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圣索菲亚大教堂(Aya Sofya),另一边是蓝顶清真寺(Blue Mosque),这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每一个来到苏丹艾哈迈德区(Sultanahmet)中心广场的人都会由衷地感慨。
苏丹艾哈迈德区位于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尔(Istanbul)。这个区处于博斯普鲁斯海峡(Bosphorus)的入口处,北面是狭长的金角湾(Golden Horn),南面是开阔的马尔马拉海(Sea of Marmara),而东面就是海峡的入口了。那两座世界著名的建筑就坐落在该区的小山之上,代表了这座城市1000多年的记忆。这里曾经是连接亚欧大陆的枢纽,拜占庭、奥斯曼两大帝国的首都。
在苏丹艾哈迈德区的北部还有一片巨大的宫殿群——苏丹们居住过的托普卡帕宫(Topkapi Palace)。这里是大小宫廷阴谋的发生地,也是无数后妃争风吃醋的历史现场。土耳其历史上著名的苏丹们在这里一边大吃大喝快乐地玩着女人,一边听着诗人们溜须拍马,欣赏着春宫图,或者偶尔翻一翻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和鲁米(Molana Jalaluddin Rumi)的著作,只有在偶尔闲暇的空隙里,才费心处理一点儿政事,扩大一下疆域。如今,这座已经失去用途的宫殿仍然伫立着,向参观的人们诉说着当年的繁华与现在的失落。
我所住的旅馆就在苏丹艾哈迈德区,距离圣索菲亚大教堂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我的房间恰好位于楼的最高层,床铺对着窗,每天晚上睁开眼睛,就可以透过窗户,望见灯光下黄色教堂那庞大的身姿。它在那里伫立了1500年,早已和城市融为一体。
白天,当我去苏丹宫殿游览时,在托普卡帕宫的庭院里,就可以看见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海峡沟通了黑海和地中海,又将欧洲和亚洲大陆紧密地连在一起,它是城市的生命线;而金角湾则把城市的入侵者远远地隔开,令这里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是城市不折不扣的守护神。
从苏丹艾哈迈德这片富含历史遗迹的区域,顺着金角湾往西,可以到达伊斯坦布尔巨大的石头城墙。在这些年的旅途中,我见过无数城墙,从中国的万里长城,到印度众多的残墙,却不得不承认,唯有伊斯坦布尔这一座是最美的。中国长城也很美,但都是砖头垒的。印度的城墙有不少是石头的,却只注重防御功能,忽略了美感。只有伊斯坦布尔的城墙兼具美感和坚固。这座巨大的石头建筑拥有数道墙体和沟槽,每一道都带着不同石料拼出的美丽花纹,显得匠心独运,也显示出帝国充足的财力。
这座城墙曾经帮助东罗马帝国抵御了无数次蛮人的攻击,最终却被奥斯曼人攻陷。从城墙上望去,整个伊斯坦布尔如同一位风情依旧的成年女子,炫耀着满身华丽的珠宝,却又带着更换爱人的哀伤。
在这座绚丽的城市,还有一个地方是必去的,那就是伊斯坦布尔的考古博物馆。在那儿,你可以欣赏到土耳其辉煌的另一面。
在博物馆中,有来自摩索拉斯陵墓(Mausoleum at Halicarnassus,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石狮子,也有3000多年前赫梯人(Hittites,发源于安纳托利亚中部,在如今的土耳其境内)写在泥板上的文字,上面记述了和古埃及法老之间的战争与和平。
在古希腊人评选的世界七大奇迹中,有两个位于现代土耳其,还有一个在距离土耳其咫尺之间的小岛上。而土耳其本身的历史也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土耳其拥有一批世界上最古老的定居点,比希腊、罗马都要古老。
在博物馆里,还有许多来自现代土耳其之外的镇馆之宝。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一座石棺,人们称之为亚历山大石棺(Alexander Sarcophagus),来自黎巴嫩的城市西顿(Sidon)。这座石棺的主人是一位生活在公元前4世纪的西顿国王,叫作阿布杜洛尼穆斯(Abdalonymos)。石棺之所以和伟大的征服者亚历山大联系在一起,是因为石棺上雕刻的故事来自亚历山大对波斯的远征。
当19世纪的人们发现位于西顿的皇家墓地时,这座石棺的华丽和精美震惊了世界。虽然它出自2000多年前,但在地下被保存得那么完整,就仿佛昨天才雕刻成形,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人们甚至不相信一个小国的国王能够拥有它,怀疑它真的是亚历山大大帝的棺椁。而从时间上看,这座石棺的雕刻时间与亚历山大生活的年代也很接近。不客气地说,这是古典时期留给我们的最精美的雕刻之一。石棺上的雕塑所展现的古代战争场面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栩栩如生,有的举着刀正要劈下,有的用盾牌迎接着对方的攻击,腾空的马、撕咬的狮子,仿佛电影一样逼真。
在亚历山大石棺旁,还有另一座石棺,雕刻着18个神态各异的悲伤女子,仿佛共同在为墓的主人感到悲伤。
在旁边的展厅里还展出了西顿皇家墓地的其他棺椁。这个王室家族似乎对各地的艺术了如指掌,每个棺材的风格都不相同:有古埃及式样的、古希腊式样的、古腓尼基式样的、古利西亚式样的。
在展厅里,一位土耳其导游正在为客人讲解这些石棺的来历。19世纪,在黎巴嫩城市西顿发现了一座皇家墓地,这些石棺都是在那座墓地出土的,又被运到了伊斯坦布尔。甚至这座考古博物馆的主建筑最初就是为了容纳这些石棺而建立的。
导游介绍时充满了自豪感,却引起了一位游客的不满。他问了导游一个问题:“但是,你们怎么能把黎巴嫩的文物拿过来展览呢?”
