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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地的中东碎片

巴基斯坦马麦德有一点是正确的:黎巴嫩只是一个样本而已,而中东的许多国家都可以作为下一个样本。每个国家的历程都不相同,却又都经历着艰辛和眼泪,在巨大的颠簸中消耗着无谓的生命。

如果看得更远一点,也许现在的混乱在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在一百多年前,名义上统治中东的是另一个虚弱的超级帝国:奥斯曼帝国。但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奥斯曼帝国被击得粉碎,散落成无数的碎片,这个地区就注定要拥有无数的纷争。

20世纪初期,伴随着奥斯曼帝国的解体,在世界上还流行着三种影响未来的政治思想:

一种叫作民族自决。任何一个民族都可以通过全民公决的形式来决定本民族的前途,这就给众多的民族国家打开了通道,也是阿拉伯国家脱离土耳其统治的理论基础。

第二种叫作比例代表选举。这是西方民主的基础之一,在新建立的民族国家中将或多或少地引入这种政治形式。

第三种是国界的无限加强和通关制度的正规化。

这三种政治思想中,前两种都有很大的进步性,但第三种是巨大的退步。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在他的回忆录里,曾经满怀深情地怀念着旧时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人们的迁徙要自由得多,一个人不需要护照也可以周游列国,或者选择居住地。但随着民族国家的兴起,世界变得越来越碎片化,加上福利国家理论的盛行,各国纷纷采取保护措施来阻碍人们的自由迁徙。茨威格在世界上自由居住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

虽然前两种思想带有很大进步性,但这三种思想的内部是有冲突的。

比如,以现在的伊拉克为例,伊拉克的东北部山区居住着库尔德人(Kurds),其余的北部地区居住着该国的少数派逊尼派,南部则是什叶派的大本营。如果按照民族自决原则,各个地方的人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么伊拉克将一分为三,成为三个国家,统一的伊拉克就不存在了。但是,不管是伊拉克的大部分国民本身,还是阿拉伯世界和西方,都没有做好让伊拉克分裂成三个国家的准备。

如果要把伊拉克维持在一个国家之内,就牵扯到代表比例问题。由于什叶派在人口上占多数,依靠选举上台的伊拉克政府势必为什叶派所控制。在缺乏足够制衡的情况下,什叶派政府势必会制定对什叶派有利却可能损害另外两派的政策,造成多数人的暴政。

同时,根据第三种政治思想,即便是伊拉克的少数派,也并没有权利移居他国,只能被限制在国境以内,在不断的暴力事件中苦熬时日。

那么,对伊拉克现在的局势,谁应该负责呢?

有人认为是前独裁者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ein),有人认为是外来势力。他们都有道理:萨达姆出身于少数派逊尼派,建立的政权以压榨什叶派和库尔德人为基础,使得民族间的矛盾没有和解的趋势,是伊拉克乱局的原因之一;而外人过于理想化的行动更加速了局势的混乱,他们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却无力建设起另一套稳定的制度,很难将三大派别融合在一起。

当我们不断地强调伊拉克的主权完整时,另一个事实是:伊拉克这个国家本身就是人为制造的产物。它是奥斯曼帝国解体后,在帝国碎片基础上,国际社会强行塑造出来的国家之一。由于塑造时考虑得过于简单,留下了无数的问题,导致了现在的冲突。

不管是处于隐性战争中的黎巴嫩,还是处于显性战争中的伊拉克、叙利亚,或者是冲突不断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都是一百多年前人为制造的产物。

可以说,现在中东的冲突是一次强震过后的余震。那次强震就是奥斯曼帝国的解体。一个帝国被击碎成许多小的碎片,随之而来的不稳定结构一直持续到今天,并不时发生规模巨大的余震。

在贝鲁特这个新卡萨布兰卡,和两位马麦德相处的日子,让我理解了中东问题的复杂性,也让我看到了那无穷无尽的思想战争:逊尼派、什叶派、温和派、极端派,他们各自站在己方的立场上解读世界,缺乏统一的基础,更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这里充斥着喧嚣和吵闹,理性与和解却时常缺席。这里只有表面的和平,却找不到真实的出路。

两位马麦德在我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对世界充满了热爱和思考,然而回转身子,却选择了敌对和战争。

在与两位马麦德相处的时间里,我对中东问题的思考也发生着急剧的变化。

在遇到他们之前,我想借着旅行写一本关于中东数千年历史的书。不管是土耳其的希腊人遗址,还是黎巴嫩的罗马人遗迹,都那么美丽无瑕。如果用优美的语言将美好的风景串起来,该是多么幽雅和宁静。在地中海边望着碧蓝的海水喝杯咖啡,在沙漠绿洲的海枣树下乘凉,在古埃及的神庙和佩特拉(Petra)的石门前徘徊,或者在尼罗河里泛舟……

