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调很平。
没有一丝波澜。
我点头,心知我过去找太后求她让李嬷嬷出宫的事情被宋华年知晓了。是,他们眼中芝麻大的事情,在我这却是难以登天。
宋华年伸手折了一颗小石榴,用手指甲一点一点掰开。
两厢寂寂间,就听外面一阵吵闹。
宋年华皱眉:“小顺子,怎么回事?”
小顺子匆匆跑过来:“圣上,是赵妃娘娘,说是在园子里崴了脚。”
我垂眸,不语,她的关雎宫离着园子最少要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她能跑园子里来崴了脚?
宋华年点点头:“走,过去看看。锦昭仪——改日寡人再来。”
我谢恩的同时,小心地扫了他一眼,他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华年走后,桐君愤愤道:“娘娘,这赵妃——圣上好不容易才来咱们这一次,就这么被她给拽走了?”
我轻笑:“能把圣上拽走那是人家的本事,留不住圣上那是咱们无能。自己无能就怪不得别人。桐君,回屋,我继续睡。”
躺在床上,我细细想着宋华年临走时的表情。
他不是不知道赵妃为何会在园子里崴了脚,他肯过去就说明在他心中赵妃是有些分量的。也难怪赵妃的心思一日比一日大,这野心是宋华年给养大的。
一连两日,宋华年都住在关雎宫中,连政事都不多理会,每日里只哄着赵妃高兴。
相比起赵妃的得意,长乐宫中更加的萧条。
侍寝不成被送了回来,圣上好不容易想起宫中还有个锦昭仪,内殿还没进就被人请走了,整个宫中都在我的笑话。
原本还有太后娘娘那条路,如今被宋华年一说,连那条路也堵死了。
李嬷嬷送茶过来,将茶盏放在小桌上:“外面天气不错,娘娘不出去走走?”
我含笑朝她望过去,道:“听说嬷嬷的女儿要生了?”
李嬷嬷点头:“就这几日了。”
我转头唤了一声桐君,桐君马上从妆台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我伸手接过,递给李嬷嬷:“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明日里内务处会安排嬷嬷出宫。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嬷嬷是做娘的人,自然要守在身边。”
李嬷嬷一个愣怔:“娘娘?”
我起身,将荷包放在她手中:“去吧,礼不重,你也多体谅一下我这个不争气的主子。”
桐君在旁轻声道:“嬷嬷,娘娘为了你的事情,连着熬了两夜给太后娘娘绣了一幅释迦牟尼像,才求来了这个恩典。”
李嬷嬷眼中带泪:“娘娘——”
我笑笑,拍了拍她的手。
话说得太明没意思。
李嬷嬷在锦家多年,她自然清楚我的意思,我与她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二日一早,李嬷嬷拜别了我,出了宫。
没有她在身边盯梢的日子,格外的轻松。我换了最简单的宫装,拽着桐君将偌大的宫廷逛了一遍。
这个时节除了晨起和傍晚,大多数时间园子里都没人。
圣上没时间,嫔妃们怕晒,所以也不用碰上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或者人。
几天下来,桐君笑话我晒黑了,我瞅着镜子的自己笑,以前每一个夏日都会晒的比这个更黑,那时候有阿林陪着,真像个皮小子一般。
心玩野了,就静不下来了,这日早饭后,我又拽着桐君溜出了门。
朝阳宫后有大片的桃林,这个时节已经有些早熟地挂在树上。昨日里摘了两个味道还不错,今日一早便想着去再摘些带回宫里来。
进了园子,望望四下无人,我直接就上了树,桐君依旧满脸诧异:“娘娘,您这功夫也得练了几年了吧?”
我笑,以前阿林教的,再高的树我也能爬上去。
我捡着又大又红的桃子摘了两三个,正乐不思蜀,便见桐君竖着耳朵听着:“娘娘,好像有人来了。”
我从树上看得远,是有人过来了,树叶遮挡着瞧不出他们的模样,但听得出是男子。宫中除了圣上就是侍卫,无论是谁,我如今的身份被他们发现了都不妥。
想到这时,他们已经离得不远了。我此时若是从树上下去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索性就藏在树上,反正枝叶繁茂,我身量又小,躲在上面不会有人察觉。
摆了摆手,让桐君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缩在树上,等着他们离开后再下来不迟。
他们越走越近,声音也格外的清楚,熟悉。我扒开树叶偷偷瞄了一眼,宋华年、荣王还有小顺子。
两前一后,慢悠悠地溜达着。
我磨磨牙,这离宋华年的寝宫不近啊,两个人溜达也能溜达到这来?
宋华年走得很慢:“皇叔,他们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荣王道:“目前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以静制动。急不得。”
宋华年轻哼:“你是不急,寡人也想知道这皇位给了你,你能不能坐稳当了?”
荣王呵呵一笑:“那您就让我试试——”
宋华年眉头一皱,猛地打断了荣王的话。
“这园子里有人。”
我正听得一头雾水,宋华年已经到了树下:“下来吧,寡人知道你在上面。”
他语调森然,闷热的天都觉得有些身上有阵阵寒意。
我尴尬地笑:“圣上,我——臣妾——”
他打量着我,眸底是风雨欲来的阴沉。我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赶忙从树上下来。小顺子见我,赶忙行礼问安。
我露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心地看了一眼宋华年的脸色。
荣王在旁笑:“上次见面就觉得昭仪与众不同,如今再见,果然是——圣上有这样的美人陪在身边也当真是福气。”
荣王这是夸我吗?
不是,我听着分明就是在损我。
不露痕迹的那种。
果然宋华年的脸色又沉了沉:“你在这做什么?”
我手里还拿着一个桃,实话实说:“摘桃。”
他这话问得当真没水平,桃园里不摘桃还能干什么?
宋华年磨着牙:“宫里短你的吃喝了?让你个昭仪出来摘桃吃?”
我垂眸。
心中暗暗想着,一日三餐不少,不过一日比一日差;点心没有,水果没有,饿不死,绝对也撑不着。
我也知道宫中和锦家一样,拜高踩低,要想着顿顿饕餮盛宴,除非有圣上的恩宠傍身。可我偏偏不想。
宋华年生气无非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碍着了他的颜面,皇家的颜面。所以我更不能解释内务处那起子奴才拜高踩低,克扣了我的用度。
我这般不吭不响,让他的声调又沉了几分:“说话,谁让你来偷听寡人说话的?”
得,我再不解释,眼瞅着就要成细作了。
我抬眸,直视于他:“臣妾回圣上的话,是臣妾嘴馋,想着吃个桃儿,便过来摘了。刚刚上树,还没来得及吃,圣上和荣王殿下就来了。若是因为臣妾偷吃了宫中的桃儿让圣上觉得颜面有损,那臣妾认罚!可好端端被您扣上偷听的罪名,恕臣妾不认。”
他眸中闪烁着晦暗的光,我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却也知我这般出言顶撞也着实让他恼火。不过眼下我也不怕,反正无论是忤逆还是被当作细作,哪一种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我宁愿选择因忤逆被论罪,也不愿被扣上细作的罪名。