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童年
childhood

2005年7月10日

因为得了三好学生奖状,妈妈奖励了我一辆自行车,粉色的,后轮还有两个小轮子支撑,绝对不会摔倒。李招儿是村里最早拥有自行车的小孩,赵明有他爷爷淘汰的老式自行车。

我们骑着自行车去隔壁村摘桑叶,累了就坐在废弃的庙前休息。一个女人走出来问我们有没有看见她的女儿。我以为她来这儿找人,就说没看见,我们也才刚刚到这儿。

赵明小声提醒:“她是疯子。”我才看清她大夏天穿的是毛衣,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庙堂前铺着草席和露出棉花的枕头,原来她就住在这里。

赵明给我使眼色逃跑,他们动作很快,我落在后面,自行车掉链子了。我瞬间急哭了,新买的自行车就坏了,一定会被妈妈骂,还有疯子不会来打我吧?我转头一看她在对我笑,问我多大了。

我只能大喊:“赵明、李招儿,我掉链子了!”

可他们已经不见了,等我扶着自行车到大马路上,才看见李招儿和赵明返回来找我。他们轮流上阵,也没有帮我把自行车修好,手上、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机油,最后只好三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回家。

进了村子,远远地看见爸爸正在门口抽烟,我赶紧叫他帮我修车。爸爸蹲下来倒了一下脚踏板,不知道怎的就修好了。我觉得爸爸很厉害,有惊无险,还好没被妈妈知道我刚买的自行车就坏了。

晚饭时,妈妈问我骑自行车去干吗了。我和她说了我们去摘桑叶,在路上遇到一个疯子,隐瞒了自行车坏了的事。

妈妈说:“那个疯子啊,隔壁村的,听说考上了大学,继母不让她去上学就疯了,嫁给了隔壁村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后来怀孕了,生完小孩就被赶出来了,更疯了,都没饭吃,唉。”

我问:“她继母不让她上大学,那她爸爸呢?她爸爸怎么不管呢?”

妈妈说:“她爸当然是听继母的,他们还有自己的小孩。唉,离婚了,小孩子真的很可怜。”

我问妈妈:“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妈妈看了一眼爸爸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爸离婚了。”

我说:“妈妈,你们不能离婚,我还想上大学呢。”

妈妈说:“看你爸爸表现。”

晚饭后我和李招儿、赵明在河边的废船上碰头,才知道他们都和家里人说了疯子的事情,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李招儿说她只差几分考上大学,太伤心才疯了。赵明说她是嫁给了这个男人之后,男人对她不好才疯的。唯一确定的是,她是一个疯子。

赵明说:“我奶奶说那个疯子平常都没饭吃,连衣服都是捡垃圾桶里的穿。”

我们望着对面的山,异口同声:“好可怜哦。”太远的山谷是没有回音的。

李招儿说:“要不我们帮帮她?”

我问:“我们都是小孩子,可以怎么帮啊?”

李招儿说:“我们可以把家里的旧衣服收集起来给她穿,还可以每天带家里的剩菜剩饭给她吃。”

李招儿总是那样充满正义感,她说什么都可以让我信服,尽管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那样做。

2005年7月25日

连着两个星期,我们每天中午都骑车去庙里给疯子姐姐送饭,她总是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来,端出一个干净的盘子,上面有几个野果。我很爱吃,爷爷经常去山上摘。

今天她穿上李招儿从妈妈衣柜里搜刮来的连衣裙,和语文老师一样有气质。我突然觉得她和善起来了,或许她一开始就很和善,只是当时我太害怕她了。经过这些天的交流,我们知道她确实考上大学了,只是没去念。她会说英文,也会背古诗词,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江楚涵。

我们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她就用小石子在地上写出来了,她的字也很漂亮。

赵明天真地问:“你是真的疯了吗?”

她说:“我不疯,他们才疯了呢。我只是不和他们计较。”

李招儿说:“要使一个女人发疯很简单,就是让别人误以为她是疯子。”

我问她还能不能去念大学。她说不能了,因为错过时间,学校不收了啊。

她问我今年是几几年,我说是2005年,她说过去八年了,如果当时上大学了,现在都已经大学毕业了,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有固定工资,有寒暑假。

我们就像她的学生一样,排排坐,听她讲历史,唐宋元明清的历代皇帝她都了解。她唱歌也很好听,她喜欢邓丽君,还会边唱边跳舞,她说她妈妈就是舞蹈老师。

她高一时妈妈生病去世了,高二时她爸爸再娶,高三那年多了个弟弟。

我问她的妈妈是生病去世的吗?她说可能是生病吧,那时她住校,有天她爸爸打电话给学校老师,说她妈妈住院了。那时很晚,第二天还有考试,她想着考完试再去医院,可她妈妈就死在那个晚上。她后来总是想,如果当天晚上就去医院,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李招儿说:“你爸真坏,你妈妈刚死就娶了其他人。”