“哦,不,你错了,”土耳其导游略显悲伤地说,“在石棺被发现的年代,还没有黎巴嫩这个国家。西顿这座城市当时属于一个叫作奥斯曼帝国的国家,这个国家的首都就在伊斯坦布尔……除了伊朗之外,中东地区现在你们熟悉的国家一个都不存在,这里的土地全都属于奥斯曼……但那个国家,一个帝国,已经消失了100年……”
讲这话时,导游一直带着回味悠长的悲伤,把人们带回了100年前消失的帝国时代。
事实上,在主建筑旁边的东方博物馆里还有许多文物,有来自古巴比伦的彩釉城砖,色彩艳丽,让人无法想象这些砖也来自3000年前。这些城砖发现于现在的伊拉克境内,但在发现之时,那儿属于一个叫作奥斯曼的帝国。
博物馆还有不少埃及的文物。虽然埃及的文物早已散落在欧美的各大博物馆,但还是有必要指出,埃及曾经属于一个叫作奥斯曼的帝国。
这个帝国的疆域曾经从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直到南斯拉夫和希腊,再经过伊斯坦布尔进入亚洲,囊括了几乎所有的中东地区:伊拉克、约旦、叙利亚、巴勒斯坦、以色列、黎巴嫩,以及一部分沙特阿拉伯。然后,这个帝国继续延伸,从西奈半岛进入埃及,并将北非的利比亚、突尼斯等地收入囊中。
这个帝国曾经是世界上最为宽容的帝国,它虽然信奉伊斯兰教,却接纳了基督教、犹太教等各种宗教和流派。它曾经发动过无数的对外战争,但又维持着领土之内的和平与繁荣。
只是在100年前这个帝国就消亡了,消亡于第一次世界大战。
它在消亡之前很久,就已经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弱者,被称为“病夫”。消亡的时候,人们不是感慨它的伟大,而是说,这个“病夫”终于死了。
如果说,一战后哪一个战败国被宰割得最惨,许多人会说是德国,或者奥匈帝国,但奥斯曼帝国不声不响,悄悄地拿走了这个“头衔”,甚至连眼泪都无法流。在欧洲分赃的巴黎和会上,奥斯曼政府默默地适应着人们给它定的基调:缩小,缩小,再缩小……昔日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正在变成亚洲小角落里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战胜国们要将所有有用的地方都抢走。
苏联盯上了伊斯坦布尔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这是奥斯曼帝国最有价值的地方;意大利盯上了它的地中海沿岸,并将之占为己有;希腊盯上了大量的岛屿,并试图强占伊兹密尔(Izmir)一带;法国盯上了叙利亚;英国盯上了更加广阔的伊拉克、外约旦(Transjordan,即现在的约旦)、埃及等地;同时,位于阿拉伯半岛的许多部落也被允许独立。
于是,在战胜国们争先恐后的大快朵颐中,奥斯曼帝国寿终正寝。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病夫”死了,它的遗产却一直遗留到今天。在它领土内成立的那些国家——伊拉克、叙利亚、巴勒斯坦,纷纷陷入内战之中。对奥斯曼帝国的瓜分不仅没有带来稳定和安全,反而带来了百年的灾难,中东成了世界上战乱最频繁的地方。
从考古博物馆走出来时,我还在深深地怀念着这个早已不存在的帝国。现代土耳其只是这个帝国的残留部分。如果我想了解中东——这片新月沃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将要发生什么,那么,这个帝国遗产成了绕不过去的坎儿,我必须以这里为起点,来了解这片最复杂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