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年的眸子落在我脸上,良久,他伸手。
我以为他忍不住要动手打我,身子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他皱皱眉,手从我头上捏下一片树叶儿,颇为嫌弃地丢在了地上:“堂堂昭仪娘娘,因为嘴馋就上树摘桃儿,成何体统?小顺子,送昭仪回去,好好让她闭门思过,没想明白自己错哪,就不必出来了。”
我错在哪?
我想不出,因为错太多了,爬树摘桃,当众顶撞,目无尊卑,这都是我的罪名,不容狡辩的罪名。
只落了个闭门思过实属是便宜了我,于是心有余悸地跟着小顺子回去,我人还没到长乐宫,被禁足的消息就传到了。
这下子,长乐宫更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我进门猛喝了两杯茶水,桐君才从侧门里偷偷溜进来:“娘娘,您没事吧。”
我摇头:“桐君,我摘得桃呢?”
桐君几乎都要哭出来:“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那两个桃儿。”
我轻笑一声,什么时候?天还没有塌下来不是吗?就算是整个皇宫都在笑话我勾搭圣上不成反被禁足的事情,也不能耽误我吃桃儿。
那样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桐君哭丧着脸用清水将桃儿洗净,我咬了一口,不错,挺甜的,不愧是我费尽心思摘来的。
次日的一早,我挑眉看着小桌上摆着的早膳,挑眉问:“御膳房抽什么风,怎么突然按照我的分例来了?”
往常的早膳只有一道菜,一碗稀粥。而今日六道热菜,四道甜点,外加一碗燕窝粥。
桐君喜眉笑眼:“昨个圣上发落了内务处的掌事内监,说是他克扣了林淑仪处宫人的月俸。打了二十板子,遣出了宫去。还下令说再听闻有克扣用度的一律严惩不贷。这样杀鸡给猴看,那起子奴才哪个还敢克扣咱们的用度,连往日差的都给补上了,唯恐咱们状告到御前呢。”
有个疑影儿在我心底闪过,我吃了口菜问:“因为林淑仪?”
桐君点头:“是呢!那内务处的管事的是赵妃的人,因为林淑仪宫中的人给发落了,赵妃娘娘气得连晚膳都没吃,也算是彻底地记恨上了林淑仪。昨夜里,圣上都没招赵妃侍寝呢。”
我不再说话,只静静吃着早膳,赵妃如今如日中天,宋华年发落了她的人,她肯定不会记恨宋华年,只会疑心是林淑仪在宋华年耳边吹了枕头风。
后宫之中,赵妃与林淑仪争宠闹得厉害,外面的赵家与林家自然也是没个消停。这后宫里的事情看似只是女人间的事情,可事事关系着前朝。
赵妃看不懂,林淑仪看不懂,可咱们那位圣上清楚得很。想到这我不禁皱眉,他的荒淫无道怕是装出来的吧?
可几日后这想法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这日宋华年册了一位妙常在,传言这妙常在是园子里负责做粗活的宫女,还是罪籍出身。罪籍出身的女子不能为妃,这是大周立朝来的规矩,历代君王不曾逾越。
可偏偏宋华年就为了这么一位貌美的宫女视祖宗规矩于无物后,还在第二日的早朝上要替妙答应的母族平反。
有言官直言劝谏,宋华年根本就不听。被言官说恼了,宋华年直接就要抄刀砍人,最后还是被群臣跪拦,他才不得不收手。
我问桐君:“这妙答应长得很漂亮?”
桐君点头:“不光是漂亮,还狐媚,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娘娘您想,若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圣上哪里能这般?”
我又问:“那太后娘娘呢?就没拦拦?”
桐君摇头:“太后娘娘这几日在闭关,闲杂人一律不见,所以这事太后还真不知。”
我点头,太后娘娘这闭关还真是时候,都让人疑心是不是商量好的。
我虽是禁足,却也比之前的日子舒坦了太多,闷热的夏日里,因为殿中奉了冰,日子也不再显得难熬。
廊下的石榴一日大过一日,我在树下仰头望时,忍不住地感叹那片桃林中的已然熟透的桃子,怕是今年与我无缘了。
这般想着,晌午时桐君便捧着一盘水灵灵的桃子进了殿中:“娘娘,顺公公刚差人给送来的,听闻圣上今日早朝都没去,摘了一上午的桃,不光分给了宫中的各位娘娘,连带宫外的臣子也都得了赏。”
我挑了其中一个红透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甜味在口中弥漫。这熟透了的桃儿可比那些日子我摘的那些甜多了。
我把桃核扔到了一边:“小顺子没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桐君摇头:“圣上说让您闭门思过,可这眼瞅着这都一个多月了,娘娘,您也得想想法子,没恩宠就没恩宠,可不能就这般老死宫中。”
我又拿了一个桃子,放手心里来回打量着。
老死宫中?怎么会?我是锦家的女儿,即便冷落也只是一时,早晚会重见天日。
李嬷嬷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喜洋洋地笑,她女儿生了一个男孩,她伺候完了女儿月子才回宫中来。
她原本要早些回来,我让人给她传了信儿过去,不必急于回来,反正我在闭门思过,有桐君一个人伺候着就行。
李嬷嬷带回来了娘亲的一封信,信中娘亲细细嘱托我,恩宠富贵都是身外之物,唯有性命是自己的,万事以自己为重。
我将信放在了一边,问李嬷嬷:“母亲可有什么吩咐?”
李嬷嬷摇头:“夫人问了宫中的情形,也知道娘娘在宫中的处境,如今上面有赵妃娘娘,后面有林淑仪,就是曲妃也无计可施,何况是娘娘。”
我轻笑,嫡母果然是明眼人。
我的处境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爹爹锦崇早已失了圣心,是如今四位辅政大臣中最没实权的一位,他的位置尴尬,所以我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我问:“娘亲在家中如何?”
李嬷嬷笑道:“姨娘在家中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挂心。”
心中安了不少,抬眸望向窗外,不经意地瞧见正门处有人进来,隔着窗纸,瞧不太清楚。我摆手叫桐君:“去看看谁来了?”
我话音落,外面的方德全扯着嗓子喊:“圣上到——”
我半歪在罗汉榻上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地上去,幸而李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撑着身子站起来,心中暗道,宋华年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跑来了?
还没想明白,他便已经进了殿中,扫了一眼冰盆里的冰,问:“让你在宫中闭门思过,你倒好,见了寡人都不会行礼了?”
我赶忙行礼请安,最后还不忘回一句:“我思过了,也没有再出去。”
这话说得极轻,他皱皱眉:“你说什么?”
我赶忙摇头,扬了一脸谄媚的笑,问:“圣上怎么有时间过来了?桐君,赶紧奉茶。”
宋华年的眸光扫过我的脸,问:“可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臣妾那日是大错特错了,一不该上树摘桃子,二不该出言顶撞圣上,三不该看见圣上来还躲在树上不吭声。”
我能想到的错处都一一说了,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主动认错总好过被他说我死不悔改。
他坐在榻上,轻哼一声:“锦昭仪,看来你当真不知自己错哪了。”
我傻了眼,什么呀,苦思冥想这三个错处,还不对?那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