我说:“你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

我又问她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她听到这话明显激动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是啊,我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她开始哭喊大叫。我不该问的,会刺激到她。

她好像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开心马上要读一年级了,我得给她买个书包。”

她看了看李招儿背的书包,问这个书包要多少钱,李招儿说三十多。

江楚涵从她枕头底下拿出一沓零钱,一毛、两毛的居多,可能都是别人施舍给她的。她数了很久,九块八,离买一个书包还差很多。

李招儿和我们商量,等开学的时候帮江楚涵买一个书包,送给她的女儿。她说她女儿的名字叫李开心。

赵明说他暑假没有零花钱,李招儿说她找她爸爸要一点,剩下的我们可以一起赚。

我说我同意。我有一种劫富济贫的感觉,我们将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我们和江楚涵说了再见,也跟她说我们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来。我们要好好赚钱了。

2005年8月15日

大人赚钱难,小孩子赚钱更加不容易。我们想了许多办法。第一个办法是养蚕,课本里说蚕丝是很珍贵的东西,等蚕宝宝吐了丝,就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李招儿把她的蚕分给我十几只,爸爸帮我用鞋盒钻了几个洞,就变成蚕的房子,我每天有事没事地都要看它们。赵明说不能一直看,一直看就会长不大。

蚕一天天卖力地长大,终于从一个小“铁丝”变成白胖子。

爸爸问我为什么最近这么喜欢蚕,我说我要等蚕化茧成蝶,把它们吐的丝拿去卖。爸爸说养着玩玩是可以,钱是赚不到的,因为我们这里没人收蚕丝,就算有人收,这点蚕丝也根本卖不到钱。

我把这话告诉了李招儿和赵明,他们犹豫了一下,也认同了爸爸的想法。我们决定另找赚钱的方法。李招儿说可以帮邻居解烟,一根5分钱;赵明说可以去他堂哥家帮忙做莲子,5毛钱一斤;我说我们上次去捡瓶子不是也赚了很多吗,可以再试试。于是我们三个就变成了三个临时工,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

把烟叶从棍子上一根根解下来,一开始还挺好玩,但长时间蹲在地上,整个人腰和背都是痛的,手上也都是重重的烟味,解了一下午,一数棍子,不到50根,给我们算50根的钱,三个人赚了两块五。做莲子就更加痛苦了,首先要从莲蓬里把莲子剥出来,再去壳、去皮,最后还要把苦莲心捅出来。这一系列操作,只有赵明比较熟练,因为他家去年种了莲子,他做了整整一个暑假,指纹都快磨没了。我和李招儿因为不太熟练做得很慢,赚得也就很少,坐在凳子上屁股是痛的,手指是痛的,一天下来一共做了10斤,才赚了5元。

其他时间我们就去捡瓶子,先从自己家开始搜刮,差点把还剩小半瓶的酱油给倒掉了,然后是小河边、河对岸,整个村都被我们走遍了,装满了两大蛇皮袋。等收废品的来了,说最近塑料瓶不值钱了,只有5分钱一个,我们的收入也大打折扣,只卖了19元。

当然我也发挥了我的聪明才智,在小朋友间开了个迷你小卖部,把我家小卖部的零食偷偷拿去卖,总共也赚了十多块。

妈妈说我是个大财迷,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做,天天跑到别人家里去。我知道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帮江楚涵送书包给她女儿。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努力赚钱,竟然是为了别人。

今天是我们约定的日子,我们在草地上举行了盛大的算钱仪式。我们找了一棵树,在树底下铺上一块布,把最近赚到的钱全部倒上去,从5元数到1元,1元数到1毛,我数一句,他们跟一句,眼睛非常自豪地盯着钱。105元,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欢呼起来!我们竟然一起赚了105元!我们居然能靠自己赚这么多钱,105元是比一万块更大的数字。

这时一阵风吹来,把布上的钱全部吹走了,我们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抓钱,在草堆里一通找,又再数一遍,只剩103元2毛。平白无故丢了近2元钱。

赵明说两块钱得解40根烟叶呢,我紧接着说要做4斤莲子,李招儿却说老天待我们不薄,就当是送它了。

李招儿保管钱,我们一左一右走着当保镖。为了不被大人发现,我们决定叫我爸爸带我们去街上买书包,因为我爸爸属于小孩阵营的,永远不会出卖我们。

在书包店,我们装作大人的样子挑挑拣拣,这个质量行不行啊,结不结实啊,拉链怎么样……爸爸站在门口抽烟,像看戏一样看着我们。最终选中了一个深蓝色的书包,耐脏。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50元,肯定是看我们是小孩子就漫天要价。

赵明说便宜点。老板说:“看你们是小孩子就45元啦,这料子好得很呢,从一年级背到六年级不是问题。”我觉得45元也有点贵,正想还价到35元,被李招儿拦住,她伸出两个手指说20元。

