口水,数了一些钱,一块、两块、五块的,那一沓钱也没剩多少了,递给张小妹。

高天天他爸带着高天天走了,高天天一脸不服气,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也不擦,转过身对张小妹说了一句:“你等着。”

老师让围观的人都散了,我们也玩猜谜去了。

游园会结束后,我一共赚了三十多颗糖,李招儿把她的糖分给我和赵明一人一半,我把这些糖和我的奖状一起放进书包里,蹦蹦跳跳地跑回家。回家之后,妈妈开心地把奖状贴在小卖部的墙上,每个邻居走进来都能第一眼看到。他们说:“你家竞蓝真会念书。”又冲着我问:“竞蓝,你想考清华还是北大?”

好像大人的世界里,只有清华和北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就会得到妈妈的喜欢。

2005年6月10日

果然,高天天就是报复心很强的人,张小妹的课桌被粉笔画得乱七八糟。她原本的同桌坐到了另一组最后的空位上,肯定也是高天天指使的。她被孤立了。

早上小组长叫她交作业,被高天天拦住,示意不要和她说话。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问她同桌为什么要搬座位,她同桌说:“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不想和她坐在一起。”

课间操,张小妹站在队伍的第五个,第四个和第六个都和她隔得远远的,仿佛她是独立的一排。午饭时间,大家都是三两成群地吃饭,只有张小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看见她的眼泪掉进了饭里。我很心疼她,不敢想象我要是她会怎样,我会打电话告诉妈妈,可是她没有妈妈。

午休时课代表抱来一沓练习册,给每个同学发了,只剩最后一本丢在讲台上,应该是张小妹的。张小妹自己走上讲台拿练习册,下来时不小心碰掉了朱鑫雨的笔盒,朱鑫雨大声说:“我的笔盒是我小姑在北京买的,你赔得起吗?”

张小妹蹲下想捡笔盒,被朱鑫雨用脚拦住:“你的臭手不要碰我的笔盒。”

朱鑫雨讲话实在太过分了,真想给他一拳,他和高天天是一路货色。

张小妹拿着练习册回到座位,趴在课桌上。李招儿大声地收拾书包,从第一组走到第四组,在张小妹的旁边坐下。大家都很不解,李招儿为什么要这么做,连张小妹都感到惊讶。

我在心里为李招儿欢呼:李招儿,你太酷了。

放学后李招儿叫我一起陪张小妹回家,大家有说有笑的,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天之间,张小妹经历了地狱和天堂。地狱是高天天打造的,天堂是李招儿打造的。她的命运不属于自己,总被其他人操控着,真没想到三年级的世界已经如此可怕了。

我不想做孤立无援的张小妹,也不想成为欺负别人的高天天,我无法像李招儿那样勇敢,我只是一个站在一边看着,想了很多却没有做的陈竞蓝。

2005年6月24日

高天天和张小妹两个人的矛盾,最后不知道怎么升级为男生和女生两大帮派的对抗。历史书中常写的导火索在现实中是一张语文试卷,有一道题考的是第三人称(ta)的用法——

“小花在路上遇到一只孤零零的小猫,小花不知道小猫的主人是谁,但猜想ta此刻一定很着急。小花把ta的书包放在椅子上,蹲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小猫,只见ta蜷成一团,仿佛受到了惊吓,蓝色的眼珠像海洋一般。过了半小时,一个男孩焦急地跑了过来,说ta是小猫的主人。”

在第一处,语文老师说正确答案是“他”,第三人称“他”有三种用法:①主语是男性时;②不知道主语的性别时;③主语有男有女时。这道题我答对了,从一年级开始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李招儿提出疑问:“老师,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他’是单人旁,却用来代表男性。”

老师说:“英文里用he、she、it来区分男性、女性、物,但原本中文里只有‘他’,没有专属于女性的第三人称,为了实现男女平等,于是刘半农造了一个‘她’字来代表女性,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文字创新。”