但遇到他们之后,古代的雕像和神庙在我心中迅速模糊了,中东给我最深的触动,是它变成了永恒的伤疤和无止境的乱世,也让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了解了他们的信仰、生存、磨难和希望。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些古代的遗迹,而是现代的走向。

我想了解过去中东各地巨大的不平衡是怎么产生的,也想了解今天的做法是否有助于解开乱局,更想猜测未来的走向——人们能否寻找到和平、文明与繁荣。

在见到他们之前,我在土耳其游历,寻找那个昔日帝国的影子。和他们分别后,我去了约旦、埃及,继续寻找碎片中的影像,继续观察和记录这片悲剧土地上的人和事。

为了寻找那不可能完全得到的真相,这本书首先聚焦于一百多年前的那次大崩溃。当奥斯曼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解体时,散落了一地的碎片,目前中东地区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来自这些碎片,现代中东的乱局由此发端。

在第二章,叙述了土耳其被瓜分之后,如何在国父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Mustafa Kemal Atatürk)的领导下完成自救,转向西化和现代化。虽然土耳其马麦德不喜欢自己国家的政治,但土耳其是唯一摆脱宗教对政治的束缚、建立起民主宪政体制的前奥斯曼领土。土耳其的经验也告诉人们,在伊斯兰的世界里,依然有一条路通向和平与繁荣。

土耳其成功完成转型的同时,中东其余国家却由于政治的不成熟、宗教问题过于复杂,陷入一片混乱。

在这些问题中,有三大问题最为突出。

当各国独立后,首先出现的问题是统治者们进行领土扩张和试图统一中东的冲动。沙特家族(House of Saud)、哈希姆家族(Banu Hashim)以及以纳赛尔(Gamal Abdel Nasser)为代表的中东世俗派政权,都想以本派为中心建立中东秩序。他们合纵连横,此消彼长,到最后,所有的合并努力都宣告破产,只留下了更加破碎的局势和更激进化的社会。这也是本书第三章的主题。

20世纪犹太人回归耶路撒冷的犹太复国主义(Zionism,又译“锡安主义”)深刻地影响了中东的政治气候。为了赶走犹太人,中东的伊斯兰国家进行了大联合,但在冲突中的无能、瓜分土地时的贪婪、对难民问题的推诿,又让这些国家彼此离心,成了伤疤。巴勒斯坦难民问题也成了烂疮,点燃了约旦和黎巴嫩内部的社会问题,形成了军事冲突。本书的第四章就叙述了阿以冲突的3000年恩怨。

第五章叙述贯穿中东的第三大问题——逊尼派与什叶派的千年冲突。伊朗伊斯兰革命胜利后,什叶派在中东的实力逐渐增强,并影响到其他国家的什叶派势力。从黎巴嫩的真主党,到叙利亚的阿萨德,都得到了伊朗的帮助。教派问题也是伊拉克与伊朗爆发两伊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两伊战争也是伊拉克陷入一系列军事冲突的源头。与伊朗冲突时,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虽然获得了全球性的支持,但在本国和国际上积累的巨大失衡,又让他如同一匹被滚动的车轮拖垮的马,发动了对科威特的入侵,将伊拉克绑上解体的轨道。

当这个地区越来越失衡,宗教势力却在对现实不满的同时,致力于通过教法统治找回远古的荣光。本书的第六章追溯了从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到哈马斯(Hamas)、基地组织、“伊斯兰国”这四代宗教激进组织的演化过程。

2011年的阿拉伯革命让人们再次把目光移回了中东地区。这次革命给人以巨大的希望,却又带来了更大的失落。本书的最后两章追溯了埃及和叙利亚革命的来龙去脉。

在埃及,人民有力量推翻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Muhammad Hosni Mubarak)的独裁统治,却没有力量建立另一套稳定的政治结构,因此导致宗教势力的上台。宗教势力与世俗的冲突导致强人政治再次回归。

而在叙利亚,民主运动更使教派冲突复杂地混合在一起,导致一场极端势力崛起的大变局。

这两场运动表现了中东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地区带给世人的困惑,给未来的政治走向增加了不确定性。

写这本书的目的在于通过我的走访和观察,了解中东问题的发生和发展过程。但本书并不赞同把中东问题归结为一两个简单的范式。宗教矛盾、民主问题、经济原因,都无法简单地解释中东发生的一切。我能做的,只是将观察和分析摆在读者的面前,让读者了解一个社会真实的景象,并有所思考。

毕竟,这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这里也纠缠着最复杂的情感…… yxbMdn48fDF5I1AI8UGY9fkMv9EtG4z461CKIJAf1yaCTdcUaBeqV44KZ8faeZ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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