老板顿时脸都拉下来了,我觉得很难为情。老板说:“20元?去别家看看,我家没有20元的东西。”

李招儿拉着我们就要走,走了不出五米,又被老板叫了回去:“给你给你,你们小小年纪这么会砍价,就剩最后一个了,便宜卖你。”

李招儿一本正经地从背包里掏出钱,数了半天,数出20元,老板都惊呆了,问我们哪里来这么多零钱。要不是爸爸站在旁边,她肯定以为我们偷来的。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一起赚的,十分自豪。买完书包,我们又去服装街买了一套衣服和一双鞋子,因为我们担心李开心和她妈妈一样,没有干净的衣服穿,我们不想让她像张小妹一样被人瞧不起。

我希望赶紧把书包和衣服交给江楚涵,她一定会很开心。我们真的做了一件大好事,可以写进作文里的大好事。

2005年9月1日

天有不测风云,前两天我们兴高采烈地带着书包和衣服去小庙找江楚涵,她却不在那里了。起初以为她是去洗澡了,等到太阳下山她还没有回来,只好去问住在附近的阿婆,阿婆说:“那个女人啊,是疯子,前段时间发疯被家里人带走了。”

李招儿问她被带去哪里了。阿婆说她不知道,可能是被带去了精神病院。

我们沮丧地走出小庙,心和夕阳一样落了下去。

赵明问怎么办。

我说:“衣服买都买了,我们也穿不了。”

李招儿说:“我们可以直接送给她女儿啊。我们几个村就一个小学,她女儿肯定读我们学校啊。”

我说:“对哦,她叫李开心,我们知道她的名字,肯定能找到她。”

于是开学这一天,我、李招儿、赵明三个人报名缴费之后,就直奔一年级去找李开心。一年级就一个班,老师正在开班会,家长们都站在门口等小孩。我们站在窗外搜罗一圈,一致认定穿粉色连衣裙的那个女孩是李开心,因为她有一双和江楚涵一模一样的眼睛。

李招儿问她:“你是李开心吗?”她点点头。

李招儿说:“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这个书包是你妈妈送给你的,书包里还有她给你买的衣服和鞋。”说着就把书包递了过去。

李开心一脸疑惑地说:“我妈妈给我买的书包,为什么不自己拿给我?”

我怕李开心发现,便说:“你妈妈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句话,反正都是学电视剧里的。

李开心冲着窗外喊:“妈妈,妈妈!”我们转头一看,一个穿得很优雅的女人正冲这边招手,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皮鞋的男人,他们一起走了过来。李开心背上书包跑出去:“妈妈,他们说这是你送我的书包……”

赵明又问了一遍:“难道有另一个李开心?我们搞错了?你认识江楚涵吗?”

男人和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便带李开心先离开了。男人留下来对我们说:“不要告诉李开心,她妈妈是一个精神病。”

他的语气像是警告,我们都被吓得不行,赵明更是躲在李招儿的身后。

男人又说:“你们和江楚涵是什么关系?”

李招儿和我异口同声:“我们是朋友。”

男人说:“书包是你们买的吗?”

我们点点头。他问多少钱。

赵明抢答:“我们暑假一共赚了105元,买了一个书包、一套衣服、一双鞋子。”

男人说:“那个疯女人和我家早就没关系了。李开心现在很开心,请你们不要再说那个疯女人的事了。”

他从皮夹里抽出两张100元,看了我们一眼,又抽出一张100元,递给了李招儿。他说:“谢谢你们,这个是还你们的钱。”

李招儿说:“那是我们作为江楚涵的朋友送给李开心的礼物。”

他把钱塞进李招儿的手里,说:“拿着,就当是保密的费用。”他看李招儿还想推辞,又说,“等你们长大就会知道,钱是很重要的。”

他走后,赵明心事重重地说:“不知道江楚涵怎么样了。”

我告诉他:“我爸爸说她在精神病院至少有饭吃。”

我们三个走到校门口,刚好看见李开心的爸爸开着小轿车驶过,李开心和她继母坐在后排,他们像真正的一家三口。

我说:“希望她继母对她好一点。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赵明说:“哇,她家还有小车啊,我们才是最穷的人。”

李招儿把钱分给我们,说:“不穷,你现在是百元大户。”

我们往车的反方向走回家去。李招儿说:“也许这样李开心才能真正地开心吧,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妈妈是个疯子。”

我又回过头看,车已经不见了。我想,李开心的爸爸就像武侠剧里的坏人,暂时当上了武林盟主,我相信总有一天,作为正义一方的我们会找到一本武林秘籍,重新闯荡江湖。 5JdVXS1DKJ/nrnokqO2Y9ID4TKlrSyUcuHhVIQFEBKKWQRHjx1RgL8nIgCAGPpt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