李招儿又说:“老师,我觉得不对。单人旁是单人旁。”李招儿特地在“人”字上重音,“如果单人旁的他代表第三人称的总称,女字旁的她代表女性,那么应该要有男字旁的‘ta’代表男性才对。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

也许在语文老师的教书经历里,从来没有学生对此提出过异议,所以在面对李招儿的发问时她有点招架不住了,只能说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规定的。

其实李招儿的疑问从一年级开始就是我的疑问,只是她选择举手发问,我选择乖乖听话。不过这一次,我要举手,语文老师仿佛看到这个僵局的救星,却没想到我会问出更难以回答的问题。

“老师,我也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汉字里有很多带有贬义的词都是女字旁呢?比如,嫉妒,明明嫉妒是一种人产生的情绪,为什么是女字旁呢?而不是单人旁呢?”

语文老师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先把考卷讲完,下课后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

坐我前面的朱鑫雨像打了一场胜仗一般,转过头来说:“因为你们女孩子就是嫉妒心强。”

我说:“朱鑫雨,你姓朱,你就是猪吗?”

课后我和李招儿走向办公室,她是奔赴战场,我是奔赴刑场。因为我是语文课代表,这样让老师下不来台还是头一次呢。语文老师先叫我们帮忙批改作业,她去教师宿舍楼拿东西。我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语文老师一定不喜欢我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给了我和李招儿一人一支钢笔。

她说:“你们的疑问也是我小学时的疑问,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向老师举手提问。上一代的问题没有找到答案,才会继续成为下一代的问题。老师很开心你们勇敢地提出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老师也不知道,希望你们今后可以找到它。”

李招儿一口应下:“老师我会的。”我也跟着说好。

回到教室后,朱鑫雨和高天天耀武扬威地来到我们面前:“看什么看,是不是嫉妒我?”

李招儿说:“我嫉妒你长得矮,还是嫉妒你考全班倒数第一啊?不要把你的无知和丑陋挡在路中间,滚。”

矮是朱鑫雨的致命弱点,李招儿最擅长直击命脉。朱鑫雨昂起头也只不过到李招儿的耳边,他不服输地推了李招儿一下:“怎么着,我就不走,学校是你家开的啊?”

李招儿懒得搭理他,从另外的过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朱鑫雨又甩下一句话:“女的就是奴婢,都是女字旁。”

李招儿转过身:“你妈妈不是女的吗?没有女的,会有你吗?”

朱鑫雨说:“没有男的,女的能怀孕吗?”他边说边比着奇怪的手势,高天天和几个男生也在旁边一起附和,以无赖的方式想让李招儿低头。李招儿回过身说:“连妈妈都不尊重的人,就不配出生。”

朱鑫雨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就拿起旁边桌上的笔盒要丢过来,我赶紧跑过去护住李招儿,一本语文书突然从我们身后飞了出来,砸在朱鑫雨的肩上,朱鑫雨大吼:“谁扔的?”

我回头一看,丢书的是张小妹,一旁的高天天立马发话:“张屎妹,你也敢来?!”

他推了张小妹一把,张小妹也推了他一下,其他同学见状立马劝架,一时之间混乱不堪,直到有人喊老师来了,大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了座位上。

放学时,我、李招儿、赵明一起走出校门口,刚好碰上朱鑫雨和高天天一伙儿人,他们瞥了赵明一眼,说:“娘娘腔,和女孩子玩的男生都是娘娘腔。”

赵明并不搭理他们。

李招儿说:“赵明,你在学校可以不和我们玩。”

赵明说:“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永远站在你们这边。”

此情此景,不得不结拜了。我学着武侠剧里双手抱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赵明说可不能把“死”字挂在嘴边。

李招儿说:“我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好。”

我知道,李招儿的意思是:战胜死亡的方式是,至少要活得比敌人好。 QbMGRX5v3CnKfP1oo0ObCEKkO3RFWQtXiD776hbV5DoSIKa8JL8MXWF0s0BbST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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